但凡能把散文寫到佳境的,定然是性情中人,生性坦誠而率真。
第一次相見,雖說由平面的照片和文字陡然變成了立體的人,我還是堅信,這是我熟悉的紙張之上的宋曉杰,只不過更真切一些。思維敏捷,說話時語速飛快,眼神專注而靈活,與某個人單獨傾談,而并不使枯坐一旁的無關者感覺備受冷落。這是紙張之外的、作為“遼沈三狐”之首的宋曉杰:健談的,親和的,充滿活力的,以煦風的溫度從日常中緩慢熨過。
我時常覺得,無論一個人怎樣深陷于寫作內部,他仍然無法逃離和割舍他所在的生活。尤其對一個女人而言,生活更像一個堅硬的核,而寫作是附著在核上的果肉,它帶來了維生素和其他營養,旨在使生活本身更為豐富和潤澤。如果這個程序顛倒過來,變成了果肉向果核索取養料,使后者漸次萎縮枯槁,我想一定是編程的人,把什么地方搞錯了。我對曉杰的喜愛,甚至隱忍不言的小小欽羨,更多地來自于這一點。我看著她若無其事地,慢條斯理地,點點滴滴地,用文字把生活建設得越來越飽滿,越來越光澤,像一只偌大的蘋果,有著口感良好的外觀,讓人一看,首先激發了向上的愉悅感。
最初是作為宋曉杰的眾多讀者之一,而后又做她多篇作品的責編,但是直到去年的一次筆會,我才找到了一個機會,向宋曉杰提出我的問題:你究竟是從哪里得來的這么多靈感和激情?(現在,在編完這篇小說后,我很想再加一句:從哪里得來的素材?)
在我看來,宋曉杰最古怪的地方就在這里:一個人怎么可能同時兼顧這么多文體,而并不使它們相互混淆和洇染?如果一個人的才華可以像一只儲藏箱,怎樣在其中用透明的薄膜,把各種文體精巧地分隔?事情總是這樣的:你看見一個人的優點,不免惦記著要把它學習過來;可是偏偏有些東西,即使通過漫長的系統自修,也永遠無法據為己有。這真是一件讓人沮喪的事。
有一天,我在雜志上看宋曉杰的一篇文章,看著看著,我的眼淚慢慢地掉了下來。其實這是一篇甚至沒有動用任何寫作技巧的文字,是細碎的,家常式的,清澈舒緩,一事一件地娓娓道來。這是眾人視線之外的宋曉杰,是處于母親時態中的,時而欣喜時而焦慮時而得意時而氣惱的宋曉杰,她的真實與真切讓我百感交集。第二天,我給曉杰發了一封郵件,只是為了告訴她,我喜歡這篇題為《慢慢地陪著你走》的文章,它距離我如此之近,以致有許多地方,與我內心的影子重合在一起。作為另一個男孩兒的母親,我從一個最直接的角度懂得了另一個女人。惺惺相惜的母性讓兩個女人在生命中的某一時刻同時洗盡鉛華。
有時候我想,當一個人漸近中年,這世界是否將變得與他年輕的時候不太一樣——他有可能發現時光之外的黎明和夜晚?像一枚餃子被生活的沸水煮透,在成熟的時刻更接近透明——我愿意把這理解為生命歷經了苦痛之后的明朗和通透。他優雅、愉快、雍容、安寧。這是他有可能建立起來的屬于他個人的風景和秩序,以及他個人的——宇宙。
(本欄目責任編輯 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