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對于誠信的研究,除了將“誠實不欺”、“守信守諾”作為誠信的一般倫理內涵以外,還必須把“信任”作為誠信的另外一個重要的文化哲學意義上的內涵。誠信研究最終解決的是社會中人與人的相互信任問題。所以,誠信的倫理內涵主要包括三個層面:(1)誠實;(2)實質信任;(3)形式信任。實質信任是市場經濟效益的“道德資本”。而形式信任是社會經濟運行不可或缺的“社會資本”。
關鍵詞:誠實;信任;實質信任;形式信任
中圖分類號:B80—0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07)06—0088—07
國內倫理學界對誠信的研究基本上是從字面解釋的角度或者從經濟倫理學意義上來挖掘誠實信用的內涵,所解決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倫理信用的問題。然而這樣的研究從終極意義上來說,具有某種不徹底性。原因在于倫理信用最終為了解決什么樣的問題被擱置了。誠信對于社會的最終意義到底是什么?倫理信用是不是解決了誠信的所有問題?這樣的研究是把倫理信用問題當成了誠信的最終目標。然而,在本質上,倫理信用問題的揭示只是誠信概念意義的階段性的成果,還不是最終意義上的解釋。無論是倫理信用還是誠信本身都訴求人與人之間最終的信任問題。誠信的研究必須轉向信任的研究,而不能把階段性的研究成果當成最終意義上的信任。為此,除了立足于字面解釋或者從經濟倫理學意義上來挖掘誠信的內涵以外,我們還必須把誠信概念放在文化哲學這樣一個新向度上來進行研究。信任是誠信的本質和終極內涵。
一、誠信內涵的歷史考察
(一)誠信的契約本性:西方文化與誠信--
“契約”是平等的主體之間建立在相互意見一致的合意基礎之上的一種自由交易,其目的是交易各方都獲得應得的利益,達到一種均衡狀態,并由此建立起一種權利義務關系。它必須在意見一致的基礎上形成允諾和責任。允諾一般是有條件的,一方的允諾往往以另Ty的允諾為前提。所以,“契約”有—個最基本的前提就是誠信原則。“毋庸置疑,契約自產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帶有一種對對方人格尊重的倫理內涵。因為只有把對方放在平等的地位上,并出于本人意愿的行為,才可看做是有效的契約行為。”這句話雖然沒有直接提出“契約”的“誠信”基礎,但事實上已經暗含了“誠信”。因為,“契約”應當以市場主體的意愿為依據。完全可以這樣說,“契約”蘊涵著“誠信”的倫理本質。
蘇格拉底是從道德理性的命令意義來理解誠信的。其思想主要體現在《柏拉圖的對話集·克利陀》篇中。蘇格拉底認為,他有比保留他的生命更重要的理由。雖然法庭的判處是不公正的,但他感到不能以錯還錯或以惡報惡。因為以錯還錯、以惡報惡本身是不正當的。與此同時,蘇格拉底提出了一個更強有力的理由:凡自愿留在此生活并得到法律保護的人,事實上就是和國家訂立了契約,即服從這個國家的法律,承認這個國家和這里的人合我的意。現在人們按照法律來判處我的死刑,我又怎么能夠違抗法律呢?也就是說,我怎么可以在法律給我好處的時候,我就遵守它,如果沒有給我帶來好處時,我就違抗它。換言之,蘇格拉底認為自己沒有理由不守契約。蘇格拉底能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深刻地表明,契約并非是一種功利性權宜之計,契約生效的關鍵性因素是誠實守信的原則,它是契約實踐的先決條件。契約自身要求誠信,誠信原則是規范或決定契約這一活動自身的原則。
西方基督教思想當中也滲透了相當豐富的誠信思想。商業民族猶太人的文化中,圣經就被看作猶太人與上帝所訂的一種契約。它把人與上帝的關系看成是一種人與上帝訂約的關系。“守住你的約”、“信守神的約”就是要求人對上帝的絕對地忠誠、誠實與信守。“你向神許諾,償還不可遲延,因他不喜悅愚昧人,所以,你許的愿應當償還。你許諾不還,不如不許。”這里所講的忠誠、誠實與守信具有較強烈的宗教信仰的性質。西方的基督教興起后的一千多年的歷史,可以說是以這種人與上帝的約定為中心的歷史。而西方近代以來的社會變遷的過程,是一種世俗化的過程,也就是從人與上帝的約定轉向人與人之間的約定過程。與此同時,西方基督教的誠信思想或觀念也必然會滲透到世俗社會的各個領域。可以說,在西方社會,“以對上帝的信仰為糧”的宗教價值觀對人們的誠信觀念的養成與落實,無疑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17-18世紀興起的自然法被西方學者稱為古典自然法。格勞秀斯把自然法定義為“一種正當理性的命令,它指示任何與合乎理性的本性相一致的行為就是道義上必要的行為,反之,就是道義上罪惡的行為”。他提出的自然法為人類規定的基本原則有五條,其中第三條就是“履行諾言和契約”。他指出:守約是人的本性,人們訂立契約就產生民法,“有約必踐,有害必償,有罪必罰”。霍布斯認為自然法是理性所發現的戒律和法則,即“社會或人類和平的條件”。霍布斯在《論市民》中提出了十一條自然法,其中第三條自然法就是所訂信約必須履行。霍布斯所說的契約,從實質上看,是權利的相互轉讓或交換的社會契約。
康德認為,尋找道德原則的根據不能眼光向下,專在經驗的層面上搜羅,還必須眼睛向上,尋找那種為支配著我心頭上的星空的自然律一樣普遍必然的道德律,尋找那種根源于理性,既存在于我們心中,又普遍地對一切有理性者有效的道德律。這種道德律或法則就具有命令的形式,或稱之為“絕對命令”。它是以定言的方式而不是以假言的方式提出來的。康德在《道德形而上學原理》中再次強調定言命令。他說:“定言命令只有一條,這就是:只要按照你同時認為也能成為普遍規律的準則去行動。”康德舉了四個著名例子來說明假言命令,其中之一就是一個人明知自己無能力還錢還許諾說能還錢,因為不如此他就借不到錢。他的行為準則是這樣的:在我需要錢的時候,我就去借,而不論用什么手段。康德說,如果把這樣一條準則變成普遍準則,那必然自相矛盾。因為如果一個^認為自己在困難的時候,可以把不負責的諾言變成一條準則,那就會使人們所有的一切諾言和保證成為不可能,人們再也不會相信他所作的保證。諾言的實踐也就不復存在了。
(二)“先王貴誠信”:中國文化與誠信
在中國古代,“誠”與“信”單用較多、較早,連用較少、較晚。所以,要想深刻地研究誠信問題,有必要對“誠”和“信”分別加以考察。
中國最早的歷史文獻《尚書》中已出現“誠”的概念。《尚書·太甲下》中有“神無常享,享于克誠”的記載,這里的“誠”主要指篤信鬼神的虔誠。《周易》中“誠”已擺脫純粹的宗教色彩而具有日用人倫的道德意義。孟子推崇“誠”:“誠”是天的法則,追求“誠”是做人的原則。在孟子那里,“誠”逐步成為體驗道德本體,規范人們道德行為的一個重要哲學概念。荀子發揮了孟子“誠”的思想,并以“誠”涉政,把“誠”從做人之道擴展為治世之道。他指出“誠”乃“政事之本”。在儒家經典《禮記·大學》中,“誠意”作為“八條目”之一,成為聯結“格物”、“致知”與“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重要環節,成為道德內養與外成的關節點,具有促進道德完善、家庭和睦、國家興旺與天下安寧的多種社會功能。漢代以后,儒學受到沖擊,“誠”的崇高地位逐步喪失。但至宋明時期,伴隨著理學的復興,“誠”重新被理學家們所重視。宋明理學家們不僅對“誠”的內涵作出哲學思辨的演繹,而且把“誠”作為維護“天理”的精神元點加以闡發。明末清初,王夫之在道德修養論上充分肯定“誠”的價值。“誠者,實也。實有之,國有之。”他要求人們按照客觀事物的真實面目去認識它,“誠”就是“實”。 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信,誠也,從人言。”可知信即誠,誠即信。從其字的結構上看,其根本在于“人言為信”、“人言為誠”。“信”的本意是說話算話。孔子云:“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孟子繼承了孔子關于“信”的基本思想,并進一步把“朋友有信”與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并列為“五倫”,成為中國封建社會道德評價的基本標準和倫常規范。在荀子的學說中,他也非常強調“信”的重要。他說:“言無常信,行無常貞,唯利所在,無所不傾,若是則可謂小人矣。”此外,法家、道家等思想家們也同樣重視“信”。在先秦諸子百家中,法家對道德的功用存在否定傾向,但即便如此,他們對道德規范“信”的功用也還十分看重。如管子云:“先王貴誠信,誠信者,天下之結也。”韓非說:“小信成則大信立,故明主積于信。”韓非子把“信”列入與“法”、“權”相并列的治國之政,并指出“信者,君臣之所共立也”。先秦道家也十分強調“誠”與“信”,《老子·八十一章》告誡人們“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同時指出“輕諾必寡信”。
二、誠信研究的新向度:實質信任與形式信任
縱觀中國古代的思想學說,“誠”的基本含義是真誠、誠實、誠懇、誠摯、誠篤等。這些都是成就道德人格、造就良善人倫所不可或缺的精神元素。綜觀先秦儒、法、道等各家,“信”即守信義,講信用以及由此而建立起來的信譽、信賴、信心和信任。在現代漢語中,人們已經不再把誠與信單獨使用,“誠信”已成為一個單獨的詞匯。現代對誠信的使用大多不是基于“誠”超越層面的本體論意義,而是從日用人倫的規范層面取其“誠實守信”的基本意義。但是我們細究起來,“誠”與“信”的規范意義仍然存在差別而各有側重:“誠”更多地是指“內誠于心”,是人的一種內在品質。“誠”更多地是社會對道德個體的單向要求和自身對自身內在修養的要求,它更多地是指道德主體的內在道德。“信”則偏重于“外信于人”,它更多地是針對社會群體提出的雙向式多向要求,是人的一種外在的行為,也可以說是“內誠”品質的外化,體現為社會化的道德踐行。當然,這種區分并不具有絕對意義,二者是相互貫通、互為表里的,“誠”是“信”的依據和根基,“信”是“誠”的外在表現。
老子是中國道家的創始人,他講信修睦,守信守德。他說:“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這一句話是說,即使對不守信用的人,也要信任他,這樣才能使人人守信。這些充分反映了老子對真實、信實的追求。老子在這里講的其實就是信任的無條件性,他所認為的信任,并不是說有條件的——個人只有講信用,然后才能得到別人的信任。而是說一個人講信用與否,并不是得到另一個人信任的前提條件。老子其實是要求一個人要有信任別人這樣一種社會文化心理。浸淫于基督教思想的西方社會,人與上帝的關系就是人與上帝所訂立的契約關系,這種契約的履行是無條件的,也就是說人必須無條件地服從上帝的旨意,否則就要受到上帝的懲罰。與此同時,人與上帝的關系也漸次轉化為人與人的關系,這種世俗化的關系是人與上帝的關系轉化而來的。由人對上帝的無條件性必然也帶來了人與人關系的無條件性,其中轉化的中間環節就是上帝。這種基督教文化所提倡的就是人對上帝的忠誠、信服,與此同時,暗含了人對人的忠誠、信服。“我們可以培養自己去試圖過一種‘盡管’存在的生活。……‘盡管’事實上我們的行動對別人來說是多么荒謬,我們顯得多么愚蠢,就像是‘易受騙的人’或‘易受嘲弄的人’一樣,然而我們要繼續去過一種仿佛別人是可信任的生活。我們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貧困,也感受到別人不會帶來滿足我們的需要,但我們還要過一種好像我們需要就要得到滿足的生活。”這段話所反映的是西方基督教有關誠信的倫理觀。德國著名古典哲學家康德也有類似的論述,他從其形式主義倫理學出發,認為道德是一種“絕對命令”,一個人不能因為任何理由而違背誠信,欺騙他人,哪怕是對敵人,對迫害自己的朋友的人都不容許有絲毫的欺騙。康德關于誠信美德的論述,實際上表達了“他人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值得我信賴的”。這也是一種人們力圖從他人行為中獲得安全需要的滿足的期待。也就是說,這種信任對于人際交往是必要的和合理的。這種信任在形式上具有絕對的性質,也就是上面所提到的信任的“無條件性”。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在不同的文化模式中人們的社會心理特質是不一樣的。但是也不盡然,似乎也有相通之處。比如在我國傳統文化當中,老子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所表述的對人信任的無條件性與西方基督教的誠信倫理觀和康德的誠信觀如出一轍。但同時,我們還要認識到,我們的傳統社會是以血緣為基礎的宗法倫理社會,人們的行動邏輯傾向于信任有血緣關系或近似血緣關系的親戚朋友。一般對陌生人基本上持一種懷疑不可信的態度。他們并不考慮親戚、朋友對自己是否確實誠實可靠、可信。在這里并不是說不要基本事實判斷而輕易信任自己的親戚、朋友,而是說人們所具有的一種社會文化心理。事實上這種信任并不一定有誠實守信的回報,但他們還是傾向于信任親戚和朋友,盡管經常被親戚和朋友欺騙。這種社會文化心理因為滲透了個人的絕對的自由意志,因而也就具有了道德哲學意義。
如果僅從字面意義和一般意義上來理解誠信內涵,誠實無欺、守信守諾(信用)這兩層含義基本上能夠概括出誠信的倫理內涵。誠實無欺、守信守諾(信用)最終解決的也是社會中人與人的相互信任問題。可以說,信任是對誠實信用的沉積。很自然地,誠信本身就邏輯地包含著信任的意義。但是,如果把誠信置于中西文化維度下來挖掘其更深層的倫理內涵的話,“信任”自然又具有文化哲學或者文化心理學向度。然而,兩種信任在意義上是有差異的。“信任”可以分為兩個層面:一種是由“誠實”、“信用”到“信任”,這種“信任”的前提是“信用”和“誠實”。換句話來說,達到這種“信任”是有條件的。即所信任的對象必須符合誠實和守信這個條件然后才有可能被別人信任。可以說這是一種“終點信任”或者說是“實質信任”。之所以說是“實質信任”,是因為這種信任具有了“質料性”。例如,小張同志說任何話做任何事都很守誠守信,從不欺騙小陳,所以,小陳特別信任他(她)。這種“信任”可以是一個倫理概念,也可以是一個經濟學的概念。它是兩個交往主體自由意志或者利益互動的結果。另外一種“信任”即所謂的“起點信任”或者說是“形式信任”,是一種文化哲學意義上的“信任”。這種信任具有無條件性。一個人信任與自己所交往的對象并不是基于對方對自己守誠守信。之所以說是“形式信任”,是因為這種信任相對于質料來說具有了“形式性”。如“小陳信任小張同志,小陳并不考慮他(她)是不是一定守誠守信,小陳所持的是一種假定小張同志是一個誠實信用的人這樣一種社會文化心理”。這種信任在經濟倫理的視野中就是倫理概念了。所以,誠信的倫理內涵主要包括三個層面:(1)誠實。它是指在經濟交往中真實無誤地提供相關的信息,以供對方作出合乎自身利益的理性決策。(2)實質信任。它是指按照自己同意的契約承擔責任。這是契約的本質在道德上的要求。(3)形式信任。它主要是指在經濟交往過程當中,市場主體所應該具有的一種易于相信和信任其他主體的社會文化心理。在誠信的三種含義當中,誠實是實質信任首要條件,它包含著對己誠實和對他人誠實。形式信任作為一種易于相信他人的社會文化心理或者文化哲學意義上的相信和信仰,其本身并不具有想證明對方是否誠實的心理而假定對方是誠實的一種文化行為邏輯。它更多的是指向經過假定的誠實。之所以會這樣,大概是因為有某種文化或者血緣上的中介做為行為推理的條件。所以,形式信任雖然并不以誠實為先決條件而使其信任具有無條件性,但是,文化假定(預設)意義上的誠實卻是形式信任的前提。因為人不僅僅是一個“個體”的概念,人也是一個實體的概念,交往主體的“人是倫理實體”觀念的先在性決定了價值預設成為可能,自然也就蘊涵了形式信任的可能性。“人是倫理實體”的本質是精神,也就是肯定他人值得信賴的精神或者氣質,它是一種文化信仰。它是行動的根本出發點。“精神既然是實體,而且是普遍的、自身同一的、永恒不變的本質,那么它就是一切個人的行動的不可動搖和不可消除的根據地和出發點,……而且是一切個人的目的和目標,因為它是一切自我意識所思維的自在物。”而“誠實”又是“人是倫理實體”精神本質所包含的。所以,對于實質信任和形式信任來說,誠實具有決定性的意義。
三、實質信任:市場經濟效益的“道德資本”
市場經濟離不開交易。可以說,“交易”一詞最能描述市場經濟的總體特征。而在現代經濟倫理的視野中。它又是一個最具有普遍化特征的價值詞匯。它有著十分復雜的歷史文化內涵和經濟結構。和市場經歷了一個由“門市”、“集市”到“國際市場”的擴展過程一樣,“交易”也經歷了由“個別主義”的或“特殊主義”的到“地域主義”再到“普世主義”的擴展過程”。這里所討論的“交易”是指普世意義上的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商品交易。市場經濟當中的交易活動秩序不是天然的自然秩序,而是一種通過普遍化交往形式而實現的人類相互間的權利與義務的社會交換秩序。其中,既包含市場主體之間的有序競爭,也包含他們相互之間的社會合作。正如有學者認為“交易實際上是一種涉及人們與他人的權利(利益)互損,再從這種權利或權益互損中獲取利益的社會互動形式”。總之,在現代經濟倫理的視野中,“交易”概念被賦予了經濟學和社會倫理學的雙重理解,其經濟學理解所要說明的是,作為一種價值或權益的市場交換行為,交易所必須遵循的市場公正原則和它所追求并實現的經濟價值。與之相應,對交易的社會倫理學理解所要說明的是,作為一種“社會互動形式”,交易的社會本質在于它是不同經濟行為主體之間的權利交換和相互性義務承諾。要想實現市場公正,僅僅靠市場本身是做不到的,哪怕有著很嚴密的秩序體系,起基礎作用的還是市場交易活動過程中的市場主體的市場經濟倫理觀。從本質上來說,倫理學是要想說明市場主體之間的社會道義性關聯。可見,無論是經濟學理解還是社會倫理學理解,都訴求于市場主體的倫理道德基礎。如前所述,這個基礎的核心力量就是“誠信”。只有誠信才能達到市場公正和市場效率。
王小錫教授在《論道德資本》一文中認為:“科學的倫理道德就其功能來論,它不僅要求人們不斷地完善自身,而且要求人們珍惜和完善相互之間的生存關系,以理性”樣式不斷創造和完善人類的生存條件和環境,推動社會的不斷進步。這種功能應用到生產領域,必然會因為素質尤其是道德水平的提高,而形成一種不斷進取精神和人際間和諧協作的合力,并因此促使有形資產最大限度地發揮作用,促進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因此道德也是資本。“道德也是資本”理論是以生產領域中的勞動者為切入點,分析了人的道德素質對于整個生產過程乃至最后的生產效益所起的重要作用。在這里,討論的問題已經不是生產過程,而是討論整個市場經濟的交易過程,即市場主體之間的經濟交往過程。很顯然,交易過程和生產過程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兩者都需要人參與,前者是勞動者,后者是市場主體(“自然人”和“法人”)。依據道德資本概念,是不是可以說,在市場經濟交易過程中,也存在一種所謂的道德資本。問題的關鍵在于,討論道德資本的存在與否,首先要看在市場交易過程中,這種市場主體的道德素質是不是給整個市場經濟帶來了新的東西。
市場效益問題可以分為兩個方面,一種是個別交易的效益問題,一種是社會普遍交易行為的效益問題。前者更多地依賴于交易行為的經濟技術,這一點由微觀經濟學提供。后者更多地有賴于宏觀經濟學的知識供應和諸多人文社會科學的理論資源供應。因為,社會普遍交易行為有著更高程度和更為復雜的“條件依賴”性,也就是說,其交易成本的降低更依賴于社會條件和文化資源。正如前面所論述的一樣,市場在發展過程中內在地生發著的倫理文化力量能夠使自己積蓄起抵抗邪惡的能量,市場活動本身就要求著道德遵循。可以說,誠實守信是市場經濟內生的道德律令和游戲規則。從西方工具理性的角度來看,誠信能夠為市場主體帶來財富。
四、形式信任:社會經濟運行不可或缺的“社會資本”
“實質信任”是基于市場交易理性而建立的,而形式信任則更多地是依賴于社會文化的歷史積淀。這樣一種形式信任是一種超親情人倫的,無等級差別的平等承諾與相互期待。
《信任——社會美德與繁榮的創造》一書所提到的信任其含義基本上與這里所講的形式信任相同。書中所提到的“信任度”是指人們之間建立信任的程度。這種信任的建立是基于社會的文化積淀。在某種意義上說,這種信任關系具有無條件性。由于社會文化之間是有差別的,信任的程度也自然不一樣。可以說,福山所講的“信任”就是我這里所說的“形式信任”。這種形式信任是一個社會的道德資源。福山提出了一種稱為文化經濟學或稱為倫理經濟學的新觀點。福山說:“雖然經濟活動與社會、政治活動糾結難分,但是當代經濟學言述都呈現一種謬誤的趨勢,將經濟視為一種擁有自身規律并自補于社會其他環節的生活層次。”舊事實上,任何一個社會或共同體的經濟生活都是在其特定文化環境和秩序中進行的,它受該社會或共同體的文化、政治與道德的諸多因素的影響。最重要的是,福山把一個共同體的社會成員之間的信任及信任的普及程度看做一種“社會資本”—“所謂社會資本,則是在社會或其不特定的群體之中,成員之間的信任普及程度,這樣的信任也許根植于最小型、最基礎的社會團體里,也就是我們熟知的家庭,也可能存在于大規模最大的國家或是其他居于兩者之間的大大小小的群體中。社會資本和其他形式的人力資本不一樣,它通常是由傳統、歷史習慣等文化機制所建立起來的。”他從“社會資本”概念出發,進一步指出某些經濟學家的典型論調是:“社會群體的組成可以通過個體經由理性評估之后,發現合作最符合他們的長期利益,于是成員之間自愿同意遵守社會契約,其結果就是群體的組成。在這套邏輯之下,社會成員合作不需要彼此信任,受到啟發的自我利益加上契約之類的法律機制,便能彌補社會成員之間所欠缺的相互信任。并且允許陌生人的加入,為群體的共同目標去創造新的組織。在利己的基礎之上,任何時候都可以組成團體,而這個過程并不須依賴成員的文化背景。”經濟學家是以利益為出發點,所得出的結論與福山所講的“社會資本”概念自然是不一樣的。因為“社會資本”概念強調了社會的文化傳統和歷史習慣,也就是強調了市場經濟的倫理文化維度。他指出,雖然契約和自我利益對群體成員的聯屬相當重要,可是效能最高的組織卻是那些具有共同倫理價值觀的團體,這類社團并不需要嚴謹的契約和法律條文來規范成員之間的關系,原因是先天的道德共識已經賦予社團成員相互信任的基礎。在這里,他著力強調“社會資本”的特殊性。“社會資本”的獲得,不像其他形態的人力資本一樣,通過理性的投資決策來獲得。在人力資本的投資方面,一般可以決定投資接受大學教育,或者參與多種技術培訓就可以增加其資本了。而“社會資本”的獲得,所需要的是整個社團普遍擁有道德規范,成員需要具備忠誠、信實、可靠的美德。更有甚者,在團體成員普遍對彼此產生信任之前,社團就必須先采納一整套規范。換句話來說,個人固然可以自己采取行動去增加自己的人力資本,但團體卻是無法單純依靠個人行動的累積去增加整體的“社會資本”的。“社會資本”的基礎是成員所具有的美好的道德情操,僅僅是一個人的美德是沒有什么作用的。社會成員的忠誠、信實、可靠的美德以至最后所形成的相互信任及信任的普及程度的“社會資本”對于社會共同體的經濟增長來說,這種“社會資本”所具有的效率價值,不僅可以與經濟資本相提并論,甚至還具有后者所無法產生的特別價值。通過對歐美、日本、中國和其他東南亞國家或地區現代經濟發展的比較研究,福山得出了這樣一個不同凡響的結論:上述國家和地區在現代經濟發展上的程序差異恰恰反映了這些國家或地區之社會信任程度的差異。確切地說,在它們當中,凡經濟較為發達的國家或地區,其社會信任程度也較高,反之亦然。可見,一個社會能夠開創什么樣的工商經濟,和他們的“社會資本”息息相關,假如同一企業里的員工都因為遵循共同的倫理規范,而對彼此發展出高度的信任,那么企業在此社會中經營的成本就比較低廉,這類社會比較必然能夠有序地創新發展,因為高度信任感容許多樣化的社會關系產生。反觀人們彼此不信任的社會,企業的運作只能靠正式的規章和制度,而規章制度的由來則是需要經過談判。認可、法則化和執行的程序有時候還需要配合強制的手段。以種種法律措施來取代信任,必然造成“交易費用(成本)”的上。上述對福山思想的簡單介紹不是想要夸大“社會資本”的作用,也不是貶低規章、法制的制定和執行;而是想說明當人們把社會信任作為普遍交易的社會倫理條件和“社會資本”時,不僅信任已然成為一個基本的經濟倫理概念,而且在更廣闊的意義上也意味著現代越來越多的人已經不再把市場經濟看作是一個純粹自然的經濟過程,而是一個綜合性的人類行為的社會過程。
“形式信任”概念旨在強調市場主體之間建立信任關系的無條件性。由于文化模式不一樣,“形式信任”觀念也是不一樣的。很難想象,在一個相互猜疑的國家和地區,市場主體之間的經濟交往要付出多大的成本。也就是說,一個市場主體要取得其他市場主體的信任,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而且結果還不一定令人滿意。市場主體在經濟交往的時候其前提和出發點就是持一種懷疑的態度,認為其他市場主體不一定真誠和守信用。這樣的一種懷疑的態度自然也就會影響整個經濟交往的過程。這樣就決定了市場主體在具體的交往過程中處處提防別人,處處懷疑別人,即使別人能夠拿出確鑿的證據證明自己是誠實的和守信的。市場主體經濟交往過程的不順暢決定了經濟交易的效率很低,交易效率的低水平反過來又會影響市場主體的經濟交往。這樣一來就會形成一種惡性循環的局面。
企業是市場經濟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是市場經濟當中一個很重要的市場主體。在企業內部的管理和運行過程當中,形式信任也具有很重要的作用。企業的發展離不開人力資源的開發。如何利用人才對一個企業來說至關重要,有時候甚至決定一個企業的命運和前途。而怎樣利用人才就會涉及到一個“人才理念”問題。“人才理念”又會受到來自社會傳統文化的制約。有的文化崇尚唯才是舉的用人理念,只要有才干,不分熟人還是陌生人,一律以“才干”為用人標準。有的則唯“熟”唯“親”,只要是熟人或者是自己的親人而不問其是否有才能。可以說是否信任陌生人是兩種用人理念的價值分野。
在一些家族企業當中,由于只相信和信任自己的親戚和朋友,對陌生人一概持懷疑態度,所以,反映在用人上,企業管理者都是啟用自己的親戚和朋友,基本上沒有其他陌生人加入他們的管理隊伍。因為熟人和親戚之間彼此信任,信任的依據是熟人之間和朋友之間的感情這樣一個紐帶。這對于企業內聚力的生成無疑具有很重要的作用,這也是中國家族企業力量強大的文化原因。在家族企業當中,熟人之間的“形式信任”充當一種“社會資本”對其經濟的發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雖然這種信任是有局限性的,即一旦在家族內部出現由于利益或其他原因而產生的矛盾和沖突,這種信任就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這將導致熟人之間或親戚之間的信任關系蕩然無存,有的甚至出現父子相爭、兄弟反目成仇等四分五裂的局面。但從總體上來說,這種熟人之間的形式信任對經濟發展所起的作用是相當大的,特別是在資本積累階段更是如此。這在華人企業里面可以看得很清楚。
在以“唯才是舉”為用人標準的企業,沒有地域和人際的局限,熟人、朋友、親戚和陌生人一樣看待,根本不存在用人上的親疏遠近之分。只要有才能,而不問你是否是親戚、朋友還是陌生人。信任關系的建立是依賴于“能力”這個紐帶。企業管理者在用人上的出發點實際上就是持一種易于信任別人或者說易于接受別人的社會心理而不是對別人持一種懷疑的態度(即使別人很有才能)和不容易接納別人。這一點是無條件的。這樣就決定了企業的人才質量和數量,從而為企業的生產和經營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人力資源。可以說,企業管理者形式信任度越高,越有利于企業的發展。這種社會心理對內部成員的合作也具有很大的作用。內部成員之間的信任度直接決定于其所受文化的影響,有的易于信任和接納別人,合作相對來說就容易一點;有的不易于接納和信任別人,與別人合作的難度就會很大。按照福山的研究,由于文化的不同,國家之間信任度水平也是不一樣的。
在現代經濟生活中,促進經濟增長的基本要素已不僅僅是經濟資本和技術資本的投入量,而且越來越多地依賴于“社會資本”的存量。“形式信任”作為一種“社會資本”,其大小標準就在于社會信任程度的高低。社會信任度愈高,表明信任的社會普遍化程度愈廣愈深,“社會資本”存量越大也就越能推動經濟的發展。
責任編輯:王之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