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初夏,我被分配到延安地區(qū)政法組工作,那年9月下旬,組里出墻報,空下一塊兒。領(lǐng)導對我說:“總不能開天窗吧?你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大學生,寫點東西補上!”我只好遵命獻丑,寫了兩首自由詩,結(jié)果被地區(qū)唯一的報紙《今日延安》的一位編輯發(fā)現(xiàn),認為尚有點意思,抄錄發(fā)表在該報10月1日顯著位置上。不久,陜西人民出版社來延安組稿,我那兩首拙詩,僥幸被選入1971年6月出版的詩集《延安兒女歌唱毛主席》之中。
我理所當然地走進《今日延安》編輯組,心懷感激地打問拙詩編輯。一個白白凈凈、長著雙眼皮的儒雅陜北后生站了起來,用清澈的目光看著我,熱情地讓我坐下并自報家門:“是我,我叫師銀笙。”他真誠地向我介紹了編輯組的幾個詩歌發(fā)燒友,一個是李彬,后來升任省委組織部副部長等職;一個是王巨才,從延安一步一個腳印升任省委宣傳部部長,后又調(diào)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黨組副書記。我寫自由詩的熱情,猶如干柴遇上烈火,一下被師銀笙他們點燃了。我在延安一年光景,銀笙編發(fā)了我七八首詩歌,沒喝過我一杯水,沒吃過我一碗飯,我也真傻,竟沒有一次萌生過請他的念頭。
銀笙1946年生于黃河壺口瀑布所在的宜川縣,小我一歲,但我至今仍將銀笙視為師長。他還是個18歲毛頭小伙子的時候,就在1964年第7期《人民文學》上發(fā)表了散文《南泥灣來客》。《人民文學》是當時中國文壇最具影響力的國家級刊物,癡迷文學者無不以能在那上面發(fā)表作品而驕傲、自豪,可是銀笙從未向我提及。過了很久,在文友閑聊時,還是另一位文友無意中說出來的。我不由得對銀笙飽含敬意。
盡管那時我發(fā)表的詩作,今天看來如白開水一般;可是,如果沒有銀笙幫忙讓白開水沸騰,后來,我絕泡不出可飲的香茶。
銀笙不只對我滿懷熱誠,鼎力幫扶,從延安走出去的不少文壇名家,也是在銀笙不遺余力地提攜下,在《今日延安》、《延安通訊》起根發(fā)苗的。如后來任《延河》副主編的著名詩人聞頻、曉雷,以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榮獲第三屆茅盾文學獎的著名作家路遙,最早的詩作,都是銀笙編發(fā)的。他們的成名,銀笙功不可沒,如我輩,至今仍匍匐在文學的高山下一隅,實在有愧銀笙為我輩付出的汗水與心血。
后來,我因老父去世,寡母孤苦伶仃,形影相吊,無奈,從圣地延安調(diào)回故鄉(xiāng)三原。雖說和銀笙天各一方,銀笙仍一如既往,密切關(guān)注著我的文學創(chuàng)作動向。
1972年,陜西人民出版社編輯出版詩集《戰(zhàn)斗的春天》,采用我一首詩,編輯王平凡讓我將幾個句子改改。在出版社招待所,巧遇也應邀到出版社編改作品的銀笙。銀笙為了提高我的詩歌創(chuàng)作水平,讓我和他去陜西省歌舞劇院和陜西省樂團拜訪著名詩人徐鎖、黨永庵。這二位當時聲望如日中天,同為詩壇大家。我怕自己的熱臉貼在人家的冷屁股上,有點惴惴不安。那天是4月26日,西安陽光燦爛,鮮花盛開。先見到紅小鬼出身的陜歌創(chuàng)作組組長徐鎖,銀笙將我介紹后,徐鎖當即喚來黨永庵,兩個詩壇大家十分熱情,談詩歌意境、形式、集群、走向,甚洽甚歡,讓我受益匪淺。不覺臨近中午,徐鎖盛情邀請我們到東大街“五一飯店”小酌。飯畢,和兩位大家分手。銀笙和我在鐘樓旁合影后,談興未盡,又邊談邊乘車去游大雁塔。我發(fā)現(xiàn)大家都用怪怪的目光看著我倆,似乎避之猶恐不及,百思不得其解。驀然,我看銀笙的臉,銀笙看我的臉,都啞然失笑——方才四人小酌時,我倆一人喝了一杯啤酒,本來就不能飲酒,這一下倒好,變成了兩個關(guān)公,人家還以為是兩個醉鬼在街頭游蕩哩!
這一年,我和幾個朋友合作的中型秦腔現(xiàn)代戲《紅嶺新醫(yī)》,由三原縣劇團排演,參加陜西省文藝調(diào)演,獲優(yōu)秀劇目獎。陜西電視臺多次轉(zhuǎn)播演出實況,《陜西日報》刊發(fā)評論和劇照,我還代表劇組在大會上作了發(fā)言,一時有點飄飄然。銀笙聞訊,既為我的成果興奮,又及時寫信提醒我戒驕戒躁,爭取寫出更有分量的佳作。金玉之言,如警鐘在我耳邊長鳴。
銀笙從延安去西安,三原是往來的必經(jīng)之地。有一次,他路過下車,到三原找我,不巧,我下鄉(xiāng)去了,未能相見。還有一次,他在同是詩友的杜書文陪伴下來找我,在我那不足十平方米的辦公兼住宿的斗室,一人一杯清茶,諞得十分投機,不覺日過正午。一位文友推門而入,說原約定今天在他家小聚,看時間已過,仍不見我人影,特來催促。我將銀笙、書文介紹給文友,文友驚喜異常,盛情相邀:“樹民常常稱贊你們幾位,久聞大名,難得一見,一起走!”一手抓一個,拽著去他家……
隨著歲月流逝,我和銀笙各自走上不同層次的領(lǐng)導崗位。他先在《延安日報》擔任領(lǐng)導,后升任延安市委宣傳部部長。不管事務多忙,他一直關(guān)注著我在崎嶇的文學山路上的攀登。同時,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以他的創(chuàng)作實踐和豐碩成果,昭示我堅持跋涉。
在我的眼中,銀笙就是唱著豪壯歌曲、踏著鏗鏘節(jié)拍、卷著時代風云、呼嘯飛翻向前的一面獵獵旗幟。我明知望塵莫及,還是邁步拼命追趕。直到陜西人民出版社同年同月同時推出我的長篇報告文字《“囚犯”的苦戀》和詩集《玫瑰色的夜》,陜西省文聯(lián)、陜西省作協(xié)、陜西人民出版社等5部門聯(lián)合,在西安止園飯店舉行了有文藝界、出版界、新聞界50多位著名人士參加的首發(fā)式暨座談會,北京、上海、天津、陜西、湖南等中央及省內(nèi)外報刊、電臺發(fā)表評介文章34篇。銀笙得知消息,從延安給我打來長途電話,比他自己中了大獎還高興,最后兩句是:“祝賀你,總算熬出來了!”這發(fā)自肺腑的聲音,至今仍讓我記憶猶新,沒齒難忘。
(作者曾任中共三原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兼三原報社社長、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