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格爾理想性格說看阿Ｑ與哈姆雷特的典型性格

［收稿日期］2007－05－10

［作者簡介］苗青(1982—)，女，山東棗莊人。教師，文學碩士，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

［摘 要］在《美學》作品中，黑格爾認為，“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黑格爾關于“美的定義也是藝術的定義，其實也就是典型的定義。典型在他的《美學》里一般叫做‘理想’，它是理性內容與感性形象的統一?！?黑格爾所說的藝術理想中的人物性格，即理想性格，就是指典型性格。他在藝術美或者藝術理想的解釋中，表達了對藝術典型的最基本觀點。分析了黑格爾的理想性格說，并以此為理論依據對阿Q和哈姆雷特這兩個中西方文學作品中的典型人物進行了理想性格分析，進而論證黑格爾的理想性格理論。

［關鍵詞］黑格爾； 阿Q；哈姆雷特；理想性格說；典型性格

［中圖分類號］I01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2234(2007)03－0167－03

一、黑格爾的理想性格說

一部作品能在廣大讀者記憶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固然是由多方面的條件促成的，而其中最關鍵的因素是塑造了成功的典型形象。在整個藝術形象中，典型人物的塑造居于中心地位，所以通常把典型人物變為典型。

典型基本上是西方文論創立的一個概念。十七世紀以前，西方的典型觀基本上是類型說，強調典型的普遍性和類型性；十八世紀以后，開始了由重視共性到重視個性的轉變，形成了個性典型觀占主導的時期。在其中，黑格爾的理想性格說，把典型學說的發展推進一個新的階段。

黑格爾認為，“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正如朱光潛所說，這里黑格爾關于“美的定義也是藝術的定義，其實也就是典型的定義。典型在他的《美學》里一般叫做‘理想’，它是理性內容與感性形象的統一。”^.① 黑格爾所說的藝術理想中的人物性格，即理想性格，就是指典型性格。他在藝術美或者藝術理想的解釋中，表達了對藝術典型的最基本觀點。

在《美學》第二卷中，黑格爾這樣闡述他對典型人物性格的認識：一方面，典型人物“只顯出個別主體的意志力，這種主體性格要如其本然地發揮自己的效力，就按照自己的意志，橫沖直撞地干下去”，另一方面，“它們顯出一種本身完整的不受局限的心靈，這種心靈在某一點上受到觸動，就把自己的整個個性的深度和廣度完全集中到這一點上，但是由于對外在世界還沒有充分經驗，沒有能力使自己適應這種局面，想出解救的辦法……”第三點就是“這種形式的人物性格，不僅能引起形式上的興趣，而且還能引起實體性的興趣。”②此外，他還指出，理想所要求的，不僅要顯現為普遍性，而且還要顯現為具體的特殊性，顯現為這兩方面的完整的調解和互相滲透。

把以上觀點進行總結與歸納，我們可以概括地從三個方面理解和分析黑格爾的理想性格說。

1．理想性格擁有其特有的、堅定的本性，是一個有突出性格的立體、完整的整體。

2．理想性格的內心深處是一個矛盾、無法展開的個體，而某一點觸動，會使其不斷的變化、發展。

3．理想性格是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統一。

對于黑格爾的理想性格說，我們要全面的來看待。一方面，黑格爾深刻地從理論上闡明辯證法的宇宙觀，并且全面運用辯證法來解決典型問題，他所論述的藝術典型，大大豐富和發展了他在《精神現象學》中提出的“這一個”的思想，使典型學說的發展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然而，我們必須看到，辯證法的實質在于把宇宙間的一切事物看作是一個永恒的運動、變化、轉換和發展的過程，而黑格爾卻把他的辯證法桎梏在他的唯心主義絕對理念之中。他把理想性格的普遍性看作是一種實體性的東西，一種“絕對人格”。他的辯證法是唯心的辯證法?！敖^對精神”、“理念”是黑格爾辯證法的靈魂，也是他的藝術理想的靈魂。

二、阿Q的理想性格分析

在中國現代文學的里程中，“阿Q”這個人物形象已成為這百年來出現頻率密度最高的語詞之一。阿Q也成為掛在中國人嘴邊的一個常用詞匯，使用的范圍如此之廣，在現當代文學作品中，無出其右。對于阿Q這個卑微渺小卻又巨大的人物，理論界學術界前后研究爭論了80余年，而阿Q的典型性問題更是成了魯迅研究以至文學理論領域的“歌德巴赫猜想”。

黑格爾在《美學》第二卷中曾經說過，“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特征，本身是一個整體，一個具有個性的主體。”^③人物性格的各種屬性，不是靜止的、平面的呈現出來的，由于特定的矛盾和沖突，使其顯示出了限界明確的內容。阿Q的典型性格是一個復雜的性格系統，我們可以從黑格爾的理想性格說角度對其進行具體、深入的分析。

1． 阿Q的理想性格是一個有突出性格特征的立體、完整的整體。

黑格爾認為，理想性格有豐富性，又有整體性，它是多樣性的統一。藝術理想中的人物性格，不是像古典主義作品中的人物那樣，只是抽象的，任某種情欲支配的性格，而是許多性格特征的充滿生氣的總和。“每個人都是一個整體，本身就是一個世界，每個人都是一個園滿的有生氣的人，而不是某種孤立的性格特征的寓言式的抽象品?！?sup>④藝術理想的人物性格，應是“自成整體的顯出特征的個性”。^⑤

阿Q理想性格的社會內涵，哲理內涵，心理內涵都是極其豐富復雜的。他的性格系統有正負兩個系列，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變異流動，他有時表現出農民的質樸，有時又表現出游手之徒的狡猾；他時而自尊，時而自卑，時而自負，時而自輕；時而不滿權勢者對他的凌辱，時而又愚弄比他更弱的弱者；他擁護“男女之大防”，卻又向吳媽求愛；他鄙視城里人，卻又竊笑未莊人沒見過城里人的煎魚；他曾經很保守，凡是不合未莊傳統習慣的，都被他視為異端，然而辛亥革命的浪潮卷進他的村莊時，他已起來“造反”，“革這伙媽媽的命”。阿Q性格中有一個穩定的、一貫的、堅定的突出性格特征一-阿Q的精神勝利法。阿Q的性格整體是最好的組合狀態，是一個有中心的立體、復雜而且排列有序的世界。假使阿Q性格失去“精神勝利”這一定性，那么他的其它性格特征就會成為一盤散沙。

2．阿Q的理想性格實質是一個矛盾、無法展開的個體，在內外矛盾的觸動下，不斷分裂、變化。

如果深入一步來分析阿Q理想性格整體的基本元素，我們會發現，阿Q典型性格充滿著矛盾，各種性格元素分別形成一組一組對立統一的聯系。我們可以用一個表格來分析阿Q的矛盾性格結構：

兩重人格

退回內心泯滅意志質樸愚昧狡黠圓滑率真任性正統衛道自尊自大自輕自賤爭強好勝忍辱屈從狹隘保守盲目趨時排斥異端向往革命憎惡權勢趨炎附勢蠻橫霸道懦弱卑怯敏感禁忌麻木健忘不滿現狀安于現狀

阿Q的本色在他所處的惡劣環境中是不適生存的，因此自我就發生分裂，形成雙重人格。真正的自我只好退回內心，沉醉在躲避現實的虛妄幻想中，而經常表現出來的則是人格的另一面，即被封建社會嚴重扭曲的自我；它是在喪失自由意志的情況下實現的，是為了適應惡劣的環境以維持個體的生存。阿Q的雙重性格既是對自我的消極維護，又是對惡劣環境的痛苦適應。

總之，他的雙重人格實際表現是：一方面退回內心，耽于幻想以維護自我，另一方面泯滅意志，適應環境以維護個體的生存。

3． 阿Q的理想性格是普遍性與特殊性的有機統一。

黑格爾再三強調，藝術理想不要求普遍性以抽象的形式表現出來，反對把人物性格繪成臉譜化的面具。在他看來，普遍性是個性現實存在的堅固基礎和真實內容，它是作為個體所特有的內在的本質必然的東西在個體中的實現?！霸谶@里結成統一體的是普遍性個性，無論是在單純的精神方面，還是在感性形式方面，普遍性和個性都必須處理得協調一致，然后彼此才能不可分割地結合起來”。^⑥

病態的人反映著病態的社會，病態的阿Q反映著病態的中國。在病態的舊中國社會中，產生著大量的阿Q式的病態，這種病態帶有普遍性。

首先，阿Q的性格是半封建半殖民地舊中國失敗主義思潮的象征。阿Q在屈辱面前所使用的精神勝利法實質就是這種失敗主義思潮的范式；其次，對于中國讀者來說，阿Q性格是中華民族國民劣根性的象征。魯迅以極為深刻的眼光，以最尖銳、最鮮明的形式再現了奴性心理的典型特征，使世世代代的讀者都能從阿Q身上認識中華民族可憐而又可卑的心靈歷史；從另一個層面來說，阿Q性格又成為人類“前史時代”世界荒謬性的象征。阿Q在客觀上處處失敗，而主觀上時時勝利，物質方面一無所有，而精神方面自滿自足；思想上樣樣合乎圣經賢傳，祖宗成法，但行動上卻常常違規犯禁。這種雙重人格正好表現了荒誕世界的兩種分裂一-精神與物質的分裂、感性與理性的分裂。

總之，阿Q的理想性格是復雜的、立體的，是一個多極對立的系統，精神勝利法是這個性格系統的核心機制與哲學中樞，起到了對性格的“內控”作用。阿Q的內心深處充滿矛盾，無法展開，在外界的作用之下分裂為雙重人格。他的典型性特征是人類普遍精神異化的表現，是人類普遍弱點的表現。認真剖析與思考，我們會發現，阿Q的典型性格與黑格爾的理想性格說是一致的。

三、哈姆雷特的理想性格分析

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以它永久的藝術魅力贏得了眾多讀者，如同別林斯基所說的，“戲劇詩之王的燦爛王冠上面一顆最光輝的金鋼鉆”幾百年來熠熠生輝。成功的人物形象，都具有無限的性格內涵。哈姆雷特比奧賽羅、李爾王要復雜得多，不少人認為《哈姆雷特》位居莎翁四大悲劇之首，因為它的主人公性格展現了絕對的多元化。

黑格爾十分推崇莎士比亞筆下的人物性格，他說：“凡是莎士比亞的人物所作所為，即他們所實現的特殊目的，都植根于他們自己的個性，從這種個性中得到推動的力量?！?sup>⑦運用黑格爾的理想性格說，我們會發現，哈姆雷特的理想性格具有以下三個基本的特征：

1．哈姆雷特的理想性格擁有其特有的本性，是一個立體的、具備各種屬性的活的整體。

黑格爾認為“人”本身就包含感性與理性、身體與心靈這些對立面，但是“人并不是由兩兩并立、互不相關的對立面混合而成的，按照人的概念，人就是這些對立面所結成的具體的經過調合的統一體”。^⑧美的理念只有通過個別的、具體的人才能具有現實性，而人本身又是一種受到生氣灌注的、能感覺的整體，是一種“借心靈作為中心點而結合起來的整體”。^⑨

哈姆雷特是一個富于理想、熱情充沛、目光敏銳、機智勇敢、胸襟開闊、嫉惡如仇的人文主義者形象。他對生活、對人類和整個世界都有著與傳統的封建禮教不同的看法。然而，我們必須看到，哈姆雷特在復仇的過程中表現出來徘徊與延宕，以及他那深沉的壓抑感。他想重整乾坤，卻不知道如何完成任務，時時感到無能為力。歌德說，“他沒有堅強的精力使他成為英雄，卻在一個重擔下毀滅了?！惫防滋氐男愿窈诵氖恰靶袆由系耐涎印?，他的性格是立體的。

2．哈姆雷特的理想性格充滿矛盾，在內外雙重矛盾過程中展示出復雜的演變過程。

起初，哈姆雷特對人自身、對人類的明天滿懷熱愛和信心，在他看來人是“了不起的杰作”，人文主義教育使他胸懷遠大的抱負；但突如其來的巨變，使他遭受了那樣多的不幸，他無憂無慮、明朗爽快的性格發生了變化，父死母嫁，奸邪當道，國內一片烏云瘴氣。他渴望用進步的思想改造社會，卻又覺得重任難當。躊躇難決之下，他苦思焦慮，性格一變而為憂慮沉悶，優柔寡斷，拖延遲疑。戲中大段沉痛的、強烈的自責獨白，反映了他痛苦、矛盾的心境。表面上來看，他令人惋惜地放過了一次一次行動中的機會，實際上這正是敵我力量懸殊，人文主義理想難以實現的悲劇性反映。從第三幕起，他憂郁的心情開始得到克服，崇高的理想與責任感，使他感到必須以行動來抗爭不合理的命運，于是他雷厲風行地采取了一系列復仇措施，最終刺殺奸王。莎士比亞恰如其分地描寫了哈姆雷特性格的演變與發展。

3．哈姆雷特的理想性格是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統一體。

哈姆雷特是新興資產階級先進人物的代表，堅持社會改造和進步的英雄形象。他以人文主義的理想為精神支柱，以人文主義的原則為批判武器，打擊封建社會的罪惡勢力，揭發資本原始積累時期的陰暗面。作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表達了世界悲哀的人”，這一形象有深遠的典型意義。人們不僅可以從哈姆雷特的戰斗中理解人文主義者的革命精神，還可以從王子的憂憤之中聽到時代的脈搏，看出社會的矛盾。在資產階級文學史上，哈姆雷特是表現個人與社會沖突、理想與現實矛盾的杰出藝術典型。他的悲劇是文藝復興時期歐洲一代人文主義者的悲劇，是時代的悲劇。

綜上所述，一個人物典型，一種藝術意境，它所包含的豐富內容和情感意義，經常不是用肯定、否定兩種邏輯判斷所能窮盡的，無論在人的主觀世界里，還是在人的客觀世界中，不存在“非此即彼”的抽象事物。性格單一的人是虛假的人，車爾尼雪夫斯基說過：“絕對清潔的空氣是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都沒有的?！蔽覀兿Ｍ嬘们鍧嵉乃?，但也不是絕對清潔的水，絕對清潔的水甚至是不可口的……”¹⁰

從黑格爾的理想性格說，我們可以知道，理想的人物性格擁有其特有、堅定的本性，是一個生動、完滿的整體；它的內心深處復雜、矛盾，無法展開，同時，在內外矛盾的作用下不斷演變；理想性格是普遍性和特殊性的統一。不僅僅是阿Q和哈姆雷特，其他無數的典型人物形象無不論證了黑格爾的理想性格說。

［注 釋］

①李衍柱.馬克思主義典型學說史綱〔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1989.

②③⑦黑格爾.美學(第2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④⑧⑨黑格爾.美學(第1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

⑤⑥黑格爾著.美學(第3卷)上冊〔M〕.北京：商務印書館.

10紀寧.外國文學名家名著評析〔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86.

［參考文獻］

〔1〕董小玉.西方文藝美學導論〔M〕.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2〕黑格爾.美學(第1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3〕黑格爾.美學(第2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4〕黑格爾.美學(第3卷，上冊)〔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5〕紀寧.外國文學名家名著評析〔M〕.遼寧：遼寧教育出版社，1986.

〔6〕李衍柱.馬克思主義典型學說史綱〔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1989.

〔7〕錢學森，劉再復.文藝學·美學與現代科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

〔8〕王忠祥，戴安康.歐美文學史話〔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85.

〔9〕朱光潛.西方美學史(上卷，下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

〔10〕朱立元.黑格爾美學論稿〔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86.

〔責任編輯：王袁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