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歐各左翼政黨紛紛走上第三條道路的探析及反思

收稿日期］2007－04－10

［作者簡介］張文喜(1968—)，男，山西太原人。副教授，吉林大學馬克思主義哲學專業在讀博士。主研方向：社會發展。

［摘 要］九十年代中后期，服務于重新執政的需要，西歐主要國家的左翼政黨紛紛反思原有施政理念。反思主要集中在，第一，放棄繼續使用“民主社會主義”概念，第二，放棄“國有化”和“公有制”主張，第三，調整社會經濟政策和社會福利政策。調整后的西歐左翼政黨相繼實現上臺執政目的。對此，我們認為，第一，西歐左翼政黨走上第三條道路在思想上是向右翼政黨思想的趨同，第二，從性質上說，我們尚難以對西歐左翼政黨的這次調整簡單地定性為前進還是倒退，仍需繼續觀察。

［關鍵詞］第三條道路；左翼政黨；公平；效率

［中圖分類號］D09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2234(2007)03－0067－03

九十年代中后期，隨著歐美各左翼政黨的紛紛上臺，推行以第三條道路為主要特征的施政路線，引發人們思考：

1.為什么要走第三條道路？2.為什么走上第三條道路的是左翼政黨，而不是右翼政黨？

一、第三條道路實施之前西歐左右翼政黨的施政理念

在第三條道路產生之前，左翼與右翼在解決社會公正和經濟發展這對矛盾上走的是兩條不同的道路：左翼政黨以社會公正為前提，并以此為基礎解決經濟發展問題；右翼政黨以經濟發展為前提，對社會公正不是非常重視，認為提供社會福利是對懶惰的縱容，因此極力主張削減社會福利。戰后至今的實踐充分證明，這兩條道路都沒有從根本上解決社會公正與經濟發展之間的矛盾，即這兩條道路都不合適。

左翼政黨沒有成功的原因，不在于其理論，而在于其實現理論的手段。左翼政黨脫胎于第二國際的社會民主黨中右派，雖說不同于社會民主黨左派堅持的以暴力革命作為實現社會主義的手段的理論，但其前提還是堅持社會主義，堅持公有制的。

左翼政黨為實現其公有的目的所借助的手段是社會改良，他們希望通過議會斗爭取得政權，而后實現公有制。應該承認，通過這種手段的確可以取得政權，但取得政權的左翼政黨能否徹底實現其公有制，則要受到兩個因素的制約：一是社會私有制基礎的制約，同暴力革命手段不同，議會斗爭是在不改變社會私有性質前提下對社會進行的改良。這樣，執政的左翼政黨希望實行的公有制只能是在私有前提下的公有制，在實行的過程中必然要受到私有制的限制，這樣，其所能做到的公有制也只能是在私有制允許下的公有制，不可能是徹底的公有制；二是人的本性的制約，私有制社會里，人的本性主要體現為自私，這種本性決定了對于執政的左翼政黨所實行的公有制，人們的態度是：對于公有制給他們帶來的權利或利益等毫不猶豫地接受，而對公有制要求他們在享受權利的同時，應盡以推動社會發展為目的的勞動的義務上，則是不十分情愿。由此可見，以上兩點的存在決定了左翼政黨對社會公正和經濟發展之間矛盾的解決思路不可能徹底地實現，第一，在私有制的前提下根本無法實現徹底的社會公正；第二，在私有前提下，人們自私的本性決定了左翼政黨根本無法塑造出無私的、適合公有制需要的新人。這樣，在公有制的體制下希望自私的人們推動經濟發展也是不可能的。

右翼沒有成功的原因，則在于在解決社會公正同經濟發展這對矛盾時，過分注重了私有制在推動社會經濟發展中的作用，忽視了社會公正。其結果是，由于社會中一部分人的生存沒有得到保障，迫使他們選擇了斗爭這一殘酷的解決方式，從而導致了經濟發展的經常性的中斷。對此，右翼政府也在努力尋求解決的辦法，尤其是戰后西方資本主義社會所實行的社會保障體制，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社會公正的問題，保證了今天資本主義社會的穩定。但即或如此，社會公正這個問題并沒有因此而得到徹底解決，反而因右翼政黨的上述政策而依然存在，并且一直在影響著選民對右翼政黨的支持程度。當右翼政黨所領導的政府在促使經濟發展有術，社會失業率低時，選民支持他們，因為此時人們對社會保障的依賴很小；可一旦經濟增長遲緩，社會失業率高時，選民則反對他們，因為此時人們對社會保障的依賴很大，然而右翼政黨對社會福利制度的削弱卻使人們無法獲得自己希望的那么多。可以這樣說，進入九十年代歐美右翼政黨在競選中大多失敗，原因主要在此。

可見，到了今天，若繼續走過去的這兩條道路其結果將同過去一樣。為避免這一切，必須要在這兩條道路之外另尋一條道路。這條道路必須要克服前兩條道路的缺陷，吸取其有益的東西，同時還要增加前兩條道路所沒有的新內容，尤其要適應時代發展的需要。這條道路就被稱作第三條道路。第三條道路在政治上的主要代表人物是英國首相布萊爾、德國新總理施羅德等，在理論上的主要代表人物為英國的安東尼·吉登斯等。

二、西歐主要國家左翼政黨走上第三條道路的反思

今天，人們在關心為什么要走上第三條道路的同時，還關心為什么走上第三條道路的是左翼政黨，而非右翼政黨？

右翼政黨沒有走上第三條道路的原因很簡單，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右翼政黨大多處于執政的地位，此時他們的任務是如何把自己在競選中給選民的承諾付諸于實現，而不是總結自己過去的得失，以使自己更加完善。況且，對于一個執政的政黨而言，執政本身已經證明自己的任務不是總結過去，而是面對現在和未來。一般來講，人們是不會對一個成功的政黨指手劃腳的。因此，右翼政黨沒有進行改革也是正常的了。而正是由于這一點，導致了右翼政黨因沒有發現選民對社會公正問題的強烈關注，沒有及時調整自己政綱中的不足之處，因而在新的競選中敗下陣來。

反觀各左翼政黨，蘇聯現實社會主義的失敗同樣波及到了他們，使得他們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紛紛進入發展低潮，淪為在野黨。有些政黨在野的時間甚至更長，比如英國工黨，到1997年5月再次上臺時在野時間已長達18年。蘇聯現實社會主義的失敗，國際國內形勢的變化，以及為了再次執政的目的迫使他們反思：左翼政黨的下一步應該怎么走？

在反思的過程中，左翼政黨認識到，導致其在野這一結果的原因無非兩點：第一，理論本身是否科學；第二，實現理論的手段是否同理論相符，一個科學的理論如果沒有與之相符的實現手段，也是不可能實現的。其實，理論同實現手段的結合只能有兩種情況：一是手段適應理論，任何理論都需要一個與之相符的實現手段，若手段同理論不符，則理論將難以徹底實現，此時，為了實現理論，只有改變手段；二是理論適應手段，即任何手段都需要一個與之相適應的理論，當手段被明確，且今后將不變時，應該改變的就只有理論了。以左翼政黨的傳統理論為例，比較這兩種情況，第一種情況以理論為主，左翼政黨的傳統理論強調公有制對私有制的取代，當通過社會改良的手段無法實現這一理論時，只能改變手段；第二種情況以手段為主，左翼政黨堅持的手段是社會改良、議會斗爭，這就要求左翼傳統的理論必須要適應這一手段，當二者不一致時，只能改變理論。今天，面對理論同實現手段之間的矛盾，左翼政黨選擇的解決思路是第二種情況：理論適應手段。為此他們要對自己的傳統理論進行反思。

西方左翼政黨對傳統理論的反思及改變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關于是否繼續使用“民主社會主義”概念的爭論

德國社會民主黨理論家、黨的基本價值委員會成員托馬斯·邁爾自1991年以來在《民主社會主義——社會民主主義導論》修訂第3版、《社會主義還剩下什么》等著作中反復論證，鑒于蘇東劇變以后出現的新情況，社民黨應放棄使用“民主社會主義”概念，改用“社會民主主義”一詞來表述自己的理論和政策。他提出的主要理由是：蘇聯和東歐國家的“現實社會主義”模式的歷史性破產已使社會主義概念的信譽遭到嚴重損害，許多人一聽到“社會主義”，就會因聯想到前蘇聯東歐的社會制度而產生反感。不僅如此，1989年以后一些東歐國家的共產黨紛紛改名為社會黨或社會民主黨，特別是從前以嚴厲鎮壓民主運動而著稱的德國統一社會黨也改名為民主社會主義黨，這就更增加了概念和思想的混亂。在這種情況下，要想在公開爭論中繼續使用“民主社會主義”概念來說明“自由的社會主義”思想而不致引起誤解、曲解和詆毀，那是很難的。而用“社會民主主義”來代替“民主社會主義”，則既可表明社會民主黨與其他政黨的區別，又不致引起不必要的誤解。盡管理論上毫無新意，邁爾的觀點還是在黨內和左派知識界得到了許多人的共鳴。在黨的領導層和主管意識形態工作的基本價值委員會中，邁爾的觀點也得到了一些人的支持。

但也有人對此表示反對，德國社民黨基本價值委員會成員、波鴻大學歐洲工人運動研究所所長赫爾加·格雷賓教授在《德國工人運動史國際學術通訊》1993年第4期上撰文指出，這場爭論決不僅僅是概念之爭，它實際上涉及的是社會民主黨“解放的和團結互助的思想”的基本實質。她通過對民主社會主義思想形成過程的歷史分析得出結論：左派社會主義者在選擇民主社會主義時擯棄了烏托邦思想，但并未排除關于一個公正的世界的理想，相反，卻是卓有成效地重新論證了這一思想。如果現在社會民主黨人自己要埋葬民主社會主義的理想，那么這對于世界向文明的和人道的前景發展將是一個悲劇。

德國社會民主黨前主席漢斯-約亨·福格爾也認為既不能放棄民主社會主義理想，也不能放棄這一概念，原因在于：首先，我們的社會需要一個總的設想，它可以使人們認識政治要為什么目的服務，應把哪些目標置于優先地位以及怎樣達到這些目標。這一總設想要能隨著觀點的改進而向前發展。如果沒有這樣的總設想，就不能有預見地制定政策。結果是，政策只能局限于執行客觀情況迫使它完成的任務；其次，我們的社會不能沒有關于一個更加美好、更加公正的社會理想所帶來的刺激力。這種思想承認過去的意義，說明現在，為未來指明方向。沒有這種理想，“我們就會迷失方向，淹沒在相互矛盾的信息的洪流里。”

目前這一爭論仍在繼續，由于它涉及到社會民主黨對社會主義的理解，和是否還要把社會主義當作理想的問題，因此值得重視。

在其他西歐國家的社會黨中也出現過類似的爭論。例如奧地利社會黨主席弗拉尼茨基于1990年夏天發起了一場把黨改名為“奧地利社會民主黨”的運動，到1991年6月終于達到目的。

各國黨內部的爭論對社會黨國際也產生了影響。勃蘭特生前曾表示完全贊同邁爾的觀點，而挪威工黨主席、社會黨國際副主席布倫特蘭則持完成相反的意見。值得注意的是，1992年9月社會黨國際第十九次代表大會在其討論主題中使用了“變化中的世界上社會民主主義”的提法。在就此主題發表的大會聲明中，只強調社會民主黨人“將按照社會黨國際的指導原則的精神——自由、團結和與社會公正結合的民主——繼續為一個生活在和平以及與自然的協調一致中的世界而奮斗”，而對十八大原則聲明中宣布的社會主義理想和社會主義目標卻只字未提。

第二，放棄“國有化”和“公有制”主張

西歐社會黨人理論反思的第二個突出表現，是根據新的情況重新審視以往曾長期堅持的兩大原則：一是在國家領導下有計劃地組織生產，二是對有關國計民生的大企業實行國有化。反思的結果是各黨普遍放棄了國有化的口號，主張在分析市場機制的基礎上制定自己的經濟政策，而不再否定市場機制。以過去推行國有化最為積極的法國為例，密特朗1981年上臺后，曾大力倡導“法國式的社會主義”，其中經濟政策方面的核心要求就是在保留私有制的同時，擴大國有化和計劃經濟。但在他的第二個任期中，法國社會黨逐漸放棄了國有化的做法。并且，密特朗的繼承人對國有化和計劃經濟的態度更加消極，利·若斯潘在與希拉克競選總統的辯論中，和在對1996年社會黨“重建任務”的設想中，經濟政策方面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就業、社會保險、工資和住房等問題上，國有化和計劃經濟根本不在他的考慮之列。

在西歐各左翼政黨對其傳統理論中“國有化”和“公有制”內容進行反思方面，英國工黨步子邁得最大，對傳統理論修正得最徹底。在成為工黨新領袖后，布萊爾對工黨黨章第4條進行了改革，修正了其中公有制的思想。

第三，調整社會經濟政策和社會福利政策

同放棄國有化和公有制相適應，西歐社會黨也對過去傳統的經濟政策和福利政策進行了調整。他們認識到社會福利政策客觀上受經濟承受能力的制約，保持良好的社會經濟狀況和實現經濟持續發展，是維持和擴大社會福利保障的基礎。因此，在追求社會公正的同時開始注意提高經濟效益，實現社會經濟和社會福利的協調發展。以英國為例，布萊爾上臺后，針對社會福利制度中存在的弊端，對英國現行的福利制度進行了改革，將過去消極的福利制度改為積極的福利制度，將英國由一個社會福利國家改為一個社會投資國家。

對于歐美各左翼政黨進入九十年代后大都進行改革，走上第三條道路這一現象，可以做這樣認識：第一，從內容上說，第三條道路在思想上是向右翼政黨思想的趨同。還是面對社會公正和經濟發展這對矛盾，過去，左翼政黨同右翼政黨在發展經濟上的最大分歧就是左翼政黨堅持公有制，右翼政黨堅持私有制。然而，到了現在，隨著各左翼政黨對其思想的調整，左翼政黨原有的公有觀念正在被逐漸放棄，而右翼政黨的私有觀念卻在逐漸被接受。這表明，在促使經濟發展這一點上，左翼政黨正在向右翼政黨趨同。到了今天，左右翼政黨在解決這對矛盾的問題上若還有什么分歧的話，那么這個分歧主要體現在對社會公正的不同看法上，左翼政黨要求社會公正的內容相對多一些，而右翼政黨則要求相對少一些。同時，這種“多”與“少”并非是在根本性質差別上的“多”與“少”，而是在私有制前提下的“多”與“少”，在性質上是一樣的，只是數量上稍有不同而已，簡單講，也就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差別。可見，調整后的左翼政黨的思想已經越來越同右翼政黨的思想一致了。第二，從性質上說，我們尚難以對左翼政黨的這次調整簡單地定性為前進還是倒退，原因在于本次調整是各國左翼政黨出于競選上臺的目的，在對本國經濟、政治、社會等問題進行了實事求是的分析后得出的結論，有其適應性。德國社會民主黨理論家霍·海曼的如下一段話是不少左翼人士的共識，也可以說是這種看法的代表：“社會主義在理論和實踐中設計并實際建立一個替代的經濟制度的嘗試，應被看作是最終失敗了。按純經濟的標準衡量，雖然存在著對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制度的種種替代選擇，但是只有比它更差的，卻沒有比它更好的”^〔1〕。言外之意即不可能設計出一個比資本主義社會更富經濟合理性的社會主義社會，于是社會主義便只能被理解為在現存資本主義社會基礎上的不斷改良措施。基于此，有些左翼人士認為這種趨同是大勢所趨。但由于這種觀點是在總體思想上向右翼的趨同，又不能不讓我們認為這是一個由社會主義向資本主義趨同的倒退。因為，傳統的社會主義理論不論彼此間怎樣分歧，都認為社會主義社會是一種高于資本主義的、同資本主義有質的區別的社會。

拿傳統的社會主義理論同向右翼政黨思想趨同的左翼政黨思想對比，我們不禁產生疑問：本身就包含無法克服的矛盾的資本主義社會難道是人類的理想社會嗎？對此，本文并不贊同。但如果不是的話，那為什么堅持社會主義的西方左翼政黨在思想上卻紛紛向右翼政黨趨同，這又該如何理解？我想，這個問題不僅是今天西方民主社會主義困惑的問題，也是所有關注人類未來的人所關注的問題。

綜上所述，通過對歷史和現實第三條道路的比較研究，可以看出，第三條道路思想是從兩個層面提出并展開的。第一層面：在世界范圍內，處在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之間的第三條道路；第二層面：在某一具體的資本主義國家，試圖超越兩黨政治的第三條道路。雖說所屬層面各不相同，但其實質都是試圖在社會公正和經濟發展中尋找一條更為有效的道路。事實證明，在社會公正和經濟發展中過分夸大一個，削弱另一個的做法都是行不通的。至于介于二者之間的第三條道路是否能夠解決這對矛盾，現在下最后結論還為時過早。

［參考文獻］

〔1〕〔德〕 霍·海曼.東方社會主義崩潰后的西方民主社會主義〔C〕//當代國外社會主義：理論與模式.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5：261.

〔責任編輯：張振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