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織》是清初著名文學家蒲松齡力作《聊齋志異》中的名篇。倪文錦主編的中等職業教育國家規劃教材《語文》(基礎版)第三冊中選入了這一篇目,在其配套的教學參考書中,對其主題作了這樣的說明:“…通過成名一家的遭遇,深刻地揭露了皇帝昏庸,吏治腐敗的現實,寄托了對受盡欺凌和迫害的下層群眾的深切同情,表現了作者對清代黑暗統治的不滿……”毋庸置疑,作為一篇“浮白載筆”的“孤憤之作”,《聊齋志異》的寫作意圖并不難去把握,但若將《促織》一文的主題這樣概括,則未免有失偏頗。下面筆者就談一些自己的體會。
《促織》一文可分為兩大部分,1—8自然段為敘事,第9自然段卒章顯志,是作者的議論,也是文章的主旨所在。
從文章最后一段的前半部分看,蒲松齡并沒有將批判的矛頭直指封建社會的最高統治者——皇帝,而是轉而指向了那些封建社會的維護者,即“奉行者”。換言之,在作家看來,造成“民日貼婦賣兒”慘劇的出現,并非是由于封建帝王的暴虐,天子“未必不過此而忘”,而是由于那些“即為定例”的“奉行者”們。“官貪吏虐”,才使得天下百姓民不聊生。為封建帝王開脫罪責的用意不可謂不明。而“故天子一跬步,皆關民命,不可忽也”一句,其作用無非是想提醒封建君王關心民命。無獨有偶,在《席方平》一文中,作家也是將改變整個社會黑暗風氣的希望寄托在二郎神身上,從中我們不難看出,蒲松齡在當時并沒有認識到造成這種現狀的真正原因,依然對封建君王抱有極大的幻想。這種思想的形成和作者的生活環境有著尤為密切的聯系。
“蒲松齡身在農村,交往的大都是縉紳、名士,加上長期的塾師地位和封建文化的熏陶,使他的思想比較保守,無法擺脫傳統的封建道德和程朱理學的影響。”“三綱五常”的倫理道德觀使他時刻沒有忘記作為一名“臣子”應盡的責任和義務,他希望自己的這篇文章能夠為統治者“考鑒得失”、“群居切嗟”起到一定的作用,這也是當時封建文人創作的最高目的,不足為怪。正如盧卡契所言:“藝術作品必須準確無誤和恰如其分地反映客觀地決定著它所再現的生活領域的全部重要因素。它必須如此這般地反映這些因素,使得這一生活領域從里到外都是可以理解的,可重新體驗的,使它表現為一種總體生活。”
接下來作者又寫道:“獨是成氏子以蠹貧,以促織富,裘馬揚揚。當其為里正、受撲責時,豈意其至此哉?”的確,對成名來說,促織給他帶來的可謂是幾多歡喜幾多愁:因為促織,不僅自己被弄得“薄產累進”,而且被打得“兩股間膿血流離,并蟲亦不能捉矣。轉側床頭,惟思自盡”;因為促織,搞得夫妻殫精竭力,雖家貧卻供之以“蟹白栗黃”,而且要“倍極護愛”不敢怠慢;因為促織,兒子嚇得投井自盡,弄得家破人亡,欲哭無淚。可也正是因為促織,成名不僅擺脫了屢試不中的厄運,而且甩掉了難纏的里正之役,最終雖不能說光宗耀祖,但也是“裘馬過世家”。真可謂是“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塞翁失馬》)。人生竟是如此充滿了變數,命運幾乎是將人類玩弄于股掌之中。然而成名,一個迂訥、本分、老實卻又屢試不中的讀書人,其結局竟是如此令人羨慕,簡直讓人匪夷所思。雖然作家以“獨成氏子”一句表明了其偶然性,但這一切在當時的社會現實中卻難以自圓其說。筆者認為,這不過是蒲松齡迷信佛教的結果,作家在當時的社會現實中難以找到光明的出路,只有篤信佛教,以求精神寄托。
在這篇文章中,更令我們不可理解的是作家關于對撫臣、令尹為人的定位,這些曾經逼得成名家破人亡的封建酷吏,后來在蒲松齡筆下卻表現得極為大度,非但沒有忘恩負義,而且知恩圖報,最后竟以正人君子的面目出現在世人面前。如果說撫臣對令尹的提攜還情有可原的話,那么令尹對成名前后判若兩人的態度則令人難以接受。這個曾使成名臥床不起,家破人亡的酷吏,前后判若兩人,不但將成名身上的雜役盡除,而且還將其“俾入邑癢”,圓了這個屢試不中讀書人的讀書夢。更有甚者,就連和成名素未謀面的撫臣也居然“厚赍成”,蒲松齡在當時的社會現實中為我們勾勒了這樣一幅“和諧”圖畫,實在令人費解。筆者認為,這在爾虞我詐的封建官場簡直是癡人說夢。試想,如果那些為官者都有這樣胸懷大度,“民日貼婦賣兒”“動輒傾數家之產”的現象還可能出現嗎?
縱覽全文,筆者認為,蒲松齡雖然對勞動人民給予了深厚同情,也對封建統治者進行了揭露與諷刺,但因當時作家沒有認識到造成這種社會悲劇的真正內因,也就不可能做出徹底的批判。成氏一家的奇異遭遇,不僅充分體現了作家對統治階級所抱有的不切實際的幻想,也暴露出其篤信佛教,安于現狀,將希望寄托于來生的宿命意識。正如巴赫金所言:“任何情節本身都是在意識形態上經過折射的生活的一種公式。這種公式是由意識形態折射了的物質力量確定的。”“一人飛升,仙及雞犬,信夫!”的慨嘆,充分道出了作家精神世界迷茫和對現實的無奈。誠然,這種籠罩在因果報應和宿命論思想狀態下的勸善懲惡,無疑大大削弱了作品的批判力度和人民對現實的反抗斗爭。
杜建軍,張春玲,河北唐山職業技術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