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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個城市里又過了一夜

2007-01-01 00:00:00
清明 2007年2期

背景

來到上海已經三年了,三年中我沒有回過老家。我出生在貴州,那里有我的父母,有我的姐姐,有我的弟弟。我在貴州的一個小城市里生活了十八年,離開那里我去讀大學,畢業后我來到上海,七年中我回去過三次。距離上一次回去至今已經有三年。這次我不能不回去了。上次我姐姐結婚我沒有回去,我寄了三千元給我父母。我說一千元給你們,二千元給姐姐。這使我存折上的最高位數——第四位數由六成了三。這次我非要回去了,非回去不可了。半年前我媽媽得病,她在買菜回家的路上突然暈倒,我弟弟說,幸好問題不大,是一次很小很小的中風。但我們勤勞、善良的媽媽不能再干太多的活了,她只能躺在床上,她可以下床,但也只是挪動到廁所,這還要花她好幾分鐘的時間。她看上去病病歪歪的,每星期要去醫院,讓我們全家松口氣的是,她的情況總算穩定下來。這是我弟弟告訴我的。那次我打算回去,但經我弟弟這么一說,我便沒有回去,我匯了五千元給我媽看病用,那時候我存折上的數字已經達到了五位數,取出五千元后存折上的數字又回到了四位數。這次我一定要回去了,一定要回去。兩個星期前,我爸爸在為我媽媽買藥的路上被車撞了,是摩托車撞的,他的右腿斷了,左手骨折,腦袋、臉、腰全都受到創傷,他無法上班,躺在床上,躺在醫院的床上。這是我姐姐說的,這時候我弟弟也進了大學,不在貴州。我姐姐說,醫生說了,好好養幾個月,就會好的,到時候我爸爸還能上班掙錢。另外還有令人寬慰的消息,對方是全責,醫藥費由他們拿。但我姐姐還是抱怨,要照顧媽媽,看護爸爸,老公不能怠慢,自己也快要生小孩了。當然錢也是問題。我又寄了三千元回去,這次存折上的數字還在五位數上堅挺,但我心知肚明,它堅持不了多久了,我將把它們全部取出,讓它們隨我一起回到老家。這次我不得不回去了,我必須回去。一個多星期前我就應該走了,我已經拖到現在,沒有辦法,我工作很忙,不僅忙,還有點糾纏不清。很多事情不是一天兩天能處理完的。處理不了、交接不好,我就拿不到我的工資,我的提成,還有我的風險抵押金。那不是一筆小錢,那是一筆大錢,那是我兩年來大部分的提成。我回去了,我就不知道什么時候還能回來,是不是能夠回來,我要靠這些錢混到我下一個出發的日子。我已經買好車票,是今天,晚上十點五十五分開車,現在是早上九點三十六分。

時間

2005年11月18日,星期五。一個吉利的日期,又是“要”,又是“發”。是兩個滿足人們基本欲望的數字。這意味著在今天的日子里我們大家都只會幸運的收進與得到,而不用付出,同樣,我也不會例外。

天氣

天氣預報上是這么說的:多云轉陰天,溫度10—17度。

事實上從早上起就有太陽,還很燦爛,一直到下午四五點下了一點小雨,后來就不下了。

我身體的感覺是舒服,但可惜和我的心情不相配。近來這樣的好天氣不少,但我的臭心情卻太多。早上出門的時候想:如果事情順利,心情也許會向天氣靠攏。但一天下來也沒有,反而是越離越遠,也可以說是越來越近,因為天黑了。

簡歷

自然是我的簡歷。

姓名:略去;性別:男;出生年月日:1980年5月11日。

身高:1.76米;體重:655公斤。

1987年至1992年:小學;(此處略去地點、名稱)。

1992年至1995年:初中;(此處略去地點、名稱)。

1995年至1998年:高中;(此處略去地點、名稱)。

1998年至2002年:大學;(此處略去地點、名稱)。

專業:計算機工程。

2002年畢業后到上海,開始工作。

工作經驗:(全為夸大與捏造。略去)。

特長:沒有。

愛好:上網,運動,交朋友。

另有數行自我評價,還有期望與雄心,充滿了吹噓和粉飾,用詞極盡矯揉造作。

職業

我的大學毫無名氣,有時說了反而令人不屑。再加上我這個人也是,看上去沒有一處可以產生起碼一點點的印象,誰見了都過目就忘,曾經我去應聘,有兩個地方兩個人,第二次見到我都問,上次是你嗎?看著不像啊。明顯的,我的談吐也好不到那里去,平淡,無味,不會三言兩語就把一個復雜的問題闡釋清楚,也不能花言巧語把簡單的事情解釋得使人如墜云里霧里。如果非要用一個好詞來形容我的話,那就是,樸實。

我這樣的人會找到什么樣的工作呢,還用說嗎?

我在一個私營的電線電纜公司里干活,公司規模不小,上上下下,三四十號人,有辦公室,有銷售部,有會計室,有門房,有質檢部,還有工廠——在溫州。我做銷售,名號銷售經理,虛的。銷售部有銷售經理,底下的銷售人員不是經理就是主管,名片上這么印的。但我也管人,三個,我是頭,我們負責某一區域。

電線電纜有好多種,通信的,電視的,照明的,強電的,弱電的,等等,每一大類下還分很多小類,用在很多地方,空中,地下,房子里,飛機上,電腦內,太多了,說不過來。

質量:還不錯,不是冒牌貨,有自己的牌子。這不是高科技的東西,好點差點的都還能用,常常的發生問題,也常常的解決了、過去了。能過去就算不錯。老板就怕過不去,我也怕。

托經濟發展的福,生意還算不錯。只要有人開工,我們也能開工。造路、建房、設廠、開店、架橋、通信,得到消息,我們就去敲門,雖然爭奪無情,但哪里又不是呢?我還看見幾百號人為一元錢的免費饅頭起個大早,排隊插隊,爭奪不休。這不是在上海。

情況與計劃

今天我有兩件事要完成,去兩家公司,要兩筆錢。兩筆他媽的破賬。其實我的爛賬破賬有好幾筆,都需要收,全是用了我們的東西沒給錢的或者給了一部分的。我的工作有很多時間都是花在要錢上的。如果沒有這些要錢的破事,如果我能把時間都花在做生意上,那會是怎么樣一種情景啊,簡直無法想像。

我要回家了,我必須把我的那些欠款清理掉。只有清理掉了,我才能拿到我押在老板那里的那筆風險抵押金。四萬元。令我心跳的數字。可惜我不可能全額拿到了。那些欠賬里,有一筆賬我肯定收不回來,另有兩筆是一時收不回來,無奈,交給公司處理。還有兩筆,就是我今天要去解決的。看著有戲,他們答應今天給我。這樣我可以從風險抵押金里拿到一萬九千元,加上工資,再加上存折里的那些。夠我拿去向我父母交代嗎?

情況就是如此,我又能如何呢,回家心切,能拿多少算多少。

收完這兩家錢,我就回公司交錢、取錢,把客戶的錢交上,取回自己的抵押金和工資。爭取在下午四點前能把這些全部干完。之后要到袁蘭那里,拿她托我帶給她家的東西。我快兩個月沒有見到她了。上星期打電話和她說我要回家,看看是否有東西要帶。她讓我走之前去拿。當時她還說,要我盡早過去,有事要和我說。

再之后,就是回住處拿我準備好的行李,如果有時間,也許我會找個人一起吃頓飯、喝點酒。總之,晚上九點半,我必須拿東西走人。

我住在這個城市的北面,很北。房租七百五十元。總共三層的房子,我住在第三層。走完樓梯,面對的是長長的走道,眼睛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邊上一溜房門。開門進屋是廚房,右手邊是衛生間,再進去就是一間房了,我在那里睡覺、吃飯、看電視、打電話,有段時間還和女人在這里做愛。第一次來到這塊地方時,從遠處看全是一幢幢亂七八糟、顏色單調的樓房,這使我想起離我老家不遠的農村里,想到那里胡亂建在山崗上的墳地,其混亂和隨意如出一轍,有區別的是,那里看到的是乏味的曲線,這里刺入眼睛的是冷冷的直線。周圍,方圓幾站路,最多的就是工地,幾年前如此,今天還是。無論清晨還是黑夜,總有不少人,舍棄睡眠,來擺弄那些能夠發出轟轟響的機器。

說實話,對我的住處,我還算滿意。開始時我和女朋友共住,房租我拿,后來幾個月我出四百元,她補剩下的余數。當時每個月中她總有幾天不回,再后來,每個月中她僅有幾天來宿。她告訴我說公司里為她們租了房子,方便工作。我當然不信,不知道她以為我是信還是不信。可能她毫不在乎.我暗中覺得是有人幫她租了房子。后來這事公開,我不清楚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需要好好想想,也需要和她好好談談。一直到現在,我經常去想,卻始終沒有談過。

我想找人合租,在網上掛了信息,有男有女都來看過。男的我不滿意,女的一時半會也沒談成。現在我要走了,我把房子轉給了我的同事。說好,如果我回來就和他合住。

吃飯抽煙喝酒

大多數時候我自己做飯,和女朋友在一起的時候,我也經常做,主要是晚飯。我買好多辣椒,放在那里。什么時候吃就可以拿。我把辣椒切成一絲一絲,或者剁碎。我把它們和肉炒,和雞蛋炒,和白菜炒,和黃瓜炒。我還做過西紅柿炒雞蛋,我還把魚放在油里煎,倒很多醬油,放很多紅辣椒,我還照著上海人說的方法做湯,用咸肉、鮮肉、竹筍,再加蘑菇,我常常做一大鍋,吃好幾天。我女朋友說好吃,說做的比她做的好吃。還有更多的晚上和周末,我只是吃方便面和速凍食品,我也時時的出去吃飯,但從來不是一個人,總是和同事、朋友,大家輪流做東,或者AA制。

和人吃飯的時候總是有很多人,大家大聲說話,大聲發笑,大聲罵人。大家談論生意,議論闊佬,贊賞成功,咒罵惡棍,描述騙子和強盜,同樣,也離不開色和情。

每次和人吃飯都喝酒,啤酒或白酒,每次都要喝醉,起碼也要喝得有個三分醉。

我也抽煙,不算多,兩三天一包,以前抽白沙,現在抽紅雙喜。

關鍵人物

我有一個女朋友,曾經有,也許現在還算有,我都有點弄不清楚。來到上海后,很多事情都有點不清不楚,好像有女朋友,好像沒有;可以說他欠我錢,也可以說他沒欠;可能我欠他,可能我沒有;這事能干,也可不干;可能成也可能不成。等等,太多。

我女朋友是我的學友,也是我老鄉,比我小一級,晚我一年來上海。我們在學校里相識、相愛,還做愛。畢業后她直接來了上海。那時候我在換了幾份工作后,已經在賣電線的這里穩定下來。也認識了幾個夠點層次的客戶,我厚著臉皮向他們推薦她,期望他們給安排一份工作。其中有個高級樓盤的工程部經理,他心地善良、夠義氣——只是他砍價夠狠,要錢夠多,但我明白,生意就是生意,最終我們也總是愉快成交——他滿口答應我,結果清爽,我女朋友當上了售樓小姐,也算她運氣好,在正確的時間,來到正確的地方,有了一個正確的工作。在過去的兩年里,她不僅掙了不少,還結識了形形色色的人物,看到了無數令人驚嘆的生意門道。我為她的進步,為她的收入感到高興。我們因為這筆提成,因為那筆獎金而去吃飯、去購物,我們去看電影,去看她喜歡的演唱會、展覽會,我們半夜三更在市區里的大道上散步,我們會突然狂奔起來,停下來又哈哈的大笑,我們會為回憶過去的一點小事而滔滔不絕。我們也瘋狂的做愛,嘗遍了各種既令我們驚喜又令我們痛苦的性愛體驗。但是變化很快就降臨了。她開始要分清她的錢和我的錢,她要分擔房租,一半,我再三推讓,最后定在三百五。她外出吃飯的次數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多的不事先打電話通知我,后來她又夜不歸宿,第二天,她向我抱怨頭痛,心情差,生意沒做成。她說我工作不夠努力,進取心不強,她說我做生意心太軟,纏勁不足,膽子不大。而我開始對她心生嫉妒,既對她的錢財,也對她的工作,更對她認識的、常常掛在嘴邊的人物。這時候我敏感的心靈已經意識到我心愛的女人正在慢慢的離我遠去,在空間上,在心靈里,她都在慢慢的消失,越來越遠。終于有一天,她要搬出我們一同居住的小屋。她說,她想一個人住一段時間,她要收拾自己的思想,整理自己的生活。她說我也一樣,不論是工作還是生活,抑或是感情,都需要好好的清理清理。這話真令人討厭,如果你真覺得需要清理,你滿可以動起手來,幫我一把。也許你只是離開了需要你去清理的地方,你走了,要我清理什么呢?我想我要清理的就是你留下的。

她走了,搬到更為高尚的小區。我感覺那是別人幫她租的房子。后來得到證實。在為那個工程部經理送錢的時候,他請我吃飯,他拐彎抹角地說,也許幫我女朋友介紹工作并不是一件好事。我說,不,現在看來也并不是一件壞事。他笑了,說,真不知道現在的人是怎么想的。他說,那個代理商,這個經理,他還算熟,如果我在意,他可以去提醒一聲。我說,算了,事情已經發生了,停止和繼續又有何區別。

但我和她之間還在聯系,藕斷絲連。也許我和她都想漸行漸遠;也有可能我們都想保留一點我們過去的火種,也許我們都在想,在這艱難、殘酷的城市生活里,說不定哪一天我們都需要對方拿出那一點點火種來互相溫暖一把。

她到我這里又來過兩次,都是突然的打電話過來,于是就過來了。我們不在那間房里做飯了,我們出去吃,吃完后,我們又回到那間小屋。我們在電視的嘈雜聲里做愛,沒有心醉的調情,沒有喃喃的情話,就像一場尋求刺激、探求色情的活動,她比以前更需要長時間的擁抱,需要更持久的沖擊,更加注重肉體的體驗,幾次睜大眼睛做出調整和指示。而這對我來說卻是更多的猛烈和殘酷,一場肉博戰。一場我一人單方面的戰斗,一場沒有敵方的沖鋒。我想我是在趁機發泄我既恨又愛的心理,在我對她施加我無盡的怨恨及愛意的時候,我逼她對我敘說她和另一個人的性愛,伴隨著我的沖擊和追問,她在哼哼嘰嘰中向我道出他們的性愛細節。完事后她又開始和我喋喋不休,像是要重溫過去的情愛,又好像是要探究人與人的區別,也讓我覺得似乎是要討論生活給她帶來的不同感受。我想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我想問問她,但又懶得在這種時候和她討論這些令人負擔過重的話題,我想,我的依戀,我的無奈、我的郁悶、我的失落、我的怨恨,現在已經得到緩解,我還要如何呢?我心里奇怪,她現在比我有更多的愛人,更好的工作,以及更清晰的未來,但是更需要被人傾聽的卻是她,想得到更多慰籍的也是她。

她的名字叫袁蘭。

愛情

沒有愛情。

自從袁蘭搬走以后,我就沒有了愛情。當我知道袁蘭住到了另一個男人為她安排的房子里去的時候,我更知道,我從來就沒有過愛情。如果說我以前有愛情的話,那也是我自以為的愛情。但我也總是在想,自以為有愛情,要比我現在自以為沒有愛情要好。

上午

上午十點半過了,我到了第一家客戶那里。老板沒有來,財務也沒在。我手里拿著合同、發票,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等。我看著表過了十一點,我打電話給那位老板。我說已經等了半個小時了,你怎么還沒到?他說他有事,可能要晚一點。我問,要晚多久?他說,他也說不準。我說,我幾天前就和你說好了。約了今天上午十點半。可你不來,這算什么?他說,他也沒辦法。他反問我,有生意能不做嗎?是不是做生意要比付錢重要啊。我想我也是這么認為的。但我今天不同意。他接著說,要不你下午再來,或者明天。我說,老板,你是不是故意啊。幾天前我和你約的時候已經把情況向你說明了。你知道我這是最后一天,下午我還有另一家要去。完了我還要回公司,有很多事要處理。你當時說,你一定會幫我這個忙的,你說,這種事情我不會為難你的,一定幫忙。現在就是需要你幫忙啊。他嘆氣,說,沒辦法,確實沒辦法。我們兩個在電話里沉默,我聽不到他的聲音,我想,他能聽到我沉重的呼吸聲。我又開口說,要不你關照一下你的財務,讓他們付給我。他說,不行,必須要有我的簽字,這是公司,有制度。他媽的,不給錢,也是你的制度。我心里在罵。惱怒和怨憤從我的腳底往上升,在我的胸口郁積。我壓抑住,裝出請求的口氣,我說,這樣吧,你快點把事談好,我在這里等你,你看你大約什么時候能好,十二點?他說,不知道,還要和客戶吃飯。行,我說,那我等到你一點,你看可以吧?他說,看看吧。我爭取。要不你先到另一家,到一點鐘打電話給我。

我進到辦公室和里面的幾個人打招呼,我說我一點鐘再來。他們四五個人眼光獨特地看我,我覺得他們好似站在街邊看自殘的把戲,而且看得多了,可能天天在上演。

我出了他們的大樓,走進陽光底下,我站在十字路口發呆,想自己可以去做些什么事。各色行人與自行車在路中央亂竄,汽車橫沖直撞,他們急急地剎車,快速地啟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我怒氣沖天,心里想,這些家伙開著車,就像端著一把沖鋒槍,左沖右突的,毫無顧忌,也許只有一把真的沖鋒槍,對他們噠噠的來上一梭子,他們才會小心溫良謙恭一點。此時我的心情愈加糟糕,我去看表,已經十一點半了。我打電話給另一個客戶,在他那里我得到了相當大的撫慰。我說,對不起,我可能要晚點到,我被一些事情拖住了,可能要三點才能到。一股暖流在我的身體里滾動,我感到了溫暖的太陽灑在我的皮膚上。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發達了,有錢了,我就只和這種人做買賣,大買賣,大生意,我可不能忘了這些善良的人們,我要證明善有善報的真理。這樣想著,我又把思緒拉回到我目前的狀況,我想最壞的打算就是我今天只收到一筆錢,下午等著我的那張支票給了我莫大的緩解和安慰,它的數額要比我現在等待著的那張要大,我再一次體驗到退一步去想的海闊和天空。

我還有一個半小時要消磨掉,我沒有任何心情想要消遣一下難得的一點休閑時光。這是我在這個城市里的最后一天,回想起來,三年多里,我還很少得到過這種無事可做的時間。幾個星期前,在我做出要回家的決定后,我一直想著在最后的幾天里要好好的放松和自由。我想實實在在地睡上幾天,起床后能毫無目的地坐在床沿,望著或陽光明媚或陰雨綿綿的窗外,好好體會生活中所謂的自由、無所事事,使我有時間能夠審視過去幾年我在這里的所作所為。今天看來這種想法就像想要欠你錢的人還錢一樣有點異想天開。但我知道,這種想法也用不了幾天就可以實現。等我回到家里,我會有大把的時間去思考,去胡思亂想,去為空虛的時間發愁。

我漫步到一家面館門口,看見里面坐得滿滿當當,我把思想轉到自己的胃里,我需要向里面填些東西。也許下午又要費盡口舌,如果饑腸轆轆,可能就會出言不遜,和客戶惡言相對。我想,在錢沒有到手前,我要做的就是放平自己的心態,盡一切努力的好聲好氣,其余等等只能錢到手后再做計較。我進到面館里,要了一碗牛肉辣醬面,在一張四方桌子的一邊,在三個互不相識的人面前,咽下了那一大碗面。我額頭冒汗,渾身散發熱氣。走出面館,我精神抖擻,對下午滿懷信心。我想有時改變心情很容易,六元五毛錢就能搞定。

一點鐘,我準時踏進他們的辦公室。我看見里間的那把大椅子仍然空著。我的心往下沉。我問他們的辦事人員,他們說老板還沒回來。我苦笑,他們也笑。我請求他們讓我用辦公室的電話給他們老板打電話。他們同意。電話通了,我說老板,怎么回事啊!我的聲音顫抖,充滿了無奈、憤怒和哀求。他說,沒辦法啊,走不掉。口氣中全是虛偽的抱歉。我說,那你說怎么辦?今天這個事總要有個結果,沒結果我又如何離開?他說,沒辦法,只能再約時間。錢我肯定給你。我說,就要今天,過了今天,這錢就不是我來收了,我的辛苦也就白費了。他語氣急促起來,說,今天肯定沒戲了,我還有事,還要開會。下次再說吧,明天你再打電話給我。說完他掛了電話。我拿著聽筒,耳朵里傳來“嘟嘟”的聲音,我臉頰發熱,胸口憋氣,我把聽筒用力摔到桌子上,張嘴開罵,他媽的,這算什么,想要賴賬啊。辦公室里的幾個人受驚不小,全都睜大眼睛看我,而后面面相覷。我說,你們老板他媽的是什么人啊!有女的開口說,這種事發火又沒有用的,你沖我們發火就更沒有用了。我說,我就是要沖你們發火,不沖你們我沖誰去啊!又有人說,這事你只能找我們老板,盯住他,你要真的急,就讓你們公司和他打官司嘛。我說,打官司?打官司我就不急了?和他媽的這種人打官司有用嗎!那女人又說,算了,你也不要在這罵了,和我們沒關系,罵了也沒用。我沖著她瞪眼睛,說,怎么沒關系,你們不是這個公司的嗎!我說著,拎起桌上的那個電話機,又重重地摔到桌上。機座和話筒分開來,“砰砰”地砸在桌上。離我近的那兩個人,站起來,走得遠點。有個三十來歲的,男的,向我走來,問我要干什么。我看他,說我要錢,要你們公司欠我的錢。他說,你要錢好好要,為什么要摔東西?我說,你明知故問,我要得到錢我會砸嗎?他說,你要不到錢也不能搞破壞,你要搞破壞,就趕你出去。我一腳把自己邊上的那把椅子踹開,我說,我不把動靜搞得大點我能要到錢嗎?那人說,你出去。手指幾乎碰到我的鼻子。我的臉動也沒動,我說,我不出去。他拉我手臂,我摔掉他的手,推了他一把。他對準我的臉上來了一拳,不算太重。他先出手,但又怕下手太重。我一點都不耽擱,立刻回了他一拳,打在他的眼角上,我出手很重。他快速的回了我兩拳,我感覺他用勁不小,我躲過了一拳,還有一下打在我的鼻子上。我們兩個開始互相亂掄拳頭。他的幾個同事來勸,全都來架住我,那家伙趁勢得了幾分,我掙開他們,瞧著空檔,沖上去,在他的腹部上來了一腳,他向后倒下,坐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腹部。我一邊罵一邊叫,又拿起杯子來扔,聽見砰砰砰砰的碎片聲音。這時候,我和他都被幾個人架住,擋著,有人說,要報警。我說,報吧,誰不報,誰是王八蛋!又來了一個男的,年紀頗大,看來是頭。他要大家都別動,他要我坐下來,拿紙巾要我擦擦鼻子。我一擦,發現出血,我又感覺面頰生疼,摸摸,火辣辣的,我還感到眼角疼痛,我想,我的臉給他揍得夠嗆。我看看那個對手,他沒見血,只是眼旁有些紅腫。我想這一場我沒沾到便宜,也許只是那一腳讓他有些感覺。那剛進來的男人問起緣由,我沒開口,其他人在說。聽完,那男的讓幾個同事把我的對手帶出房間。他跑到里面那間,關上門。我想他應該是打電話。我擦著鼻血,揉著受傷的臉,又足足坐了半個小時。那人打完電話,出來,要我跟他走。我起身跟著他,他帶我去到財務室。他說,先給你一半,還有一半下個月來拿。我說下個月這事就不屬于我管了,我不在上海了。他說,這沒關系,這是你們公司的事。我說,但這和我有關系,和我的提成有關系。他說,這是你和你們公司的事,你應該找你們公司。我看他,不說話。他說,這一半,你是要還是不要?我說,要。

我用紙巾捂著鼻子,瞇縫著受傷的眼睛,又回到了街上。我看看表,已經兩點過了,太陽倒變得柔和了,天上有不少的白云在飄。不知怎么,我那被揍的眼睛看起街上的人流、樹木、建筑和汽車,倒顯得更加清晰起來。

商業精神

袁蘭說:生意就是盯住你的客戶,死纏爛打,威逼利誘。

我老板說:你不用去說實話,你盡管撒謊、胡說八道。你說真話他們不信,謊言反而相信。其實真假沒有意義,想辦法讓他們相信你,那才是真的。

我有一個客戶說:你要能宰到別人,要有人讓你宰,那你在被別人宰的時候你就有底氣,否則,你讓人宰上一次你就玩完了。

我說:成功的生意就是欠別人錢。失敗的就是別人欠你錢。這種說法我也是聽來的。我認為此話沒錯。

下午

到達第二家公司已經三點。我和那位老板一起抽了兩支煙,抽第一支煙的時候,我向他解釋了臉上傷痕的來由,順便也對他表達了由衷的贊賞和感激。也聽了他對某類人物的痛恨與鞭撻。他希望我能很快再來上海,再和我做生意,他說他就喜歡和我這樣的人做生意:年輕、老實、賣力。我再一次心生感激,內心起伏。我把他的支票認真、小心地夾進筆記本里,放進挎包。為了避免讓他對我產生拿了支票就走人的感覺,我拿出煙來,和他抽第二支。剛點上火,我的手機響了,是袁蘭打來的。她問我幾點走,隨后說她在醫院里。我想她出了什么事了?是不是給車撞了?還是遭人打劫?如果這樣,豈不麻煩,因為我的時間不多。我問她怎么了,病了嗎?她說,你來吧,來了你就知道了。她語氣哀婉、聲調悲戚。我說,我真的時間很緊,我還要去公司,去完公司,我今天的事就算結束了,我立刻就去找她。她說,不行,你來,馬上就來,我需要你。我看看時間,我想我還是去吧。我和我的客戶說再見。這時我想我還真是想和他再見。我想我還是要來上海。

我趕到醫院,到婦產科。看見她蜷著身子,坐在走廊里藍色的塑料椅子上。溫煦的陽光照在她腳下黑白相間的大理石上。我走近她,說,嗨,怎么了,真的是生病了?她抬起頭,對著陽光瞇起眼睛看我。看見我滿是創傷的面目,她要我先說說是怎么回事。我不說。我在她邊上坐下來,我說,你是來做手術的吧,墮胎吧。她一笑,臉和身子往前移了移,進到陽光里,然后她又向后倒去,靠在椅背上。我說,是誰的,是他搞的吧?她說,是的。我說,他怎么沒來?她說,他開會,走不開。我說,他媽的,這個下午人人都在開會。你看看,我指臉,就是因為有人開會,我要不到錢,和人打架。她沒回應。我們倆坐在那里,望著眼前陽光里飄浮的灰塵,呆了片刻。我說,輪到你了嗎?她說,剛才就輪到了。我在等你來,我不想在里面的時候,外面沒有我認識的人在等我。我說,那你進去吧。其實我想說,我去趟公司,馬上就來。但我沒說,我想我還是在這里等她出來。

我坐在那里,打量那些進進出出、沉默寡的男女,看那些醫生護士毫無顧忌的嘰嘰喳喳,我想好好的把一些事情想一想,整理整理我的想法,但我的思想集中不起來,思路沒法在一個問題上停留一分鐘。我東想西想的,看著陽光漸漸褪去,天陰沉下來,外面好似下起了小雨。

袁蘭出來了,我看她沒有異樣,看起來好像是進廁所拉了一次肚子。我在想是不是要上去攙扶她。我還是走上前去扶住她的手臂。我們打車到她的住地。我沒有和她一起上樓,我說,我去公司,把事情辦完,很快。馬上就再過來。

內心獨白

盡管我已和她分手,盡管她已和我分手,但看起來,我們兩個還是互相需要。我們每個人都有各種不同的需要,分別從不同的地方獲取,這有什么問題嗎?什么地方錯了嗎?我總在想,肯定是有什么地方發生問題了,出錯了,但問題在哪里呢?錯誤又在哪里呢?她也許知道,我也許也知道,但我們又會發生疑問,這是問題嗎?這是錯誤嗎?

現在我感到迷惘,我為什么而迷惘呢?為我失去了她,還是為她失去了我?我們被同樣的磁力所吸引,卻向著兩個不同的方向。我想,我們兩個可能根本就沒有分開,我們兩個就想傻瓜一樣,奮力要去裝扮自己,以使我們之間能夠得到更多的愛,這對我們來說意義重大,因為愛,我們就要更多的給予,但可惜我們想的卻是要得到。

她是學文科的,她喜歡看小說,喜歡讀詩歌,總是抑揚鈍挫地給我來幾句,在學校的時候還一段一段地背誦英文的詩歌。使我入迷,這使我覺得她就是某個小說里的人物,就是詩歌里被吟誦的女孩,而我也會瞬間的進入一個萬花筒般的空間里,在那瞬間里,我甚至覺得我能夠看到一切,而她也看到了我的全部。

現在我們來到了另一個萬花筒般的城市里,不出五百米,我們會看到花園和樹林;不出五十米,我們會看到昂貴的汽車在呼嘯;不出五米,我們必須抬起頭來仰望天空。在這里也有鳥和麻雀,也有老鼠和野貓,還有不少的狗在溜達。這里有很多的聲音,馬路上有汽車,汽車里有電視,在這里,各種各樣的地方,各種各樣的東西都會發出聲音,前進的聲音,在這里要吟誦詩歌是不可能的,就連她——袁蘭,有時候想感傷一下,之后也總是哈哈的大笑一番。

我在想,這是空間的問題,還是時間的問題?抑或是心靈的問題,有時候我認為這是城市的問題,但也有很多人常常說:什么呀,都什么時候了,什么問題不問題的,什么都是問題,你不知道你有什么問題嗎?你真不知道嗎?

下午

我坐在剛才和袁蘭坐的同一輛出租車里,我在去公司的路上,我根據今天下午的實際情況,重新盤算我的賬目。情況發生了變化,那么我拿到的錢會有如何的變化呢?于是我這樣去加,那樣去減,算來算去,可能性竟達數種。進了公司,感覺告訴我,這里氣氛不對,這里正在有事發生。我看見人人都老老實實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說話也輕聲細語,他們很少是這樣的,幾乎是從來沒有這樣過,即使是那位溫州老板來了也沒有人是這樣的。我覺得好像所有人都在靜候某種結果。見此光景,我的心里也毫無緣由的惶惶不安起來,我有點敏感地意識到這會不會對我今天拿錢發生影響。我手里捧著那本夾著支票的筆記本,站在我的桌子前,我看見經理們的座位都空著,我問周圍的同事,經理們都在開會嗎?是老板來了嗎?他們抬頭看見了我臉上的狀況,紛紛露出詫異和好奇,向我打聽起來,我不得不再次對他們敘說這個故事,我想今天我肯定還有幾次要向人講述這個故事,不知道每次說它我會加點什么進去。聽了我的遭遇,他們倒個個為我感嘆起來。他們說我運氣差,說我昨天不到公司,為什么就不打個電話進來問問呢。這樣的話可能就不用和人去打架了。現在這場斗毆可不是為了自己了,完完全全的為了公司了。他們告訴我,我們的經理,我們上海的總經理有事了,老板從溫州趕來,昨天就來了,一直在開會,處理這件事。什么事?當然是錢的事,財務上的事,拿錢,花錢,挪用錢,還能有別的事嗎。這和我有關系嗎?我問他們。沒有關系,你想有關系,你行嗎。但你今天要拿錢看來是不可能了。一切財務活動都停止了。但你也放心,錢肯定是你的,會給你的,這賴不掉的。只是今天拿不到了,要不晚幾天走吧。也許不僅是幾天。我說我這情況特殊,老板應該知道。是吧,也許吧,那就和老板商量吧,看看是否可行。

我去敲會議室的門,里面的人都神情凝重,他們對有人打擾感到高興,可以短短的吁一口氣。我叫我的部門經理出來,他把我帶到經理辦公室,開口就說,你的事看來辦不了,但你放心,錢還是你的,你可以回來再拿。我說,你知道的,陳經理也知道的,我一個多星期前就和你們打好招呼,我急需錢,我這是為我的老爸老媽。他說,陳經理現在是自身難保,在查他的帳,還在查誰和他有關聯。我說,是不是和你也有關系啊,和他一起搞錢了吧。他說,運氣好,他沒看上我。我說,那陳經理總不會和我有關系吧。我拿出支票,放到他面前,再指指我的臉,你看,為這些錢,我今天和人打架,你看看,我還在想,回到家,我該如何和我老爸老媽解釋這些傷痕。他笑起來,說,正好,晚幾天回家吧,把你的傷養好。我說,你開玩笑啊,我的票都買好了,現在都快下班的時間了,還有幾個小時我就要上火車了,拜托你幫幫忙吧,把我的事處理了,也沒多少錢,比原來預期的還少了呢。他說,沒辦法,老板說了,停止一切財務進出,我沒辦法,要不你直接找老板。好吧,我直接找他吧。我只能找他了。

老板就是老板,說話干脆,辦事果斷。就像我做生意一樣,必須想法設法找到老板,否則都是白搭。老板說,這賬不能結,現在任何進出都不能動。你的工作我清楚,生意做得不錯,你的錢肯定是你的,一分也不會少你,我的公司在這里,你怕我跑了?你先回家去,看看你的父母。希望你能盡快回來,公司里需要你這樣的人,你看見了,有一批人要走,我們正需要人,需要干部,像你這樣的人是最需要的,這對你來說是機會,你聽懂我的話了嗎。希望你能盡快回來。至于錢,我私人先借給你,你看如何,五千元。你打個收條。我再讓財務打個單子給你,公司欠你的清單,我會簽字。

折扣

我今天的預期被大打折扣。我原來期望能夠拿到二萬五千元,最低限度是二萬,但我現在只拿到五千。有人告訴我其它的錢也是我的,也許更多。但它們現在不在我的口袋里,就像這里的人常常說的,沒有到口袋里,不好算的。我要說的是:關鍵之中關鍵,我現在!目前!需要錢。加上我銀行里的,我約莫可以湊到一萬八千元。但之前我一直在想,我可以帶回去三萬元,我算過,三萬元差不多夠我的預算。

我的期望被打折了,我的開銷被打折了,我對父母的允諾和孝敬也被打折了。現在流行打折,就像在襄陽路購物一樣,什么都可以打折,你不殺點價,那你就是虧到家了。

欠你的錢可以打點折,反過來,你也可以把欠別人的去掉一點;工資可以打點折;承諾可以扣掉;合同到最后也要來點折扣;很明顯,我的工作也是同樣;可以求警察打點折;可以求稅務局的人少罰點;還有愛情,一降到底,搭賣奉送,性的附屬品。她的性愛,我曾經的女朋友,她的性愛是否也有了折扣,伴侶增多,質量呢?想來也是樂趣不多。一個出盡庫存的時代,大放血、大甩賣的時代,滿眼都是身外之物,全無用處,還是出賣了事。

我沒有辦法,我要去借,我決定向袁蘭去借,三萬元,或者二萬元。希望她不要給我打折。

這個地方

走出公司,城中已被如織的暮靄籠罩,馬路上一邊是黃色的汽車頭燈,一邊是紅色的汽車尾燈,組成兩條長長的光帶,在路中央緩緩移動,空氣中充塞著不知來源的、由各種音響匯成的嗡嗡聲。我坐上地鐵,去袁蘭那里。黃昏的地鐵里,擁擠的人們臉上載著備受折磨的痛苦神色,滿是疲憊和困倦,今天是周末,還不能停下來,要繼續作戰,奮力去開始等待已久的放松和享樂,在喧囂的聚會與吃喝當中排泄怨恨和向往。

我想起我少年時候,日暮里家鄉的景色,遠處山峰后面逐漸隱去的血紅的晚霞,滿天空巨獸般的云彩慢慢的爬行,低矮的房屋漸漸的被黑暗吞沒,狹窄的公路上傳來清晰的談話聲。此時,我的心里惆悵萬分,游子歸心急,何時是歸程。幸好我如今是歸去有期,這幾日我注意著我家鄉的天氣情況,在我到家的那個晚上,月亮就會照在故鄉黑夜中的我。我已有七年沒有長住家里了,離家以來,這是我第一次想起家鄉那美麗的黃昏。一直,我都覺得那里是個冷清、枯燥的地方,零亂無序,樹木稀少,道路兩旁全是丟棄的雜物,色彩骯臟,塵土飛揚,呆板丑陋的樓房襯著空曠的天空,空氣里彌漫著家畜的味道。我期望著離開,后來我就離開了。我期望那里也有密密麻麻的人流,五彩繽紛的燈光,走不盡的商店和銀行,閃閃發光的建筑,我明白那里沒有這一切,我猜想要在那里和這里找出相同之處也許僅僅是人們腦子里的想法差不了多少。

地鐵停下來,擴音器里不斷的聒噪。門開了,進去的人和出去的人在門邊膠著、扭動。滿車的人呆呆的不知道該把目光投向何處,也有些人互相凝視,大眼瞪小眼,也許心中疑問,這些人都他媽的在想些什么呢?自己又在想些什么呢?從大家的眼神里什么也看不出來,真恨不得開口打聽打聽,但心里明白誰也不會去問,也永遠不會互知。

關鍵人物

袁蘭有個老板,本地人,身價不菲。有一陣子,他的名字常常掛在袁蘭的嘴邊,她欽佩他,議論他,敘說他的經歷和戰績,過了好一段時間,我才意識到其中的危機。這也是我的不對,我太年輕,沒有想到,袁蘭那威力強大的殺傷力,對其他的男人來說同樣不可阻擋。

不用說,他睡了我的戀人——袁蘭。其實在我看來,他并不是非要睡她不可的,他不睡她也可以,他有很多女人可以睡,如果他要的話。我猜,他這種人有很多女人可以找。可他卻偏偏睡了我的女人,我的初戀情人。我不知道他們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也許在他眼里,袁蘭還算清純,也許他能從她那兒吸取活力,尋到養分,要不就是他在我的女人那里能夠得到片刻的歡娛,他可以松懈自己,以便爬起來繼續再戰。我也想過還有其他的可能,很有可能,那一天他正好無法克制自己,那天他非常想要,而對他來說,他想要就非要一個不可,不管她是誰,他就是要一個。偏巧在這時候,我的女人就在他身旁,是他當時最容易得手的女人。另有一點關鍵,那女人偏偏又是對他向往已久。這一點非常重要,我想袁蘭內心對他的傾慕,就像伺機待發的小貓,早已隱藏多時,這點真的非常重要,只等他張開雙臂,袁蘭便躍進他的懷抱。

天黑后

抵達袁蘭的住地,天已黑了,黑了一會。她穿著睡衣睡褲躺在床上看電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她沒有睡衣睡褲。今天見她這副模樣,感覺又和她回到同居的時候。我把買的燕窩遞給她,她笑,也能看出,她被我感動,她說,你怎么也會買這種東西。我說,你需要補補。她說,你去買它干什么,要你來已經算是很過分了。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我說,是啊,這事誰都可以知道,就不應該我知道,你卻還告訴我。你這人,有時做事,讓人奇怪,腦袋里出問題了。她斜倚在床上,抬眼看我,你要罵我,留到以后吧。我說,該罵的應該是那個家伙。老家伙了還不知道怎么搞嗎,怎么就會漏了。袁蘭忍住笑,說,去你的。我說,他不來嗎?不會以為是別人的吧。她拿起手上的靠枕扔我。我說,不會他都不知道吧。她說,可能嗎?他晚上過來。我說,哦,什么時候?她說,不會早,一直都很晚的。她說,你別怕。我說,我怕什么,要怕的應該是你,就是奇怪,你倒無所謂。她笑,說,你吃點東西吧,我這兒有飯菜。

她這里我第一次來,看上去小巧干凈,家什齊全。我去廚房,搞了點她的剩菜剩飯,還算豐盛。她在床上,我在桌邊,我吃著,和她一起看電視。接下來的對話沒有開始多久,我們就進入了錢的范疇。她瞪大眼睛看我,我知道,她已知道我的心思,我們能從相互的目光里看到各自對錢的想法。

我說我今天特別不順,計劃中的事都沒辦成,好像每個地方都有攔路虎等在那里,就等著我出現,好殺將出來與我搏斗一番,使我敗退,要我的計劃落空。我跑了一天,連原先想好的一半都沒拿到,你說這叫什么事,又使我如何回家交代。沒辦法,只能開口請你借我一點。我原打算在家里多待一段時間,還想去北京轉一圈,看看有沒有更好的機會。現在不行了,我會盡快回來,繼續去干那份工作,那里還有我的不少錢,我看很快就能還上。她說,我明白,要借多少?我說,二萬。她說,可以。她說,我現在沒法去取,我明后天把錢打到你的卡上吧。我說,好吧。我想說幾句感激的話,又不想說得太直,想表達得委婉一點,腦子里想著,沒合適的詞。只能像她一樣,去看電視,嘴里吧嗒吧嗒地吃著她的飯菜。電視里在說,已對來上海的人員開始測量體溫,因為禽流感,之后又是化工廠爆炸的事,我在想我下午遇見的那些破事是不是也可以上上電視,要不還需要再往深度發展,也許就能夠得上新聞的層次。袁蘭說,我想春節后去買套房子。我說,回家買?她說,不,就在這里。我說,是嗎,可以啊你。她說,你最好過年前能把錢還我,我買房要用。我說,行,我爭取下月就回來。我又說,你可以啊,實力不俗啊,要買什么樣的房子啊?她說,咱不就是做這個的嗎。有朋友認識,正好有,小房子,房價也不貴。那也不少錢啊,我說。她說,貸款唄。我吃完了東西,收拾碗筷端進廚房。我站在半明半暗的廚房里,心中不是滋味。我想起幾年前鼓動她來上海時和她說的話:我們倆一起好好干,干它個五年十年,買套房子。我內心祈禱,但愿她已忘了過去的那些,但愿我能比她忘得更快。我手撐在水池邊,望著窗外底下那些被各家各戶的燈光映襯得白乎乎的水泥小路,那些路看上去特別的乏味、凄慘。我打開水喉,洗凈我用過的碗筷,我記起以前都是她幫我收拾碗筷。我聽見房間里她的手機在響,我心中思忖,該回去和她告別。她要我做的我算是勉強完成,我要想得到的也算是得到,可以說今天在她這里算是唯一順心的地方。我返回房間,她說,他來了,就在樓下。我說,他嗎?她說,是的。我說,我走了。她說,不用,你待著。我看她,意思說你真要我待著嗎?她說,沒關系,待著吧,他又不是不知道你。我說,我也知道他,但這是兩碼事。這時門外已有人用鑰匙開門,聽見他走進來,關上門,到廚房里,把東西放下,又聽見他大聲說話,蘭蘭,我買了好多東西,我掉頭去看袁蘭,她沒看我,看電視。那人走了進來,在門口站住,手里拎著兩個大塑料袋,既吃驚又意外,他看見了我,但并沒有朝我看,而是雙眼盯著袁蘭,我看出他意識到我是誰了,卻似乎不明白在我們兩個面前他應該是誰。他氣沖沖地把手里的東西擱到桌上,不情愿地把眼光落到我的身上,嘴角露出笑意,說,蘭蘭也不給介紹嗎?袁蘭說,這是我同學,我和你說過的。我對他點頭微笑,我想我也沒有隱藏住對他的感受。他說,哦,就是你嗎。他沉穩地站著那里,高大健壯的身材擋住了我眼前很大一塊視線,他清秀斯文,雙頰偏胖。袁蘭告訴我他已經四十歲,但看不出來。他走到床邊,去問袁蘭,怎么樣,沒什么問題吧?他是想要表示關切,又不愿讓我看出過分,我覺得他做到了。看起來,袁蘭要為他下午的缺席做點文章,她仍看電視,說,嗯,你坐呀。他把沙發上的衣物包袋挪開,坐下來。他掏出煙來,扔給我一支,我叼上嘴,袁蘭說,你們今天別抽呀。我和他都去看她,沒點煙。三個人都轉去看電視,嘰嘰呱呱的電視聲掩蓋了房間里原本應該有的寂靜。他說,對著袁蘭,你那女同學下午去陪你了嗎?袁蘭說,沒有,她開會。我察覺到他壓住自己的不滿,坦然一笑,目光向我投來。我還是看電視,暗自告訴自己,兩分鐘后就起身走人。他又說,那誰陪你去了?袁蘭沖我呶呶嘴,說,他,他來陪我的。一直到現在。我想他原先就是這樣猜的,現在證實了,讓他氣惱,他可能希望有人掩藏這一點,那心情就不至于變得如此糟糕,事情也會好辦許多。他現在明顯地擺出他的不滿,手臂擱在膝蓋上,低下眼睛去看地上。我說,快八點了,我要走了。他抬起頭,看我站起來,我對袁蘭說,你要帶的東西呢?袁蘭去看他坐的那個沙發,說,嗯,就那些。我說,就這點嗎?我欲過去拿,他說,別走,再坐一會。我想問問你,你是否經常到這里來?我站住,看他,又看袁蘭。袁蘭也看他。他又說,你先別走,你先到外面待一會,我和她說幾句話。我對他說的感到納悶,不知是否應該聽他的。袁蘭也沒反應,他又說,好嗎?你等一會。我說,我走了,有什么話你們隨便說。他說,不,也有話和你說呢。我笑,又去看袁蘭,我想看看她的意思,她也笑。我走到門外,掩上門,站住。我能清楚地聽到他們的對話。他說,你為什么下午要讓他去?你讓他去為什么不事先告訴我一聲。袁蘭說,讓他去怎么啦,我覺得他去更好,就叫他了。有問題嗎?你在想什么呢?他說,你說我在想什么?你說我會怎么想?袁蘭說,我不知道,只是你別想多了。他說,可能嗎?告訴你,我肯定要想,我問你,是不是你們一直有來往?是不是你都不知道你今天去醫院到底是為了誰去的?他的聲調高起來,已經壓不住他的疑問和怒火。袁蘭說,你在想什么呀,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我聽出,袁蘭想用隨意、柔和的語氣來消除他的疑惑,她沒料到他會如此去想,我感到她意識到了自己估計不足,她原先有可能想用我來刺激他的。他說,我有這種想法很自然,正好他也在,可以說清楚。袁蘭說,你怎么啦,你今天怎么這樣啊,有什么事你一定要今天說嗎?你沒看見我剛從醫院里回來嗎?你要在今天來和我鬧嗎?我聽見袁蘭叫我。我進去,她說,你先走吧。太晚了,趕不上火車了。我看她,又看那人,想說幾句,袁蘭制止我。我走出門,走過短短的、暗黑的走廊,袁蘭又叫我,我返回去,她說,我的東西。她遞給我,我接過來。我又聽她說,等會。她去和那人說,你帶錢了嗎?他們互相看著,袁蘭說,你身上帶錢了嗎?他說,我帶了一萬。袁蘭說,先給我吧。他問我借二萬,回家要急用,你有,正好,先給他。她又對我說,還有一萬,我再匯給你。我想她不該提這事,我想她是個腦袋瓜簡單的人,有時想得太多,有時卻簡單得可笑。他說,你為什么要給他錢?袁蘭盯住他,我想她也許意識到自己的多余,她一定后悔得要死。他說,你為什么要給他錢?他今天下午為你花了錢了吧,你和他搞在一起,一直就沒有斷過,現在還要來問我要錢給他,這是什么意思?你們兩個,算什么?我轉眼去看他,又轉開目光,我開口說,我真奇怪,你腦子里在想些什么東西?我跟你說,我剛才在門外一直忍著,因為你,我和袁蘭分了手,因為袁蘭,我一直忍著,告訴你,我今天已經打過一架,我是忍著才沒有沖進來和你打第二架。他站起身來,冷笑,說,你倒還很會說話,我不管你是因為什么,我要你以后不要再來找她,也不要向她借錢,借什么錢,向女人要錢,你一個男的,年紀輕輕,搞點樣子出來,不要向女人要錢。我心中的怒火、屈辱都在往一點集中,要噴發出來,我想我受傷的臉漲紅、變形,不能目睹。袁蘭害怕,移過身子,去拉他的手,說,好啦,別說了,是我不好,我不給他了。聽見她乞求的聲音,我卻覺得是自己在向誰哀聲求饒。我說,你算了吧,我和她認識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呢,我和她之間的事你根本就不明白,這輩子你也沒機會明白。我今天還告訴你,我和她的事你永遠別想管,你永遠阻止不了。他向我沖過來,推我,拍我的臉,露出毫不在意的神情。他說,你出去。滾出去。我對他的勇氣感到吃驚,更讓我不可思議的是,這家伙擁有數百萬的身價,公司里有幾十個員工供他使喚,肯定也有不少女人聽他調遣,可他卻是這樣的容易發怒,我想他想要獲取的欲望比起我這個窮光蛋來說要強烈好幾倍。猛然之間怒火和冤屈充滿了我的心間,我扔掉手中的東西,也去推他,他用更大的力來推我,我大叫,你干什么?我拿起身邊的椅子,他上來抱住我,我用力撞開他,舉起椅子砸他,他捂住頭,我往前沖,用肩膀撞他,將他撞倒在地,我掄起椅子,對準他的胸部,猛砸。袁蘭趴在床上嘶開嗓門吼叫,用手掌擊床。此時,我不管不顧,不能停手,直到他躺在那里,雙手捂著胸前,動彈不得。

我仍掉手中的椅子,呼呼喘氣。袁蘭下床,蹲在他邊上,摸他的臉,叫他。有個十來秒他一動不動,袁蘭慌了,對我哭叫,你干什么呀?你看你干了什么呀?我辨解,聲音顫抖,你沒看他先動手嗎。他身體動了,用手摸自己的肋部,掙扎著抬起頭,表情痛苦。袁蘭將手臂放到他頭下。他說,扶我到床上。袁蘭用手去抱他的肩膀,她瞪眼看我,說,你干嗎呢,來幫一把呀。我上前抬他的兩腿,拖拖拉拉的把他擱到床上。他躺在那里,仰起頭,做深呼吸。袁蘭問,傷著那里了?他不說話。袁蘭沖我說,你現在怎么變得這么野蠻,盡打架啊。我拿起剛才他給我的那支煙,點上。袁蘭木木地看著床上的那個人,三個人都無言。他想坐起來,感到哪里痛,又躺下。他叫袁蘭,要她摸他胸部,這里那里,好幾處讓他疼痛。他問,我臉上有傷嗎?袁蘭搖頭,伸手去撫摸他的臉頰。看來他從她的撫摸中感到了她要說的話,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似是無奈,又似是感謝她的溫情。我看著他們,心中百感交集,覺得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受到百般嘲弄,卻無法反應,只得繼續忍受。

他說,看來我要去醫院看看,我覺得有問題。我站著,不知如何是好,是待著還是離開。我還惦著我的火車。袁蘭說,我送你去醫院吧。他說,不行,你不能去。袁蘭說,沒事的,我沒關系,什么事也沒有。他說,不,我自己可以。他挪到床邊,試著下床,腿又使他疼痛,他又坐下來,扭動他的腿,想知道哪里有問題。我想剛才好像沒動到他的腿。他說,對著我,你陪我去吧,我看來一個人不行。袁蘭說,不要了,他還要趕火車,還是我去吧。我說,我去吧,來得及,我送他到醫院就走。袁蘭對我說,你先出去一會。我走出去,到廚房,這次我不想聽他們說些什么。幾分鐘后,袁蘭叫我進去,說,小心點,什么事也別說了,明白嗎?事情留著以后再說。到了醫院你就馬上走吧。我點頭。上前架起他那重重的身體。

深夜

到樓下,他問我,你會開車嗎?我說,不會。他說,那只能打車了。他左手臂擱在我的肩上,我右手摟著他的后背。他的后背結實,多肉,我不敢走得太快,拖著腳步,慢慢地移到小區外,打車去醫院。一路上我和他誰也沒開口。我一直想著我的火車的時間,還有那些袁蘭已經同意借給我的錢。我在想,她是否還會匯給我。

醫院里,他拿出一張一百元錢,給我。我去掛號,我架著他到醫生前,又架他到病床上,我向醫生敘說情況,醫生問,怎么會的?我看他,他說,和人打架。醫生瞅瞅我的臉,說,你也需要看看。醫生要他驗小便,要他拍片。在廁所里,我頂著他的后背和屁股,他把尿撒在一個白色的小杯里。在拍片室外,我坐在污跡斑斑的綠色座椅上,望著走廊里仍然來往不斷的病人,周身被刺鼻的味道所包圍。離火車時間差不多還有兩小時,我現在要走,還來得及,但我卻不想就這樣走了。我甚至想是否還要走。一些事沒辦好,走了也沒意義,一些事辦好了,什么時候走都一樣。我要和他說幾句,等他出來,說完,我就離開。

我們又回到醫生處,醫生說肋骨骨折,腿上也有傷,但不算嚴重。我偷偷地去看他,他沒看我,只是盯著醫生。今天晚上要在醫院了,也許他要在這里待上幾天。我想我該開口和他說走了。但我卻沒說,跟在后面,轉到另一個房間。那房間燈光亮得耀眼,干凈許多,墻壁雪白。醫生把他安置到床上,又離開。他們要我也離開,我沒動。我們沉默了一會,他說,你下手倒挺狠的。我說,誰也想不到會這樣。大家又不說話。他的手機響了,我聽出是袁蘭打來的。他告訴她有點麻煩,要在醫院住幾天。他又把手機遞給我,袁蘭問我為什么還沒走?我說,走不了。她說,那你要趕不上了。我說,再說吧,你別管了。你放心,不會再有事。掛了電話,他問,你們有幾年了?我說,大學三年級開始的。他又問,你什么時候知道我和她的事?我說,她搬走的時候。他躺在那里,望著白白的天花板,說,我聽她說,你們已斷了,是不是沒斷?是不是她還找你?我沒說話。我心里火又上來,我想這個人有些自說自話。他接著說,真他媽的煩,倒霉透頂,為這點事,真不值得,好多事要被耽誤。他拿出手機來打,我聽出,是打給他老婆。打完后,他說,你走吧。我要人來了。我沒說話,也沒走。沉默了片刻后,我說,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和袁蘭已經沒有關系,不管如何你都不會相信。他看我,我看到他眼里似有一絲嘲笑的神色。他說,你想說什么?我不想和你多說,我會和袁蘭去說。你走吧。我心想我真不應該和他去說這種話,要不是因為袁蘭,我才不會去說這些廢話。我想,袁蘭是想要他相信我和她已經沒有關系。他又說話,催我,你走吧。我站起來,還想和他說什么,但明白不會有結果,只會白遭侮辱。我走出房間,穿過走廊,下樓梯,走出醫院大門,跳下臺階,站在被白色的燈光照得亮堂堂的水泥地上。我點上一支煙,看見醫院門口仍然非常喧嘩,小攤小鋪還在叫喚,進出醫院的人看著好像沒見減少。我突然想到,不知他老婆長的什么樣?我腦中生出想要見見的念頭。我扔掉香煙,返身走進醫院,又到那間病房。他還是孤零零地躺在耀眼的燈光下,他身下的床單潔白無比。他轉過臉來,看見是我,又露出我看見過的那種吃驚表情。我自己也突然吃驚起來,心臟“怦怦”直跳,我想,不知道我對他說了我的想法他會作出何種反應。我站著,低頭看他,他臉上的皺紋和毛孔一清二楚。我說,我知道你和袁蘭的關系,你老婆知道你們的關系嗎?他盯著我,我感到他明顯緊張起來,臉白了,更加白了。我等他說什么,但他不說,我只得繼續說,是不是要等你老婆來了,我再聲明,我和袁蘭只是同學。他說,你準備干什么?我說,我什么也不想干。我既然知道了你們的事,那你老婆也應該知道。他說,我從來沒有和袁蘭提過你的事,她和你只是她自己的決定。我說,我不關心這個。他說,那你要怎么樣?我想,我要如何呢?其實我心里已有打算,但一時卻不敢說出口。我說,你想想看,怎么辦?他說,這樣對你沒有好處,很危險。我脫口而出,我只想借。我說,我原來向袁蘭借,現在不用了,我向你借。他說,你要敲詐。我說,不是。我不做這種事。我只是借,肯定會還你。我又說,我可以跟你說,我和袁蘭已經沒有任何關系,我們有時會聯系,但我保證,我和她已經沒有關系,以后也不會有什么。我雙眼盯著他的鼻子看,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但我卻希望他能在我的眼神里看到點什么。他說,你要借錢?我說,是的。多少?三萬。我舉起手,伸出三個手指。

內心獨白

今天我進了兩次醫院,兩次在醫院里等著兩個受傷的人。他們兩個人的身體曾經連接在一起,他們兩個人的身體受到過我的攻擊,但在我看來,受傷的卻是我。此時,我的心里一片灰暗,冰冷無比。我想,我怎么會走進如此的寒冬,看不見一點溫暖的亮光,我不知道我走到了哪里,周圍全是一片我曾經好似已經預料到的陌生。我能不能在冰冷的黑暗中靜下來好好的想一想,我到底是哪一種人?我到底是屬于哪個世界?看來我做不到,我無法將自己與別人區別開來,我看不到除了這個世界還有另一個世界。我和周圍的人一樣,沒有思考的天性,腦子里沒有空間可以讓思想的細胞進行活動,只有肢體的機械運動,奮力的運動,向著人人都在運動的方向,不是前行就是倒地。

凌晨

他瞄了一眼,瞄了一眼我那只伸在他面前的手,隨后重新把目光盯住我,我也盯住他。我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厭惡與憎恨,也看懂了他的決定。我心里一陣虛弱,拼命撐住自己,我想他也同樣看穿了我的內心。我說,就這一次,沒有下次。你放心,決不會有下次。他說,你即使有第二次,我也有辦法。他拿起手機,再次打給他老婆。他掛掉手機。我說,這是我和你的事,不要給袁蘭知道。他用力一笑,我想,也許笑容會讓他什么地方疼痛。他說,你不是不會再去找她了嗎,知不知道又有什么關系?我不想和他爭論,這些事可以以后再說。我說,我到外面去等。

我坐到走廊里的椅子上。這里的椅子比樓下的那些要干凈,造型也舒適好多,來這里的人都是愿意花錢的人,當然這里的外表也要比其它地方多花些功夫。走廊里的日光燈一排一排的開著,非常明亮,可惜卻有一支一閃一暗,搞得我的心里煩躁,我起身去找開關,轉了一圈,沒有找到,只得讓它閃著,攪亂我的心情。我想這事要是讓袁蘭知道了,不知她會作何想法,她的心靈會受到怎樣的刺激和傷害?我想,我自己是無藥可救了,就是把這個醫院里的藥都給我,全讓我吃下去,也沒法阻止我的行為。我在想,爭取以后來彌補我今天的舉動。

他老婆來了,高高的鞋跟,顯出她消瘦的身材、優雅的舉止。焦慮的心情中,她沒有忘記露出寬慰的笑容。她說,是車禍嗎?他說,不是,和人打架了。她說,你和人打架?她望我一眼,又說,你們兩個和人打架了?我咧嘴一笑。她也一笑,說,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和人打架啊。他說,你把帶來的錢給他三萬。她說,噢。她打開包去拿錢。他說,他是我公司的,要回老家,本來應該白天給他的。那女的把三疊錢遞給我。我拿住。他說,你時間來不及了吧,快走吧。女的說,要寫張收條嗎?我想,我寫一張也無所謂。男的說,白天我讓他寫過了。走吧,不要趕不上了。我捏緊錢,走出他們兩個人的房間,在走廊里我加快腳步,我邊走邊把錢塞進口袋,左褲袋塞一疊,右褲袋塞一疊,還有一疊我放進上衣口袋里。我跳下樓梯,在底樓經過廁所,我進去撒泡尿,出來時我從鏡子里瞥見自己,我今天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臉,我不敢停下來仔細去看,因為我看不到那張臉與我有何相象,說穿了,我害怕鏡子里的臉就是我的臉。我逃出廁所,奔出醫院大門。

攤販都已撤走,來往人流已經消失,醫院里射出的燈光也暗了許多。我在大街上放慢腳步,路燈射出昏暗的光線,空氣溫潤而又溫暖,出租汽車急速的駛來駛去,遇到行人便停下來招攬生意。時間已經過了一點,我回家的火車正在向家鄉飛馳,現在可能已經出了上海。口袋里厚厚的紙幣隨著我的腳步打在我的身體上。我周身空虛,感覺自己就像一張紙,就像樹枝上的一片樹葉,將要遭受寒風的吹襲。我想我明天要給我父母打電話,我想我明天還要給他們去匯錢。我明天要回到公司,告訴他們我要繼續上班,開始我的工作,尋找買賣,追討欠款。我又回不了家了,會不會以后這兒就是我的家呢。不管如何,這一切不過是暫時的,我只是沒料到今晚我又在這里過了一夜,我想,那又有什么呢?我在這里已經過了無數個夜晚,這又要過去的一個晚上算得了什么呢?不就是在那過去的數不清的日子上再加上一天嗎。

責任編輯 舟揚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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