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 鵡

2005年的春天我受一家電影公司委托寫一個劇本。對方在電話里說，沒有其他什么要求，越離奇古怪越好。這使我很為難，我發現我所有的故事無一符合，全是些小人物在巨大的生存背景下或真實或虛構的掙扎，盡管可能殘酷，但絕對不夠離奇古怪。正當我為此焦頭爛額之際，Ａ在一個細雨的黃昏撳響了我的門鈴。從門洞里看過去，他低著頭，高舉著一張紙，那架勢仿佛我一開門他就塞進我手里然后迅速逃之夭夭。但他看到我時馬上涌現出尷尬的神情，吶吶地說敲錯門了。他的狀態深深吸引了我，一眼便知藏有不一般的故事。我于是邀請他進來坐坐。

Ａ坐在沙發上，不安并沒有消去多少。我問他要茶還是咖啡，他說如果可以的話來一聽啤酒。我靜靜地坐在對面看著他，他一口氣喝了一大半，喉結急劇地上下聳動。我并沒有刻意去觀察，直覺告訴我面前的這個人將解除劇本多天來對我的困擾，至于以怎樣的形式，我還不得而知，那么任何先入為主的偏見都將對劇本有害無益。坐了一會兒，他說如果沒事的話，晚上想請我喝幾杯，為剛才的冒昧道歉，我欣然答應了。

Ａ顯然有一種急于向陌生人訴說的欲望，可能出于習慣也可能是迫不得已，我猜測他屬于后者。菜沒上齊，我們就開始喝低度的白酒。幾杯下肚，Ａ就開始說起來，其間我沒有插話，為了不影響他的原意，我把他的話稍作總結，敘述如下——

那天早晨一醒來，我就發現問題依舊沒有解決。一夜很糟的睡眠并沒有幫助我，我寄予夢境的希望再次落空了。我刷牙的時候，看見窗臺上立著一只黑色的大鳥。我妻子，準確地說，現在應該稱為我前妻，她此前幾次三番地跟我說有一只大黑鳥總是停在窗臺上，趕也趕不走，但我沒怎么在意。你知道，秋天里，城市里有個把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這天早晨，我發現它鷹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我隔著窗戶朝它吐了幾口白色的牙膏沫，它居然紋絲不動。我舉著牙刷在空中弧線很長地舞了幾下，并響亮地敲擊在玻璃上，它才嘩啦一下飛走了，翅膀揮動產生的風力使我不禁往后仰了仰。我看見有很多只一樣的鳥同時從周圍樺樹叢里飛出，一起落到樓前的電線桿上。

出門的時候我心里鬧哄哄的。我想可能是因為晚上做的夢，那就不說了。天色非常不好，烏云像團團吸滿墨水的棉絮一樣糾結在一起，密布在天上，而且壓得很低，天地間是那種兩陣大雨間隙中的慘白。我想我的臉色肯定也不好，但我并沒有多想，蹬上自行車就向單位趕去。

到七大街第二個轉口，向右轉，再往里，就是我們單位了。可就在右轉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一聲叫喚：小山。聲音不大，在清晨聽來卻非常清晰。是一個女音，關鍵用的是我的鄉音，所以聽起來格外熱悉而親切。我轉回頭向各個人堆里尋找，但并沒有發現可能發出這個聲音的女人。我憑感覺認為那應該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小山是我的小名，從我來這個城市就沒有人再知道了。我只好轉頭繼續行使，可就在這瞬間，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迎面沖來一輛黑色的轎車，我措手不及趕快扳車頭轉向路邊，幸好車子沒有撞上我，不然我就可能像鳥一樣飛起來。但我卻感覺自行車輪觸到了一個柔軟的物體，雖然阻力不大……

這時，我打斷了他，我并不想馬上知道事情的真相，期待中的想象會讓這個故事添加色彩紛呈的各種可能，我問他：你剛才說到一個夢，什么夢？

他找我干了一杯，保持他的節奏和音調繼續說下去，他非常擅長講故事；那是個奇怪的夢，事后想起來覺得可能帶有預兆的性質。但這種預兆不管用，因為只有到了事后才能理解。那天夜里，雨下得像擂戰鼓。我夢見自己在雨中的山上奔跑，進入了一片叢林，灌木中滿是飛來飛去的黑色的大鳥。后來外敵入侵，我當上了將軍，帶著這些鳥兒去打仗，在一座山嶺下中了敵人的埋伏，我拼死只身殺出重圍，鳥兒全都戰死了，而且死得很慘烈，斷肢殘骸漫山遍野，每一灘血都像一束火紅的杜鵑花。我逃到一條大河前，后面殺聲越來越近。我絕望之極，突然兩腋生出翅膀，我飛起來，可就在快到對岸的時候，翅膀折斷了，我掉進了河里，由腳到頭慢慢地沉沒下去。醒來時，我發現夜里窗戶沒有關，雨打進來，床上被子淋得透濕。我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夢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當然里面有很多東西我表達不出來，而且跟你說的或多或少都受到我潛意識的篡改，這是不自覺的，所以說夢是沒有意義的。

他站起來，朝窗外望去，似乎聽到了什么動靜。但他馬上又坐下來。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小酒館里一片寂靜。后來，他接著講下去——

我避過車后，強烈地感覺到自己撞到了什么東西。這時，一個女人捧著一只鳥兒沖到我面前，大呼小叫，又扯我的衣領又拽我的袖口，我上下左右觀察她，發現她并沒有哪里明顯受傷，老實說，她長得還漂亮，盡管她柳眉倒豎但我還是看出來這一點，我想象得出她情緒平穩的時候應該很動人。當時她像個潑婦樣的當街扯著我叫罵不停，弄得很多人圍觀。我漸漸才弄明白我撞上的不是她而是她手心里捧著的鳥，那東西全身上下一片通黑，只有嘴和尾巴尖上有一點綠色。那時候，鳥閉著眼睛溫馴地臥在她手上，左邊翅膀被車輪擦去了毛皮，正在滲出細細的血絲，但看上去并無大礙。于是我朝那女人說，我賠錢。你猜那女人怎么說，賠錢？你賠得起嗎！走，上派出所去。她竟然要為擦了點鳥皮拉我上派出所。當時我也火了，周圍旁觀的有我的同事，還有一些天天見面很面熟的人。我說，去就去，什么地方也得講個道理。事后證明我不該那么沖動，已經有同事出來為我打圓場了，再附和兩句賠點錢可能事情就過去了。

我跟她一起到七大街派出所，那里的副所長是我的棋友，自然幫我說話，說賠點錢這事就結了。他說話中不免有威逼利誘的成分，還訓斥說這點毛事也找警察真是吃飽了撐的。那個女人到外面打了個電話，然后就有人來喊副所長說上面有電話找他。他很長時間之后才灰頭灰臉地出來，眼睛在那個女人身上脧來脧去，把我拉到一邊悻悻地說，這可能是某位貴人的小蜜，上面來電話說你們的事由市局直接處理。說得我瞠目結舌，撞上一只鳥要到市公安局去。但我沒辦法，半小時后來了輛車把我和那個女人接走了。

一進市局，我就感到不一樣了。一個頭頭模樣的人親自接出來，那女人喊他汪局長。汪局長對我還算客氣，說事情發生了總得解決。他叫那個女人小田，不知是小田還是小恬，恬靜的那個恬。他說，小田，你看著辦吧。小田說，看他那窮酸樣，賠也賠不起。我感覺自己火往上冒，我一個月工資也有兩千多，一只臭鳥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動聲色，覺得局勢對她有利，看樣子這里不是講理的地方，事情還是盡早了結的好。我說，你開個價吧。她很干脆地說，十萬，你要賠十萬這事就算完了。這簡直是敲詐。她還振振有詞地解釋，這只鳥是從澳大利亞專程買回來的，外國品種的鸚鵡，原價二十多萬。我傻眼了，也相信她說的并不夸張。我有個朋友是學林業的，我經常到他那里借書看，對鳥類多少了解一點。汪局長也覺得這事比較棘手，但他畢竟老練，就問，還有其他方法嗎？小田倒爽直，說，那就道個歉吧。我心頭頓時一輕，剛要答應，但她馬上接著說，要登報道歉。要我向一只鳥登報道歉？我當時氣憤得滿面通紅。這時那只東西精神好了點，可能從驚嚇中恢復過來了，小田教它說，是他撞了我。它學道，是他撞了我。小田說，必須登報道歉。它說，必須登報道歉。

Ａ此時把他左邊椅子上的那張紙又拿起來朝我晃了晃。他說，我就是給她送道歉信來了，哪料走錯樓了。她說登報底稿她必須先過目。我問他，你答應了？一開始沒有，他說，我一氣之下掉頭就走了，奇怪的是他們居然也沒人攔我。但到下午我就明白了。下午我剛進辦公室，領導就打電話讓我過去。領導先跟我和顏悅色地講，后來看我還是倔強地不道歉，態度就軟中帶硬了，簡直有點聲色俱厲。聽到后來我明白了，他把登報道歉與評職稱這事掛上了鉤。這意味著如果我不道歉職稱就泡湯了，而且以后是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

我迫不及待地問，那你答應沒有？話剛說出口，我就有點后悔，這似乎不符合一個小說家的秉性。果然，他朝我笑了笑，笑里掩藏著若有若無的輕蔑與狡猾。他說，還是沒有。我剛想再說什么，這時他手機響了，看他的神色應該就是那個小田打來的。果然，他接完電話回來說得先走一步，與小田約好時間，現在都過了兩個小時了，她打電話來催。他的神色又有些黯淡，我們互留了電話，就匆匆告別了。

他的故事講到這里，我感覺并不離奇古怪，都不見得有新意。當然他并不是抱著這個目的給我講故事，我只是一個和他因偶然機緣坐在一起喝酒的陌生人。而且我能看出來，當最后他得知我要寫一個電影劇本時眉宇間有一絲惶惑，很多隱私權意識比較強的人對小說家都是抱有戒心的。

回家以后，我細細回想他的敘述，突然發現中間至少有三個問題。其一是他并沒有答應領導登報道歉，但現在又送來底稿，是什么讓他產生了如此的逆轉？我注意到他提過他的前妻，單這個稱呼就暗含了很多不可觸摸但可以深究的東西。喊他“小山”的那個女音是誰發出的？還有至為關鍵的一點，他是以一個“依舊沒有解決的問題”開始講述的，那是怎樣一個問題？從心理學的角度，是不是可以認為這個問題至今還困惑著他，所以第一時間從嘴里說出來。我不由興奮起來，這個故事在我的想象中變得離奇古怪起來。

然而接下來的幾個月我都沒有見到他，我打了他幾次電話，也無人接聽。他好像從我的視線也是從這個城市里消失了。我一個周末在13路公交車上依稀看見他推著自行車和一個女人并肩走在一起，那個女人比較年輕，應該不是他前妻。但我在前面站臺下車往回趕，卻沒有找到他們。這個故事在我腦海中發酵，變幻著多種可能。但我覺得應該都離真實的事件相差太遠，我深深體會到自己想象力和虛構能力的貧乏。

2005年一個秋天的傍晚，我終于撥通了他的電話。他一聽便知道是我，并客氣地說經常想跟我聯系但一直不得空。我并不介意他的虛偽，約他出來喝杯酒，他爽快地答應了。

我們又坐在上次的小酒館里，他興致頗高，喝了不少酒。中間我裝著不經意點到“那個問題”，他是這樣回答的——

那個問題起源于晚報上的一則征稿啟事，是老年協會面向全市老年人征稿的，題日是“假如我今年十六歲”。一個不倫不類的能讓人笑破肚子的題目，是吧？但就是這樣一個題日，把我帶入了可以說是萬劫不復的困境。

我開始思索自己十六歲的時候是什么樣子，我今年三十六，那我二十年前在干些什么？我想了很久，想得頭疼欲裂，還是想不起來任何具體的事情，好像我的人生中并沒有十六歲，從十五直接躍進了十七。我的回憶在十六歲那年是一片空白，生命在那里斷裂了。

他停頓下來，看著我，似乎等待我提問。但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只是舉杯找他喝了一下。他用左手捋了捋額前的短發，并順勢摸了一下泛紅的臉膛，接著說：我想了很多天，一直沒有想出來。后來我開始寄希望于夢，我每天早早洗腳上床睡覺，等著進入夢鄉，我盼著夢在某種意義上給我提示，然而也沒有。那天夜里，風呼嘯著經過窗前就像拉警報，我的那場戰爭打得很慘烈。第二天早上我上班的路上就把小田的鸚鵡給撞了。我頂撞了領導之后，一回家就想明白了。其實也不是我想明白的。我心情不好，和我前妻做愛，可就在我要來勁的時候，從我嘴里突然冒出鸚鵡、鸚鵡這樣的字眼。我依稀記起自己的十六歲和鸚鵡有關。

Ａ因為喝酒的緣故，敘述難免有些紊亂，但大體上我還是能聽明白他的意思。我覺得真相隨著他的講述在一層層剝開，我靠在椅子上神態悠閑地等著他講下去。他喝了幾口茶，面部表情輕松了些，好，下面講十六歲的事情。但我要事先聲明，我曾經在十六歲的時候掉下過山崖，那是翻我媽遺物的時候發現的，有一本發黃的病歷書，上面記載著我因為摔傷腦部而患上了選擇性失憶癥，我對一些自己不想記憶的事情會自覺忘記，但也不能說以后就想不起來，只是可能與本來真相并不符合，而受現時處境的影響。你既然是小說家，不妨把它看作杜撰好了——我倒覺得他這樣說恰恰表明他將要說出的東西無比的真實，絕不是撞上了一只鳥后的隨機想象，成熟的人都有遮遮掩掩的習慣——

十六歲那年，或許是更早一點的時候，我愛上了同班的一個女孩，而且她和我家也在一個莊上。我倆屬于從小就好的那種，甚至雙方父母還有訂娃娃親的意愿。我跟她在一起隨心所欲無所顧忌，那是多么純真的歲月啊！可到了十六歲的時候就不一樣了，我開始懂事了，或許她比我懂事得更早些，她看到我經常會臉紅，我的夢里經常會出現她，并隨之出現一些齷齪不堪的畫面。

有一天，我終于忍不住了，想要親她，她一開始拒絕，后來實在糾纏不過我就勉強同意了。我記得那也是一個秋天的黃昏，山上風景如畫，夕陽下微風吹拂著滿山的楓葉，美麗得讓人止不住顫抖。我們就躲在避風的角落里，我摸遍了她全身，她柔軟得像小綿羊。

第三天，我等她放學，當時教室里其他人都走了。我又忍不住想親她，這次她沒有拒絕，只是臉紅得像蘋果一樣溫順地閉上眼，這刺激得我膽子大了起來，我輕輕地脫掉她的衣服，我看到了她的乳房，那總在我的夢中若隱若現，我就是想象不出它真切的樣子。現在它們像兩只小兔子一樣突地跳出來，在我手心里不住地顫動著，那嫩小的乳頭像草莓尖，我把嘴湊上去吮吸。就在這時，教室門被推開了，女老師走了進來，她是來教室查看衛生情況的。那個女人在學校以搬弄是非而聞名。她當時吃驚地看著我們，笑得合不攏嘴，像逮住了兩個正在發情的小動物。

可想而知，第二天，這事就傳得全校皆知了。你知道流言蜚語是可怕的，會以你意想不到的但非常逼真而荒誕的各種版本流傳著，這方面，人的想象力是撼天動地的，何況還確有其事。謠言是惡毒的，人們都說我們已經搞過好多次，而且連具體怎么搞他們都幫著設計好了，雖然他們也并不真的相信我們會那樣。幾天之后，她死了。

她死得非常殘忍。你一定沒有聽過那樣的死法。她脫個精光，把自己關在一間非常小的沒有窗戶的黑屋子里，想辦法把屋內的空氣抽干，然后窒息而死。她怎么做到這一點的我不得而知，她物理一直很好，所以這一點我深信不疑，我去看她時也發現有個抽氣筒扔在墻角。她整個折騰了一個上午，她一上午都在向死神步步逼近。我不敢想象。我想殺了那女老師，但我膽量嚴重不夠。我開始伏在女老師家周圍伺機報復她，然而我一無所獲。最后我瞄準了她家屋檐下鳥籠里的那只鸚鵡。

Ａ找我要了支煙，抽起來，似乎在拖延時間，我看出來他想調整情緒。他把煙蒂按在煙灰缸里，并把茶水澆上去，有白色的氣體急速上升，冒出一陣難聞的氣味。他接著說，因為那鸚鵡和她一樣長舌。我把它偷了出來，逃到山上。我用．鐵鉗把那東西舌頭硬生生地拔出來，我就是那樣殘忍。然后我把鸚鵡的毛燒光，我點著火柴一根根地燒，直到把一包火柴全部燒完了。然后我又專心地用小刀把許多小樹枝修得尖尖的，非常慢地插進鸚鵡的肚子里，插了滿滿一身，最后一根插進它的頭里，那時那東西還沒有斷氣，在它一命嗚呼之前，我一腳跺向它的腦袋，眼珠蹦了出來……

你可能說我如此殘忍，竟然虐待一只可憐的小動物，但我心里實在有無窮的恨。再說，殺動物總比殺人好吧，我當時就把它當作那女老師的。而且我也沒有放過自己，我沒打算活下去，爬到山頂，縱身一躍就跳下山崖了。當然最后我沒有死。不過這種死的決心應該可以贖罪了吧？但我知道，只能贖一部分。后來，我撞上了一只嗎，然后又有很多讓人痛苦的事情發生了。

他看著我，明顯等待我說些什么。我不說話，強忍了一會兒，然后告訴他我胃里不舒服，要去趟洗手間。我吐得很厲害，出來卻發現他已經走了。

我很長時間沒有跟他聯系，他殺死那只可憐的鸚鵡的鏡頭在我的想象里醒目而逼真，最后竟愈演愈烈，張牙舞爪地向我撲過來。我從中體會到一種原始的殘忍，在很多個夜晚讓人坐立不安。我開始后悔自己帶著特定目的來聽這個故事，這無形中把我逼到一個需要感性來對待它的尷尬境地。我也不由懷疑他的故事就是專門講給小說家聽的，對象的特定性已經使他不自覺地偏離真相，他已經懷著某個與我類似的目的在進行虛構。

但現實問題仍要解決。2006年的春天，那家電影公司又打電話催我，他們說已經一年了，你總該搞定了吧？現在我真是騎虎難下了，想退他們的預付金都不行了。萬般無奈和焦灼之下，我又想起了Ａ。我在一個細雨的黃昏打他的手機，響了兩聲一個女音接了。我一愣，一時不知怎么說，只好冒昧地問，你是Ａ的前妻吧？她警惕地問，你是誰？我說我是那個和Ａ喝酒的小說家。她顯然知道我，輕聲一笑，我在這端也能感覺到那一笑有些動人。她說Ａ的前妻死了。我的直覺在那瞬間閃光，我肯定地說，那你是小田。她又一笑，說是的。我準備掛電話了，突然想起來，又問她，Ａ前妻是怎么死的？小田幽幽地說，是在一個秋天的黃昏死的。Ａ不肯跟領導服軟她很生氣，覺得Ａ太小孩子脾氣，職稱沒有那一輩子都跟他過不上好日子。兩人因此鬧僵，Ａ前妻去娘家散心。火車經過一個橋洞的時候脫軌了，以飛快的速度撞向山上。據說是一只黑色的大鳥突然飛過車窗前干擾了駕駛員的視線。那時山上的楓葉全紅了，小田這樣感嘆道。最后她說，我和Ａ快結婚了，歡迎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我放下電話，去樓下的馬蘭拉面吃了一碗，回來洗了個澡，然后站在陽臺上看著遠山，想象后來Ａ和小田之前發生的故事。午夜過后，我開始動筆。我相信我能寫出一個離奇古怪的電影劇本。

責任編輯：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