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初作美國之行,曾以一組《夏威夷短笛》,傾訴了對這個人見人愛人說人夸的海上明珠的無限愛意。
天風鼓落,碧海無邊,囊括了大自然一切美麗的夏威夷,是說不盡的世界天堂;笙歌嘹亮,裙舞婆娑,美麗的夏威夷,日日夜夜都有飽人眼福的別樣明媚。
今此重來夏威夷,我更覺得這個山海勝地,真是得盡天地之惠,不管你朝哪方海域一看,只要游過一艘白帆,就會激出萬斛珍珠:不管你在哪處地場,只消敞開胸懷,就會接來滿身清涼;你有下水之癖,擁著蕾絲的海浪和金子般的沙灘,會使你好似躺在兒時的搖籃;你有登峰之好,山脊有如臥獅山巔形似鉆石的鉆石山,令你得嘗迂回曲折的山道之趣后,可在山頂盡覽這個海上仙島的無限風光。
如此這般地夸說,是否過于偏愛了?似這樣抖落夏威夷千般萬般的好,難道,它就沒有一點不足之處嗎?
當然也有。比如說,它的海非常非常藍,每一處每一灣都能同時藍出四五種層次的顏色,藍得你的眼睛一盯上它就再也不想離開。可是,人都說這兒的海水生生是陽光曬出來的,陽光太厲害了,如果你在一無遮蓋的海邊,只消曬上一時半刻,即便涂了滿身的防曬油,也準保曬成個天然的波里尼西亞人不用化妝!
不不,他們會說,人到夏威夷,愛的就是這種健康色,少男少女的皮膚就如天然的巧克力,你的皮膚若是有這古銅色,那是當今富人的標志,也是美容院難以企及的時尚。哎,還有,比如說,它有海,也恰到好處地又有山,別處的島不說,光檀香山——歐胡島除了鉆石山,還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可可山,這兩座山不稱雄偉也算峻峭,但是,那山坡地表卻是光禿禿的,若不是著意栽樹種草,豈非一派荒涼?
不不,行家又說:色澤棕黑而一無遮蓋的地表,恰恰是夏威夷得天獨厚之處——那是火山熔巖留下的杰作,如果不是火山億萬年活動的結果,哪來這亙古地表的再現?哪來夏威夷這無出其右的美麗?山上的一切恰恰是當代自然學家最為崇尚并一再呼吁保護的原始地貌:還自然以荒涼。
如此說來,美麗的夏威夷果真全是好處無可挑剔了?
哎,有,那當然有。盡管它那天空總是一年到頭地天藍云白,畢竟天是天,云是云,白云再是如雪如畫也時聚時散飄浮不定,總不會在湛湛藍天給你繡出個花兒朵兒來吧?
且慢,原來你想看天空“繡花”的景致嗎?有,夏威夷就是有。
8月上旬,我在夏威夷的希卡姆空軍基地,果然看到了天空“繡花”的大景致。
1945年的8月8日,是美國往廣島投原子彈取得決定性勝利的日子,為紀念“二戰”勝利58周年,美國空軍在希卡姆空軍基地舉行了精彩的飛行表演。
就像一個月前歡度獨立日的“阿拉莫那之夜”一樣,這天,與飛行表演同時舉行的,還有在阿拉莫那海灣的龍舟比賽。于是,從報上、網上聞訊的民眾,這天一早就分頭出行,各各往這兩處熱鬧地場趕,通往空軍基地的那幾條公路,更是車如長龍,往來如梭。
平日禁衛森嚴的希卡姆空軍基地,這天敞開大門歡迎百姓們的到來。因為充分估計到了市民們觀看的熱情,基地騰出了足夠的地場停車,在各條岔路口,都有人把守指揮,以便疏通過于密集的車輛。是人車太多來不及還是出于對民眾的信任?這一天,偌大基地分兵把關的結果,是只見出于歡迎的禮讓和有序的交通指揮,全免了以往許多公共場所的繁瑣檢查,而幾萬人車云集于此看熱鬧,沒見出現半點嘈擾和麻煩。
來得早的觀眾,自然可以先睹為快——七八架專供今天參觀的各式飛機早已停在場坪上。這些曾經記載著昔日戰績的軍用飛機,有投運兵員的、運載武器車輛的、投彈作戰的……機翼上一一標著它們的“名號”,用途各各不同,卻都有自己的“光榮歷史”。今天,這些光榮的退役飛機一一大開艙門,為的是讓大家進去一覽無遺。登機參觀者在艙門前排起了長隊,更令講解者興致勃勃。
下午4點,基地今天的主要節日——飛行表演正式開始。一字兒排列在機坪的六架當今最新穎的噴氣式戰斗機“雷電鳥”,在等待中就像鼓翼待飛的大鵬。
據說,“雷電鳥”也是這個空軍部隊的“名號”,這個稱謂來自印地安語,此鳥以搏擊風雨著稱。五十年前,以此鳥命名的戰斗機第一次作為飛行表演載入了空軍史冊,今天的表演便同時含有這一紀念意義。
信號響過,四架銀白色的“雷電鳥”瞬間展翅上天,組成了非常對稱而整齊的菱形,徐徐飛行,稍后,又有兩架同時起飛,一左一右穿插于那組游哉悠哉地飛行的“菱形”之側,只消片刻,“天空繡花”的效果馬上出來了。
湛藍澄碧的天空中,背上一片耀眼銀白、頭尾和“肚腹”以紅、灰、藍三色相間的“雷電鳥”,不時組合并變換著各式花樣:忽而是雁群南飛般的一字、人字形,忽而是蜂蝶采蜜般上下翩飛。先頭起飛的四架,始終擔任這空中舞蹈的“集體主演”,那“協演”的兩架,更負出奇制勝的穿插之責:忽而對沖而過,忽而猛地交叉,一來一往,變化多端,最精彩的是兩架上下緊貼“疊”在一起飛翔……表演的機群,時而突現,時而消失在云深不知處,真教觀眾目不暇接。
據說,“雷電鳥”是當下最領先進戰斗機風騷的F—16A,雖然不是超音速,但其飛行速度也是迅雷不及掩耳,故而,每當觀眾的眼睛剛剛跟上一組變化的隊形還未來得及追蹤它們時,那震耳響聲才遠遠地由遠及近地在頭上爆響……如此美妙之極的飛舞效果,直使觀眾眼花繚亂。
“雷電鳥”美麗的空中舞蹈,越舞越精彩,尾部不時噴出的那縷云煙,更成了它當空而舞的白練,每每在保持隊形的等距離飛行之際,就會有出觀眾不意的精彩“切換”,于是,那“白練”就成了仙女飄飄然的拂帶,左右回旋地“拂”出了各種圖案——忽而是井字形或米字形,忽而是寓意“勝利”的V形,千變萬化,奧妙無窮。
精彩的“壓軸”節目出現了:五只“雷電鳥”從起飛處一字兒沖飛上天,緊接著在高空往五個方向彈散出去,藉噴吐的云煙,彎成了五爿大大的花瓣,當觀眾正在興奮著這次又是前所未見的新鮮時,第六只不知在何時悄悄上天的“雷電鳥”,此時卻忽而在云端出現,在“五爿花瓣”的中心盤旋上升,并以曲曲彎彎的飄拂式噴氣,裊裊繞出了一朵美麗至極的夏威夷州花——木槿花!
此時,坪上歡聲雷動,目不轉瞬的千萬觀眾忘情地熱烈鼓掌,也不管高在云端的“舞”者能否聽得見。
像這樣高質量的飛行表演,自是好看。那持久熱烈的掌聲和歡呼,便是大家對高空舞者——“雷電鳥”的熱情稱頌和感謝。
密西西比的笑眉
從小學地理課本始知美國起,就知道了世界大河密西西比。
密西西比河于美國的意義,就像長江黃河于中國。作為母親河的密西西比,流經了許多州的重要城市,密蘇里州的圣路易是其中之一。
前年訪問烏干達時,曾興致勃勃地探源尼羅河,今次在美國大陸旅行,當然更想順便尋跡密西西比,于是,承它滋養的密蘇里州圣路易,就列入了必去的州城。
密西西比在密蘇里州流經很長,它的支流叫密蘇里河,圣路易就像明珠,閃結在兩河之匯中。河流是城市的血脈,一個州、一個城市有了兩條河流粼粼流動,那是怎樣的豐滿滋潤!
促使我作圣路易之行的,還因為此地有一位結識多年的朋友金能爾先生。八年前,我因獲紐約國際文化藝術中心的一項獎項將赴紐約,一封來自圣路易的熱情洋溢的飛鴻,使我結識了同樣癡迷文學的金先生,這才得知他也是我的浙江老鄉。而后,金先生又誠摯地專程趕往紐約祝賀。這些年,雖不可能像內地同道一樣過從甚密,卻一直像同胞手足般彼此惦念。
三年前,到美國大陸旅行了一圈的老伴,也曾應金先生之邀到過圣路易,帶回一張圣路易大拱門的照片,成了最愛向人說道的風景。
于是,此番一到圣路易,大拱門就成了必看的首選。
傍著密西西比河的大拱門,是圣路易的驕傲。行家可以道出它在“名建”中著稱于世的一二三,外行的我,只能從外表外觀欣賞它的偉岸不凡。當金先生載著我從綠陰蓊郁的Ballwin市,向大拱門所在地慢慢馳來時,我只覺得就像電影中的慢鏡頭,藝術化的畫面美美地逶迤而來。
聞名于世的大拱門,果然名不虛傳!遠看時,這個呈倒“U”字形的拱門,像勾畫在湛藍天空中的一道黑色的橢圓弧。由遠及近地觀看,只覺那橢圓弧的線條漸漸地由細變粗,顏色也由深黑變淡,成了黑灰、深灰、淺灰、銀灰……當它終于展現了自己的“本色”——成為一道銀亮的巨弧,迎對密西西比開闊的河岸時,你可以說它既是“門”,又是“橋”,兩者兼美。
先見者早以各種數據和科學的用語,贊美過這一建筑奇跡。據說,大拱門有六百三十英尺高,是美國國家紀念建筑中最高的——比自由女神像高整整兩倍。
常常記不住數字的我,只覺得大拱門是高挑在密西西比河上的一道笑得彎彎的銀眉!
就像和這道明媚的笑眉相呼應,拱橋所面對的密西西比河,溫和而不倦地閃著一河活潑的笑靨。我不諳密西西比的全貌,不知它到底是洶涌還是溫順的河流,我只看到它在裊裊流經圣路易、在它溫柔地懷抱這個馬克·吐溫的故鄉時,有了拱橋這道與日月經天一樣的銀色巨眉,便分外慈祥可親、動人無比。
此時,夕陽似金,圣路易的標志性高層建筑——極似華盛頓國會大廈的那組建筑群,成為大拱門下的錯落而美妙的剪影。坐臥在銀色拱門下碧綠的草地,沐浴著斜陽的柔淡日光,面對眼前這一脈溫柔流動的水,聽著密西西比就像雨后之湖般流水叮咚地淺吟輕唱,連日奔波于旅途的勞頓和煩躁的心一下子寧靜下來,夢幻的感覺漸漸升上心頭,遙遠的思念越發溫柔繾綣。此時,地域疆界的概念驟然消失,坐在別國他鄉密西西比河邊的圣路易,竟使我恍惚如在故鄉的芳草地!
我知道,這溫柔繾綣的感覺,就來自這條既不洶涌又不喧嘩的密西西比,來自在頭頂像彎月高懸的大拱門的銀眉,這感覺,更來自心底一直縈念的那位自小被我銘記的作家馬克·吐溫!思緒悠遠之際,意念越發清晰:似這般良辰美景的鄉野,孕育出馬克·吐溫這樣了不起的作家,自是天經地義……
隨著一陣輕脆的轡鈴聲,一輛被鮮花串裝飾得非常美麗的馬車,由一匹白色的駿馬套駕,蹄聲得得地來到我們面前,相貌英俊穿一身18世紀白色騎士服的馭手,極有禮貌地躬身問我要不要坐著這輛車作半個小時的“繞場一游”?白色的駿馬、花串圍繞的馬車,曾是童年的夢想,而今,年過花甲,沒有了那樣遇事都愿躍躍一試的活潑心境,倒覺得很多事欣賞別人比親試更值得玩味。
委婉地謝過了這位騎手,隨著轡鈴的又一次響起并漸漸逝去,我忽然有點后悔起來:剛才謝卻得太快了,真應該坐一坐的,這對我來說,難道不是此生無前例今后不再有的游樂嗎?
悵悵間,又一輛同樣漂亮的馬車,載著一對笑嘻嘻的年輕人逶迤而來……悵惘的心終又漸漸消失,這個密蘇里州第二大市最值一游的所在,和源遠流長的密西西比一樣,風致是如此古樸悠然!
看大拱門的“壓軸”節目,便是登上拱門頂端眺望。
無怪人們如此稱道這座亙古未有的建筑,從地面上看高空,大拱門是銀弧一線,使用了886噸不銹鋼,進了里邊,更教人覺得其建筑的巧妙:它的基座,現在是一座雄偉的西拓博物館,呈環形,有序的圖像、豐富的文物,盡現19世紀的歷史,觀眾只需環行一圈,便盡知密蘇里州歷史的大概。
走進特殊的門道,然后上電梯登高眺遠——拱橋的小電梯設計也堪稱一絕:從底座到這六百多米高的“拱頂”只需四分鐘。當四五人一組的游客坐進那小巧而又特殊的“車廂”里。看著迅速上升的數字已知身在那道“拱弧”的最高處時,不待居高臨下地觀看,那種探險般的,驚喜先自有了幾分。
在“拱弧”最高處的小窗口“俯瞰”三十哩之內的景致,又一次感覺了建造者非同凡響的匠心,無論是這道“彎眉”在轉折處的轉換,還是“拱頂”的場地設計,無不令人嘖嘖稱奇。無怪1965年大拱門落成之日,盡管其時冬雪如銀,肯尼迪總統夫婦照樣親來主持剪彩,場面熱鬧非常。
此后,圣路易大拱門與舊金山的金門大橋、紐約世貿中心、自由女神像一樣,名噪于世。故而,“9·11”之后,對于大拱門會不會成為恐怖分子的襲擊目標,無疑成了此間人士的極大憂慮。而今,世事紛擾,尚無寧日,對于仇視人類正當生存的恐怖主義者來說,一切美好的人和物,都會因他們的一時邪念而在剎那間毀于一旦。
帶我登高俯瞰的金先生,不厭其詳地為我指看解說近在眼前的河對岸,現在是伊利諾伊州的一個城市;密西西比與密蘇里河的交叉點又在何處;獨立日到來時,各式飛機又怎樣在大拱門下作穿梭表演,精彩無比;橋下的廣場又是怎樣萬眾聚集,萬頭攢動……
對于初來乍到的我來說,耳聞目睹的一切,自是新鮮,因而,記不記得住那一串與大拱門相關的數據和許多未曾親見的熱鬧,無甚緊要。對于美麗寧謐的圣路易,我只要記住一點就是了:它是密西西比河畔的明珠,而芬蘭籍建筑師艾洛·賽瑞南和他的合作者的美麗杰作大拱門,委實是一道笑彎在密西西比河上的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