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瓦刀削過的城市（六首）

被瓦刀削過的城市

從黃昏的后半段

一刀下去

52層高的那幢樓

血染天際

驚慌的馬路

從城內(nèi)跑到城外

直至外三環(huán)

它的臉色

仍然慘白，灰暗操刀的那個瓦匠

還在52層上站著

毫不畏懼

他不會逃跑

城市已是他最后的退路

與戰(zhàn)場

他繼續(xù)用鄉(xiāng)村的痛

斬劈剁砍

城市持久的麻木

在木工間里看刨花一次次開放

那堆木頭結(jié)束了森林的花期

又趕上了這里的春天

撫摸著刨子

健壯的木匠

讓木頭相信

自己又將結(jié)出果實(shí)

沉默的木匠

他們的汗水

打濕次第開放的花瓣

刨花在木工間堆積著

奇異的木香

在木匠粗重的呼吸中堆積著

日子的沉重

和從每一塊肌肉里

發(fā)出的嘆息

想家

回到家的那天上午

沒有事做

這青筋暴突的手

一閑下來，多么難受

去鋤草吧

去施肥吧

去摘點(diǎn)辣椒與豆角吧

母親說，

這些都做好了

于是，我就像在城里的工地上

剛剛結(jié)束了勞動那樣

往床上一躺

開始

想家

我忘了

現(xiàn)在

我在家

塔吊下想起母親

塔吊從去年就這樣

對著我指手劃腳

它不僅從天空攔截我應(yīng)得的陽光

還無情地把我的青春

劃為己有

在腳手架上

我比故鄉(xiāng)的鳥兒站得還高

好多年了，可我不能飛翔

站得越高，母親，我就越想你

從日出到日落

我只能被一座座高樓

拿起又放下

想起你就想起小滿的臨近

布谷鳥的呼啼

想起我在記工本上用加法

堆積的濃濃鄉(xiāng)音

想起你就想起辛酸

就想起你兒子是民工

只能給你太多的嘆息

這是一場淚水的前提

一截木頭釘在那里多像一個木頭人

不要責(zé)怪一截木頭

站在那里

不要把它罵得不知所措

與目瞪口呆

原諒它的表情

允許它的內(nèi)心與眼睛

有著木質(zhì)的紋理與固執(zhí)

也不要不停地喊它

讓它繼續(xù)想沒想完的事

讓它就像在一次美好的夢里

也不要埋怨那個木匠

把自己想象成木頭

在歇工時愣愣地站在那里

眺望。冥想

讓他用木頭的短促與憨厚

再想念一次老家與來時路

讓他站在那里

讓時光親人一樣找到他

讓一次微小的歡愉

從很遠(yuǎn)的地方趕來

并幸福地找到他

過年回家見村長一面

村長在村里走動

像我們在城里走動

姿勢相近，背著手

村長在五谷旁，五谷望著他

我們在鋼筋水泥中間

被水泥做成了雕塑

我們有著與村長相同的期待

都在查看豐收

和村長說句話

感覺村長把我當(dāng)成南方來的客人

忽然發(fā)覺老家話沒有村長說得醇厚

他發(fā)白的藍(lán)布衣

多像我遙望故鄉(xiāng)時的天空

村長問幾時回的幾時再走

看看村莊又看看村長

我多么不愿是老家的過客

而故鄉(xiāng)全然不知

過年時的我們

到底是一群什么樣的鳥兒

村長從身邊走遠(yuǎn)時

我不禁又回頭看看他

寒風(fēng)吹起了他的衣襟

村長邊走邊吸著我敬他的那支煙

那支在老家買不到的

充滿濃濃鄉(xiāng)愁的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