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房

東房頭的女人一早抱只小白貓叫春一樣地嗷嗷叫他老公去打洗臉水，把中間屋的黃天帥氣得直罵，“這逼娘們!欠整!”回頭蒙上被子將身體裹成個包繼續睡覺，希望能再睡上十分鐘。

這一趟房子住著三戶人家，男人都是井隊的鉆井工人，幾家老婆除了黃天帥的老婆在娘家坐月子，另兩家老婆都是吃閑飯的，閑著沒事，專門擱棱屁玩，誰家咋咋地絕不放過，還添油加醋，有聲有色。黃天帥昨天夜班，井噴了，一宿沒睡覺，一早跑回家腦袋剛挨枕頭就被貓女人吵醒了!貓女人有名有姓，沒人喊，一等找她有事，就小貓家的小貓家地喊她，她也樂得答應。這女人挺怪，專養貓，養白貓，家里二十幾只白貓，和她一床睡，一鍋吃飯，別人逗她老公，問他晚上是和貓睡覺還是和女人睡覺呀。貓男人特憨厚，不會說個話，只知道每月都交家里錢，除了吃就是睡覺，從井隊下來，另外的活就是伺候貓女人和貓。

“讓你打水給貓貓洗臉了，你咋還不起來呀?打完水把小銀魚蒸上呀，貓貓還要吃早飯呢!”貓女人的聲音特別的尖利，可能是和貓長期生活在一起，也帶著貓腔。

黃大帥氣得一骨碌坐起來，直嘟嚷，這房子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兩頭人家真不是東西，干脆改成養貓基地算了!

一說房子，最讓黃天帥頭疼，在井隊混了快十年了，大前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對象，井隊工人找沒工作的家屬，作業工人找采油工，這在當時符合人之常情，誰也不想找個老公一整月見不到人，鉆井工能找到對象就算不錯的了，更別說挑了。黃天帥一直不甘心這樣的說法，非要找個有工作的不行，這不騰到三十三歲才娶上媳婦，媳婦是有工作，鄉村女教師，大本文憑可是真的，黃天帥在井隊總靠吹老婆找點心理平衡，顯擺大紅本一卡戳，媳婦帶著銜嫁過來了，咋地，就牛逼，有能耐你也整去呀。可吹是能吹，小兩口好是好，就是房子沒著落讓人心急，大晚上的，誰不想摟著老婆睡覺呀，眼看著兒子快滿月了，總這么分著也不是個事兒!

剛結婚的時候好不容易排到了這間房子，媳婦來了不到一個月就被嚇回去了。房子里沒有廁所，要到大隊公用廁所方便。那天黃天帥上夜班，媳婦晚間上廁所，剛一出門，東頭家的貓齊刷刷地站在窗戶上，幾十只貓眼睛，藍的藍、綠的綠，沒有把黃天帥媳婦嚇死了，當時她來著月經，愣是給嚇回去了。就這一嚇，一年多月經不調，前后為了治療花了好幾千塊的醫藥費，擔心怕這樣一嚇，終身生不了孩子。孩子是生下來了，九斤的大胖小子，喜事來的同時愁事也跟著來了，兒子生下來得辦戶口吧?兒子長大了得上學吧?可孩子戶口得隨母親，這媳婦戶口還在農村，落一個就得落倆，媳婦戶口到城里就得帶上工作，這來了沒地兒住，總不能娘倆一起來受苦吧?黃天帥這陣子就為這事兒愁，偏偏東頭家的貓這幾天總往他家跑，貓來一次，他用腳踢一次，踢完，貓還來，氣得他不知道往哪撒氣，恨不得東頭家的貓來一場災難，連那貓娘們一起斃了!

“喜順呀!快點、快點，你人死去哪兒了呀，小銀魚該關火了，蒸老了貓貓該不喜歡吃了!”黃天帥聽見貓女人整天這樣的聲音，他的感覺是再這樣下去，他會恨死貓的，也許他會做出忍受不了的殘忍行為。黃天帥忍了再忍，又罵道：“操!養貓呢?還是養祖宗呢!”

黃天帥剛把被子卷巴卷巴掖在后背靠在上面，就聽見西頭的兩口子又吵架了，小媳婦杏花哭哭啼啼地扯王大鵬的耳朵罵。黃天帥真為東西兩頭的男人痛苦，成天被倆老娘們揪成皮蛋了，除了要錢就是要命，也不知道他倆咋想的，就打一輩子光棍都不受這折磨。杏花今天的話好像和每天不一樣，他清楚地聽見杏花罵王大鵬笨鱉，連禮都送不明白，房子沒戲了。氣得在那兒掉眼淚呢。

黃天帥一聽房子來了精神。原來他聽到的消息還是準確的，城市搞規劃，不允許有兩層樓以下的低層建筑，也就是說像他們的居住條件，會有希望住上樓房。住上樓房不用掏商品價，每個房子按照現居住平數同等兌換。黃天帥當時聽見有點不理解，他們住的可是單位以前的食堂，根本就不能算正常住戶，說好聽的，是單位該拆遷還沒有拆遷的危房。黃天帥沒有把這事兒太放在心上，按說他只要把老婆戶口遷來，按照無房戶也能分上比東西頭好的房子。可是西頭的杏花為什么要送禮呢?這小娘們有點道道，她的消息估計準確，就拿她那窩囊老公在井隊上班都沒有她在家呆著認識人多，她把王大鵬從一線調到二線就是本事。

黃天帥認為這事兒不能忽視，他一生的幸福就在此刻了!

他第一舉動是立刻穿好衣服，湊了幾盒好煙就去房產科找吳科長問個究竟。臨出門用腳踢開門邊的一只白貓，白貓嗷地一聲慘叫，縮在一邊，他又用腳往后一踹，把自己家的門鎖上了，心里還使壞地笑：“讓東西頭的倆傻家伙為老娘們服務去吧，哥們可是要先飛了!”

吳科長和他關系不生，他家住小向陽那時候，家里燒的都是黃天帥從井隊上偷用絲袋子裝的石油，不為別的，當時吳科長還不是科長，是他們井隊的隊長，黃天帥就因為吳科長總給他介紹對象，他特感動。吳科長使喚他當兄弟，自己不好往家里送石油、送食堂的糧食，就讓黃天帥去送。黃天帥成了吳科長的親信，他不時地告訴黃天帥他會升官，到那時帶著兄弟沒問題。吳科長真如他所說一點一點地挪動，在房子這樣緊缺的關頭，他登上了房產科長的寶座，這官銜看起來沒有鉆井隊大隊長大，可是有實權，肥缺!

黃天帥這么多年仍舊沒有改掉隨意的習慣，他不愿意去機關大樓，里面跟沒人似的，所有人說話都用鼻子哼哼，聽不見井隊哥們的粗話，吳科長問過他一次，想不想來機關門衛工作，安靜、安全，錢也不少。黃天帥不是為了多賺錢，他說來機關不把他憋死，也得把他頭疼死，整天和扒拉腦瓜子算計的人接觸，他可不來看這個門，遭這洋罪。

黃天帥在門口剛想喊老吳我來了，一想這是機關，犄角旮旯聽說還有監視器呢。他硬是憋了回去，裝作十分嚴肅的樣子敲敲門。吳科長剛在門里喊著請進，話還沒有落音，他嗖地一下就開門進屋了。他剛想和吳科長說話，見他慌慌張張地往抽屜里塞東西，稍一抬頭看是黃天帥就停止了動作，人也松散起來。

“這鬼地方，也就你這性子能呆，我可受不了，剛進大門，那老丁頭還讓我登記來著，真他媽的能裝，認識十來年了，整這事兒!”黃天帥一屁股坐在真皮沙發上，剛想從桌上拿煙抽，想到今天可是來找吳科長辦事兒的，再哥們關系，人家是領導，也得給個面子。想著，就從兜里拿出從家帶的煙，打開煙盒從里面挑出兩棵煙來，一根遞給吳科長，自己放耳朵上一根，忙找火。沒等他找火呢，吳科長啪地一聲，點著了火，口里還說道：“別裝了，是不是為房子來的，你小子我還不知道。”黃天帥嘿嘿地笑了，回道：“真夠哥們!我聽說要分房子了?我的房子你可包了哦。還有俺媳婦戶口都得找你辦呢!”吳科長瞇著小眼睛并不表態，把黃天帥急得從沙發上躥下來，一屁股坐在吳科長的辦公桌上，“你到底啥意思?我告訴你，哥們就求你這一件事兒，你可要當事兒辦，要不然十幾年咱們白處了。”吳科長磕掉手頭的煙灰說道：“你看你這破脾氣，還沒等我說話呢，你就下軍令狀了。咱倆啥關系，我可跟你說，房子是有數的，要房子的人可是不計其數的，你當我這官好做啊，今天這個，明天那個，我的頭都大了!”“那我不管，我的你得給我辦，我現在那房子，那貓女人……好……不說她們了，反正我快瘋了，就靠你幫助了!”

黃天帥出了吳科長的辦公室，感覺天氣格外的清爽。只要吳科長點了頭，房子就能到手了。他出了辦公大樓，想著吳科長說兒子下月結婚，讓兄弟參加婚禮去了。他兒子婚禮他肯定參加，要說房子這事兒，他甩個一百二百也不過分，人家幫忙整房子，這禮份子是不是要成倍的增長呢?黃天帥手頭沒多少錢，他每月自己留點零花，把大頭都寄給老婆了。拿一千還是兩千呢?黃天帥沒了主意，就算拿一千，他也得去借，這錢向誰借呢?要是人家問他借錢干什么，他該怎么撒謊呢?

回到他的破家，煮了碗面條，開始吃起來。邊吃邊想，等明天上班到井隊問問，雖然希望很渺茫，還是湊一點是點。白天他似乎沒有聽見貓女子在喊什么，也沒有聽見西頭杏花的哭聲，恐怕他是太困了，睡了一下午，醒了之后發覺肚子嘰里咕嚕的叫喚。黃天帥經常這樣，沒有老婆的家就是對付，早一餐、晚一餐的不吃也正常。他也不知道自己啥時候脫的只剩下褲衩了，睡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黃天帥覺得黑蒙蒙的光線里有雙眼睛瞅著他，是貓還不是貓?他懷疑自己還在做夢，用手使勁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他疼得罵自己傻呀，那么用力呢!不是做夢呀，可眼前的眼睛這么熟悉呢?他似乎在哪見過。

“大哥!你醒了呀，我是翠兒(貓女人)，我給你包了餃子，你快趁熱吃了吧!俺家那口子早走了，現在就咱倆兒，我今兒個不知道咋的了，好想找人說話，大哥你陪俺說會兒話唄!”

“啊!是你!”黃天帥嚇得連忙抓住被子，把自己光裸的身體藏在里面。他忘記自己鎖沒鎖門了，貓女人跟鬼似地站在他面前，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那雙眼睛是她。

“大哥，你別怕俺，俺是來給你送餃子的，芹菜豬肉餡的，你嘗嘗。”貓女人把餃子往床上一擱，隨后一屁股坐在床邊。借著朦朧的月光，黃天帥看到貓女人穿著睡衣來的，光溜溜的肩膀被月光晃得特亮，這娘們還噴了香水，挺好聞。貓女人平時連話都不和他說，今天八成是瘋了吧?大黑天跑別人家老爺們的床前，找安慰來了?

黃天帥平時在井隊經常聽說誰家老婆和誰了，今天讓他遇到了，覺得挺有意思的，要不是和媳婦感情好，送上門來了，還不白泡呀。

“你，你有什么事嗎?”黃天帥恢復了冷靜問道。

“大哥。我，我，我喜歡你，俺家那口子窩囊，我活得屈啊!”貓女人開始嚶嚶地哭起來，她不哭不要緊，這一哭，把黃天帥嚇壞了，隔墻有耳啊，西頭兩口子說話他這頭聽得清楚，他豎起耳朵聽著隔壁的呼嚕聲才放下心來，連忙對貓女人做著手勢，讓她輕點。貓女人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小聲地說起來。

“大哥，我來是有事兒，俺家那口子窩囊呀，連個事兒也不會辦，聽說要分房子了，我想和你商量商量，俺家的房子可咋整。”貓女人說到這里，看了看黃天帥，竟然往他的身邊又靠了靠，她往里靠，黃天帥也下意識地往里靠，后背頂在床頭，有威脅的感覺。這娘們真有膽，黃天帥認為自己還是比較有氣度的，也回答說：“你家房子和我有啥關系呀?再說也不是我分房子，我可沒聽說什么房子的事情呀?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怎么分呀?”黃天帥連續地反問著貓女人。“你真不知道還假不知道呀?你和吳科長那么好?我聽說房子少，像你這樣在井隊時間長的，兩地分居的反倒照顧呢。我家估計沒戲了。大哥，我想求你，能不能把房子讓給我呀，我會報答你的……”說到這里，貓女人一把抓過黃天帥的手按到她的胸口上，急促的喘氣聲，和突然來的動作，嚇得黃天帥一腳踢到裝餃子的盤子，丁零哐啷，忙成一團糟糕，西頭的呼嚕聲戛然停止，黃天帥只有趕快讓貓女人走，再耽誤會兒，他就是跳黃河也洗不清了。

貓女人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黃天帥的破家，黃天帥額頭驚出一層汗來，夜半三更，倆大活人自造了一場游戲，說出來都覺得好笑。

“大哥。你想要俺啥都成。房子的事兒就托付給你了……”黃天帥剛想要躺下，貓女人又回來甩給她這些話。

黃天帥急忙說：“行，行，你快點走吧，活人都得被你折騰死了。”黃天帥把貓女人推出屋，咣的一聲把門鎖上，三步兩步跑到床上，開始尋思貓女人的話來，他越想越美，貓女人也說房子是他的了。美得后半夜看了一宿天花板，一早又開始迷糊睡覺了。

黃天帥的生理時鐘非常準，早上沒有聽見貓女人的吆喝聲，也起來了。七點起床，望見床邊地上還有一堆餃子，趕忙收拾到撮子里，然后胡亂吃點東西，七點半騎著破自行車趕往井隊，八點整穿好工作服站在了崗位上。今天哥們都說他精神氣爽的，莫不是熬不住，昨天晚上找女人了?黃天帥心里一激凌，腳下一滑，險些從井架上掉下來。他心想，火箭也不能這么快吧?昨天貓女人不會變成電波把事情散播出去吧?這也太不可能了吧?

人正不怕影子歪，不相信了呢!黃天帥就是靠這樣的精神支撐著他上了一天的白班。到了下班時間又騎上破自行車往家里趕。他今天沒敢和井隊哥們借錢，可錢的問題要解決。吳科長說是兒子下個月結婚，總不能到結婚那天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把錢給他吧。這錢要立刻給，要送到家里，要讓所有人都不能知道。黃天帥想得挺美，一袋煙的工夫就到了家，他對自己說，倒計時的日子開始了。

黃天帥剛把自行車靠在門前掏鑰匙開門，西頭杏花從屋里跑出來，扎著圍裙，身上帶來一股蔥花味兒。黃天帥咽了咽唾沫，肚子開始了激烈的斗爭。

“黃大哥，你回來了，到我家吃吧，今天弄了幾個菜，大鵬想和你喝酒了呢。給點面子，來吧。”杏花上來就拉黃天帥的胳膊，弄得黃天帥挺不好意思，“哦，不去了，昨天還有，現成的。”

“黃哥!來吧，我也想找你商量點事兒呢!”這時候王大鵬手里拎著鏟子就出來了，黃天帥整得挺蒙，這是怎么了?突然來找他吃飯呢，還兩口子一起上來請。黃天帥還沒有等開開門，就被王大鵬兩口子三推兩推拽到他家了。黃天帥雖然和他們家住了這么長時間的鄰居，還是第一次來人家吃飯，心里還是有點不適應。杏花已經擺好桌子，摘了王大鵬的圍裙，把他推到飯桌上對黃天帥說：“好好陪黃大哥喝酒，這可是咱家稀客呢!”“好好好，當然了，當然!”王大鵬平時就好個酒，一到酒桌他也不蔫巴了，看起來十分老練。酒過三巡，黃天帥也沒有問出來為什么來吃飯，兩口子你一杯，他一杯，把黃天帥灌得直迷糊。酒足飯飽，也該散場了，杏花把菜都熱了兩遍了，還不放黃天帥走。

黃天帥感覺頭昏真想倒到床上睡覺，這兩口子既然不說什么事情，他要先行告別了!晃悠著對王大鵬和杏花說：“有什么事快說，只要大哥能辦到的，沒毛病。有沒有?有沒有?沒有我可走了!”黃天帥說完拿起外衣就要走，杏花終于開口了。

“黃大哥!就等你這句話呢，這是兩千塊錢，我已經打聽過了，你和吳科長關系好，我家房子的事就托付你了。我家大鵬調動工作不是得罪過他嗎?我們也不敢去找，你幫忙把錢送給他，完后我們不能虧待你的。黃大哥，我家房子就靠你了!!”杏花一番話語把黃天帥的酒驚醒一大半，這東西頭倆娘們都因為房子來找他。他裝作喝多了，胡亂答應，踉踉蹌蹌出了門，王大鵬把他送到家，把錢塞到他的枕頭下面，然后他就裝作睡著了。

忽然送來他需要的兩千塊錢，這錢雖然不是給他的，但都是給吳科長的，要是把錢給了吳科長，他的房子就多了一個競爭對手，不給吳科長，他自己的房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把握。吳科長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誰知道呢?再說誰不愛錢呀!黃天帥矛盾了，握著錢不知道怎么才好!

黃天帥決定用拋鋼?搖來決定這件棘手的事情，一切都靠天意吧。正面是幫忙，反面是不幫忙。他把鋼?搖在手心里搖晃了半天，認為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上還是下，松開手心把鋼?搖扔向空中。鋼 在空中旋了一個圈，急速地向下落。黃天帥閉上了眼睛，他希望鋼?搖也能如心愿。可能是因為太緊張了，鋼?搖并沒有聽話，在床邊蜻蜓點水般了一下掉到床下，在地面一轉彎，鉆到床底下了。黃天帥光著腳丫子從床上跳到地上，他扒拉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鋼?搖倒是扒拉得到處都是灰。真娘的邪門了，竟然老天都不幫助他呢!

黃天帥用手拄著下巴，開始沉思起來。他這個時候很想念媳婦，媳婦在家該有多好啊，他就可以和媳婦商量這事兒怎么辦，雖然老娘們沒什么主意，可他的老婆是大學畢業呢。他又不敢找媳婦說，媳婦從上次被貓嚇了之后，沒有再讓她操心，再也沒來過。黃天帥決定這事兒一定要給媳婦一個驚喜，讓媳婦看到新房子，第一表現是抱著他猛親。黃天帥想著想著，竟然有想哭的滋味，一個大老爺們，整天干靠，這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認為人要是太老實了就受人欺負，就會被別人說傻，如果他把錢給了吳科長，吳科長把房子給了西頭家的，那他黃天帥一定會后悔，也會被別人說他傻吧。黃天帥不能當這個傻子，他盼望房子、盼望和媳婦兒子生活在一起都要瘋了。他不能幫這個忙，他要爭取把房子弄到手。他不能當傻子，不能!

黃天帥坐起來，眼睛直冒火，太陽穴青筋暴漲。他要把兩千塊錢給吳科長，說是他給他兒子的結婚禮錢。他想到這里，身體直挺挺倒在床上，這是他一生做的最缺德的事情，也是最自私的事情。為了媳婦和兒子不管將來有沒有好報應了。

酒喝多了，躺在床上實在忍不住，趿拉著鞋子就開門到外面方便。貓女人家的貓也睡覺了，她家好像沒有動靜。黃天帥想起貓男人是野外鉆井隊，一走就要一周、半月的，貓女人在睡覺嗎?她昨天來家里真是嚇死人了，她身上的味道挺好聞的。從來沒有和她那么親密地接觸過，他發現他開始對她沒那么反感了?就拿早上沒有聽見貓女人的吆喝，似乎覺得少了點什么。他，抬頭向貓女人家的窗口看了看。這一看不要緊，讓他又有尿急的感覺。窗戶和門挨著，他看見貓女人家的門開了，從里面出來一個瘦小的男人。這個男人在多么黑的夜里他都能辨認出來，是吳科長!

“操!”黃天帥在心里罵著，他等吳科長走遠了，才從門旁邊出來進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不能光明正大的進來，還要等見不得光明的人走了，他才能進來。“操!”他又罵了一聲。

這個夜超長，他被東西頭老娘們整得腦瓜子生疼，吃了去痛片也不管用。

翌日，他飛快地騎自行車來到了吳科長家，吳科長昨晚在單位值班沒回來。黃天帥覺得正好，他把錢給了吳嫂子。他和吳嫂子老熟人，給誰都一樣。他覺得沒有看到吳科長挺好的，他當然知道吳科長那點毛病了。以前在鉆井隊，工人上班，他沒有少往鉆井隊工人家去。黃天帥管不了那么多，只要他能把房子給辦來，他就是找一百個女人又能怎么樣呢?

之所以讓他想得這么開還是因為夜里看到吳科長上貓女人家了，他開始有了危機，男人要是好色，你就是給座江山他也不會瞧一眼的，他的心七上八下，開始了等待房子倒計時的痛苦過程。

吳科長兒子的婚禮太隆重，大車小車來了一百多臺。吃飯的時候，每個人都流露著神秘的色彩，這讓黃天帥更加不知所措。他心里不但為房子擔憂，還為那兩千塊錢擔憂，西頭杏花問過他好幾次，吳科長什么態度呢?他支吾著不吐口。杏花最后一次問他，是不是錢給少了，人家吳科長看不上眼啊，他才稍稍松了口氣，也給自己找了一個理由，到時候要是不成就說錢給少了。

婚禮上該來的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對面不相識，可能就是從這里來的，每個人看上去都非常熱情又非常敵視。都是房子鬧的，黃天帥喝了幾杯酒就回到了破家。還有兩天就可以知道房子結果了，他再也不用這樣苦苦等候了。

這一個月黃天帥瘦了有十來斤。發布房子名單的時候，機關大樓很多人，都眼巴巴地找著自己家的名字。黃天帥好害怕沒有自己家的房子，他也怕西頭的杏花沒有房子來找他要錢。他是最后一個去的，他在家屋里轉了有十萬八千圈，他不敢出家門，他怕出家門被雷劈。他等到太陽老高了，等到人們應該看完了才敢出門。他戴了個墨鏡，穿了件風衣，他想這樣能不被別人認出來。他出了門，他忘記了鎖門，又回來把門鎖上，這回他不小心踩到了貓，貓跳到他的腳面上，他跺跺腳，貓還是沒有被跺掉。他忽然意識到，他死了會變成一只白貓來贖罪，他做了缺德的事情，下輩子不能托生人了。他沒有去踢貓，低下身體，在小貓身體上摸了摸，仿佛摸著自己的身體。他心疼地流出眼淚來，他想他該去看看結果了。

“黃大哥!黃大哥!你還沒有去嗎?我家分到房子了!謝謝你，我得好好謝謝你!”是西頭的杏花喊著他，他愣住了，完了，完了，房子給杏花了，這娘們比他厲害多了，他險些暈倒。他沒有說出來一句話。

“大哥呀!俺家也分到房子了呢。就是層位不咋好，是一樓，不過俺也滿意了呢。”是貓女人懷里揣著剛下的小崽兒和他說著話，似乎還帶著羞澀?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她倆都分到房子了呢?難道兩地分居不給房子?他感覺腿直軟，馬上就要倒下了。

“小貓家的，你家是幾號呀?我家二號呢!”“你家一號呀!太好了，咱兩家又是鄰居呢!”黃天帥撲通倒在地上，他再也堅持不住了，都住上了，就他沒住上呀!

“大哥呀!”“黃大哥你是咋的了?你分到房子激動的嗎?看你家多好呀，是三樓，高級干部住的樓層呢!”黃天帥聽到東西頭倆娘們說有他的房子，他一下子從地上站起來，飛跑到機關辦公大樓。他看到大紅條幅上清清楚楚寫著“黃天帥”的名字。他徹徹底底地哭了起來……

黃天帥又看到分房制度上寫著，所有鉆井隊無房戶都分房子。黃天帥咕咚又暈倒了，等他醒來，東西頭倆娘們正沖著他癡癡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