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憑欄眺望,你在我的視線里。多少次與朋友侃談,你在我的話題里。多少次與愛妻相伴,你在我的情感里。多少次凝神筆端,你在我的思緒里。多少次魂牽夢繞,你在我的心境里。你就是遼河——家鄉的河,流經我家屋后的那條河。
初識遼河是在那迎春花綻放的季節里,我穿過紅花綠草鑲嵌的甬道,依附在敦實的護欄旁,像與久違的朋友相逢深情地凝望著。寬闊的河面靜靜地向前滑動,在晨曦的映照下滿槽河水泛起金燦燦的波紋,晨霧淡淡像輕柔的紗幔懸浮在金色的河面上,幾只灰白色的水鳥掀動著翅膀時而掠過河面,似乎在與河嬉鬧又像與河在喃喃細語。河那邊的黑土地已蒙上恬淡清新的綠茵,河這邊的家鄉小城卻早已萌發出春暉無限的生機。雖然家的屋后,便是這條河。但我與它相見,相識,卻是我童年時久盼的一種“期待”。
孩提時的我,活動范圍單調而平淡,家門——校門——校門——家門,循環往返的是那十幾分鐘行走的路程。玩耍戲嬉的地兒——除了學校那擁擠吵鬧的操場便是家門口那短短的小巷。曾多少次怯生生地向大人們提出去河邊的愿望,招惹來的卻是老師“去河邊玩危險”的禁令和家長們“河神要抓童男童女”的唬嚇。那“看河去”的美妙向往,就像那色彩繽紛的肥皂泡兒,雖然很美卻過早地破滅了。“禁令”與“唬嚇”伴著時間的流逝,在我幼稚的心中留下對河生畏的印跡。對河的畏恐,久而久之變成了對河的淡忘。
記不清是哪年的初秋,一頓美味的河蟹大餐,又重新燃起我對河的那種美妙的向往。在那個“稻熟蟹肥”季節的夜晚,大人們的“竊竊私語”轉為“高談闊論”,那音頻的陡然增高,把我從熟睡中喚醒。揉著惺忪睡眼,看見父親、母親和前街的老姑夫,三個人的臉上透著紅潤的油彩。他們談論的話題,顯然與小屋地中間那只“沙沙作響”的水桶有關。在好奇與探秘的心理驅使下,我偷偷地溜下炕去,用手揭去罩在那水桶上的網簾。爬浮在桶口上的一群黑褐色的大河蟹,見有機可乘便揮動著毛絨絨的大蟹甲沖撞上來,盡管我雙手不停地阻斷眾河蟹的沖擊線路,但終因“雙手難敵眾甲”,當手指被幾只兇悍的蟹甲夾住,我的那個阻隔防線便隨即崩潰,接下來便是全家人手忙腳亂地上演了一場捉蟹大戰。夜深了,伸向炕洞的地爐中映出紅彤彤的炭火,蒸鍋里溢出鮮美的香味。無償的饋贈,來自那條被我忘卻的河,一種對河的向往便一次又一次地撞上心頭。
盛夏的驕陽灼舔著小城的每個角落,停滯的空氣中摻和著油漆滾沸般的燥熱,裹著汗濕的身軀,本能地呼喚意識去尋找清涼的世界。在一群小伙伴的挾裹下,我來到心中向往的河邊。當濕潤涼爽的河風拂過面額,舒心的愜意油然而生。驕陽下的河邊,是男人的天地。伙伴們麻利地扒去衣褲,露出黝黑健壯的軀體,紛紛躍入亮晶晶的河水之中,暢快地劃動著雙臂,順流而下漸漸遠去。初次與河相見的我,小心翼翼地挽起褲腿在岸邊沒膝的河水里慢慢地行走。彎下腰捧起一汪河水在手窩里,居然有一只通體透明的小蝦在那里游動。蝦兒突然感到生存空間的狹小,用它那細嫩的蝦槍撞擊著我厚厚的手掌,雖幾經失敗,它卻沒有停止撞擊的努力。我憐惜蝦兒的柔弱和蝦兒那求生的渴望。于是,慢慢把手窩浸入河水里,緩緩張開手臂,為蝦兒打開伸向自由的通道。蝦兒搖頭晃尾地游走了,是我目送它游走的,想必那目光里一定蘊含著對蝦兒未來的祝福。
河邊的垂柳毫無聲息地纏繞著年輪,我對河的光顧,再沒有“禁令”和“唬嚇”的阻攔。那是一段心無事侵,身無事擾的日子,河成為我夏季里的“伙伴”。不擅長“戲水”的我,在同伴的慫恿下套上個氣圈,居然也要和水性好的同伴進行橫渡的“壯舉”。當游至河道中線時,湍急的水流便將推擁在氣圈周圍的伙伴,沖得七零八落自顧不暇,套著氣圈的我已成“孤家寡人”。平生從不弄險的我,卻身處險境無力解脫。急流撞擊著肋下的氣圈——我那唯一的生命“保障”。我在慌亂中下意識地緊緊扣住氣圈。它那鼓脹的形態,使我意識到它的“保障”功能并未喪失,最大的危險是自我的慌亂和恐懼。于是我靜下心來調整呼吸,向那些遙遙相望卻神色焦慮的伙伴們揚揚手臂,裝出很自信的樣子,鼓起勇氣隨著河的意愿任其漂流。不知過了多久,河終于把我推到岸邊,當雙手觸摸到濕潤的黑土地,那顆吊懸著的心才算有了著落,剛才的歷險方被句號牢牢地圈定。當我重新回首眺望自家屋后這條河時,它依舊默默而又匆匆地向前流淌著,好像什么事兒也沒有發生過。我好像感悟到什么?卻一時無法用方方正正的文字把它表述出來。但河卻以其獨特的方式,給我這樣一個啟示:不管你的身邊有何困擾,不論你的前方有何險阻,只要你鎖定人生的目標,你就要執著地追求下去,決不要半途而廢。
與河相擁,劃碎片片波瀾,散揚朵朵水花。與河相依,憶起昨日舊事,吟唱明日遐想。當我步入成年人的門坎,用成年人的思索與目光,注視這條河的時候,一種新的意境在心中攀升。人是要老的,但人心不能老。要獲得良好的心態,那就走近遼河吧。遙見大潮滾滾來,千里奔涌向大海。每逢我被河的氣勢所震撼,為河的執著所感動時,心境便豁達了許多,就沒有什么承載不下、裝載不了的。
就讓家鄉的河搭載著我駛向更加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