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流動高校大揭底

片刻當上招生代理

為了驗證“掃大街的大媽都能做北京民辦高校的招生代理”這個行業內公開的“秘密”，本刊記者編造了這樣一個“善意的謊言”：

本人王剛，系安徽淮北某職業高中校長之子，因學校曾在春季招收了一批初中未畢業的學生，眼看這批學生今年春季就要畢業，在無法保證其完全就業的情況下，學校號召學生繼續學習，進入高等學校深造，本人來京聯系這批學生春季入學事宜。

記者電話聯系了某經貿大學高等職業教育學院昌平校區的俞校長(本刊記者簡稱記)。

記：我想聯系一下春季招生的事，現在我們這有200多個學生，不知道貴校有沒有招生指標?

俞：我們學校正準備搞個春季本科班，條件很優惠。

記：這批學生素質很低，初中部沒畢業……

俞：分數不重要，他們可以讀3個月的本科預科班，之后2年就能拿到本科學位。

記：那你們學校是總校的指標，還是只昌平校區春季招生?

俞：我們是總校的二級學院，當然是總校的招生指標，絕對保證學生有國家認可的學籍。提成好說，最低也800元一個人，你可以做我們的招生代理，長期招生。

短短兩天內，記者以同樣的身份、理由和說辭先后電話暗訪了北京10多所民辦高校的招生辦以及學校的招生負責人，其中掛靠一些名牌高校的民辦學校均聲稱正在春招，屬計劃內招生，保證學籍等，招生的提成也是800元到1000元不等，而記者從這些國家著名的大學招生辦均得到了另一種說法，“我們沒有春季招生的指標和計劃，至于二級學院下屬的民辦高校招來的學生只有符合總校統一規劃的學籍指標，才能得到國家認可的學籍，其他的學生都不會有總校承認的學籍資格。”北京教委印發的《民辦高校招生管理通知》中也明確規定，民辦高校的招生計劃必須報教委備案和審批，否則為非法招生。記者從北京市教委了解到，目前還沒有民辦高校的春季招生計劃在教委備案，所謂的隨時給學生辦理國家認可的高等教育的計劃內學籍更是無稽之談，民辦高校打著公辦名校的旗號招生更是國家所明令禁止的。

你給我學生，我給你錢!

記者按照某經貿大學高等職業教育學院昌平校區的招生簡章上的地址并沒有找到學校，問當地的交警，他竟然也毫不知情，最后記者在俞總指定的謝老師的“指點”下終于來到某解放軍后勤指揮學院的大門前，謝老師說學校與指揮學院共處一個大院，軍事化管理是學校的一個特色。(此前，俞總每天10多個電話催促本人與學校主管招生的謝老師見面，洽談合作事宜。)

指揮學院的大門一側，“某解放軍后勤指揮學院”的銅質牌匾閃著耀眼的光，卻根本不見寫有“某高等職業教育學院”字樣的牌匾。謝老師讓一個李姓的女老師來接我。這位李老師其實就是該校的一名大三學生。李老師告訴記者，“我們租指揮學院的地方，還有一個校區在旁邊的手表廠。”

記者來到學校的時間是星期一的下午4點，這個時段正是學生的上課時間，但沿途記者既沒有發現該校的校牌，也沒有發現教學樓，當記者提出要參觀一下教學大樓的時候，李老師顯得很為難，她說外來人員參觀教學區必須經過主任和校長的批準。在一大片正在施工的場地附近，一排低矮的平房赫然印入記者的眼簾，房外掛著兩塊木質牌匾，一塊是“某經貿大學高等職業教育學院”，另一塊是“北京商業培訓文化公司”。(謝老師對此解釋說，學校同時還承辦社會上的一些商業資質的培調和認證，公司與學校是同一投資法人。)

謝老師：(以下簡稱謝)你的情況俞總已經和我說了，只要你把學生帶來，入學4S天以后按實際人數每名學生給你提成1000元。

記：其他學校的提成好像比這高。

謝：我們對學生注明的學費是6000元，這樣吧，你抽1500，但學生一年得交兩次學費，也就是一年交12000，你的提成分兩次抽取。你抽1000的話，學費就是8000，學生每年只收這一次，你衡量吧，只有學生繳了學費你才能拿到提成。

記：只怕這批學生的入學資格考試部通不過。

謝：沒關系，我們不要分數，能繳得起學費就行，你可以做我們的春季招生代理。

隨后，謝老師與“王剛”簽訂了一份招生意向書：

安徽宿州招生朋友為某經貿大學高等職業教育學院招收春季本科班學生260人，2007年3月1日開學，開學45天后按實際人數給王剛兌現每名學生1000元的提成，學院確保260名學生獲得2007年成人高等教育計劃內指標。

接著謝老師抱出一摞統一印制好的“某經貿大學高等職業教育學院招生授權書”，給了記者幾十份，說：“你在那個授權書上填上自己的名字，在授權地區上填上你想招生的地區就可以了。”記者注意到“招生意向書”與“招生授權書”上均蓋著“某經貿大學高等職業教育學院”的鮮紅印章，實際上這個學校只是某經貿大學高等職業教育學院的昌平校區，是二級學院的二級學院，本不該有權蓋這個公章。令人不可思議的是，自始至終，俞總和謝老師都沒有對“王剛”的身份表示絲毫的懷疑，更未做進一步的核實。

記者隨即以同樣方法輕松取得了數所民辦高校的春季招生意向書和招生代理的授權書，其間，沒有一所學校要求我出示身份證件以及學校的委托手續，這證明了京城民辦高校招生的一個公開的“秘密”：“你給我學生，我給你錢，”掃大街的大媽完全可以做招生代理。

流動的營盤，騙來的兵

某經貿大學高等職業教育學院昌平校區的大三學生陳路(化名)無奈地說：“我們學校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流動高校，每學年放假回來，我們就想，又要搬家了，折騰不說，只希望能搬到學習環境好點的地方，不至于再在職工宿舍這種地方上課就好，在那整天面對形形色色社會上的人在校園里亂竄，哪還有心思上課啊?”

北京市教委頒發的《社會辦學力量評估意見》中明確規定，民辦高校的社會力量辦學，必須有自己的固定校區，租賃校區的，租賃期必須在4年以上。

“我們一入學立馬了解了學校的真面目，它其實就是一個自考培訓的商業機構，因為它要自負盈虧。掛靠在名校的名下進行招生，一方面我們要交大量的所謂管理費，另一方面總校不會給我們任何投入。”該經貿學院一位深曉底細的招生代理自揭黑幕，“每年總校只給我們300多個計劃內的招生指標，但學校招收來上千名學生，所以大多數學生根本沒有學籍，或者沒有真正的學籍，隨到隨辦的入學學籍更是純粹的斂財之舉，全是假的。”

該校許多學生向記者反映，拿著該校的學生證并不能享受高校學生鐵路乘車優惠的國家政策，也就是說他們的學生證并沒有得到國家的承認，可能是假的。曾為該校招生代理的陳路解釋說，他們沒有國家認可的學籍，學生證當然是假的，怎么能享受國家的優惠政策?全校2000多名學生中沒有正式學籍的至少占四成，這些學生畢業時不僅拿不到學位證書，就連國家認可的高校畢業證都拿不到。記者暗訪中發現，該校確實有大批已畢業的學生連畢業證都沒有。陳路說，有很多學生都是被招生代理騙來的，發現上當了，就去騙其他人，來賺取提成。學校也鼓勵學生這樣做，甚至進行培訓，允諾以高額的提成，于是大家全是招生代表，一個騙一個，另一個騙更多人，這和傳銷沒什么區別，許多人為了招生競爭，打得頭破血流，很多人都騙自己的親人、朋友、老同學。

聽過“洗錢”的，沒見過“洗人”的!

洗錢，指販毒、走私及其他犯罪分子通過銀行或其他金融機構將非法所得收入通過轉移、兌換、購買金融票據或直接投資而掩蓋其非法來源的性質，使其非法資產合法化的過程。這是字典里關于洗錢的定義，這種方式已經屢見不鮮了，但你見過“洗人”的嗎?

把不合法的身份合法化，某經貿大學高等職業教育學院昌平校區，就上演了“洗人”的一幕。為解決大批沒有學籍的畢業生的畢業和學歷問題，能給這批“黑”學生找一個合法的身份，他們組織了大批這樣的學生參加了河北廣播電視大學的成人大專考試，于是出現了這樣的怪局：學生上的是北京某經貿大學，最后卻拿到了河北電大的成人大專的畢業證。“黑”學生劉其(化名)說，沒辦法，上了3年大學才知道自己是“小黑孩”，沒有學籍沒有畢業證，成人自考又太難!兩年內拿到本科學位，這只是學校用來招生的虛假宣傳罷了，為了不讓自己兩手空空，我們只好配合學校“洗人”，哪怕是一個河北電大的大專畢業證，也算給了我們一個“名分”。

參與組織學生“洗底”的李老師說，北京很多民辦高校都拼命招生，但國家給予的計劃內指標卻是有限的，為了利潤，他們恨不得把學生都招到自己的學校，而計劃外的招生當然沒有學籍，學生上滿3年，自考又沒通過，畢業證也沒有，怎么辦?只能通過這種“嫁接辦學”的“洗人”方式來解決這些學生的身份問題。我們通過每年交給電大一些“嫁接費”，然后組織學生參加他們的成人大專考試的方式來獲得畢業證書，學生不愿意也沒辦法。

記者從北京市教委了解到，各民辦高校的招生必須是計劃內指標的招生，任何計劃外的招生都是不允許的，至于很多民辦高校的這種“廣收生源，采取欺瞞、虛假宣傳的手段招生形成大批‘黑’學生，用異地嫁接辦學的方式來給學生‘洗底’”的行徑即將受到教育管理部門的處罰，相關法規正在進一步完善當中。

針對“流動高校”的種種弊端，民辦高等教育促進協會常任理事許哲勛認為，國家必須抬高民辦高等教育的辦學門檻，堅決取締那些連固定校舍等基本辦學條件都不具備的“流動學校”，規范學校的招生管理，只有這樣才能確保學生的利益，國家的民辦教育事業才能得到健康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