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象:部分大學生缺錢去試藥
為湊學費選擇試藥 王雨是從河北邢臺的一個貧困農村考入省會高校的一名大學生。如果不是事后被老師得知,也許這輩子他都不會告訴別人試藥的事。
“起初,在做試藥前,我一直在想,做這種試驗和農村里貧困至極的人選擇賣血沒什么兩樣,要是讓同學和老師知道就太沒面子了。”王雨說。
回憶起2006年9月第一次參加試藥的情形時,王雨說,當時同宿舍一位四川籍同學劉佳,其弟遭遇車禍,為救弟弟家里已債臺高筑。劉佳返校時只帶了1000元的生活費,而更多的學費卻沒了著落。
“大家一起相處了兩年,誰也不愿看到劉佳因交不起學費而陷入困境,于是,宿舍的幾個同學便把自己的生活費先給了劉佳湊學費,湊來湊去只有2200元,離4000元學費還差一大截,大家為此苦惱時,劉佳在校園里看到一則‘征集試藥者’的小廣告,而且還提到是有償的。”王雨說。
劉佳將這一消息悄悄告訴了王雨,他們試著打通了廣告上的聯系電話,得知對方是一位大學生中介。
中介人張力告訴王雨,每介紹一人參加試藥,他都要抽取150元的中介費。
劉佳知道,給他湊了2200元學費后,大家的生活也都很困難,尤其是王雨,家里為了供他上大學,弟弟和妹妹甚至放棄了學業。
王雨自從考上大學那天,就與家里有口頭協議,家里每年拿給他7500元錢,學費、住宿費、生活費、書籍費等等包干。交完3500元學費,再交1000元的住宿和書籍費,王雨一年的生活費只剩下3000元。
“我想到借給劉佳的1000元錢,他一時也還不上,那么,我的生活費缺口就無法填補,而劉佳也在為沒湊齊的學費著急,于是,我們便答應了張力的條件。”王雨說。
不多久,張力便通知兩人,讓其到石家莊一家醫院的國家藥物臨床試驗基地(簡稱臨床基地)做試藥前的體檢。
兩人來到醫院的臨床基地時,發現好多和他們年齡相仿的人在那里排隊等候體檢,私下互相打探才得知,原來都是來自本市高校的在校學生。
中介拿走部分試藥所得 醫生詢問了每個受試者健康情況及是否能保證試藥的時間等問題后,給每人發了一份《受試者須知》(以下簡稱《須知》)。《須知》上寫明:受試者所試藥品名字、劑量,試藥過程中可能出現的不良反映,以及發生意外后的賠償。
負責研究的醫生告訴大家,《須知》中有不清楚地方,可以當面提出,他們會給予解答。
看過《須知》后,王雨最為擔心的是,為了掙幾個錢兒,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就得不償失了。但王雨又從醫生那里得知,即使受試者在試驗中,也可以隨時要求終止試驗。
“我見大家都沒有退縮,干脆也就豁出去了,在兩份體檢表和1份《知情同意書》上簽字確認了參加試驗,心想即使試驗中發生什么意外,也不會那么巧就讓自己碰上了吧。”但王雨還是忐忑不安。
醫生為王雨抽血、做心電圖、量血壓、檢查五官等等,體檢完畢后,王雨被錄用了。
按照醫囑,在試藥前一天晚上20時到次日早上8時試藥前,王雨沒有進食。
試藥的那天早上,王雨和劉佳早早起了床,逃課來到指定的試藥病房,病房內已有20位受試者在等待,大家按著序號陸續領藥。
王雨說,當時容不得自己多想,就把藥吃了。
王雨說:“試藥那天,我清楚地記得自己共抽了13次血。在病房里呆著很無聊,恨不得讓時間快一點過,在抽血的間隙,大家就打牌、看書、看電視、聊天,也慢慢忘記了緊張。”直到18時采完最后一次血,王雨和劉佳才離開醫院。
一周后,王雨和劉佳再次來到醫院,按照醫生的指導,他們服用了一粒同藥名、不同生產廠家的膠囊藥,’和第一次試藥一樣,當天也采了13次血。
做完試驗,他們分別從中介那領到630元錢,另150元作為中介費已被扣除。
調查:“試藥族”成“陽光下一道暗影”
試藥族人數是個謎 試藥,無疑是為著人類醫學進步而努力的行為,但為何試藥者總是將這種行為藏著掖著?從記者接觸到的試藥大學生,以及對醫院的臨床基地研究者暗訪中發現,如今,試藥是陽光下一道隱秘的暗影。
記者撥通了劉佳所指中介人張力的電話,稱想參加試藥,請張力介紹醫院。張力告訴記者,醫院現在不讓中介介紹,誰想試藥就直接聯系醫院。
于是記者來到石家莊某醫院的臨床基地。記者向一位醫生詢問是否還需要試藥學生?
那位自稱分管此項工作的女醫生告知,一周后就有一批學生試藥,但是,試藥人已招滿,只能等下次了。
女醫生仔細詢問記者是如何得知試藥信息、哪所學校的學生、能否保證試藥時間、有無吸煙和飲酒史等,而后表示:“好幾所學校的學生來這里做試驗,他們不懂醫,所以溝通起來不像醫科類院校學生那樣容易。”最后,那位醫生不很滿意地帶記者測量了身高和體重,初檢完畢后給出結論:符合參加試藥者要求。
就在這時,那位醫生接聽了一個電話,她詢問對方是哪個學校的、讀大幾后以招滿為由拒絕了對方。
對于醫院臨床基地招錄受試者供不應求的現象,記者從石家莊市另外一家醫院的臨床基地了解到,情況也同樣如此。然而,當記者試圖得知究竟試藥族大學生有多少人時,醫生以試驗中的受試者資料均屬保密,只有藥品監督管理部門、倫理委員會或申辦者才可按規定查閱參加試驗的資料為由,拒絕透露。
試藥就是做人體試驗 記者在暗訪中發現,報名參加試藥的大學生,醫院臨床基地醫生為報名參加試藥者做過初步檢查后,都會發放《知情同意書》《生物等效性試驗受試者體格檢查表》和《生物等效性試驗受試者健康情況登記表》等書面材料,醫生還會很嚴肅地告知他們,要仔細閱讀,內容中涉及到的一些醫學專業術語,如理解不了可隨時請教。
《須知》中明確寫道,選擇受試者服用藥物是在做人體生物利用度和生物等效性研究,而且,所服用藥物為生物類血脂調節藥。吃藥前采一次血,吃藥后間隔的一定時間采血一次。前后共采血13次,每次4mI。為減少反復靜脈穿刺造成疼痛或感染,采用一次性使用靜脈留置針左肘靜穿刺定時采集靜脈血。
《須知》中對于用藥期間可能出現的不良反應也有提及。
記者看完材料后詢問醫生,試藥風險系數是否很大?最大的意外是什么狀況?出現意外后如何賠償?
此時,醫生敏感起來,接連詢問記者到底是不是大學生。得到肯定的答復后,醫生解釋:“試藥就是人體試驗,肯定有風險。之所以不愿招錄你們來試藥。原因就是你們不懂藥效、藥理,解釋得再清楚,你們還是會有恐懼心理。”
見記者疑慮重重,醫生便終止了記者填寫資料:“回去后再想想,想好了再做決定。”
對象多是大四學生 一周之后,按照醫生所說的大學生試藥時間,記者來到試藥點。
記者來到一個很大的病房門口,推開門看到,一些年輕的小伙子正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節目,每個人左肘部都埋有一個留置針管,細數共18人。
一張桌子上,放著已經編好號數的空血樣管,他們用狐疑的眼神打置著我這個不速之客。
這時,一位在場的醫生走過來,得知記者是想參加試藥而前來觀看的大學生后,便打消顧慮說:“參加試藥的大多是醫學類專業的大四學生。但也有少數其他專業的學生,他們來試藥,更多的是看重經濟補償。”
至于為何會有這樣的特點,那位醫生給出這樣的解釋:醫學專業的在校學生知道所試藥的藥性和藥理,研究者與這些人好溝通。再則,大四的學生,課程已上完能保證試藥時間。
此次參加試藥的一位醫學專業學生趙平很警惕地告訴記者,試藥對他而言,沒有什么可怕的。
趙平認為,醫生為他安排好了飲食和作息時間,除了吃過藥后定時檢測,其他時間他可以自由地在病房里學習或休息,大家都是一邊接受試藥。一邊看書的。醫學專業的學生做受試者是有優勢的,試驗過程中,很多要求都需要受試者與醫生配合,比如,服藥后,很多環節都需要試驗人主訴自己的感受,若不實事求是反映問題,對藥物的前景會有影響。
“選擇試藥掙錢,家里人知道嗎?”
趙平看了看記者,選擇了沉默。
思考:試藥者權益缺乏長效保障
試藥者權益需完善 王雨和劉佳的看法并不像趙平那樣簡單。
是藥三分毒,試藥者再勇敢也會擔心出現損害健康的后果。僅靠《受試者須知》和《知情同意書》似乎并不能完全消除種種憂慮,然而,就在這被受試者視作救命稻草的文件里,竟然一切還都是圍繞該試驗藥所針對的疾病、副作用。
醫院雖然將試藥風險率降到很低,但是,既然是在進行藥物試驗,就不能完全排除受試者可能出現的功能性障礙、殘疾、死亡的情況。即使是萬分之一的概率,也必須明白無誤地告知受試者。
“不然,一旦出現嚴重后果,如何進行賠償?賠償依據又是什么?”
王雨對《受試者須知》中涉及內容提出這樣的質疑。
記者在《受試者須知》中看到,健康受損賠償條款里稱,研究申辦者(藥廠)將依照有關法律法規,在試藥者發生與本試驗藥物相關健康損害時,能獲得及時的治療和相應的經濟補償。
然而,王雨卻稱,“相關”到底由誰來認定,文件里并沒有明確的說明。王雨認為,這個“相關”的認定不能由與該藥研究、試驗相關的專家、人員認定,必須由除此以外的醫療專業人員認定,才是公正的。
劉佳也提出自己的疑慮,醫院雖然為受試者提供了安全的醫學監護保障,也僅僅是在兩天里,但對于藥物的副作用,許多意想不到的結果是在潛伏許多年后才暴露出來,隨著時間流逝,以及對暴露出問題的認定也會增加難度,到那時維權是很困難的。
劉佳和王雨的質疑,并不僅僅為個人權益,而是代表著所有試藥者的權益保障問題。
對此,河北世紀方舟律師事務所李多修律師指出,劉佳和王雨的質疑不無道理,僅憑《知情同意書》,受試者很難受到法律的保護。建議藥品研究者(醫院)或申辦者(藥廠),要細化對受試者的權益保障,受試者在參加試藥前,有權向研究者要求簽訂一份正式的合同,合同中寫明受試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后果,以及將來的賠償細則。
試驗強調醫德和奉獻 對于試藥來說,風險無疑是存在的,那么,這些試藥的大學生是否都是幸運者?
河北省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以下簡稱省食藥局)安全管理處副處長劉芳春給出肯定的回答:“我省共有4家醫院是得到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以下簡稱國食藥局)批準成立試藥基地的,自1999年開始試藥至今,省食藥局安全處沒有接到過任何一例因試藥出現意外的反映。”
按照國家規定,能夠進行臨床試驗的新藥,均是完成了動物實驗、毒性實驗等臨床前環節后,才能獲得國食藥品的臨床試驗批件。
獲得國食藥局的批件后,是否就意味著試藥零風險或風險系數很低?
劉芳春說:“并不是這樣的。試藥研究在政府職能部門的監督監管下。只能說是在試藥過程中筑起了安全的防線,并不能認為是無風險。”
目前,試藥風險主要表現在,由于受試者的個體差異,可能會出現不同的受試者服同一種藥,有人會有不良反應癥狀,有人卻無異常。
對于這種情況,劉芳春認為,這是不可能預知的。
據悉。從2005年到2006年12月20日,河北省4家醫院試藥基地,共接受藥廠委托62種新藥的試驗,河北省食藥局從對1O余種在試藥物進行了抽查,發現都是符合相關規定的。
據了解,由于人體試驗的特殊性,臨床試驗在具體推行之前須符合倫理道德上的基本要求。臨床試藥計劃需經倫理委員會批準,試藥才能進行。而倫理委員會又由醫藥學專家、非醫藥業人員、法律專家、女性及其他行業人員組成,倫理委員會的職責是對研究者資格、試驗方案及其科學性、受試者風險和受益等進行嚴格審議,并簽發書面意見。
劉芳春最后告訴記者:“人體是寶貴的東西,試藥強調的是醫德和奉獻。”
(文中所涉及學生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