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從年輕到老,敢于追求所愛,不管他的所愛是人,是物,還是真理。他都能夠放開胸懷地去擁抱,而且升華成樂觀前進的動力,這個人是絕對幸運的。
楊振寧覺得夫人翁帆“聰明可愛,而且是一個沒有心機的女孩,行事也不激烈。”翁帆則認為楊振寧“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絕不令我沉悶。而且他很有品德,這是他最好的地方。”
去年七月,知名科學家楊振寧和妻子翁帆訪問臺灣、新加坡、馬來西亞,在三地刮起了猛烈的“楊振寧旋風”,引人注目。
楊振寧于1957年獲諾貝爾物理獎,是第一位得此殊榮的華裔科學家。經過半個世紀,目前他對群眾仍然具有磁鐵般吸引力,與其在82歲暮年,迎娶28歲少艾翁帆不無關系。
人們對他在科學上發現“宇稱不守恒”定律,高山仰止,崇敬之至。但楊翁之戀,顯示楊振寧婉如凡夫俗子,從而驟然拉近了他和群眾之間的關系。為了一睹楊振寧夫婦的風采,記者在新加坡作了專訪。
這天,已屆84歲的楊振寧教授,淺藍色襯衫外是深蘭色外套,顯得精神奕奕,兩眼尤其炯炯有神。樣子要比報章上的照片靈活利索得多。30歲的翁帆也是一身深藍色連衣裙,青春的臉蛋散發著娟秀之氣,很討人喜歡,難怪楊振寧要說翁帆是上帝送給他的最后一份禮物。
楊翁二位愉快地接受了記者采訪。
記者:很高興看見你們兩位神采飛揚,最近感覺怎樣?
翁帆:我們兩人在一起很愉快。我想,要神采奕奕,首先要心情好,感覺快樂。我認為保持心態和心情愉快是很重要的。而且,我們兩人有很多話要說,談的并不是深奧的東西,不一定講哲學、講生命,總是什么都談。振寧的朋友都說他這兩年年輕了,每次看見他,都說比上回年輕了。
記者:這是你的功勞了。
翁帆:我們是互相的。他也讓我覺得很快樂。
記者:你把青春澆灌在他身上,而他把智慧灌注在你身上,是這樣交流嗎?
楊振寧:我覺得你智慧這個詞用得不恰當,翁帆只是從我這里得到些經驗。如前兩天,我去臺灣中央研究院開會,看到很多院士。我介紹給她,告訴她這些人做什么,有什么成就,現在在哪里工作,我嘗試把這幾十年的經驗,慢慢傳給她。
翁帆:我們看見什么就談什么,去參觀博物院一定玩游戲。
楊振寧:游戲是這樣的:我們進去美術館或者博物院參觀前,會約定在里面不討論,到出來時我會問她,如果這家美術館要送你一幅畫,你選哪幅?以此來看看我們兩個人是否選的是同一幅畫。這樣我們就有很多話題討論了。
記者:你們的合拍率怎樣?去10家美術館,有沒有8家都選同一幅畫?
翁帆:我們的審美觀大致相差不遠,雖然不一定同選一幅畫,但是小范圍還是一致的。
楊振寧:太現代主義的畫,我們都不喜歡。
翁帆:很多現代畫作,抽象過了頭,只是一團色彩,我們都不能接受。
記者:楊教授,你覺得翁帆怎樣?
楊振寧:她聰明可愛,而且是一個沒有心計的女孩。我認識她的時候,用guileless(單純)來形容她,兩年后,我覺得她仍然是這個樣子,這就是她的特點。她也不是aggressive(行為激烈)的人,對世界并不是主動要去改變的人。
記者:翁帆,你覺得楊教授怎樣?
翁帆:他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絕不令我沉悶。而且他很有品德,這是他最好的地方。開始認識他的時候,還會常想著他是大人物,是學者,很敬重他。慢慢接觸后,這些已不重要。他很好,常會出些數學題目給我做。說我能回答的話,就算達到什么水平。
記者:你什么水平?
翁帆:我的水平有時高,有時低。
記者:你有出題給他做嗎?
翁帆:我有沒有出過題給你做?
楊振寧:可能有吧,不過記不得了。
翁帆:我可能有給他出題吧,但不是數學題。
楊振寧:我們還一起改徐志摩的詩。我們是怎么改的?我記得我們的第一句是:‘你我相逢在晚霞燦爛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我們把徐志摩的‘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改了。
翁帆:后面我們還改了很多,現在忘了。
記者:你們兩人有代溝嗎?
楊振寧:講代溝,要看什么意思。我和翁帆在一起時,使我對中國像她這一代的年輕人熟悉起來,有了從前我所沒有的了解。我在中國成長的時候,不管是“七七”事變之前,或中學,或到昆明讀大學的時期,那時候年輕人的想法、處境,跟他們現在這一代很不同。我從她那兒了解到局部的中國社會動態,她對我的那個時代,也很不了解,我慢慢把我這幾十年來的經歷告訴她。
全世界都改變得很快,而中國改變得特快。從我年輕時代到文化大革命,中國很多家庭都對孩子采取保護態度。不少70年代出生的孩子,兩歲還不會走路,因為祖父祖母整天抱著,小孩都在大人呵護和抑制之下成長。翁帆在我們結婚前,和幾個朋友背著背包到內蒙古的草原去,這需要膽量,需要肯面對大世界的勇氣。這跟我們那一代很不一樣。在我成長時,中國的倫理傳統對于年輕人的影響還很大,小孩要聽長輩的話。到翁帆這一代,已經解放出來。
翁帆:我們基本上都是按自己的想法去做。父母只是顧問,他們提意見,最后還是由我們自己來決定。
楊振寧:這是社會進步的一個好現象。讓年輕人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這在美國最普遍。不過,以自己個人意志為主所產生的社會問題也很多。
記者:你的人生是十分幸運的。
楊振寧:假如我的一生是一出戲,那么實在是十分幸運的。今天,我有牙齒,有眼睛,有味覺,有幾乎一切。當然一個人,結婚了很多年,年紀大了,配偶不在了,是非常孤獨的。另外一方面,翁帆也給我很多照顧。我跟有些新聞記者說,你們現在見我走路很快了,可我今天跟十年以前走路有一個很大的區別。我現在知道老年人為什么慢下來,慢下來的原因就是他自己知道,假如走得太快,出了問題的時候,他反應會不夠快。現在有了翁帆,我跟她走路,拉著她的手,這給我很大的安全感。這個當然只是一個信號。事實上對于我整個人生觀,都因為來了翁帆,有一個轉變。
記者:當你告訴你的孩子,你要結婚的時候,孩子們怎么說呢?
楊振寧:哦,他們說爸爸所認為是他應該做的事情,我們都支持。他們沒有異議。唉,我想這點我也比較幸運。我知道像這種情形,兩方面的家庭,包括父母、兄弟姊妹等,假如有孩子的話,情形會很復雜。我們的情況一切都很簡單,很順利。
記者:當你決定跟翁帆結婚的時候,你花了多少天的時間去考慮,尤其因為你是非常有名氣的一個人,要做出這樣一個決定,要做這樣的成為大家免不了要談的一個話題,那個時候又是怎么一種壓力呢?
楊振寧:我想主要的問題,是我不在了以后,將來是要變成一個什么狀態。不過,翁帆是一個樂觀的人,我也對前途采取一種樂觀的態度。我們當然知道這個事情不可避免地要傳出去,而且傳出去是會有一些不高興的反響。不過我們沒做統計。我覺得百分之七八十的報紙上、雜志上和網上的評語都是正面的。只有百分之一二十是負面的,一直到現在還是這樣的。
記者:2006年初,楊教授和翁帆聯合在一份周刊上發表反駁文章,引起社會矚目。一名署名平路的女作家的文章令你們動了氣吧。
楊振寧:她是指了我們的名字講的。她對于老夫少妻這件事情很不贊成。不贊成,我可以理解。可是她用了非常尖刻的話在罵我們。所以后來,我們兩個人商量了一下子,我們寫了一篇文章。我記得我們是說,平路女士整個的文章所缺少的是陽光、是希望、是同情、是愛。后來,她又有一篇文章,我們就沒有再理了。
記者:世俗人對忘年之戀畢竟是充滿好奇的。任憑旁人的注視,在公眾場合里,你楊教授落落大方,自然流露著對妻子的疼惜之情。而翁帆則似乎還在學習應對不同地方環境的接待。
翁帆:可以說現在比較適應了,不過還是有時候不習慣,比如說,這么多記者圍著我們。
記者:在你結婚之后,你生活上最大的改變是怎么樣呢?
翁帆:我覺得就是生活方式。以前我是一個學生,環境非常簡單,只是在學校里頭。可是現在我們經常要旅行,經常要去參加一些活動,或者開會。
記者:你覺得你跟楊教授之間有什么特別的一些共同點呢?
翁帆:我覺得我們比較共同的就是,我們比較真。就是,我們不會很虛假,去做一些什么虛假事情或者說一些很虛假的話。
楊振寧:跟她結婚使得我的生命里有了一個延續。而我自己的感受,當然很好了。但是永遠有一個問題,就是什么時候我的身體要發生問題,這自然是一個遲早的問題。不過活到90多歲的人現在也很多。照我目前的情形看的話,我想5年之內不出毛病,應該是可以相信的。我就拿這個來做我們日常的希望。
記者:您坦誠地面對提問,就像坦然面對自己的婚姻決定一樣。一個敢于推翻科學定律的人,確實是有勇氣去突破一切既定的觀念。我想,一個人從年輕到老,敢于追求所愛,不管他的所愛是人,是事物,還是真理,他都能夠放開胸懷地去擁抱,而且升華成樂觀前進的動力,這個人是絕對幸運的。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不是嗎?祝福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