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紅領巾的蜘蛛俠

英雄有時候其實沒的選擇，比惡人還要可憐。好孩子蜘蛛俠的痛苦告訴我們:做個受人歡迎的人，不一定要以“從不犯錯”作為代價。即便做了英雄，也沒必要活得太累。

《蜘蛛俠3》終于來了。5月4日全球首映創紀錄的5900萬票房，再明白不過地表達著人們對這個美國“三好生”的急切期待。

如觀眾所愿，蜘蛛俠彼得#8226;帕克這回遇到了更大的麻煩。除了每集必出現的新怪物(沙人)、以前沒了結的舊恩怨(小綠魔)，更要命的問題扎堆出在他自己身上:工作被搶走;沒錢交房租;發現殺害叔叔的兇手逍遙法外;好友反目成仇，更可氣的是還捎帶腳撬走了自己的女朋友，再乖的三好生碰上這些倒霉事都非崩潰了不可。于是彼得對“英雄難做”困惑至極，索性穿上邪惡的黑蜘蛛衣去一一“以牙還牙”。

英雄越脆弱，觀眾越喜歡。蜘蛛俠在片中有好幾次落淚，讓人像看瓊瑤戲一樣心生愛憐。看到他像小混混一樣跟老板要工作、翻倍價錢賣照片、在馬路上忘情耍酷、跟“第三者”在酒吧大跳爵士舞，所有人都擊節叫好。敵人和觀眾都一門心思盼著他出丑，做一個受人歡迎的銀幕明星真是太難了!

好萊塢漫畫形象的塑造越來越遵循以下法則:如果是非人類，觀眾喜歡的就是它的沒心沒肺，如果是人類，那么也請壞一點兒吧，我們不喜歡因為仰視而扭傷了脖子。所以，這個俠那個俠的電影都在往“英雄動凡心”上使勁，即愛情和戰爭之后，人性的掙扎幾乎成了第三大永恒的主題。美國自建國以來，“性本惡”的觀點就一直在政治學上占據重要地位。人們不相信圣徒治國，沒有制度約束，什么出身和許諾都白搭。英雄都是有私心的，這一點沒必要遮遮掩掩，真正的高大全，反倒容易讓人生疑了。人們喜歡英雄和明星，不是因為他們完美，而是在于有種“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獨特魅力。希臘神話里的宙斯一家子渾身上下毛病多的是，可是一點兒不影響凡人給他們大唱英雄贊歌。

不過在現實生活里，人們卻往往奉行著雙重標準:人越優秀越不應該有絲毫墮落，低起點的人反而更容易獲得原諒和欣賞。壞學生學好很簡單，稍微有一點兒進步都會讓人看在眼里。好學生變壞卻不容易，得費多少思量才能鼓得起要背罵名的勇氣啊!看來要成為最受歡迎的人，無疑也要成為活得最累的那個。

彼得成為蜘蛛俠的起因非常偶然，實驗室里受輻射的蜘蛛咬了他一口，這個書呆子型的高中生自此擁有了超能力。出于三好學生的邏輯和談戀愛的需要，他最初其實沒什么別的選擇，只能去做英雄。做了英雄就騎虎難下，責任外延無限擴大，雙重身份和人格弄得他人心力交瘁。心理學家斯蒂芬#8226;波爾特把從小被父母強調“一定要贏”的教養模式叫做“超級巨星型”，這種孩子從來都是只拿第一，才能得到父母獎賞，這讓他們認定別人的評價比自己的感受更重要。長大后一旦遇到挫折，很容易從執著變成自我懷疑。彼得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突然之間天降大任，初試牛刀之后便決意成為整個城市的英雄，此后越來越欲罷不能。他得了到處搶險救人的英雄強迫癥，為這個城市全身心奉獻。偏偏他的精神父母—紐約市民們，聽見風就是雨，剛才還老少全家“山呼萬歲”，一張小報記者合成的蜘蛛俠做賊照片，馬上就會讓他們掉頭惡語相向。再加上女朋友嫌他太出風頭、有出軌嫌疑，仇人就在眼前卻無法報復，自我道德要求的標桿跟解決現實問題的出路發生嚴重沖突，蜘蛛俠很容易就走上了自我懷疑、甚至破罐子破摔的邪路。

其實按照正常的生活邏輯理解就簡單多了:一個年輕人，如果愛情、事業都不順利，當然有權利發發牢騷，跟老板叫個板，跟女朋友發個火，自己再出去爛醉一把、胡鬧一宿。三好生彼得實在頂不住放縱的誘惑，又對變壞的想象力有限，頂多是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借個機會氣氣女朋友什么的。英雄也需要宣泄，看似不靠譜的折騰，實際卻是情緒的健康循環。年輕人總會走點彎路，彼得嘗試過了邪惡卻并不開心，明白那并不是自己想變成的樣子。摘下紅領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找不到回頭的路，或者為時已晚。這才是英雄與惡人的本質區別。

所以說，連蜘蛛俠都尚且如此，普通人更沒必要端著個明星架子累人累己。也許你從小被人看做天賦異稟，從來都是老師喜父母愛，上的都是拔尖學校，畢業進的是頂級公司。人生越順，你就越不能忍受哪怕一丁點兒不完美，越把自己當明星，就越是對曾放棄的人生樂趣耿耿于懷。試著培養點兒“一笑而過”的勇氣吧，在可以控制的范圍里放輕松甚至出點兒丑，有破綻的你才會更可愛。

雖然彼得在這一集里為了勸“沙人”放下屠刀，很鄭重地說:“你總會有選擇，你選擇成為怎樣的人，就會成為怎樣的人。”其實他自己也明白，他和“沙人”都各自背負著一些傷痛，都是不得不如此選擇而已。窮困的“沙人”為給女兒治病去搶汽車，失手打死了彼得的叔叔。為了不坐以待斃拼命越獄，誤入實驗禁區又被“物質重組”變成怪物。他的人生看上去就是一連串兒的錯誤，除了慨嘆造化弄人，我們都不忍心再去過多地責備他什么。當然，英雄片還是要以英雄的完美回歸來收場的。愛、正義和寬恕，這套教義對美國觀眾屢試不爽。蜘蛛俠最后終于成功發揮了正面道德榜樣的力量，教育了別人，也救贖了自己。在完整詮釋了英雄的坎坷成長路之后，蜘蛛俠最后暫且保住了自己的三好榮譽。至于曾經偷做了一回油頭粉面的小混混，好歹當做一個有趣的回憶吧。

只是在這一集又塵埃落定之后，鐵打的蜘蛛俠依然會遭遇流水的惡人，他依然沒的選擇。我們都可以預見到他接連不斷的辛苦，誰讓他是英雄呢?只能祝他好運。

如果《蜘蛛俠》還要再拍第四部，我倒希望以彼得失去超能力作完結篇。彼得和瑪麗#8226;簡從此過上了平庸而幸福的生活，紐約市民們也大徹大悟，終于明白英雄的存在終究短暫，長治久安還要靠我們自己。不過這畢竟是中國人的良好祝愿，“手中無劍心中也無劍”的“無為”境界，美國導演很可能是不愿意花上億美元去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