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們幾位畫家應邀前往景德鎮。那時,立冬已過,北國已見大雪紛飛,而景德鎮依然細雨蒙蒙,綠樹成蔭,小橋流水,滿目繁華。
景德鎮不僅景色迷人,更以制瓷揚名中外。史載,景德鎮人從漢代就開始燒制陶器,制瓷始于南朝陳時,五代時開始燒制白瓷;宋代景德年間,景德鎮主產影青瓷;元代,青花、釉里紅燒制成功;明代,景德鎮開始成為我國的瓷器中心。
改革開放以來,景德鎮的制瓷業有了更快速的發展。目前,這里不但有國家投資興辦的景德鎮陶瓷學院、陶瓷研究院、陶瓷歷史博物館,還有數以千計的陶瓷商廈、展廳、專賣店和陶瓷廠、陶瓷作坊。走進景德鎮,就是走進了瓷的世界,看到的是瓷,聽到的是瓷,摸到的還是瓷,連大街上的電線桿、路燈柱、紅綠燈架子都是繪著精美圖案的陶瓷。據統計,目前景德鎮的瓷器已有三千多個品種,產品銷往海內外一百多個國家和地區。景德鎮是我國第一批被聯合國列為“世界文化遺產保護單位”的26個單位之一。
幾天中,景德鎮的朋友始終陪著我們,不但與我們同吃同行,還充當了我們的義務講解員,給我們講景德鎮的歷史、景德鎮的現在和有關景德鎮的奇聞逸事,令我們大開眼界。景德鎮之所以能夠成為名揚中外的“瓷都”,主要有三大要素:
第一要素,是土。景德鎮之所以能燒出如此美妙的瓷器,首先得益于景德鎮特異的土。這種土,叫“高嶺土”。高嶺土出產在高嶺山,細膩、油滑且耐得住高溫。世界各地可以燒制瓷器的土很多,但大多只能經得住1300度的高溫,一旦燒到1400度就熔化了,唯有高嶺土能耐1400度的高溫。當然,只有好土還不行,好土也需要精選,精選之后還要精加工。如果沒有那古老的木墩成千上萬次的搗,沒有昌江的水反反復復的洗,沒有一雙雙粗壯的大手一遍一遍的揉,即使有了高嶺土,也制不出好的瓷器。
第二要素,是情。一千多年來,景德鎮瓷器之所以能不斷發展,主要還得益于一個“情”字。這里的窯工技術,大多是祖傳父、父傳子、子傳孫,世代相傳。每一個新瓷品種的產生、完善都不是一代人能夠完成的,都要經過幾代人的努力。到目前為止,景德鎮光政府命名的歷五代相傳歷史的制瓷作坊就有24家。這些家庭的成員世世代代都沒有離開過瓷土,沒有離開過轆轆車,沒有離開過彩釉,沒有離開過窯火。
第三要素,是火,是火候。在景德鎮,過去曾經長期流行過一句話,這句話就是“三年可培養出個狀元郎,十年培養不出一個把樁師父”。這里所說的“把樁師父”,就是燒制瓷器時看火候的那個人。過去,景德鎮人燒制瓷器,不要說什么先進的儀器設備,就連最基本的溫度計都沒有,只是在窯面上留幾個看火的孔,覺著燒得差不多了,把樁師父就往看火孔里吐口唾沫,從唾沫落入火孔時的瞬間變化來斷定火候的成敗。這可是了不得的功夫??!一窯活兒,不用說從挖土到制坯的料錢與工時,單松木就要燒掉八九噸?;鸷蛐×?,是一窯坯;火候大了,成了一窯湯。一口唾沫定成敗,實在是不簡單。據說,清朝雍正年間,朝廷下令,讓景德鎮官窯燒制一口大瓷缸,以作皇帝升天陪葬用。制瓷的人都知道,燒制瓷器,越是大件難度越大,件大了,用泥就多,就厚,火候小了,燒不透;火候一大,又燒塌了。燒制這個大瓷缸時,一連做了五次,燒了五次,都沒有燒成。一次燒不成,朝廷就殺死一個把樁師父。第六個坯胎做出來之后,當時的把樁師父姓李,燒到最后,朝廷的期限也到了,但窯溫還沒有提上來,李師傅大叫一聲,縱身跳進窯內,頓時火光四射,窯溫升上去了,一個稀世珍寶產生了。皇帝為了表彰這位把樁師父,便下旨封他為“火神”,世世代代將其供奉在窯火前。
聽完了有關景德鎮的介紹,我走在景德鎮的大街上,多次暗暗問自己:我是個喜歡書畫藝術的人,和景德鎮人一樣在追求著美,可是,我具備景德鎮人所具備的基本條件嗎?景德鎮人有他們自己獨有的土,我具備自己特有的“土”嗎?景德鎮人的土是高嶺土,我的“土”應該是天生的藝術認知和藝術表達能力。景德鎮的高嶺土再好也還要經過千百次的墩、反反復復的洗和來來回回的揉,我腦子里也許是天生的那點藝術靈感能經得住世風的侵襲、世事的誘惑和個人欲望的剝離嗎?景德鎮人具有世代相傳的基因,有著關鍵時刻奮身一躍入火海的舍生精神,我有嗎?景德鎮人懂得燒制瓷器關鍵在一個火候上。其實,最好的瓷器不是完全靠人工做出來的,人工做的僅僅是個坯胎,只有在窯中溫度達到1400度時,各種釉色才會產生許多意想不到的變化。這種變化,叫做“窯變”?!案G變”的瓷器是“極品”、“神品”,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制瓷的最高境界在一個“變”字上,我能把握住這個“變”字的火候嗎?不變是守舊,變大有時就會成為“野狐禪”。正因為這樣,所以我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