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產地規則是一國在產業與貿易方面的重要法律制度。伴隨WTO的成立,一項比較原則的《原產地規則協定》誕生了。原計劃在WTO成立后的3年內要制定出一整套協調的、非優惠的原產地的認定標準及規則,由于各國經濟發展水平參差不齊,對同一產品應賦予原產地的標準如何,意見自然不盡一致,10年過去了,這套標準何時出臺,人們還在屈指等待。WTO的成員目前仍在適用自己制定的原產地的法律法規。
原產地規則與紡織品與服裝貿易的關系可能最為密切,因為紡織品與服裝的生產、加工程序多,生產與加工所涉及的國家或地區也多。我們現在介紹的印度就美國紡織品原產地規則提起的訴訟,是WTO建立以來有關原產地的唯一案件。撰寫此文的目的除了使讀者了解原產地規則,專家組對印度各項訴求的裁決之外,還希望能從中悟出一些原產地的真正含義與功能,從而能對我們的立法與實踐有所啟發。另外,也希望從專家組的分析與裁決中能使我們悟出一些在WTO打官司的技巧和道理。
2002年1月11日,印度政府依據DSU的第4條、GATT1994第22條和原產地協定的第7條規定,就《美國1994烏拉圭回協定法》(URAA of 1994)的334節、《美國2000貿易與發展法》的第405節和相關的美國海關的實施細則進行磋商i。印度認為美國上述關于紡織品與服裝的原產地立法違反了WTO《原產地規則協定》的第2條。經過近一個月的磋商,雙方未取得滿意結果。同年5月7日,印度要求成立專家組審理此案。2002年6月24日DSB成立專家組。2003年6月20日專家組正式散發其報告。同年7月21日,WTO爭端解決機構召開例會,通過了此案的專家組報告。由于雙方都未上訴,故我們現在介紹的專家組報告是具有法律約束力的案件裁決報告。
美國關于紡織服裝的原產地規定
美國在烏拉圭回合之后,為履行WTO各項協定通過了URAA of 1994,并于1996年1月1日正式生效。其中第334節是對紡織品原產地的規定。該節規定紡織品、服裝原產地的總原則是:產品的生長、生產、制造地為其原產地。其中又細分為:
(一)完全獲得原產地原則,亦稱為“單一國家規則”(single country rule),即指產品全部在一個國家或地區獲得或生產,該地即為產品的原產地;
(二)纖維紡成地原則,指紗、線、繩等編織物,為其纖維的紡成地,或絲的擠壓地,亦稱“紗后規則”(yarn forward rule)。上述(一)與(二)項與美國過去所適用的海關條例的規定是一致的,沒有任何變化。
(三)紡織地,即織品或織物(指在漂白、印染之前處于本色布狀態的織品與織物)的原產地為其紡織地,稱“織物形成地規則”(fabric formation rule 或稱紡織地規則)。這一規定與美國過去所適用的規則不同,過去規定是:紡織品經過印染以及另外兩項以上的完成工序(DP2),則視紡織品已轉換成一項新的產品,印染地將視為其原產地。
(四)縫制地規則,其它的紡織品或服裝的原產地為產品的縫制地。因此,僅是對布匹進行剪裁不再給予原產地待遇。
美國在該總原則項下還設定了兩項特殊規定(例外規則),一是對16個協調稅則下的紡織產品,可按前述的(一)、(二)或(三)項的規定來確定其原產地;二是針織品,依其針織發生地為原產地。
另外,該節還規定了“多國規則”,即當根據前述總原則和例外規則仍不能確定產品的原產地時,產品的原產地應是其“最重要的縫制地”或“制造地”,或者是其最后的“最重要的縫制地”或“制造地”。
然而,美國為了執行它與歐共體就原產地問題達成的協議,2000年由國會通過了《美國2000貿易與發展法》,其中第405節對URAA of 1994的第334節做了修改。與本案爭端相關的是405節對334節規定的兩項例外:(一)對絲、棉、人造或植物織品,其原產地為印染地;(二)某些紡織產品除縫制規則外,也可依印染地賦予原產地待遇。
印度的指控
首先印度認為美國的原產地規則是屬于一般適用的規則,即不涉及多雙邊優惠安排情況下所適用的原產地規則問題。其次,鑒于WTO的非優惠的原產地協調規則尚未完成,故本案應適用《原產地規則協定》有關過渡期規定的第2條。
印度指出協定2(b)明確規定,原產地規則雖然與一國商業政策的措施或法律文件相聯系,但它本身不能直接或間接地作為推行貿易目標的工具,而只能是實施這些措施和法律文件的一個機制。原產地規則不能用來限制進口競爭,保護國內產業,或者對一國的進口產品給予優惠待遇,而歧視他國的進口產品。原產地規則不能是貿易政策的工具。正如協定前言所提到的“期望保證原產地規則以公正、透明、可預測、一致和中性的方式制定和實施”。然而,美國URAA of 1994的第334節規定的對原產地的確定,卻既不以產品的增值,也不以產品性質的轉變為基礎,而是依據商業政策文件中普遍使用的標準來確定其原產地。從美國原產地規則的設計與結構看,它是追求貿易目標的法律文件。例如,在334節的特殊規則中,除“縫制地規則外”,又對某些稅則號項下的“平面紡織品”,規定了“原坯織成地原則”;“織物形成地規則”也不同于歐共體和加拿大等美國貿易伙伴的制度。
據印度了解,紡織品如繼續加工、做成平面紡織品,則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采用美國的“織物形成地規則”,因為它們更注重于對織物的剪裁和縫制。原坯織物,包括已經印染后的織物可以用于各種加工用途,而一旦織物經過剪裁和縫制,則該織物就不能用于其它任何目的;而第334節規定的“織物形成地規則”,原產地賦予原坯織物的紡織地,適用于廣泛的非服裝產品,包括床上用品、房間裝飾品以及時尚用品等。該規則不考慮織物的后續工序,如印染、其他完成工序、剪裁及縫制等。印度認為,這是對此類產品原產地規則的重大改變,是在推行美國的貿易目標。
印度政府指出,印度出口的大部分紡織品是原坯織物,在進口國繼續加工后再出口到美國。根據過去的規則,這些制成品均不被視為原產于印度的產品,但是根據第334節的規定,同樣的制成品卻要被視為印度產品,要受到有關紡織品數量配額的限制。
同樣,2000年美國貿易與發展法的第405節也是用來追求美國貿易目標的工具,因為從該節的設計與結構看,它只有益于歐共體從發展中國家進口、經過加工而再向美國出口的產品。印度指出,在美國通過URAA of 1994的第334節之后,歐共體在1997年5月曾要求與美國就該節進行磋商,認為美國新的原產地規定影響了歐共體紡織品,特別是絲織品的對美出口,因為這些產品原來可自由進入美國市場,現在卻由于被視為是紡織地國的產品(印度等國),要受到配額的限制。歐美經過磋商,美國同意修改其立法,以解決歐共體關心的絲巾、絲織品以及印染后的棉織品的向美出口問題,雙方并就此達成協議。后來美國法律的修改與歐美協議的內容完全一致。因此,該節的立法背景清楚地顯示美國修改URAA of 1994第334節的目的是為了解決與歐共體在紡織品原產地問題上的糾紛,完全是為了歐共體的貿易利益,是為了解決與歐共體的貿易糾紛。
印度特別指出,第405節制定的例外規則是極端荒唐的。例如, 如果印度的棉坯布出口到葡萄牙,葡萄牙經過印染后再出口到美國,依據405節的規定該印染后的棉布應視為葡萄牙產品,可自由向美國出口,不受任何數量的限制;而如果該印染后的棉布繼續在葡萄牙加工,做成床單,然后出口到美國,此時產品的原產地卻要返回到印度,要受到紡織品數量配額的限制。
印度還指責美國對原產地規則的制定是主觀武斷的,而且極為復雜:第334節對紡織品規定的是以織品形成地為原則,不考慮印染等工序;2000年為了滿足歐共體的要求,以405節對334節規定了例外,絲、棉、人造或植物等紡織品,主要是床單、頭巾和桌布等歐共體大宗出口商品,以其印染地為標準來確定原產地;然而,該印染地規則又不適用于毛織品。毛織品仍適用織物形成地規則(紡織地規則);對縫制地規則,美國也規定了例外規則,即規定對16個稅則號項下的產品仍適用紡織地規則。但是,歐共體認為這項例外規則損害了其貿易利益,美國便又修改法律,規定16個稅則號中的7個稅則項下的產品,不適用紡織地規則,而適用印染地原則;在例外之外的7類產品之中,美國又以不同產品為依據,規定了不適用印染地原則的例外,即如產品是由羊毛、棉或含16%以上棉的混紡材料制成,則其原產地又退回到紡織地。
印度認為,美國的原產地規則違反了《原產地規則協定》的第2(c)款,存在限制、扭曲和擾亂國際貿易的作用。美國通過原產地規則限制了印度紡織品向第三國的出口,因為產品要受到配額的管制 ,而在這些新規則實施之前印度可以自由向第三國出口,這是限制貿易;美國為了有利于歐共體紡織品對美出口,而不利于發展中國家的出口,將原產地由印染地改為紡織地。另外,以纖維的構成是棉、絲,還是羊毛為條件,對某些類別的產品提供優惠的市場準入,而對其它產品進行歧視,這是扭曲國際貿易;美國把原產地規則定得十分復雜,使用主觀武斷的標準,對國際貿易起了擾亂作用。
另外,印度還指控405節在法律和事實上違反最惠國待遇。美國在通過產品分類,即把緊密相關的產品分成不同的類別,從而適用不同的原產地規則,以達到有利于歐共體的出口,不利于印度以及發展中國家的出口。例如如果產品是絲巾,則原產地按DP2定;而如果是棉頭巾,其原產地則按織物形成地規則定。這完全是主觀的分類。
依據上述理由,印度要求專家組認定美國的原產地法的第334節和第405節的規定違反了《原產地規則協定》的第2條,要求美國修改法律,履行其原產地協定項下的義務。
美國的反駁
美國首先指出,《原產地規則協定》在前言中為其成員的原產地的制定與實施規定了指導原則,即制度應清晰、提供可預見性,其適用應能促進國際貿易;原產地法規及適用應具有透明度;原產地的制定與實施應公正、透明、可預見、前后一致并保持中性。但是,原產地協定并沒有規定WTO成員應該采用什么樣的具體的原產地規則。而這恰恰是本案中印度所爭論的問題,印度試圖強加一套WTO協定沒有規定的原產地規則。美國指出,印度在WTO協定生效后8年都未制定自己的原產地規則,現在指控美國的法律,其根本目的是它不喜歡美國的這套規則。
其次,美國指出,印度并未證明美國的原產地規則如何違反了《原產地規則協定》的第2條,相反,它指控的是美國確定原產地的各種不同的方法,不同意美國把原產地規則從依據“實質改變(substantial transformation)”原則的個案處理,修改為更為清晰、可預見的,并予公布的規則。印度實際上是要求專家組從協定中找出原產地的具體標準,解釋出如何賦予原產地,但實際上協定并無這方面的內容,協定不允許專家組這樣做。相反協定規定在協調制度完成之前WTO成員可以改變其原產地的標準。
美國還抗辯道,新的原產地規則是為了制止對配額的規避,防止非法轉運,促進協調稅則,并科學地確定新產品的原產地。另外,第334節和第405節都是在最惠國待遇(MFN)基礎上適用,符合WTO的要求,不存在違反《原產地規則協定》的地方。
對于印度的具體指控,美國反駁說:協定的2(b)-(e)并未規定在統一的協調稅則制出臺之前,成員必須采用特定的原產地規則;第2條也未規定要對某個特定的加工程序,或某項產品必須使用某項特定的原產地規則,例如并未禁止采用縫制地規則,也未禁止依原料或產品種類規定其原產地;其次,第2條也未規定禁止成員改變其原產地規則,相反第2條(i)款還預測到了可能的改變問題;美國還指出,《原產地規則協定》并未阻止成員之間以達成修改原產地規則的協議方式來解決其貿易糾紛。美國認為印度并未證明美國的原產地規則不符合《原產地規則協定》第2條的(b)、(c)和(d)。
專家組的裁決
1.本案適用的條文及含義
專家組指出,印度的所有請求都是基于《原產地規則協定》的第2條。第2條規定的是在有關協調原產地規則制訂之前,也就是在過渡期內,WTO成員在非優惠原產地規則方面應遵守什么紀律。協調原產地規則完成之后,WTO成員就應按第3條履行義務。鑒于此項工作至今尚未完成,故印度有權依據協定的第2條提出主張。
第2條從(b)到(d)規定的是在過渡期內原產地規則不能做什么,例如原產地不能用來推行貿易目標,不能具有限制、扭曲或擾亂國際貿易的作用,不能施加過嚴的要求,不能要求履行與制造、加工無關的條件,或者在成員間進行相互歧視待遇。但是,第2條并沒有規定成員必須做什么。因此,第2條并不限制成員制定賦予原產地待遇的標準,不時改變這些標準,或對不同產品實行不同的原產地標準。因此,在過渡期內WTO成員在運用原產地規則方面具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權。
2.334、405節是否是美國推行貿易目標的工具 (即是否違反《原產地規則協定》第2條(b)項)
《原產地規則協定》第2條(b)規定:盡管原產地規則與商業政策的措施或法律文件相聯系,但原產地規則不得直接或間接地用來作為推行貿易目標的工具。
專家組認為,印度對貿易目標的理解符合2(b)的宗旨。原產地規則可以用來執行或支持貿易政策,但不能替代或補充貿易政策的功能。允許成員使用原產地規則“保護國內產業,反對進口競爭”,或“對一個成員的進口產品給予優惠,而歧視另一個成員的進口產品”,將構成對貿易政策功能的替代或補充,是對第2條(b)款的違反。這些作法原則上可以構成貿易目標,原產地規則不能用于這些目標。現在的問題是美國的原產地規則,即第334節和第405節,是否是用于了這些目標。
對于印度指控的美國通過“織品形成地規則”實行保護其國內產業,推行貿易目標的問題,專家組指出,印度稱除美國外其它WTO成員沒有采用這一規則的,但專家組并未被提供這方面的信息。相反,在制定協調稅則的工作中卻有很多成員支持對平面紡織品采用這一規則。即便美國采用非正常的規則,也與本案無關,因為協定第2條并未要求成員必須采用哪種特定的規則。至于該規則的合理性問題,專家組說第2條并未就哪一道制造工序是平面紡織品的最重要的工序做出規定,因此WTO成員具有充分的自主性來決定哪一道工序對他們最適合。專家組指出,“無論如何,我們沒有看出美國的觀點認為平面貨物(床單)表面上基本就是織物有什么不合理。我們的確已經注意到,在協調工作中織物形成地規則獲得了大量支持。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認為織物形成地規則存在固有不合理性。
至于印度提到的美國不考慮原坯織物的后續工序,如印染、剪裁及增值(印度曾舉例說一件織品成本僅幾個美元,而后續增值卻高達200美元)問題,專家組指出,印度并沒有指出協定要求原產地的授予必須是產品最高增值程序的國家;第2條也未要求成員應將原產地授予對產品賦予重要的,甚至是最重要的經濟貢獻的國家。專家組說:我們看不出原產地未賦予增值最高國家的事實如何能證明美國在運用這一規則保護自己的國內產業。
有關因紡織品實施織品形成地規則而使發展中國家本不受配額限制的出口紡織品受到美國紡配限制問題,專家組指出,采用這一規則肯定會使有關平面紡織品的原產地定位于織物形成地的國家,而且如果那個國家的紡織品在輸美時受到美國的配額管理,該產品還要受到美國的進口配額限制。然而,專家組并未被提供下列證據與數據:哪些國家的出口紡織品在美受到配額限制?配額水平如何?配額使用情況?哪些國家是這類產品的重要供應者?那些國家的生產能力,以及產品的價格和質量如何?專家組也未被提供美國配額制度設計的具體信息、這類最終產品和中間產品的市場信息以及兩類產品之間的關系。在這種情況下,專家組很難評估印度在事實指控上是否正確、重要及確切含義,因而專家組沒辦法得出任何結論。
專家組還指出,盡管自1996年由于美國對某些紡織制成品實行了織物形成地規則,從而使該類產品受到了配額限制,但是那些不實行配額或配額比較寬松、又是織品形成地國家的產品,卻可以增加出口。如果更多的紡織成品因織物形成地規則而受到配額限制,這也只能說明實行第334節的原產地規則后美國的進口較前更具限制性。由此就不能說明如何能用織物形成地規則來保護美國的紡織品產業。協定第2(b)的宗旨是防止成員利用原產地規則替代或補充有關貿易政策。如果原產地規則與配額相關,它就不應加大已經由配額本身提供的保護程度。“印度的辯論集中在原產地規則改變的方向上,而未集中在改變的終點上。就是說,印度忽視了用原產地規則執行和支持配額制度與使用原產地規則補充配額制度的保護功能之間的區別。通過原產地規則使配額制度更具限制性,這與通過原產地規則來執行和支持配額制度是不矛盾的”。專家組指出,“另外,我們注意到不能僅僅因為使配額制度更具限制性的事實就譴責織物形成地的規則。一項限制性的織物形成地規則可以用來推行合法的目標。”
印度還指控美國試圖以反規避為借口,從而使美國的配額更具限制性。專家組指出,印度未舉出《原產地規則協定》、《紡織品與服裝協定》中的任何條文,禁止成員對配額規避行為采取適當的預防措施。
印度還例舉美國在修改原產地規則時的立法資料、美國參眾兩院的有關報告、參議員的講話、美紡織品進口商的聲明以及一些學者和律師的文章,試圖證明美國修改原產地規則的目的就是為了使美紡織品進口配額更具限制性,是為了保護美國的紡織產業,專家組說這些都不是美國原產地規則第334節本身的內容,也不能說這些就是織物形成地的目的。
專家組最后得出結論認為,印度未能證明第334節是為了保護美國紡織工業,是推行貿易目標的工具;印度未能證明第334節不符合《原產地規則協定》2(b)的規定.。
對于印度指控美國原產地的405節是為了解決美歐貿易爭端,僅有利于歐共體紡織品的對美出口,而不利于其他WTO成員的出口,是在推行貿易目標的問題。專家組指出,405節是在最惠國待遇基礎上適用的,怎么能證明它是在推行印度所說的貿易目標呢?雖然美國為了歐共體的出口利益,制定了一項例外規定(405節),但是例外本身不能證明它就是有利于歐共體的進口,而不利于他人的進口。印度在本案中沒有提供任何證據證明405節在實踐上只對歐共體的相關產品有利。另外,通過雙邊協議貿易糾紛并不意味協議的當事方是在歧視其他的WTO成員。
關于印度提到的美國有選擇地將某些紡織品的原產地由“織物形成地規則”又退回到“印染地規則”,從而導致“荒唐”結果的問題,專家組指出,即便印度說的是事實,也對印度指稱的405節在推行美國的貿易目標沒有任何幫助,因為美國修改334節的目的就是為了解決與歐共體的貿易矛盾。即便405的適用客觀上具有對歐共體的進口有利,對其他成員的競爭性產品進口不利,這也是偶然的,而不是國際性的。專家組說“換句話說,我們不認為僅僅有利于歐共體的進口而不利于其它成員的進口的后果,其本身就能證明美國在制造推行一項目標的推斷。”
根據上述考慮,專家組認為印度未能證明第405節是在用于推行美國的貿易目標,印度也未證明第405節違反了《原產地規則協定》的2(b)。
3.第334、405節是否限制了貿易、要求過嚴(《原產地規則協定》即是否違反了2(c))
專家組指出,協定的2(d)并不要求WTO成員對不同的貨物,盡管密切聯系,適用同一原產地規則。因此,2(c)提到的對國際貿易的負面影響就不應包括對不同種類制成品貿易的負面影響,應僅指對適用同一原產地規則之貨物的貿易的負面影響。對于國際貿易,雖然兩個成員之間的貿易也可以稱為國際貿易,但是一項規則僅僅對一個成員的貿易有影響,就說對國際貿易造成了負面影響,似乎總不是很充分,具有結論性。
對于限制貿易問題,印度也承認這是一個事實限制問題,而不是一個法律限制問題。專家組指出,過去另一個專家組曾經裁過對事實上的限制,要更注重于一項措施在事實上對貿易的影響。然而,印度卻沒有提供什么事實證據,證明織品形成地規則對上游產品,特別是對原坯紡織品造成了哪些限制后果。印度只提供了一份“孟買棉紡織品出口促進會”的傳真,其中稱由于334節的織物形成地規則使印度向斯里蘭卡出口的原坯紡織品遭受重大打擊。但傳真中沒有任何文件證據或貿易數據。專家組認為印度未證明其原坯紡織品對斯里蘭卡的出口存在下降,或者印度所稱的原坯紡織品的出口下降與第334節的織物形成地規則存在任何因果關系。即便印度的原坯紡織品可能存在下降,但印度未必是唯一的這類產品的出口國,其它成員能生產有競爭性的這類產品,卻可以增加出口。因此,專家組認為印度未能證明美國織物形成地的原產地措施限制了國際貿易。
對于扭曲貿易問題,專家組指出僅僅是一個成員改變其原產地的事實,即將進口到該國的某些制成品(例如床單)的原產地由一個國家改為另一個國家,不足以證明是對國際貿易的扭曲。而且如果不允許成員改變原產地規則,也不符合2(i)的規定。至于因改變后的原產地規則對不同產品造成不同后果的辯論,專家組說,印度如果想辯論成功,起碼應證明新的規則對相互競爭的產品造成了扭曲。然而印度沒有證明所謂享受優惠進入美國市場的歐共體的絲巾與欠優惠待遇的印度的棉巾之間存在競爭。對印度指控由于美國的新規則導致進口商改變了購貨渠道、打亂了貿易格局的問題,專家組指出,原產地不是唯一決定購買渠道的因素。即便是,也不能說這項措施扭曲了國際貿易。因此,專家組的結論是,印度未證明美國的措施扭曲了國際貿易。
關于印度稱美國的原產地規則極為復雜、主觀標準、擾亂國際貿易的指控,專家組指出,原產地規則其性質本身就復雜。印度并未說明相關措施如何不必要的復雜,沒有證明出口商因原產地極為復雜而停止向美國出口,也未說明所謂的復雜如何影響了國際貿易。相反,專家組不認為美國的原產地規則對出口商來說有多么復雜,有多難去理解。專家組還指出依產品的類別制定原產地規則不能說是主觀標準。退一步說,即便是主觀標準,印度也未證明它如何擾亂了國際貿易。因此,專家組駁回了印度的指控,認為美國的原產地規則不存在擾亂國際貿易的作用。
印度還指控美國原產地規則附加了與生產和加工程序無關的條件,也是對協定2(c)的違反。專家組指出,印度所說的條件不過是前面提到的產品的分類,美國維持這些分類是為了不同的產品適用不同的原產地規則。一項產品要適用某項特定的規則必須滿足一定的條件。除非對所有產品適用統一的原產地規則,否則產品分類就不可避免。協定2(c)第2句話的意思是:在決定原產地國時不得要求履行某些先決條件,但這句話并沒說在適用某一特定原產地規則時不要履行某些先決條件。因此,專家組的結論是,美國對紡織品進行不同分類,從而適用不同的規則,未違反2(c)的規定。
印度還指控說,如果床單含86%的化纖和14%的棉,則要適用DP2規則(印染地規則);但如含84%的化纖和16%的棉,就要適用原坯織成地規則,這是“過分嚴格”,而且與被賦予原產地的國家和床單沒有什么“重大經濟聯系”。專家組認為這不是“過分嚴格”,不過是在規定產品適用的范圍,而且,協定的第2條也沒有規定在賦予原產地待遇時,要證明產品和原產地國之間應有“重大的經濟聯系”,因此,駁回了印度的指控。
4.405節是否違反了協定的2(d),即在法律與事實上違反了最惠國待遇
印度指責美國原產地的405節通過人為的對產品的分類-依紡織品的不同原料構成、將緊密相關的產品分成不同的類別,從而使其對歐共體的貿易有利而歧視其它WTO成員。專家組認為,2(d)只是規定“無論有關貨物生產者的從屬關系如何,不應在其它成員間造成歧視”,但并未規定不得在緊密相關的產品之間造成歧視,條文的直白含義并不支持印度的理解。因此,專家組駁回了印度的立場:即對從不同成員進口的緊密相關的產品應適用同一的原產地規則的主張。專家組在做出這一結論之后,對于印度所稱的法律和事實上的歧視問題,以司法經濟做了處理。
總之,專家組最后駁回了印度對美國原產地規則334與405節違反了《原產地規則協定》第2條(b)、(c)和(d)的全部訴求,對美國的法律和實踐沒有提出任何修正的建議。
評論
原產地規則在國際貿易中的作用是非常明顯的,尤其是在雙邊或多邊優惠貿易安排中更是如此。它不單單是國際貿易統計的依據,即便是按現在WTO的紀律,它還是執行一國經濟與貿易政策的機制。因此,依據國家相關的法律、法規制定比較全面、具體的原產地規則無論對進口還是出口,乃至國家的政府采購,都是十分必要的。另外,認真、嚴格地實施國家的原產地規則更加重要。僅僅把原產地問題看成領證、發證,或是收費,而不去認真地核查、驗證,這可能是當前最嚴重的問題。原產地既然與經濟貿易政策相聯系,那么這項法律制定的水平如何,執行如何,就必然影響到經濟貿易,甚至產生問題。
印度雖然最終全面輸掉了這場訴訟,但不能說印度的主張不合情理。例如,如果印度的原坯棉布出口到歐共體,歐共體經過印染、加工后再出口到美國,卻要算印度的產品,要受到配額的限制;而如果是絲紡織品,出口到歐共體并經過印染加工再出口到美國,就可以視為歐共體產品,不受任何配額的限制。因為絲織品是歐共體,特別是意大利的主要出口產品,似乎美國修改法律的目的十分清楚。但是,當指控美國的原產地規則是在作為貿易工具保護美國紡織工業,在推行貿易歧視,不考慮增值和產品的“實質改變”,以及限制、扭曲、擾亂國際貿易等,首先應具有法律上的依據。印度雖然引用了不少條文,但似乎或不貼切,或在理解上有一廂情愿之感。例如,協定并沒有規定WTO成員在過渡期內不能改變自己的原產地規則,并沒有規定在制定原產地規則時要考慮產品的“增值”,或產品必須經過“實質轉換”。尤其是在提供事實證據上印度顯得就更欠缺,指責推行貿易歧視,限制、扭曲、擾亂國際貿易都需要大量、比較廣泛的事實證據。這些證據應能反映出美國新規則前后紡織品的貿易格局的變化,相關成員在貿易量上的變化,從而證明印度的立場。遺憾的是印度沒能做到這一點,也難怪它敗訴。WTO的爭端解決是“對抗式訴訟”(adversary proceeding),誰主張,誰舉證。美國的立法目的實際上是很明確的,例如將服裝由“剪裁地”改為“縫制地”,對紡織品一會兒用“織物形成地”,一會兒又用“DP2”。但是,美國卻利用了WTO協定上的漏洞與條文含義上的模棱兩可。在一個講規則的WTO世界里我們只能說它技高一籌,使WTO的規則充分為其所用。
在本案中,專家組認為配額是一項貿易政策,而原產地規則只是一項執行、支持配額政策的工具,它不能代替配額,或增加、補充配額的保護程度。但是,專家組又說,使配額制度更具限制性的原產地規則,可以是與使用原產地規則執行與支持配額制度的原產地是一致的。它還說,僅僅使配額更具限制性的事實本身,不能責怪織物形成地規則,因為一個限制性的織物形成地規則可以用來推行合法的貿易目標。然而,WTO《原產地規則協定》的第2條(b)寫道:“盡管存在原產地規則與商業政策的措施,或法律文件相聯系的情況,但是原產地規則不能直接或間接地用來作為推行貿易目標地工具。” 原產地規則本身應該是一個中性的工具,如果它使配額更具限制性,它還是中性的嗎?是不是增加或補充了貿易政策措施的保護程度呢?是不是起碼“間接地”在推行貿易目標呢?這些問題專家組既沒有回答,也沒有澄清。甚至可以說專家組在這個問題上的分析有點前后矛盾,頭腦好像處在朦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