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回眸：中國高校教材引進歷史進程分析

[摘要]高校教材引進在中國教育近現代化過程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文章將中國高校教材引進分為四個歷史階段，并分析各個歷史階段的特點，揭示教材引進中存在的問題，試圖發現教材引進的規律，探索今后教材引進的方向。

[關鍵詞]教材引進；歷史進程；特點分析

[作者簡介]任福兵，華東理工大學情報研究所副研究員，法學碩士，上海200237

[中圖分類號]G64；G4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4434(2007)11－0192－05

自第二次鴉片戰爭至今一個多世紀里，中國社會各階層為了民族的獨立富強、國家的近現代化進行了不懈的努力。教育作為國家近現代化的最重要的工具，自始至終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同時，中國近現代教育很大程度上是舶來品，是以外國教材作為知識載體和傳播工具的。因此，外國教材的引進在中國教育發展進程中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在不同的歷史階段，外國教材引進具有不同特點。

一、清末民初：教材從“中學”轉向“西學”

鴉片戰爭后，清王朝統治集團內部出現了以恭親王奕訴等為代表的洋務派。他們學習西方，創辦新式學堂，派遣留學生，翻譯西學書籍，開啟了中國教育近現代化的先聲。洋務派先后創辦培養翻譯人才的同文堂、培養軍事人才的武備學堂、培養各類人才的西學堂；西方教會在中國創辦了教會學校；政府創立了京師大學堂等公立大學。這些學校設置西學課程，引進外國教材，標志著“中學”在教育中主導地位的結束和西學主導的開始。這一時期教材引進的特點是以洋務派學校為先驅、以教會學校為主力、公立大學嶄露頭角。洋務派最早創立的學堂是同文館。1862年京師同文館成立后，上海廣方言館、廣州同文館等相繼開辦。這類外語學校除了開設眾多外語課程外，還開設化學、算學、格致(物理)、萬國公法、醫學、天文等課程，大量引進西方教材和著作，開創了中國教育主動引進西方教材的先河。京師同文館1864年使用總教習丁韙良譯《萬國公法》作為該校教材；1868年丁韙良又出版中國第一部系統介紹聲光電化的著作《格物人門》，并于1889年、1899年兩次重新修訂。據丁韙良在第二次修訂本的序言中宣稱這套書整整使用了30年。上海廣方言館引進西方教材，不僅聘請法國法學家鮑安氏任教員開設國際法，講授西方法律，開創上海新式法學教育先河，而且最早系統引進翻譯西方醫藥書籍。

稍后，洋務派設立的軍事學堂，也成為中國近代教育的先鋒和引進西方教材的先驅。1866年成立的福建船政學堂以自然科學、近代技術為主課，開設西方的格致(物理、化學)等科目，聘請洋教習，采用英法兩國使用的英文和法文原版教材，如巴納德編的算術，托德亨德編的代數、幾何、三角，安德遜編的地理，雷珀編的航海學等，并為各地軍校相繼仿效，被李鴻章稱為軍校“開山之祖”，后來德國軍事教材也被引進廣泛使用。

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教會在中國開辦了近20所大學，如金陵大學、圣約翰大學、震旦大學等，而同期的國立大學寥寥無幾，不到教會大學的一半。教會大學利用聯系西方的便利條件，直接地引進西方近代教育制度和辦學模式，最早引進西方教材，成為這一時期引進外國教材的主力軍。如圣約翰大學直接引進美國著名大學的原版英文教材，其醫學院就采用賓夕法尼亞大學醫學院的教材；震旦大學所授課程基本上照搬法國大學課程，用法國教材，并仿效法國大學的考試制度；早期的金陵大學不僅使用的教材均來自美國，甚至圖書雜志、教學儀器乃至生活設施都來自美國。

1905年前，中國政府或地方舉辦的大學僅4所，分別是北洋大學堂、京師大學堂、山西大學堂和南洋公學。當時教材非常缺乏，故各大學從創辦起就特別注重引進外國教材。京師大學堂采購了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耶魯大學、賓夕法尼亞大學等13所高等學校的教科書和課程章程作為教科書或參考，后又參照了日本東京帝國大學課程設置和教材。北洋大學堂作為中國近代第一所大學，聘請美國傳教士丁家立為學堂總教習，直接引進原版哈佛、耶魯教材，可見外國教材在當時高等教育中地位之重要。當時，京師大學堂、山西大學堂和南洋公學還設專門機構譯書局，花費巨資，聘請專人翻譯教材，從中也可以看出，當時高校對引進教材的重視程度。

二、民國時期：教材引進從日本轉向歐美

中日甲午戰爭后，清政府開始深思日本迅速崛起的原因，并于1901年決定把赴日留學定為一項國策，留日學生驟增。此后，日本教材被大量引進和翻譯。中國引進的教材以日本為主，十之八九來自于日本，而這一時期英、德、法、俄等西方教材很少直接購置，或從日本購買，或由駐日使臣采買。

由于當時日本科技水平落后西方，許多日本教材也譯自歐美各國，加之大批學有所成的歐美留學生歸來，1920年以后，各大學開始系統地引進翻譯歐美大學教材，其中美國著名大學的教材占據了主導地位。其時，引進外國教材的特點是：國立大學成為引進外國教材的主力軍，私立大學和軍事院校為補充，教會大學保持國際化傳統，加快世俗化進程。

1國立大學引進教材。辛亥革命后，政府當局頒布《大學校令》，明確要求大學教學方式及課程設置全面效仿美歐各國著名大學，至此中國國立大學再次掀起了教材引進“西化”浪潮。各大學大量使用外國教材的狀況在上世紀20年代十分普遍，并延續到30～40年代。唐文治執掌交通大學時，效法西方教育體制，引進西方教材，學生質量得到歐美著名大學的認可，成為“西化”的典范。僅參考的外國高校辦學章程就達100多冊，其中美國98冊、英國18冊、法國6冊。1913年交大進行課程設置改革，以美國同類大學課程設置為藍本，直接引進麻省理工學院、哈佛大學等著名學府的成套教科書與參考書，教學內容也直接與當時發達國家同步，以英文講授，如普通物理采用了當時最先進的教材Duff的《物理學》。1935年秋錢學森到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學習，發現交通大學的課程安排全部照抄此校，連實驗課的實驗內容也是一樣的，驚嘆“交通大學是把此校搬到中國來了!”

北京大學理科學長夏元磲1917年在擬訂的《改訂理科課程方案報告》中的課程設置也是以歐美著名大學的課程為參考，此后北大物理系所使用的物理教材即當時歐美著名學府的教材，當時參考書也全為英文版。抗戰前清華物理系和抗戰時期西南聯大物理系所用教材都是同種外國教材。直至1949年，交通大學、中山大學等許多高校許多課程一直使用外文教材，用外文講授，當時本科大學畢業生外語水平很高。具有德國傳統教育方式的同濟大學，醫科用的書刊、標本、掛圖從德國運來，其中有摹繪自柏林大學的解剖和生理掛圖，所有課程均用德語教學，教師多為德籍。即使在當時國家最高學府和研究中心的中央大學很多

課程也只有英文教材。

2私立大學引進教材。私立大學引進教材則更甚，當時著名的私立大學復旦大學、南開大學都是教材引進的典型。1915年春復旦大學八大部類開設的60余門課程，其中僅物理部、化學部、算學部三部就有23門課程采用外國原版教材，占該部類課程總數的88.5％(實驗化學、實驗物理學采用講義)。南開大學開辦以后一段時期，教科書幾乎照搬外國教材。

3教會大學引進教材。20世紀30年代前后，教會大學加快了世俗化進程，專業從原有的擴展到農、法、社會、教育等領域，并在此領域發揮先導作用。同時繼續保持國際化傳統，大規模使用外國原版教材，聘用外籍師資，編譯西方教材。據金陵大學1947年10月統計，27個學系教授中，有過國外教育背景、在國外名牌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的占80％以上。東吳大學法學院1923年后，采用美國法律院校普遍使用的“案例教學法”，許多教學經典案例來自英美大學的教材；不僅如此，還開設羅馬法、英美法等西方法學理論，造就了大批優秀的法律人才。

4軍事院校引進教材。這一時期主要軍校有保定軍校、黃埔軍校、中央軍校，它們具有時間上先后相繼、教材上前后傳承的特點。保定軍校辦學仿效日本、德國等國的軍事教育，師資大多延聘留日武備生。該校八任校長及各任教育長都畢業于日本士官學校。他們參照日本陸軍大學的課程設置，引進日本軍校教材，且大都為日本最新出版的教材。

黃埔軍校是仿照蘇聯軍事院校的體系設立的，在教材的使用上，除了采用先前各軍事學堂采用的日本和德國軍事教材外，大量地采用了蘇聯的軍事教材，為后來的中國革命培養了大批軍事人才。

南京中央軍校是國民黨最高軍事院校，在與蘇聯絕交后，國民政府聘請德國軍事顧問，1930年中原大戰之后，全盤采用德式教育，改用德式課程與訓練，德式軍事教育取代了在中國已沿用了30多年的日式軍事教育。學校不僅大量使用德國教材，還成立編譯處，引進和介紹現代軍事學術文著，翻譯德國最新軍事教材，很多是一次世界大戰后的教材。

這一時期，歐美大學教材成為我國高等教育教材的主要來源。

三、建國三十年：東風壓倒西風——全面引進蘇聯教材

新中國成立以后，在國家“蘇化”的進程中，高校放棄了“西化”教育傳統，走上了“蘇化”的道路。此時，高校教材引進特點是政府主導、高校被動，蘇聯教材主導，俄語大行其道、西方原版教材退避三舍。這段時間，教材引進大致經歷了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政府號召，學習蘇聯教育經驗

1949年全國第一次教育工作會議提出“借助蘇聯教育建設的先進經驗”的口號，并成為高等教育的基本指導思想。1950年6月全國第一次高等教育會議上，教育部長馬敘倫強調：“……我們應該大量翻譯蘇聯高等學校的教材及參考書，作為我們主要的參考材料。”在學習蘇聯經驗的口號下，我國所有高校在50年代放棄大量使用的美英德日教材而改用蘇聯教材。

第二階段：全面動員，加快引進教材速度

從1950年全國高等教育會議到1951年10月，52所院校已經編譯出或正在編譯的理工農醫各科教材和講義，共有1，869種(同一課程不同學校編寫的分別計入)，其中：自編的1，642種(大部分脫胎于歐美教材)，借用外國教材227種(其中俄文20種、日文56種、英文等151種)。

1952年國內高校采用的蘇聯教材許多無中文譯本，部分課程甚至沒有蘇聯教材和教學大綱，因此教育部指出翻譯蘇聯教材已是刻不容緩的艱巨任務，引進和翻譯蘇聯教材已成為教材工作的重點，要求各高校動員教師翻譯教材，并且“首先翻譯一、二年級基礎課程教材及某些必要和有條件解決的專業課教材，而后再逐步翻譯其他各種教材”。此后高教部正式成立教材編譯處，專門組織高等學校教材編譯工作，翻譯蘇聯教材。

第三階段：加強管理．提高引進教材質量

1953年秋，高教部開始解決專業課及專門化課程的教材，并把提高翻譯教材的質量作為重點工作來抓，直接組織各校教師通力合作，翻譯專業課和專門化課程的教材。

1954年起全國高等學校執行統一的教學計劃和教學大綱。至1954年底，可供高校使用的蘇聯教材有：工科118個專業、902門課程中有338種；農科19個專業276門課程中有58種；理科13個專業298門課程中有129種；政法、財經、醫藥、衛生及其他各科共有33種，各類專業基礎課程和基礎技術課程的教材初步得到解決。

據統計，1952年至1956年譯自俄文的教科書1393種，全國高等學校使用蘇聯教材629種，高等教育三分之一教材直接翻譯選用蘇聯高校教材，涵蓋了工、理、農、政法、財經、醫藥衛生。這些教材在全國范圍內使用統一，教學內容上實現標準化和統一化。至此，蘇聯教科書成為我國教材的主要來源，俄語成為通用的外國語。1956年10月高等學校教材的工作重點由翻譯蘇聯教材轉向我國高校自編教材。

第四階段：改變引進教材“一邊倒”。注意引進多元化

1964年以后，國家開始注意引進其他國家高質量的教材和教學參考書，主要是最有代表性的和參考價值最大的教材和教學參考書。但是由于1966年“文化大革命”的到來，這一工作很快陷入停頓，直到文革結束。

四、改革開放至今：教材引進回歸歐美

建國三十年來，雖然引進了大量的蘇聯教材，但教育處在封閉狀態，教材內容陳舊落后，極大地阻礙了我國高等教育的發展。隨著恢復高考和改革開放，我國高等教育得到了恢復發展。此后二十多年，國內高校借鑒發達國家高等教育的經驗，突破過去三十年形成的蘇式教育體制，教學科研得到迅速發展，辦學重新回歸到1949年前的歐美模式。大學間的合并重組成為這一回歸的標志。這一階段教材引進的特點是：主要引進歐美教材，前期以政府推動為主，后期高校歸位，成為教材引進的主力。

(一)改革開放前期：政府推進，教材引進進入恢復時期

1977年鄧小平復出后，非常重視教育，對教材工作作了一系列指示，他指出：“教育制度中有許多具體問題……關鍵是教材。”“要進口一批外國教材……日本的、英國的、美國的、法國的、西德的自然科學教材。”這些指示為高校教材建設指明了方向。

1977年下半年開始，教育部集中選購了外國大中小學教材共7千余冊。1977年底，中國圖書進口公司組織選訂外國教材，8所全國重點大學選訂了外國教材4千余冊，其他部委選訂外國專業課程教材1萬余冊。這批教材的引進，對恢復中斷多年外國教材的引進和高校教材的編寫起了積極的作用。

1979年，在鄧小平同志關于“教育要面向現代

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的精神指導下，國家教委開始建立外國教材中心。到1985年在南開大學等高校建立了14個外國教材中心，各中心分工明確，負責引進某一學科的外國教材，引進教材涵蓋理工農醫管理等各門類，在全國范圍內逐步建立起理工農醫各科的全面系統的外國教材體系。目前，全國外教中心的總藏書量已20多萬冊，以理工科基礎課教材為主，教材主要來源國家為美、英、德、法、日、前蘇聯等國。此外，部分省市也成立了外國教材中心。外國教材中心的建設有力地推動了我國的高校教學改革和教材建設，充分發揮了為教學與科研服務的作用。

(二)改革開放后期：高校主動，教材引進進入快速發展期

建設若干世界一流大學是國家和時代賦予中國教育界的重任，也是中國近代教育興辦以來的夙愿。2000年教育部副部長呂福源指出“教材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必須大量地不斷地引進國外原版教材，并以各種方式投入使用，才能夠保證我們培養出的學生是國際一流水平的”。此后，各高校引進并使用外國教材的課程逐漸增多。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標準化課程，塊狀引進。部分重點大學引進并使用含有標準性要求的原版教材，尤其是經濟管理專業、部分前沿性的應用課程。中山大學嶺南學院從2000年起大量引進和使用國外的優秀教材，專業基礎課和專業課基本采用國外著名大學通用教材，在教科書和教學內容、教學方式上與國際一流大學接軌。

2主干課程，重點引進。清華大學建立工業工程系后，引進了美國講席教授薩文迪，嘗試專業課全部用原版英文教材，純英文授課，已經對教學和科研產生了很好的影響。許多重點大學提出了專業主干課程將更多地引進和使用外國原版教材的目標。

3補全社科，整體引進。復旦大學在提出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目標后，針對國家外國教材中心教材的滯后性和不完整性，開始同步全套引進哈佛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的教學用書。自2002年到2006年10月，共引進6500種哈佛教材，以文科類為主，文史哲法居多。復旦大學引進教材最大的特點是充分認識到文科教材引進的重要性，彌補國家外國教材中心的不足，完善了引進教材結構，體現了我國高等教育與世界接軌的趨勢，這是高校從自身發展出發，大規模的引進國外教材的一次嘗試。

4建設全新的教材體系。上海師范大學針對國內中小學教材編寫存在的問題，將投資逾千萬元，建立國內最大的國外教材中心，收集發達國家全套中小幼教材、教參、教具，通過國際交流、定向購買、互相贈送等方式，組織力量逐步對部分教材進行翻譯工作，并開展研究，提高國內教材的編寫水平。

五、結論

教材交流和引進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一個國家的科技水平。一百多年來，我國科術水平一直處在落后、追趕的地位，作為科技水平體現的高校教材也處于單向引進的狀態。回顧這段歷史，對弄清我國引進教材過程中存在的問題，認識當今我國教育的國際地位和水平、未來教育的國際化、趕超國際教育先進水平具有重要的意義。我國高校教材引進的進程，由于缺乏持續發展的環境，高等教育數次被戰爭、政治運動打斷，沒有遵循教育發展的規律，政府干預過多、分合遷移、閉關自守、科教割裂，教育體制發生多次重大變革，因而發展呈現為幾個明顯的斷裂帶。

目前，我國科技水平與發達國家相比仍有較大差距。建設世界一流、開放型、國際化的大學，需要繼續向西方學習，需要加速引進、積極借鑒國外先進教材。只有當中國科技水平趕上世界先進水平，和發達國家形成教材互動，引進外國教材才能成為輕松的話題。

責任編輯：陳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