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我十三歲那年遇見她,現(xiàn)在,我十六歲。
前幾天,跑到以前一同去的影碟店去拿預(yù)訂的影碟,老板十分詫異地問我:“不是你的朋友拿走了嗎?”我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道:“死丫頭!你給我小心點。”
我們常常一起去買碟,不管是動畫、電影還是音樂,兩個女孩蹲在柜臺前,一邊翻那些繁雜的光碟,一邊不時地閑聊幾句,發(fā)出嗤笑的聲音。
有時,也會去逛那些首飾店,一邊翻漂亮首飾后面嚇人的價格牌,一邊發(fā)出夸張的抽氣聲,不停地喃喃,那么貴呀,壓榨人民啊!惹得一邊的服務(wù)員不斷地瞪我們,而她臉上滿是惡作劇的光芒。
總之,她是個古靈精怪的丫頭。
彼時,我剛進初中。
那時的她,并不是美麗的女孩,還有些胖,但是性子與我相合,自然好得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了。
那個年月里,還是毫無煩惱、無憂無慮的孩子。就像那個陳舊校園里的陽光一般。
下課時,一幫孩子坐在一塊兒說話,有時還嚼著薯片,放肆而無畏,臉上滿是天真的表情。
也經(jīng)常吵架,抓著對方的弱點便不放,我喊她“小豬”,她叫我“木魚”,倒也不怕壞了感情,一直到后來,這兩句戲語竟成了我們互相稱呼的昵稱。
我依舊記得,六中一樓的倒數(shù)第二個教室,靠窗的位置有風(fēng)吹過來。直吹得門前的梧桐葉沙沙響,直吹得她的短發(fā)迎風(fēng)飛揚。
我時常會帶許多小說去學(xué)校看,那時并不知曉什么安妮寶貝、郭敬明之類的。只帶些《紅樓夢》《鏡花緣》去,用食指一排排指著看,有時還用鉛筆做著記號。她笑我:“跟做什么學(xué)問似的。”我回頭瞪她,她卻笑得更歡了。《紅樓夢》里有許多詩詞,于是,那段日子,兩人都瘋了一般地愛上宋詞。小女子般的人,自然愛婉約派的詞,自然背的盡是些“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的語句了。見了面,也不盡說著明星八卦新聞或是笑話了,都似對口號般地吟上幾句“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兩人倒也好默契,說了上句,馬上便能接了下句。
可都是沒長性的小孩子,一天一首哪能堅持下來,沒幾日便荒廢了。談起時,她總是笑道:“咱也過過一回文人騷客的日子了。”我直笑她:“好厚的臉皮。”
幾日前,翻東西時,找到一本那時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抄了幾十首詞。記得她也和我一般,買過一本子抄詞。現(xiàn)在想起,那些纏綿的句子都盡忘得差不多了,猶若那時的歲月。
后來,二年級開學(xué)不久的一個星期天下午,碰巧讀了安妮的《告別薇安》,驚覺原來文章還能寫得這般冰冷徹骨,終于一發(fā)不可收了。那些日子里,我們幾乎看了所有“80后”作家的書,郭敬明、韓寒、張悅?cè)弧⒅芗螌帯N覑蹚垚側(cè)坏目酀芗螌幍募毮仯龕酃疵鳌痘贸恰防锩利惡推嗳坏臋芽蔗專切┤A麗至極的句子,慢慢組成我們微苦的青春。
她在書本的邊側(cè)和桌角上寫著櫻空釋的名字時,我正為那一句“哥哥,請你自由地……”而暗自哭泣。那些本不屬于我們的哀傷漸漸地成為生活的一部分,誰也不知道,那些日子之后,我們再也不能成為少年時如此無憂無慮的人了。
有些人,卻是注定了會離開。我仍是有時有些不乖的好學(xué)生,她卻開始改變那被注定好的一條路。她不做作業(yè),上課睡覺。有時,我一回頭便能看見那張沉睡的臉。她這樣任性,哪又免得了頭破血流?她被老師抓了來教育,她沉默著,而我,看見她的那雙眼,有冷冷的光芒。
體育課時,她翹了雙腳坐在主席臺上,神情漠然,陽光里是細碎的灰塵。不知怎的,我覺得她如此弱小而委屈。空氣里彌漫的是辛辣的草葉氣味。
那刻的她,與安生如此相像,我心里隱隱地不安,我們像極了七月與安生,我宿命地認為,我們終將分離。
后來,便是那場噩夢一般的奧賽選拔,那個微涼的秋季,沒有人與我們一起唱歌。她沒有能夠考好,她站在樓道里沖我笑,笑容易碎。她玩笑一般地說起,她媽媽失望得兩天沒理她,聲音麻木而脆弱。我無話可說,看著她的側(cè)臉心隱隱發(fā)疼。
是誰說,有些事改變了就無可挽回。她無可挽回地遠離了我。
終于有一天,我們毅然地離開了彼此,我們不吵架,不怒罵,只是悄悄地在彼此的生活中淡出,努力地不留下一點痕跡。我們不去了解對方,我們又各自有了各自的朋友,一切如同落日的浮華。那些日子里,我最常想起的是她愛的櫻空釋的那一句:“哥哥,請你自由地……”
整個初二,相安無事。
我越發(fā)覺得,人與人的相處好似魚缸里的魚,再怎么靠近,中間仍是冰冷的水,越熱鬧,便會越發(fā)地孤單。
我們終于找回了彼此,在各自尋找了那么久后,我們沿著路走了那樣遠,終于發(fā)現(xiàn),心里那最溫暖的依舊是離開的那個地點。我們花了十三年才遇見對方,所以,不要放手。
沒事時也經(jīng)常吵架。早不是那年里只會罵一個詞的笨拙孩子,拐彎抹角地說話,總是半分鐘后,對方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是在嘲笑自己。毒辣到甚至有一次兩人聯(lián)合堵得別人半天說不出話來,以后那樣的事被我們經(jīng)常提及,原來,彼時不善言辭的孩子早已伶牙俐齒了。
也拉她陪我去書店買書,兩人都是愛書如命的人,一進書店就粘住了腳,如何走得。有時,突然抬頭,便能發(fā)現(xiàn)她專注的臉,她笑起來,左臉頰微微凹下去一小塊,那酒窩煞是好看。感動時會落淚。眼眶紅紅的,因為不好意思而微微紅了臉。
她愛吃涼面,幾乎每個星期總拉著我同去,兩人都愛吃味兒重些的食物,總免不了囑咐那老板“醋多些,辣椒多些”,有段時間,連那老板也與我們十分熟悉。
直到現(xiàn)在,我還時常去回憶初三那段日子,張揚的、任性的女孩子們。也許,那段日子,是我最快樂的日子。
那樣的季節(jié)里,我仍會因為考試不好而哭泣起來,她依舊對分數(shù)抱以無所謂的態(tài)度。她依然在課堂上睡覺,而我還是做著數(shù)不清的試卷。可是,我們都不是彼年里的孩子了,我知道。
我們時常說起那些看過的小說,有美好的結(jié)局的。我們對自己說,每個童話都有好結(jié)果,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但,我還是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她與我心中的那一片黑暗,已經(jīng)彌漫開來,霧氣一般。
畢業(yè)時,我們沒有哭泣,連道別也沒有,更別說什么同學(xué)錄了。我們?nèi)栽谝黄稹M砩弦煌⒉剑绯恳煌烤殹?/p>
高中不在一個學(xué)校,開學(xué)以后,便沒有那么多相處的時間,我那樣想念以前的朋友們,于是,當(dāng)她問我要不要去她學(xué)校看看時,我馬上應(yīng)了聲,好!那里有一片很大的草坪,陽光很好,我坐在草坪上昏昏欲睡。她告訴我 這個學(xué)校,她最愛的便是這片草地了。她拉我在太陽底下奔跑,跑過齊整的草坪,跑過沒膝的雜草,我們一直跑,仿佛只有跑才能甩開跟在身后的厄運。
她坐在乒乓球桌上沖我微笑,她與我說起未來,說她父母說了,希望她能去××大學(xué),她的笑容里有慘淡的感覺。她說,我以為我是我們這些人中最自由的,原來,也只是順著父母所指的道路行走。
許久之后;不曾聯(lián)系她,有時去買碟,老板會提起她。轉(zhuǎn)學(xué)以后,也會常遇見她,仍然是施施然然的樣子,她問我:“可好?”我淡淡地笑起來。
我在現(xiàn)在突然想起,她曾經(jīng)滿面笑容地站在時光深處對我說,我們要有最遙遠的夢想,最樸素的生活。
其實,我們曾經(jīng)存在過,那么,就早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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