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所三流高中里。沒有人不認識盛小凌。她扎許多個耳洞,帶最耀眼的耳釘,敢跟老師在課堂上公開叫板;她手下有許多的粉絲,她們叫她老大,她也裝得像自己名字似的“盛氣凌人”,盡管她笑起來的時候總有兩個幼稚的酒窩。她以自己要考音樂學院為名,組織了自己的“凌點”樂隊。她是吉他手兼主唱,常常很酷地抱著吉他在校園里走來走去,讓全校的人都未聞其音,先見其人。所以基本上,盛小凌就是這所學校的超女。當然,這名號完全是她自封的。
而另一個叫余小樂的男生則沒有她這么幸運。差不多除了班里的同學,再沒有幾個人記得他余小樂是何許人也。甚至教了他一年的老師在路上碰到他紅著臉打招呼,總會詫異地問一句:同學,你是哪個班的?而且他成績平平,每次學校里開表揚大會,他都只有在下面鼓掌做觀眾的份兒。這還不算,許多女孩子還愛欺負他,有事沒事都拿他來開涮,直到他的臉“白里透紅,與眾不同”了,這才放他一馬。很不幸,我就是這個可憐的男生。
偏偏我與盛小凌是狹路相逢的冤家,家住在同一個小區;上學的時候,她總喜歡在小區門口等著我,當然不是好心要與我同行,而是要搞點惡作劇給我。
她還是個七品芝麻官——衛生小組長,而且宿命般地,不論座位怎樣更換,我都難逃被她管轄且吆五喝六的命運。我那惟——點寫作的特長,也很不幸地成了遭她“荼毒”的對象,動不動便“威脅”我說:快快給我們凌點樂隊寫個宣傳稿子,拿到校廣播臺去吹噓一番,如果寫得效果差了,小心要你好看。你看,盛小凌就是這么野蠻;我永遠不知道她下句話究竟會是怎樣地“惡毒”。
我一直以為,我就這樣活在盛小凌的欺壓下,再也盼不到翻身做主人的那一天,卻不曾想,原來有時候命運對我也算不上太過吝嗇和不公。
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發現盛小凌的秘密的,已經變得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掌握到了盛小凌暗戀陳子瀟的第一手資料。
陳子瀟在我的眼里并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家伙。他自恃成績優異、老師偏愛。就對誰都愛搭不理。甚至有一次他撞到了我連對不起也不說,就徑直走開了。我瞥一眼他高傲的背影,忿忿道:有什么了不起呢。那些愛拿我開玩笑的女生總是說,余小樂,你要是有陳子瀟的一半好,就不會如此苦命了。
我因此便把自己的“命苦”全部歸根到陳子瀟的身上。我發誓一定要讓陳子瀟出一次丑,為此我不惜花費一個月的時間對陳子瀟進行了跟蹤調查,讓我吃驚的是。最終出來的結果不是陳子瀟怎樣“為富不仁”,而是盛小凌竟然暗戀上了陳子瀟!
這個結論決不是為了“誣陷”盛小凌而子虛烏有地編造出來的。我在教室外的走廊里無數次地看到盛小凌在鄰班的門口晃悠。目的顯然不是為了模特一樣練習貓步,而純粹是因為正對門口的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坐著讓她彈吉他時因為分神而嚴重走音的陳子瀟。我還知道陳子瀟的單車總是被無故放氣,這當然是盛小凌的杰作,她因此可以假扮“美女”去救她心中的英雄。她還為了接近陳子瀟而讓一個不太合格的男生做了樂隊的貝司手,只因為那個男生跟陳子瀟是鄰桌,盛小凌有無數的理由去找自己的貝司手研究工作,當然也就有了無數的理由接近冷若冰霜的陳子瀟。
這樣的證據,足夠將盛小凌這個氣焰囂張的家伙打倒在地了——如果,她堅決不向我妥協的話。
盛小凌的手里握著一個對我極其不利的把柄。是一次她找我為樂隊的演出炒作,我寫完稿后抓起來就丟給了她,沒想到竟把一首未發表的詩一塊給了她。而那首詩雖然是我上課時的涂鴉之作,但題目卻寫著:送給3班的萱。盛小凌多么神通廣大,她很快私下調查清楚了詩中萱的身份,知道這個文靜卻不失柔韌的女孩是學校的才女,常常在校報上發表文章,署名萱草;而每每她文宇的旁邊,都會是我的大作。就是這份文字相鄰的情誼讓我對萱生出一種文字之外的依戀。盡管我從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也沒有給她寫過一張紙條。但這并不妨礙我在日記里溫柔地與她“交談”。
我以為這樣的心思永遠都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卻因為一個疏忽,而給自己引來了麻煩,而且成了盛小凌無休無止地將我當免費勞動力使用的致命把柄。所以,當她也有一個把柄被我緊緊握著,站在盛小凌的面前時,我幾乎是得意忘形了。
我將如鐵的證據一條條講給盛小凌聽。她起初還要抵賴,但當我說到給自行車無故放氣的細節后,她整個人終于如我所希望的那樣,撲哧一聲癟了下去。我在她黯淡的視線里瀟灑地伸出手去,道:“等價交換,怎么樣?”盛小凌有片刻的沉默,之后突然又恢復了昔日的驕傲氣焰,白我一眼道:“我偏不給你怎么了?我還要把這首詩譜上曲子,幫你做一次免費宣傳呢!你有本事也幫我宣傳去啊,就怕沒人相信你余小樂的話呢!
我的臉漲到鐵青。但卻是強壓住了怒火,淡淡說道:好,盛小凌,那你就等著看吧。
我幾乎是連夜炮制了一首梨花體的諷刺詩出來。情詩里并沒有提及誰是那個招搖過市的吉他女王,誰又是總被美女營救的落難英雄,但當這首匿名詩貼在人來人往的廣告欄上的時候,還是如一枚炮彈落入人群,不過是瞬間就聞到了濃烈的硝煙的味道。
消息傳播的迅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只是想嚇唬一下盛小凌,知道她每天下午常在廣告欄下等樂隊的人來。我以為這首詩在她看到的當天就會被撕掉的;但當我在拐角處偷窺的時候,卻發現盛小凌只是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便在周圍人的議論里扭頭走開了。而那首詩,也就這樣被人嘻笑著看了一個星期,在一節晚自習后才悄無聲息地沒了蹤跡。
沒有人知道是誰撕掉的,這個問題也早已不再重要,因為,基本上全校的學生都知道,個性不羈的盛小凌暗戀上北大苗子陳子瀟了。盡管當事的兩個人對這條緋聞并沒有作出任何的回應。
但我還是發現了盛小凌的變化。她再不會去隔壁班門口溜達,每次走過都是腳步匆忙,神情慌亂。她的自行車轉移到了另一個車棚,車筐前用來做宣傳的“凌點樂隊主唱”的膠紙,不知何時也被撕了下來。走在路上,昔日的明星作派已減少大半,連張揚的耳釘都只剩了一個,而且還是隱在碎發中忽隱忽現的。
我在盛小凌的“收斂”里,忽然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緊張,像一個做了賊的人在被抓前的焦慮。我等著盛小凌爆發,將我寫給萱的那首詩以同樣的方式公之于眾,讓我也成為全校的“焦點新聞”。但是,我擔心的一切卻始終沒有來。
一個月后,高考倒計時開始。盛小凌的凌點樂隊被學校強行解散,我也不再給校報寫詩,我們都做回一個只務正業的學生。不再找我寫宣傳的盛小凌,每日在專業和文化課間奔波,偶爾兩個人迎面相遇,竟是可以裝作陌生人。擦肩而過。但她眼里的一抹憂傷卻還是在空氣相撞的那一瞬間,倏然滑入我的心底,讓我總是沖動地想要攔住她,說一聲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在盛小凌的冷淡里到底沒有說出來。后來有一天,我在校門口的宣傳欄前碰到了盛小凌。宣傳欄里有陳子瀟大幅的照片,我對被保送的陳子瀟充溢了濃濃的嫉妒。而當我裝作漫不經心地去看盛小凌時,卻發現她已經哭著擠出了人群。就是那一刻,我聽見一旁的一個八卦女生說,她以為自己是誰呢,想借別人的情詩炒作自己,讓這么優秀的陳子瀟喜歡上她,也難怪陳子瀟說她是一株月季花,假裝帶刺的玫瑰呢!
我終于知道,盛小凌突然沉默下去的原因,是因為她費盡了心機去暗戀的那個陳子瀟,在心里對她這樣吵鬧不休的女孩子根本是不屑一顧的。而我,偏偏那么殘忍地將這個結果用一首詩揭給盛小凌看。
某個熱氣漸退的傍晚,我在校園的宣傳欄前又碰到盛小凌。校園里已經慢慢平息寧靜,但被一場大雨打褪了色的喜報卻依然掛在宣傳欄里,向落榜的人張揚著一份濃烈的喜悅與幸福。我將那些熟悉的名字一個個看完,這才鼓足了勇氣,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說:“盛小凌,你要回來復讀,我們還一個班吧。”
許久都沒有回答。我在一陣燥熱的沉默過后,看見盛小凌蹲下身去,大聲地哭了。我在她的哭聲里,手足無措。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勸一個大哭的女孩子,我只是不斷重復著一句話,我說,盛小凌,別哭,別哭……
可是哭或不哭,又有什么區別呢?我們倉惶的成長,與畢業一樣,不管怎樣地阻攔,終究還是要在這個夏日的傍晚,寂然地到來。
編 輯 苗 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