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不堪前夫的打罵侮辱和勒索敲詐,劉紅導演了轟動濱城的“弒夫”血案。他們的親生女兒張雪不僅耳聞目睹了母親行兇的整個過程,竟然還幫助拿膠帶捆綁父親。事后,她甚至跪在殺父仇人面前磕頭謝恩……2007年4月,山東省威海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劉紅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判處張雪有期徒刑3年,緩期3年執行。
到底是什么樣的經歷讓這個血肉至親的女兒任由母親、甚至甘做幫兇殺害了自己的親生父親?近日,本刊特約記者走進威海市環翠區看守所,對這位花季少女進行了獨家專訪。
由寶變草,蜜水泡大的孩子痛失愛的天堂
現年15歲的黑龍江省鐵力市姑娘張雪原本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家庭,父親張偉是鐵力市一家建筑公司的工程預算員,母親劉紅是一家國有企業的財務人員。
張雪從小就表現出異于同齡人的聰慧,每當鄰居們稱贊張雪將來必定有大出息時,張偉都會驕傲地把女兒摟進懷里,親了又親。張雪也一直跟爸爸很親,晚上,她常常是躺在爸爸的懷里,在爸爸的故事聲中,漸漸進入甜蜜的夢鄉。
隨著張雪一天天長大,張偉覺得,這么優秀的孩子,理應受到更好的教育,于是一咬牙辭了炙手可熱的公職,做起了販運汽柴油的生意。張偉總是看著張雪說:“等老爸攢夠錢,就送你去國外留學!”張雪瞪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問:“國外是哪里啊?爸爸也一起去嗎?”張偉沖女兒開心地笑,似乎看到女兒已經被自己培養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正當全家人對生活充滿憧憬的時候,張偉卻迷上了賭博。開始他只是小打小鬧地賭著玩兒,慢慢地,膽子就變大了,張偉知道賭場上沒有常勝將軍,所以想等錢撈得差不多了就收手。可惜,隨著賭桌上“外快”的增多,他想收手,卻又不甘;想繼續,又有點兒后怕。對張偉賭錢,開始劉紅也不以為然,她覺得老公做生意那么辛苦,偶爾“娛樂”一下也是應該的,可是漸漸地,她發現張偉越來越迷戀賭桌。張偉的手氣也是一天比一天差,老天像是故意跟他作對似的,越想撈回,輸得反而就越多,生意自然是一落千丈。
為了讓張偉改掉賭錢的壞毛病,劉紅毅然辭掉令人眼紅的工作,一家三口來到威海,辦起了一家小型塑料加工廠。由于對新行業不熟悉,再加上初來乍到,市場一時打不開,不到一年廠子就倒閉了。這時的張雪已經3歲,到了入托的年齡,按照張偉原來的設想,塑料廠盈利后,就把女兒送到市機關雙語幼兒園。可現如今,即使普通幼兒園每月300元的費用自己也是力不從心!
有一次酒后,張偉看女兒獨自在家翻看一本臟兮兮的畫冊,心酸極了,他抱著女兒泣不成聲地說:“都怨爸爸無能,爸爸讓你受苦了!爸爸以后一定賺大錢補償你!”見爸爸流淚,張雪連忙懂事地說:“爸爸不哭,爸爸是最好的爸爸!”
工廠倒閉后,張偉做過建筑小工,收過破爛,但不久就堅持不下來了。一次閑逛中,張偉遇到一個東北老鄉,在他的游說下,張偉背著妻子伙同一幫混混,替人爭場子、奪地盤、索要賭債,他天真地認為以這些”神通廣大”的人物做靠山,自己定能有東山再起之日。
盡管自家條件不如其他小朋友,但這并不影響小張雪快樂的天性,她成了幼兒園里公認的開心果。然而,一場鋪天蓋地的風暴正悄然降臨她的幸福天堂。
一天,張雪和往常一樣趴在客廳的沙發上津津有味地看著動畫片,廚房里卻突然傳來爸爸媽媽爭吵的聲音。劉紅開始指責張偉,而且情緒非常激動,忽然,張偉大吼道:“夠了!我這樣做還不都是為了你們嘛!”劉紅也高聲嚷道:“裝蒜!你都是為了你自己!”跟著,是盤子破碎的刺耳聲音。
張雪完全被這突如其來的情形嚇呆了,直到被母親扯著走出家門,依然沒緩過神來。臨出門時,爸爸那一瞥絕望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她幼小的心靈。
接下來的日子,對張雪來說簡直就像一場噩夢。幾乎每天早上,她都會被乒乒乓乓的聲音驚醒,晚上,張雪也總是在父母喋喋不休的吵架聲中睡著……
椎心之痛,“慈父”到底是人還是魔
在父母的吵吵鬧鬧中,張雪一晃已經5歲了,她看爸爸的眼光不再是崇拜而是一種莫名的恐懼。元旦那天,張偉一身酒氣地回到家中,破天荒地送給女兒一個精致的芭比娃娃。張雪有些不相信地看著爸爸,在她的記憶里,爸爸很長時間沒有跟自己說話了。她抱著心儀已久的芭比娃娃,在爸爸面前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正在這時,劉紅回來了,忙了一天生意的她見張偉又醉醺醺地靠在沙發上,氣不打一處來,兩人爭執起來,最后竟大打出手。張雪嚇得急忙去拉爸爸,結果被一下子甩到了暖氣片上,頭上頓時血流如注,腳也被地上濺起的玻璃碎片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劉紅見女兒受傷,瘋了一般撲向張偉,兩個人廝打起來,完全忘了一直在流血的女兒。5歲的孩子流著眼淚,默默地一個人下樓去衛生所包扎,等她回來的時候,發現爸爸媽媽已經撇下她,離開了家。
她忍著疼痛,開始清理房間,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打在地板上。直到晚上11點多,爸爸媽媽仍然沒有回來,張雪害怕極了,她不敢獨自回房間睡覺。海風帶著凄厲的叫聲從未關緊的窗戶鉆進來,張雪感到周圍有無數只眼睛,在不懷好意地盯著她……
1997年4月,夢想一夜暴富的張偉以炒股為由,將劉紅辛苦打拼來的20萬揮霍了個精光。劉紅一夜之間病倒,而張偉則徹底破罐子破摔,只想著吃喝玩樂。病好后,劉紅借了兩萬元的保證金,開辦了一家汽車配件代銷店,早出晚歸,用自行車馱著笨重的汽車配件給人送貨。
已上小學的張雪比起同齡孩子,顯得更成熟、懂事。為了讓母親高興,她學習非常刻苦,成績在班上數一數二,每天放了學就到店里幫忙,娘倆經常是忙到晚上10點多才能回家。而張偉不僅不給家里一分錢,而且還常常跑到店里要錢,眼見著母親因無力支付爸爸大張的“獅子口”而被打得死去活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昔日那個視自己如掌上明珠、連咳嗽一聲都緊張半天的慈父到底哪里去了,這個整日里打打殺殺、根本不顧她死活的人真是自己的爸爸嗎?
張雪把一幅幅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圖畫貼在爸爸的床頭,把含淚寫就的一封封拼音夾帶文字的勸父信塞進爸爸的口袋,可是她換來的僅僅是爸爸長久的默立無語或者是慟哭之后對她的信誓旦旦,她一次次地寄希望于爸爸,又一次次地失望。
張雪永遠不會忘記千禧年班級文藝晚會上她唱的那首《咪咪流浪記》主題歌:“……落雨不怕/落雪不怕/我要我要找我爸爸/去到哪里也要找我爸爸/我的好爸爸未找到/若你見到他就勸他回家……”唱著唱著,淚水淌滿她幼小的面龐,老師、同學也禁不住潸然淚下。
2002年春,張偉又一次在斗毆中把別人打傷,張雪眼看著母親跑里跑外,一邊要替父親交罰款,一邊還要支付對方的醫療費,又眼睜睜地看著被放出來的父親將提出離婚的母親打成耳膜穿孔。而當她試圖從父親的暴力下解救母親時,父親失控的拳頭雨點般地落在她瘦小的肩頭上。張雪猛地站起來,滿眼憤恨:“我恨你!我沒有你這樣的爸爸!”話音剛落,她的臉上挨了重重一耳光……劉紅不敢再跟他提離婚的事,她怕再招致一次更兇狠的毒打,更重要的是,她怕女兒跟著受牽連。
5個月后,張偉再次回到家里,索要兩萬塊錢。躲在角落里一直未開口的張雪突然沖過來擋在母親面前說:“要要要,你一回來就要錢,我媽上哪兒弄那么多錢給你!”張偉惱羞成怒,揪著劉紅的頭發就打。張雪扯住爸爸的衣服,哭著喊道:“別打了,再打你會把我媽打死的!”卻被父親一把推了出去,鮮紅的血順著額頭上的舊疤往下淌,流過眉頭,流過慘白的小臉,滴到地板上……
好心的鄰居把母女倆送到醫院,一檢查,母親的兩根肋骨竟被父親生生打成了骨折,而張雪的額頭也縫了3針。張雪哭著跟媽媽說:“媽媽,你為什么不跟爸爸離婚?” 母親的痛苦,父親的無情,讓小小的張雪開始對父親充滿了仇恨。張雪學會了“目中無父”,那個被她從小叫到大的神圣稱呼漸漸被“你”“他”代替。她從來不在同學面前提爸爸,甚至連想都不想,她要讓父親的影子在她和媽媽的心里淡去……
親情悲哀,助母弒父“孝女”淚灑鐵窗
張雪在怨恨、壓抑和痛苦的心境中走過了灰色的童年。到2004年時,那個稚氣未脫的黃毛丫頭已經成長為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而上蒼也似乎給她與母親那方愁云慘霧的天空露出一線生機。
國慶節這天,久未回家的父親開著一輛黑色桑塔納轎車,西裝革履地回來了,并以不愿意再拖累她和母親為由提出離婚。10月8日,父母終于辦妥了離婚手續。在莊嚴的法庭上,張偉當著她和法官的面提出,離婚后所有的財產包括房子和女兒的撫養權都歸劉紅,他每月支付500元的撫養費。從法庭回來,張雪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抱著父親送給她的那個芭比娃娃,大哭一場。
此后,張雪更加用功地學習,她想以更優異的成績報答母親。沒有了后顧之憂的劉紅也決定大干一場,她用自己的房子抵押,承包了一輛威海跑東營的長途客車,干起了長途運輸生意,日子變得快樂而充實。
然而令張雪與母親想不到的是, 2005年5月的一天晚上,消失很久的父親突然回到家中,拄著雙拐,前面的幾顆門牙也都沒了。見到父親的一剎那,張雪本能地撲上去,喊了聲“爸爸”就淚如雨下。好多年沒叫爸爸了,她以為這個字眼已經在心里生了銹,沒想到這一刻竟脫口而出。
張雪得知父親由于與別人發生矛盾,雙腿神經被打斷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善良的劉紅通過朋友打聽到一種專治腿部神經的藥物,花了15000元錢給張偉買了兩個療程服用。張雪盡管心里疙疙瘩瘩,但仍然竭盡所能照顧父親。有的時候她也會偷偷地想,或許爸爸可以浪子回頭,或許這次可以一家團聚。
但是,張雪做夢都沒想到,康復后的父親會再度把她們母女推進不見底的深淵。母親又成了父親的自動取款機,不論時間場合,只要沒錢了就來要,不給就是一頓暴打,更荒唐的是,他竟用從母親手里騙來的錢在外面養別的女人。
真正令張雪寒心的是2005年夏天的那場車禍。暑假的一天,她家的車被威海體校包下拉運動員去外地比賽,張雪在途中遭遇車禍,右腿骨折。由于比賽時間緊迫,無奈只得通知張偉。
在劉紅的苦苦哀求下,醉醺醺趕來的張偉接過她遞過的一沓錢,罵罵咧咧地和肇事司機把女兒送到了醫院。醫院給張雪做了手術,并把腿打上了石膏,讓張偉辦理住院手續,張偉卻說:“不就是腿斷了嘛,住什么院?”不顧醫生護士的勸說,抱起張雪就走。回到家中,張偉扔下200元錢說:“我有事先走了,你自己想吃什么就買什么吧。”說完轉身就走。腿剛剛受傷,如何出去買東西吃啊!張雪肚子餓扁了,淚也哭干了,心里剛剛被喚醒的一點兒父女之情消失殆盡。
2006年春節后不久,張偉以做生意需20萬元資金為由,欲強行賣掉房子。張雪流著淚問父親:“賣了房子,你讓我跟我媽住哪兒?再說了,當初離婚時,你不是跟法官說房子歸我和我媽嗎?”面對女兒的責問,張偉脖子一梗:“閉嘴,臭丫頭!房子是我的,我想賣就賣,你們愛住哪兒住哪兒!”
為了徹底擺脫魔鬼一般的前夫,劉紅在女兒的反對聲中,咬牙答應了他的無理要求。她東挪西湊了15萬給張偉,求他等房子賣了之后,再給他剩下的那5萬。可張偉死活不答應,讓劉紅把她們母女唯一的經濟來源——客車賣掉。劉紅說:“賣了車,銀行的貸款怎么還呀,我跟女兒怎么生活呀?”張偉卻惡狠狠地說:“你們生活不下去就去死,你們死了,所有的錢都是我的。”說完給了劉紅幾個耳光,揚長而去。
張雪捧著媽媽紅腫的臉,放聲大哭,她邊哭邊問:“媽媽,我們該怎么辦啊?”寒冷和絕望像海綿吸水一樣一點點滲透到她的骨髓里。良久,母親拍拍她冰涼的臉蛋,說:“別怕,孩子,有媽在!”
張雪在媽媽的安慰聲中睡去,而劉紅卻在這一夜做出一個足以影響她一生的重大決定。
2006年3月12日,早春的天氣注定寒冷而傷感。張雪一大早就見母親帶回家兩個男人,不一會兒又聽母親打電話給父親說有人要買房子。她以為母親真的懾于父親的淫威要將房子賣掉,不由一陣黯然,她懂事地給兩個“買房人”端來水就躲進自己房間。她哪里知道,這兩個“買房人”是母親花2000元錢雇來結束父親生命的。
不一會兒,響起了敲門聲,張雪知道是父親來了。誰知不久,她就聽到父親的求饒聲及母親那一聲聲“殺死他,快殺死他”的冰冷的聲音。張雪想沖過去奪下他們手中的斧頭,可是她卻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動不動地站在臥室門口,看母親指揮著“買房人”將父親追至臥室中,用斧子和鐵錘猛砸他的頭部,之后被捆綁著拖進衛生間。如同目睹父親如何一次次毒打母親一樣,張雪目睹了母親行兇的整個過程,但她沒有阻止眾人追殺父親,在母親的命令下,她還幫助拿膠帶捆綁父親。在她15年的記憶中,母親是自己的最愛,而父親則沒有付出一丁點愛。
父親咽氣后,望著滿地的血污,張雪一下子跪在了殺父仇人面前,不停地磕頭:“哥哥,謝謝你們救了我和我媽,求求你們千萬別把這件事說出去呀!”
作案后的劉紅與同案犯將尸體拉到煙臺招遠市的阜山鎮溫家莊村西公路附近焚尸滅跡。不久,母親低價處理了客車與房子,帶著張雪遷往廣州……
5月14日,民警遠赴廣州市將劉紅母女及同案犯抓獲……
歸案后,張雪面對審訊人員,聲淚俱下:“我根本就沒有爸爸,他從來沒有盡過父親的責任,我對他沒有愛,只有恨。他死了,對我跟我媽來說都是一種解脫, 媽媽現在不用時刻擔心會被打罵,不用整天被逼著要錢!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媽媽,我媽媽太不容易了,只要我媽媽下半輩子能幸福,我付出再多也值得。如果我媽媽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會活下去!”
編后:
人們常說,所謂悲劇,就是把最美好的東西打碎給你看。對于張雪來說,從小到大,曾經最美好的父愛一次一次地告訴她,什么叫做現實的殘酷。而為了保護與她相依為命的母愛,她選擇了成為殺父的幫兇,眼睜睜地看著悲劇上演。家庭的風暴可大可小,卻無一例外地將無辜的孩子卷入其中。或許殺夫是絕境中的劉紅能想出的唯一解脫之道,可即便得逞了,給孩子會造成怎樣的傷害呢?假如早用法律武器來保護自己,或許悲劇就可以避免了。
(本文人物皆為化名)
(責任編輯/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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