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輪椅天使

劉阿柴出門時，心里會說：“你要快樂一點。”干完活回到住處，他也會在心里說：“你要快樂一點?！鄙洗菜X時，他也會在心里說這句話。其實，生活賜予這個小伙子的快樂很少、很少。他的老家在河南平頂山農村，兩年前隨表叔來到美麗的江南水鄉荷城收破爛。不久，表叔去深圳打工了，他就一個人留下來。他住的地方是一家居民的小車庫，雖然只有6平米大，但含有一個小院子，可供堆積雜物。月租80元，挺劃算的。他今年21歲，長得矮小瘦弱，每天起早摸黑地干，除了各種開銷，尚能余下點錢，每月寄回家百來塊錢，給媽媽治病用。媽媽是在他讀高三時突然患病癱瘓在床的，也是在這一年，他參加高考，離分數線差5分，落榜了。家境窘迫，他也沒有條件復讀，從此斷了大學夢。

在荷城，劉阿柴騎了一輛破三輛車走街串巷，敲響掛在車頭的小鐵罐，招呼居民來投售廢品。天黑的時候，他把收來的破爛在小車庫前的小院子里進行分揀，廢銅銹鐵、書報雜志、紙箱瓶罐，扎成整包地賣給廢品公司，賺個差價。日子是苦一點，但很有盼頭。他還留下一些可用的小玩意，準備回家時帶給爸媽，比如小花瓶、小圓鏡、晾衣夾，等等，這些東西雖不值幾個錢，但在鄉下也算稀罕物。他自己則積存了一批好看的舊書刊，有空時細細品讀，苦澀的日子也就有了滋味。他本來想繼續留在荷城干，可是他的三輪車被市容辦的人給沒收了，因為他沒有辦營業執照，辦這個照要交450元費用，他一時拿不出這么多錢。這天傍晚，他無望地蹲在古月橋北堍痛哭時，一位坐輪椅的白衣少女來到他身旁，了解原由后，這位俏麗的少女說：“小阿弟，別傷心了，你去把車贖回來，辦個執照就行了?！闭f完，她從錢夾里拿出五張百元幣遞給他。

“這、這怎么行呢?我不能無緣無故收你的錢?！彼f?！澳阋欢ㄒ玫摹Ｎ覜]有弟弟，你就叫我姐吧，姐還有事請你這個弟弟幫忙哩。”她笑微微地說。

“好啊，我能為姐干點什么呢?”阿柴急切地說，他知道自己遇上好人了。她烏黑的睫毛眨了一下，說：“這樣吧，你把我推上橋頂，過上坡我有點吃不消。以后每天這個時候，你都來幫姐推上橋。”

“這還不容易?!”他把她推上橋了，又目送她緩緩下了橋。自然的，他收下了錢，贖回三輪車，辦妥了執照。他的車后安上了綠色的廂罩，進入正規收廢品人員的行列。他不必躲躲閃閃地干活了，生意當然就興盛起來。每天近黃昏時，他就來到古月橋北堍。有時，他來晚了，老遠就看到那位少女在河畔等候。

有一天，她在橋頂上對他說：“我家就在橋南社區，你愿意到我家做客嗎?”“好啊?，F在去行嗎?”他問?！昂?”少女開心地說。她坐在輪椅上引路，讓他一直推著車。

她家住在底樓，一位很富態的保姆殷勤地迎他進屋。第一次坐在城里人家寬敞的客廳里，阿柴真有點手足無措。她告訴他，她父母都在省城工作，她的殘疾是小時候患小兒麻痹癥落下的，眼下正在接受治療。她還告訴他，她名字叫臣小雅，剛過了25歲生日，在一家印染公司當描圖員，空閑時間全部用于復習功課，準備參加成人高考?！澳隳?，阿柴弟，你有什么愿望呢?”她在客廳里緩緩地轉著輪椅，溫聲地問。

他想了一下，說：“我要多賺點錢，給我媽治病；我也想上大學，但這很難，我雖然算是個高中生，可那點墨水怕早就滴光了。再說了，經濟能力不夠，即使考上了，也讀不起呀?！?/p>

她說：“有愿望好呀，這樣過日子才有勁。你說你難，難道我容易?至少你還有一雙健康的腿?！毙⊙耪f這話的時候，眼圈都紅了。阿柴就有點慌張了：“小雅姐，我惹你傷心了?對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毙⊙庞中α?，連忙表示沒關系。

劉阿柴在臣小雅家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離開她家時，天已黑了。在彎路口，他回望小雅的窗口，心里一激靈。那扇窗戶真好看，透出嫩黃色的燈光。這燈光，他喜歡，溫暖而溫馨。從那刻起，他就開始在心里默默祈禱，祝漂亮的小雅姐早日能像健康人那樣走路。他喜歡這個美麗的水鄉城市，喜歡小雅姐窗口的燈光。他想，就是為了這個，他再苦再累也要在荷城繼續干下去。

有一天，他進橋南社區收廢品，發現小雅姐在老遠招呼他。那里聚集了一大堆廢品。原來這是她特地串聯鄰居們把廢品賣給他。這一次，他的收獲很大，裝了滿滿一車，估計能賺五六十元。使他更驚喜的是，在分揀廢品時，他發現了許多高考復習資料。他就留了下來。這一刻，他豁然明白了自己奮斗的目標，下決心參加高考。在昏暗的車庫里，他開始艱苦的溫習。小時候他就喜歡安徒生童話，也有過當童話作家的夢想。他就認定文科，準備屆時報考中文專業。有趣的是，那些高復題似乎難不倒他，一個月下來，他大致上能做到融會貫通了。他的記性和悟性如此的好，連他自己也驚訝了。白天，他踏著三輪車在荷城的角角落落轉，公平掌秤，童叟無欺。因為信譽好，他的回頭客特多，收入自然就可觀起來。他往家里匯款的次數增多了，自己也有了一些積蓄。他是這樣想的：要是真的考上大學了，不準備點錢是不行的。

冬天過去了，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可他的心卻冷嗖嗖的，因為他已經有好多天沒遇到小雅姐了。她怎樣啦?病了?外出了?很難猜詳，他又不好意思去她家打聽，只是讓心里平添一份牽掛。

三月里的一天，他照舊在古月橋下等她。岸柳的枝條上都萌出新芽，隨風飄拂，那嫩芽的顏色，很像小雅姐窗前的燈光?？粗粗?，他的眼睛有點濕澀。突然他聽到有人在喚他的名字。小雅在橋上出現了，她支著兩根木拐，一步步走下橋階。

“你好，小雅姐……”他快速跑去，淚花掛在臉上。臣小雅抱住他，說：“別難過，我去北京動了手術，因為走得倉促，沒來得及告訴你，對不起呀。你看，我能離開輪椅了?！?/p>

“真為你高興，好好練，你一定能離開木拐的?！彼嬲\地說。她把裝著紙質資料的塑料袋交給他，話題一轉：“我知道你正在復習，這些資料是今年文科的高考復習大綱，對你有用，拿去認真看看。阿柴弟，要加把勁喲，高考的日子不遠了。”

兩個月后，劉阿柴回鄉參加了高考。成績還不錯，上了個二本線。填罷志愿，他又趕回荷城，一邊繼續收破爛，一邊等候消息。那天下午，他幸運地收到了省城一所高校轉來的錄取通知書。他太高興了，馬上攜帶通知書，趕到古月橋北堍等小雅。沒多久，他看到她出現在橋頂，她支著一根木拐，步履比過去輕捷多了。小雅知道了他的成功，眼含熱淚說：“好弟弟，祝賀你!我也被省城一所成人高校錄取了，這下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去省城了。你看，這是我的錄取通知書。”

“是嗎?這真是太好了!”阿柴去接小雅遞過來的錄取通知書，止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很快濕了那張紙片。他有點擔心這一切不是真的，只是個夢而已。

臣小雅輕聲叮囑：“快給老家打個電話吧，也好讓你爹媽高興高興。這里的活計早點告一段落，這輛廢品車轉讓應該不成問題的?！?/p>

“是呀，是呀……”由于激動，他說不下去了。他此刻最想說的是“感謝”二字，真的，他在心里頭感謝生活，感謝荷城，感謝向他投售廢品的市民們，感謝善良的小雅姐。

小雅沒待他說出心里頭的話，轉身朝橋上走去，木拐在石級上移動，發出篤篤的堅強的叩擊聲。她走到橋頂時，回頭向他揮手：“我會等你的，雜事處理完后，就直接到我家吧?！?/p>

“好的、好的，我馬上走?！眲⒉癫粺o惆悵地跨上車，使勁地蹬起踏腳板。車輪滾動起來了，他仍頻頻回望古月橋。天明亮亮的，白云碧空飛翔?！皯摬皇菈舭伞！彼刈哉Z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