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個沒用的男人。”晚上,梅子又開始嘮叨著數落丈夫:“別人家老公讓老婆開小車,住豪宅。你都快把我們娘倆養到‘豬圈里’去了。”
“你想過好日子,傍大款去唄,沒人攔著你。”看電視的丁山沒心沒肺地說。
“你以為離了你,我活不成咋的?咱明天就去離婚。”梅子見他這副德行,火氣上來了,“乒乒乓乓”拉開抽屜尋結婚本兒。丁山依舊一副愛理不理的架勢。他心里清楚得很:老婆,永遠是刀子嘴巴豆腐心。
“媽,你要是和我爸離婚,我誰也不跟,一個人住救助站去。”9歲的兒子突然跑過來,撂下一句話,氣鼓鼓地睡覺去了。丁山得意地小聲挪揄說:“嘿嘿。安安逸逸洗洗睡吧。你命里注定要跟我這個沒用的男人過一輩子嘍。”
早上,父子倆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餐。丁山騎摩托車順路捎兒子去學校,然后自己去單位上班。梅子胡亂吃了些早點,也匆忙趕去單位。
大約10點左右,梅子口袋里的小靈通“滴滴滴”急促地叫了起來。電話那段,一個陌生的男聲急切地說:請問你是丁山的家屬嗎?丁山在南徐公路段出了車禍,現在市一院搶救……”下面的話,梅子一句沒聽清,連忙打了輛車直奔醫院。
醫院手術室門口,梅子的臉紙一樣白,身體抖個不停。雖說動不動吵著要和丁山離婚,那只不過是嘴巴上發狠罷了。梅子平時愛看些女性雜志,有時還有寫日記的習慣。她記得有位名人說過:一個幸福的家庭,由一個勤勞的丈夫、一個賢惠的妻子、還有至少一個可愛活潑的孩子組成。丈夫是家庭的頂梁柱,妻子則是家的屋脊,孩子是核心紐帶。少了其中任何一個“元素”,家就是殘缺、不完整的。梅子不敢往下想。如果丁山有個三長兩短,她和孩子怎么辦?梅子的心揪成一團,捂著嘴巴抽泣起來,眼淚撲簌簌流成兩條小河,巴巴地盯著手術室的門。
仿佛等了半個世紀,手術室的門緩緩打開。梅子想沖過去,可兩條腿仿佛不是她自己的一般,壓根不聽使喚。一名白大褂上沾著血跡的醫生透過籃色的口罩問:誰是傷者家屬?梅子蚊子似地哼哼了一聲。醫生看一眼花容慘淡、像剛從水里撈上來的梅子,猶豫了一下說:“沒事。你丈夫再觀察幾小時,就可轉入病房了。不過……”醫生噎了一下,望望梅子,欲言又止,搖搖頭,走了。梅子雙手合在胸前,虔誠地說:“祖上積德,人沒事就好。”
梅子請了病假伺候丁山。可丁山卻像誰欠他八百兩銀子似的,整天板著臉吃飽了睡,睡夠了就瞪著雪白的墻壁發呆,難得開口和梅子說一句話。
晚上,病房里剩下他們倆。丁山突然開口說:“梅子,等我出院,咱倆離婚。”梅子“撲哧”一下樂了,說:“牙齒跟舌頭還有打架的時候咧。兩口子在一處過日子,哪有不斗嘴的?虧你是個大男人,還記仇不成?”說著,把手里的水杯遞給丁山。不料,丁山猛地伸手一揮,“咣當”一聲,茶杯跌到水磨石地上,碎裂成兩半。茶水潑得梅子一身,梅子惱了,小聲呵斥說:“丁山,你別‘倚病作邪’,得寸進尺啊!”丁山閉起眼睛,“呼”一下把被子拉過頭頂,嗡聲嗡氣地說:“梅子,醫生說……我再做不成男人了。我……那東西廢了……”說著,竟在被子底下“嗚嗚嗚”,孩子一般傷心地哭起來,身子一抽一抽的,床也跟著一顫一顫的。梅子怔怔地站著,想起那天醫生的復雜神情。她相信,這是真的。丁山不會拿這事開玩笑。梅子望著痛苦無助的丈夫,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
夜里,梅子躺在家護床上,輾轉反側:和丁山結婚這些年,日子雖過得清淡,但丁山對她和孩子是一門心思的好。如果為這事和丁山離婚,怎么跟兒子解釋?萬一把這事抖摟出來,日后丁山怎么做人?可是,守著沒有內容的婚姻,今后的漫漫長夜,自己將如何度過?梅子兩難了,她輕輕坐起來倚在床頭。黑暗里,丁山也瞪著大大的眼睛發愣。梅子幽幽地說:“丁山,咱為這事離婚,怎么跟兒子說?”丁山不語。梅子想了想說:“丁山,咱老夫老妻的兒子都有了,不做那事也罷。為了兒子,咱還跟以往一樣過日子,等兒子順順利利讀完初中、高中,上大學,再說咱倆的事,行嗎?還有,你的病我們誰也不許往外說,這是我倆的秘密。”丁山百感交激,順從地點點頭。
三個月后,丁山傷愈出院,拿到幾萬塊錢車禍賠償款。他攥著這筆錢,暗暗發誓:一定要讓梅子過上好日子。丁山和梅子商量后,決定辭職,用這筆錢好好干一把。經過一個多月的辛苦奔波,丁山在新開張的“地潤發”大超市承包了水果柜臺。從進貨渠道到聯絡銷售客戶,丁山事事親歷親為,一點點地摸索,一門心思撲在生意上。或許,正因了那句老話:“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必為你開啟另扇窗”。幾年后,丁山發了,成了大老板。不但獨攬了幾千平米的大超市,還在市里的幾處大居民區,相繼開了六家連鎖水果超市。
梅子37歲生日那天,丁山送她一輛新款“藍戈”,并讓梅子辭掉單位的工作,在家當起了令人羨慕的“專職太太”。未幾,丁山通過朋友,給梅子介紹了一位私人汽車教練。教練叫陳燦,比梅子小5歲,不但駕駛技術一流,且面目英俊,語言詼諧。三個月后,在陳燦手把手的教導下,梅子把藍戈駕控得輕松自如。晚上,梅子安頓好兒子后,經常獨自開車出去“兜風”,就連丁山的商務應酬,她也借故推脫。而且,梅子突然變得非常愛美,每逢周末必去“貴夫人美容中心”,健身、按摩做護理。有了車的梅子面色日漸紅潤、身材豐滿,比以前年輕、靚麗了許多,臉上寫滿了幸福和滿足。丁山見梅子如此滋潤、快樂,心里亦十分欣慰。
一次,俱樂部的按摩保健師在給梅子做胸部保健時,蹙著眉告訴梅子,說她左胸部似乎有一個硬塊。丁山連忙帶梅子去醫院檢查,醫生會診后,告知:梅子已是乳腺癌晚期。丁山不惜花巨資,托朋友請上海協和醫院的外國專家親自主刀。可是,專家打開梅子的胸腔后,隨即又縫合上。悄悄地告訴丁山說:“你妻子的癌細胞已擴散至全身……你盡量抽時間多陪陪她,滿足她一切愿望吧。”丁山傷心不已,丟下生意,全心全意地照顧梅子。聰明的梅子從丁山的神色中,知道自己時日不多,懇請丁山帶她回家,陪著他和孩子,度過生命中的最后時光。丁山只得請示專家,征求意見。專家堅決不同意梅子離開醫院,否則隨時會有生命危險。梅子卻堅持要回家,說:“無論如何不做異鄉鬼,死也死在家里。”丁山知道妻子舍不下家,舍不下孩子,含淚點頭。請了一名隨同護士,一路上照顧、護理梅子。可是,梅子最終還是在火車軟臥包間里,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寂靜的夜晚,丁山被喪妻之痛折磨得難以成眠。他拉開床頭柜抽屜,拿出一本紅色緞面“影集”,重溫妻子的音容笑貌。他隨手翻開一頁,呆住了。紅色的硬面精裝封面內,卻是一張一張活頁日記。丁山猶豫了一會,敵不過好奇心的驅使,翻開一頁,上面寫道:燦,我喜歡被你“折磨”的感覺,你的身體征服了我的心……手里拿著書,卻一個字看不進去,想著你的味道、你的呼吸……感謝上天把你送到我身邊,讓一個被丈夫“忽略”的女人,重新獲得愛的滋潤!如果有來生,我仍愿做你的情人。丁山驚詫不已,狐疑地睜大眼睛仔細辨別:是梅子的筆跡,沒錯。
瞬間,丁山渾身的血脈噴張,面紅耳赤,不敢再往下看。他悲哀地仰靠在床頭,心中翻江倒海般,涌動著一股莫名的憤怒。他忽然懷疑:梅子不顧性命攸關,堅持要回家,或許根本是為了銷毀這本隱藏著秘密的日記!丁山有種被愚弄和欺騙的感覺。他痛苦地閉上眼。恍惚間,仿佛看見梅子流淚悲戚的臉,哀哀地對他說:這是我倆的秘密,誰也不許說出去。丁山猛地一激靈,使勁用雙手搓揉著自己的臉,想:難道我要跟一個死人計較么?她終究是一個正常的女人,有權利追求快樂和幸福。可是,她終究一直為我保守著秘密,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呀。我……
梅子頭七那天,丁山帶著兒子,跪在梅子墳前,一件件焚燒了梅子的衣物、用品。最后,顫抖著手,在貼身西服口袋里,摸出那本紅彤彤的日記本,“呼啦”扔到火堆里。熊熊的火光映在丁山臉上,丁山雙手合十,默默禱告:梅子,安息吧。我也會一輩子恪守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