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為我作紅娘

清朝康熙年間，魯北永州城有個梁員外，開了好幾家商號，膝下卻只有一個叫月亮的女兒。月亮姑娘像她的名字一樣純潔美麗，到了談婚論家的年齡，媒婆都快把她家門檻踏破了。

梁員外一心想給月亮找一個官宦人家，因此，平常人家的小伙子長得再好，在他這里也只有兩個字：免談。但月亮有自己的心思，那些紈绔子弟的作派她偏偏看不慣，她決定自己選擇意中人。

這當(dāng)口，一個人悄悄進入了月亮的視線。那人叫許長根，每天后半晌，他都要挑著一擔(dān)柴穿過梁府的院門，身形矯健地往廚房而去。月亮從繡樓的窗戶往外望去，看見夕陽灑在許長根棱角分明的臉上，就像鍍上一層金子一樣，顯得非常英俊，月亮情不自禁就喜歡上了他。

自打月亮心里悄悄裝下許長根后，那些官宦權(quán)貴打發(fā)來的媒婆，在她這里就只有吃閉門羹的份了。梁員外氣得暴跳如雷，問月亮到底想找個什么樣的人家。月亮把自己的心思一說，不出所料遭到了父親的堅決反對：“當(dāng)官的不找有錢的不找，偏要找個打柴的，你叫我這張老臉往哪擱？”梁員外讓月亮趁早死了這條心，并叮囑管家，不再要許長根送的柴。月亮的初戀就這樣夭折了。

失戀后月亮心情郁悶，晚上總是睡不好覺，人日漸消瘦下去。母親說花香能治療失眠，讓月亮去后花園里走走。時值春天，后花園里各種花兒爭相開放，引來一群群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看著這些可愛的小精靈無憂無慮的樣子，月亮的心情也舒展開來。

這時，一只藍色的蝴蝶從墻外飛進來，它的個頭要比一般的蝴蝶大許多。它一來就打破了這里的平靜，那些小蝴蝶紛紛繞著它飛舞，像是迎接遠來的客人。月亮忽然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于是用絲巾做了個罩子，把那只藍蝴蝶罩住了。

月亮找來筆和紙，寫了一首打油詩：蝴蝶載儂心，尋找有緣人，若是癡情郎，天涯也相鄰。想了想，又在詩的下方畫了一個彎月亮。月亮把這則“征婚啟事”卷成紙卷兒，綁在那只蝴蝶的腹部，然后一松手，放飛了它。

月亮的做法不知算不算得上創(chuàng)意，在那個年代，青年男女靠飛鴿傳情、鴻雁傳書的事偶有發(fā)生，但用蝴蝶征婚的恐怕就找不到第二個了。

第二天，月亮早早來到了后花園。其時，花園里已經(jīng)飛來許多各種顏色的小蝴蝶，奇怪的是，它們都靜靜地落在花叢里，一動不動，像是等待什么貴客似的。月亮坐在涼亭下的石凳上，在忐忑中期盼那只蝴蝶早點飛來。

忽然，花叢中的小蝴蝶全都飛舞起來，月亮定睛一看，果然是那只藍蝴蝶飛回來了。月亮迅速拿起罩子，然而沒待罩它，它自己卻落在了月亮的肩頭上。它大概是飛累了，任月亮捉在手里一動不動。月亮見它的腹部還綁著那個紙卷兒，一下泄氣了，仔細一看，又興奮得跳起來，紙卷兒不是她綁上去的那一個。這么說，自己寫的征婚啟事有人看到了，那人還回了信！

月亮迫不及待地展開紙卷兒，只見上面同樣寫著一首打油詩：翩翩蝴蝶落身旁，捎來姑娘情意長；有心登門去拜望，不知何處是閨房。詩的末尾沒有署名，而是畫著一把斧頭。月亮有點不解，自己畫個彎月亮權(quán)作署名，他畫把斧頭總不能就叫斧頭吧？

月亮覺得用這種方式談情說愛很有趣，雖然不知道對方長得什么樣，但可以把對方想得很完美，當(dāng)成心目中的偶像，也可以什么也不想，只沉浸在相互傾訴的快樂里。

月亮又給那個斧頭寫了一封信，在信中她把自己作了簡約介紹，并向那人訴說了自己失眠的苦惱。第二天，那只藍蝴蝶捎來了斧頭的回信，他在信中給月亮提供了一個治療失眠的“十分”藥方：一分麥娘花，兩分香腸草，三分天天蘭，四分百葉茴，每晚睡前煎湯服下，保證一覺到天明睡得香甜。

月亮心里陡生一股暖意，這人的心還挺細膩呢。可他說的這四種花草自己都從未聽說過，到哪里去采集呢？月亮又給斧頭寫了一封信，問他能不能幫自己采集失眠藥方。他回信說能，讓月亮后天去廟會上拿藥方。見面標(biāo)記是，他手里拿著一把斧頭。

月亮樂得噴飯，哪有第一次見面手里拿把斧頭的，想打架呀？你署名畫的斧頭就拿把斧頭，照你的邏輯，我畫的月亮就應(yīng)該拿著個月亮不成？不過月亮得承認，這家伙倒是挺聰明，選擇廟會上和她見面其用意不言自明。廟會是永州城每年春季舉辦的交易大集，也是小伙子相看意中人的好去處。舊時女子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而每年一屆的廟會則是她們拋頭露面的法定節(jié)日，于是小伙子們就抓住這難得機會，紛紛來廟會上找尋自己的意中人，看中了哪家姑娘，就托媒人上門提親。因此可以說，廟會就是青年男女的情人節(jié)。

廟會這天，月亮拉上好友春枝作陪，第一次和陌生男人見面，總不能一個人去吧。春枝是月亮的鄰居，雖然家境一般，但卻生得長腿蜂腰，宛如碧池里的一棵水蔥，青春逼人。廟會上人山人海，但月亮和春枝還是很容易得找到了那個手拿斧頭的家伙。那人站在一個土堆上，手里握著一把斧頭東張西望，旁邊的人以為他跟誰慪氣，都躲著他走。

月亮忙把他從土堆上拽下來，拉到一邊。那人一愣，春枝一旁說：“她就是你要找的梁小姐。”那人尷尬地笑笑，說他叫任子桐，在一家布店當(dāng)伙計，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個藍布包交給月亮，說是治療失眠的草藥，按里面的“說明”服用即可。月亮有點失望，沒想到和心上人的見面像是做交易，沒有一點浪漫情調(diào)。

任子桐不愧是當(dāng)伙計的，很會說話，和兩人像老熟人一樣聊起來。可不一會兒，月亮就發(fā)覺今天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不該找一個比自己鮮亮的女伴作陪。因為那個任子桐的目光幾乎粘在了春枝身上，他們兩個有問有答，全然把她晾在了一邊。月亮心里這個氣呀，好你個任子桐，信上和我情意綿綿，剛一見面卻移情別戀！哼，你這樣的花心男人本小姐還不稀罕呢！月亮一賭氣，撇下兩個正談得火熱的男女回家了。不用說，她又一次失戀了。

一進家門，月亮把那個藍布包扔在了床底下，讓失眠藥見鬼去吧！月亮發(fā)誓不再去后花園，再也不想看見那只討厭的藍蝴蝶。

幾天后春枝來了，她滿面春風(fēng)地告訴月亮，任子桐托媒人上她們家提親來了。月亮聽了這話無語，雖然這是她早就預(yù)料的結(jié)果，但心里還是禁不住流下酸楚的淚水。

春枝歡快地離去，留下月亮一個人坐在梳妝臺前黯然神傷。這時，那只藍蝴蝶忽然從窗外飛了進來，徑直落在她面前的鏡子上。它的腹部綁著一個小紙卷，月亮捉住它拆下來一看，信是任子桐寫來的，他在信中對月亮訴說了思念之苦，問她服了藥后失眠病好了沒有。信的末尾沒有署名，依然畫著一把斧頭。這個任子桐，明明已經(jīng)上春枝家提親了，還假惺惺地來關(guān)心自己，想腳踏兩只船嗎？月亮沒好氣地把他的信扯了個稀巴爛，并把那只藍蝴蝶的翅膀用縫衣針穿起來，釘在了墻上。

月亮的失眠癥越來越嚴重，梁員外請來永州城最好的郎中為女兒診治，但效果卻不明顯。那邊，春枝和任子桐的關(guān)系有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不久，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一天，春枝興奮地跑來告訴月亮，她的婚期定了，并決定請月亮做她的伴娘。盡管月亮的心里在流淚，但她還是答應(yīng)下來，并向春枝表達了她的祝福。

春枝的婚禮舉辦得簡樸而熱鬧，任子桐一身新郎官袍，顯得格外精神。他旁邊的伴郎更是讓月亮眼前一亮，他竟然是那個打柴的許長根！

拜完天地，打發(fā)新郎新娘入了洞房，伴郎伴娘的任務(wù)就算完成了。月亮剛想找機會和許長根說說話，他卻首先開口了：“梁小姐，你的失眠癥好了嗎？”月亮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有失眠癥？許長根見月亮搖頭，又說：“那個‘十分’藥方很管用的，你沒有按照布包里的‘說明’服用嗎？”咦？他怎么連那個藍布包也知道？一定是任子桐告訴他的！

許長根又問：“你咋不說話？對了，那只藍蝴蝶是不是被你關(guān)起來了？”

月亮“撲嗤”笑了：“你問那只藍蝴蝶呀，我把它釘在墻上了。”

許長根叫起來：“你、你太不仗義了，竟然把紅娘釘在墻上！”

月亮說：“什么紅娘，我恨死它了，任子桐用藍蝴蝶戲弄了我一番，又和春枝拜了天地。”

許長根一頭霧水：“你說什么呢，咱們倆不是一直在靠它通信嗎？”

月亮一驚：“你是說，是你在和我通信？”

許長根說：“不是我還能有誰？我每天在后山上砍柴，能看到你家后花園，那天你捉住藍蝴蝶綁紙卷兒，我遠遠地看見了。于是那只藍蝴蝶一飛出墻外，我馬上就捉住了它……”

月亮驚喜異常，同時有點不解：“長根，為什么讓任子桐去廟會上冒充你呢？害得我誤會了這么多天。”

許長根說：“什么冒充，廟會那天我忽然接到參加鄉(xiāng)試的通知，于是只好讓表哥任子桐代我給你去送失眠藥。這事連同藥的煎服方法我都寫在了信上，你打開藍布包時沒有看見嗎？”唉，月亮還能說什么，一切都是誤會，那個藍布包現(xiàn)在還躺在自己的床底下睡大覺呢！

這時，月亮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長根，你給我寫信為什么末尾只畫一把斧頭，跟我玩捉迷藏呢？”

許長根說：“什么捉迷藏，興你畫鐮刀就不許我畫斧頭了？不都是砍柴用的工具嘛！”

月亮忍不住吃吃笑起來，自己畫的彎月亮成鐮刀了！這個憨斧頭！

許長根被笑得不好意思了，說：“你別以為我每天就知道用斧頭砍柴，其實我參加鄉(xiāng)試已被錄取了。對了，我現(xiàn)在以舉人的身份去你家提親，你父親就不會往外趕我了吧？”

月亮想起那只被縫衣針釘在墻上的藍蝴蝶，于是說：“那可不一定。要不，現(xiàn)在就去試試看？”說著，拉起許長根往她家跑去。

路上，許長根幾次欲掙脫月亮的手，他說他沒有準(zhǔn)備，怎敢冒然上門提親。月亮偏不放手：“膽小鬼，我父親不會吃了你的。”

月亮拉著許長根一口氣跑到她的繡樓上，一看墻上那只藍蝴蝶竟然還活著！月亮把藍蝴蝶小心地解救下來，心里說：這可是我們的小紅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