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不平衡理論探析

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關系理論是馬克思恩格斯文藝美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國文藝界曾在1951年、1959年和1978年有過三次較大規模的討論，但時至今日，對這一問題仍有進一步澄清和梳理的必要。

一、馬克思關于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關系的理論是平衡理論還是不平衡理論?

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有這樣一段著名的論述：“關于藝術，大家知道，它的一定的繁盛時期決不是同社會的一般發展成比例的，因而也決不是同仿佛是社會組織的骨骼的物質基礎的一般發展成比例的。例如，拿希臘人或莎士比亞同現代人相比。就某些藝術形式，例如史詩來說，甚至誰都承認：當藝術生產一旦作為藝術生產出現，它們就再不能以那種在世界史上劃時代的、古典的形式創造出來；因此，在藝術本身的領域內，某些有重大意義的藝術形式只有在藝術發展的不發達階段上才是可能的。”^①于是，許多論者便把馬克思關于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有時會出現不平衡現象的這段論述，概括為“不平衡理論”(有的稱“不平衡規律”、“不平衡思想”)。這就容易產生這樣一種誤解：似乎馬克思認為，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二者總是不平衡的。事實上馬克思恩格斯對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的關系有著較為全面的認識和分析。結合馬克思恩格斯的其他論述，我認為這種概括是值得商榷的。恩格斯在致符·博爾吉烏斯的信中明確指出：“我們所研究的領域愈是遠離經濟領域，愈是接近于純粹抽象的思想領域，我們在它的發展中看到的偶然性就愈多，它的曲線就愈是曲折。如果您劃出曲線的中軸線，您就會發覺，研究的時間愈長，研究的范圍愈廣，這個軸線就愈接近經濟發展的軸線，就愈跟后者平行而進。”^②恩格斯所說的思想領域、精神領域當然包括藝術領域。結合馬克思恩格斯對于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關系的有關論述，事實上馬克思恩格斯表述了這樣一個思想：在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的發展過程中有時確實出現過某些不平衡現象，但這只是暫時的、偶然的、局部的現象，若從更長的時間、更大的范圍來考察，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的發展大體上是平衡的和成比例的。因此，我認為，馬克思關于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關系的理論，本質上是一種平衡理論。正像有的學者所分析的那樣：“馬克思以古希臘神話、史詩及莎士比亞戲劇作為論據，強調古典時代的物質生產力水平遠不及近現代，但其藝術生產水平和藝術價值都有令人難以企及的高度。這一針對具體問題的結論，不應限制我們的進一步思考，不能忽略生產力水平高低的比較方式及考察背景的變化所賦予的新角度，更不能忽略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的不平衡命題所蘊涵的平衡本質。”^③這一看法是相當有見地的。馬克思只是說，在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的發展中曾出現過“不平衡現象”，但就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的整體狀況來說，二者是平衡的。

二、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有時出現的“不平衡現象”，是文藝發展中的局部現象、偶然現象還是藝術發展的必然規律?

有學者指出：“馬克思所說的‘不平衡’，決非偶然，而是帶有普遍性和規律性的現象。”^④這種說法是不符合馬克思恩格斯的原意的。恩格斯明確指出：“我們所研究的領域愈是遠離經濟領域，愈是接近于純粹抽象的思想領域，我們在它的發展中看到的偶然性就愈多，它的曲線就愈是曲折。”而且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政治、哲學、文學、藝術等的發展是以經濟發展為基礎的。”^⑤并且“不論在法國或是在德國，哲學和那個時代的文學的普遍繁榮一樣，都是經濟高漲的結果。經濟發展對這些領域的最終的支配作用，在我看來是無疑的……”。^⑥正因為此，恩格斯才說：“如果您劃出曲線的中軸線，您就會發覺，研究的時間愈長，研究的范圍愈廣，這個軸線就愈接近經濟發展的軸線，就愈跟后者平行而進。”^⑦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由于物質生產、經濟基礎對文藝的發展起著最終的決定和制約作用，因此，盡管文藝本身有自己的相對獨立性，但歸根結底，文藝是擺脫不了物質生產、經濟基礎對它最終的決定和制約作用的。也正因為此，從微觀、局部、暫時的狀況來看，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發展之間可能會出現某種程度的不平衡，不成比例，但從宏觀、整體和長遠的狀況來看，二者之間是大體平衡和成比例的。馬克思在講不平衡的時候，用的詞是“一定”時期，而不是所有時期。因此，不平衡，不成比例只能是微觀的、局部的、暫時的和偶然的，而大體平衡和成比例則是宏觀的、整體的、長遠的和必然的。

三、在研究馬克思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關系的理論時，文藝學是重點研究文藝與物質經濟的關系還是重點研究文藝自身發展的復雜性、特殊性和規律性?

在研究馬克思關于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關系的理論時，文藝與物質經濟的關系仍是目前學術界研究的重點。毫無疑問，文藝發展最終是受物質生產、經濟基礎支配和制約的，但我們不應忽視的是，文藝發展又有自身的復雜性、特殊性和規律性。馬克思恩格斯雖然始終強調物質生產、經濟基礎對文藝發展的支配和決定作用，但他們對文藝發展的復雜性、特殊性和文藝自身的規律性有著清醒而深刻的認識。恩格斯指出：“……根據唯物史觀，歷史過程中的決定性因素歸根到底是現實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無論馬克思或我都從來沒有肯定過比這更多的東西。如果有人在這里加以歪曲，說經濟是唯一決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這個命題變成毫無內容的、抽象的、荒誕無稽的空話。”^⑧“歸根到底”、“唯一”原文就是用黑體字寫的，這說明他對經濟的最后作用是作了限制的。恩格斯還寫到：“經濟發展對這些領域的最終的支配作用，在我看來是無疑的，但是這種支配作用是發生在各該領域本身所限定的條件的范圍內。”^⑨在恩格斯看來，經濟的發展并不能直接促進文藝的繁榮，除經濟因素之外，政治、法律、道德、哲學、宗教、文藝自身的內部規律以及藝術家的天賦、個性等都對文藝的發展產生著重要的影響。恩格斯的論述表明，我們不能用一定時期的經濟狀況直接去解釋文藝的發展狀況(如果這樣做了，就有可能陷入庸俗社會學的泥潭)，而應充分認識到文藝發展的復雜性和特殊性，加強對文藝發展的復雜性、特殊性和文藝自身規律性的研究。也只有在弄清了文藝發展的復雜性、特殊性和自身的內在規律之后，才能真正解釋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發展有時出現不平衡狀況的原因。馬克思在談到古希臘神話和史詩的時候說：“困難不在于理解希臘藝術和史詩同一定社會發展形式結合在一起。困難的是，它們何以仍然能夠給我們以藝術享受，而且就某方面說還是一種規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⑩馬克思看來，解釋文藝與物質生產、經濟基礎之間的聯系并不困難，困難在于僅僅用物質生產、經濟基礎并不能解釋文藝發展中的所有問題。也就是說，文藝發展除受物質生產、經濟基礎的支配和制約之外，還有自身發展的規律和特殊性，不研究文藝自身的規律和特殊性，有些問題我們是很難作出很好的解釋的。馬克思對文藝自身的規律和特殊性有著充分的認識：“在藝術本身的領域內，某些有重大意義的藝術形式只有在藝術發展的不發達階段上才是可能的。如果說在藝術本身的領域內部的不同藝術種類的關系中有這種情形，那么，在整個藝術領域同社會一般發展的關系上有這種情形，就不足為奇了。”并強調說：“困難只在于對這些矛盾作一般的表述。一旦它們的特殊性被確定了，它們也就被解釋明白了。”^⑾所有這些論述都表明，在馬克思看來，文藝學應把文藝自身發展的復雜性、特殊性和規律性作為研究的方向和重點。文藝發展是有自己的特殊性和規律的，馬克思在他簡短有限的論述中，對文藝自身的特殊性和規律性也是有所揭示的。因此，馬克思對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有時出現不平衡現象的揭示，也啟示我們，文藝學應把重點放在對文藝自身發展的復雜性、特殊性和規律性的研究上，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真正揭示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發展有時出現不平衡狀況的原因。口

①⑩⑾《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二卷第112—113、114、113頁，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②⑤⑥⑦⑧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第507，506、485，507，477．485頁。

③吳波《物質生產與藝術生產關系新論》，《文藝理論與批評》2005年第2期。

④李益蓀《馬克思“不平衡”思想新探》，《四川大學學報)2000年第2期。

(作者單位：河南省周口師范學院中文系)

書·訊

《朱德詩詞集(新編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年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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