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雷:電視劇《星火》是根據1930年代左翼作家葉紫的作品改編的,在中央電視臺黃金時段播出后,出人意料地以12.65%的收視率,創下了近10年來收視高峰,在社會上產生了巨大反響,對《星火》的討論,也由街談巷議擴展到網絡媒體乃至思想界和知識界。今天我們很高興請到了《星火》的總導演劉毅然先生、總編劇韓毓海老師和制片人鄒小提女士,我們先請他們談一下創作體會。
劉毅然:《星火》是我們第七部作品,過去拍過茅盾的《霜葉紅似二月花》,之后拍了郁達夫的《春風沉醉的晚上》、徐吁的《江湖行》、劉云若的《紅杏出墻記》,接下來是林語堂的《風聲鶴唳》。《風聲鶴唳》看的人比較多,當時收視率比較高,《星火》是第七部作品。開始我跟毓海準備改的是《二月》,后來我們剛剛要改人家已經拍了,我們就改成《星火》。毓海在北大是講現當代文學,他建議改編葉紫的《星》、《火》、《豐收》,我們看了以后覺得很有意思,寫了農民運動,寫了當年農民受的那種痛苦。中央臺審完以后定在一套播出,中間等了大概一年,中間有幾次說八套播,我們覺得還是在一套播。拍這個片子在江西,江西的農民尤其是老區農民特別支持我們,一聽說拍當年農會運動的片子,很多老鄉都自發地來。里面有很多戲,比如斗梁冠華演的地主,那些老鄉拿菜葉子往他臉上扔,都是發自內心的,梁冠華臉都打腫了;最后曹立秋為了農民運動犧牲的時候,我們的兩個演員往下一跪,幾百個群眾演員全都跪下了,當時我拍的時候后脊梁一陣發麻,特別震撼。當地百姓對農民運動領袖,對當年共產黨領導農民翻身,這種感情真讓人非常感動。有一個老媽媽80多歲了,來給我們當群眾演員,演狗腿子那個演員一推把她推了一個跟頭,老大娘摔倒了,頭磕在墻上,磕了一個包,我非常緊張,怕老人家出點什么事兒,她說沒關系,拍完之后把她送上車,她拉著我的手說:“孩子這個片子我能看到嗎?”我說我好好拍爭取讓你看到。她說要看到的話只有在一套播出,因為在中國廣大農村地區還沒有有線,收不到八套,當時我們答應了老媽媽,我都不知道她還健不健在,看沒看到這個片子,對她有這個承諾,我就在想一定要堅持在一套播,這是其一。
其二,我們參考了毛主席的中國社會階級的分析,中國社會各階級每個人在這里都有代表,很豐富。我們非常認真地看了毛澤東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我們這個年代的人過去看老三篇比較多,這篇著作看得比較少。看了以后發現毛主席是一個非常好的小說家,他在著作里有很多細節,比如說把表現好的放在正冊里,表現不好的放在另冊里,還有毛主席說放手放腳,女人要把小腳布解開,很生動,我們把一些情節放在戲里頭,使它很有意思。我沒想到播出之后會引起很強的反響,當時我還在擔心,我那天跟制片人開玩笑,我們就像紅軍長征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前面是《大明王朝》,六七千萬造價,陳寶國領銜的,還有八套在播陳道明的《臥薪嘗膽》,他們也是造價幾千萬,而且宣傳攻勢極其強大,我們從來沒有宣傳過,臨播出之前中央電視臺搞了一個很小的新聞發布會,告訴各報紙有這么一個片子播,所以當時演員說,怎么跟這兩個大片撞在一塊,我說沒關系,該好看老百姓會看,不好看再吹也不好看。
結果第一周,給我們報來收視率9%,在中央電視臺所有電視劇播出首周收視率第一,遠遠超過《喬家大院》、《亮劍》、《京華煙云》,到我們這個片子播出結束的時候,收視率高達百分之十二點幾,占全國電視劇劇場份額是百分之二十八點幾。再一個就是接到很多江西農民、湖南農村親戚朋友的電話,他們都在看,農村很多朋友都在看,這樣我感到很欣慰,因為是給農民兄弟拍的。同時這部片子又在知識分子中引起很強的反響,這我沒有想到,在人民網和新華網,甚至于像百度、新浪這樣通俗的網站上都有很多論爭,尤其是人民網,有幾百篇文章之多,有很多文章上萬字、幾千字,寫得非常深刻。有一篇文章我晚上十二點多打開網站看,講的是“《星火》中的一段臺詞叫我痛徹心肺”,寫得非常好,他寫男主人公說我們要建一個新的社會,這個社會窮人不會再因為饑餓去乞討,女人不會因為金錢去賣身,孩子不會因為貧窮而輟學,很樸實的話,這個作者說看完以后他就淚流滿面。早上九點一刻我又打開了,一共有1300多個點擊,那真是讓我想不到,這么多人下半夜看這篇文章。
再有就是新華網有一個討論,叫做《星火》論壇,題目是“中國共產黨不能重蹈國民黨的覆轍”,這是毛主席著名的一句話。他就想不能重蹈國民黨的覆轍,今天雖然依靠精英,依靠知識分子,依靠高科技,但是我們不能忘記農民,因為中國是一個農民的國家,如果農民不富裕起來,農民沒有真正的覺醒,農民沒有參加到現代化建設里,我們依然是一個窮國。這個片子本來是一個文學系列電視劇的延續,引起這么多反響,是我們沒有想到的,沒有大腕演員,制作也不大,這可以說明點問題吧,我這兩天也一直在想為什么。當然這個片子還有很多問題,看看朋友們有什么批評意見,我接受,以后慢慢改進,謝謝大家!
韓毓海:毅然剛才講了電視劇的制作過程,電視劇是一個集體的工作,毅然也說過還不夠好,所以希望大家能夠多批評。很多人說《星火》是奇怪的組合,《星火》創作隊伍中真正的主持人就是鄒小提,她默默無聞地做了全面組織工作。《星火》里面有一些好人,有一些壞人,創作的隊伍當中有一些跟著瞎混,但決不是幾個人坐在咖啡廳里高談闊論,所以《星火》的最大成績我覺得就是表現了真實的農民運動。再一個做什么事情都需要胸懷寬闊地去做,一步一步地去做。
鄒小提:《星火》是我們文學名著系列的一個延續,我跟導演和編劇的感想一樣,我們希望它有意義,就是沒有想到會引起這么廣泛的關注,從這點上我感到很欣慰。導演講我沒有給他一個大制作,我實在是不敢,因為這樣一個題材現在這樣一個中等制作,我覺得我已經承擔了非常大的風險和壓力。這樣一個題材實際上非常不適合做,我們只能打中央電視臺,全國實際上90%以上的電視劇進不了中央電視臺,要進到一套更是少之又少,在一套能夠播出,要有耐心,因為這個耐心要頂住資金的壓力,中央臺曾經有過退片,有過協議,甚至是簽了協議,他覺得壓的片子太久了,不適合今年播也退片了,如果這個退片情況面臨到《星火》,我可能就去跳樓了,就有這么大的壓力。導演給了我很大的支持,包括毓海,他們就講我們做了一個好東西,我們因為堅信跟我們有共同愿望的人,應該堅信觀眾會喜歡,可能就是因為這些堅信,讓我們等到了比較好的結果。
李云雷:我們先請熱心觀眾柴衛東講一下。
柴衛東:我是搞理工科的,在這塊談這個問題也是班門弄斧,我大概談談《星火》帶給我的思索。為什么《星火》引來這么多的關注?我覺得從根本上講它回答了中國革命道義合法性的問題,應該說是觸動了大家內心深處關注的問題。
英語里面有個Voiceless,叫沒有聲音,漢語里面叫弱勢群體。為什么《星火》有將近13%的收視率,就是因為《星火》讓那些發不出聲音的人聽到了想聽到的聲音。毛主席曾經尖銳地批評文藝戰線沒有執行無產階級的路線,這曾經被一些人說是老人家的晚年錯誤,成為高等華人抨擊的笑柄,那么對照今天我們屏幕、我們銀幕、我們報刊雜志上,我們有沒有無產階級的聲音,還好《星火》的存在回答了這些問題。所以我們歡迎《星火》橫空出世,只有把人類五分之一的中國人民面臨的問題,當做藝術和學術根本問題,中國的藝術和學術才有出路,才會有出息。
黃紀蘇:我的小孩已經上大學二年級,他跟我說一個挺有趣的事兒,他說今年高三歷史題有那么一道題,就說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的時候,毛澤東跟什么人進行了斗爭,然后挽救了紅軍,最后抵達陜北。在底下有一個選擇,第一個是張國燾,第二個是張國立,第三個是張國榮(眾笑)。我就覺得這件事說明,對于中國革命我們今天這種無知這種茫然都已經到了這么一個地步。魯迅先生說一個時代真正需要的是有獨立思想的。所以我就想我們對中國革命應該有這么一個態度,應該有獨立思考的態度。今天在改革開放時代里,要跟英美主流接軌,我們應該也同樣持一種反思的態度。我就覺得在今天能夠出這么一部作品,我覺得它在這方面反映出了我們知識界、文藝界的一種反思聲音。我們今天談《星火》,第一天我跟同事在單位里面看,他說這跟五六十年代革命題材有點差不多。但是我越往后看,我真有點放不下。每天琢磨這事,等我回家再把盤接著往下看。現在打開電視難得碰到一個正派人,在大街上都是紅男綠女,難得看到一個神色安靜的,眼光澄澈的,穿著衣服都很干干凈凈的,這是我這次看《星火》的一點感受。我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作品,我建議大家都能一塊看看。雖說我們把葉紫這個改編了,但是我們30幾年回首來看,跟60年代反映這種革命題材應該是有所區別的。但我的感覺這種新的東西還沒有太加進來,還應該有更多反思的內容。
李云雷:各位老師和朋友都對《星火》發表了很好的意見,這部片子不僅是電視劇的問題,而且涉及到了很多思想、文化界的重要話題,比如如何認識中國革命,如何認識中國農民,如何認識“左翼文學”等等,我們希望這次座談只是深入研討的一個開端,也希望能有更多類似《星火》這樣的優秀作品出現。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