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趣味”美學思想略論

梁啟超是推動中國美學思想由古典向現代轉型的重要人物之一。梁啟超對“趣味”范疇的闡釋和趣味美學思想的建構，在中國美學思想發展的歷史圖譜中，極具特色，值得認真解讀和發掘。

“趣味”在中國古代指的是作家創作的一種美感風格，一種情趣指向。它比較多地與具體的藝術鑒賞實踐相聯系，是對藝術作品及其美感風格與特征的一種具體感悟。

趣味是梁啟超美學思想的哲學根基。趣味主義構成了梁啟超哲學觀與美學觀的互釋，也成為梁啟超美學思想的核心范疇。1922年4月10日，梁啟超在直隸教育聯合研究會講演時說：“假如有人問我：‘你信仰的是什么主義?’我便答道：‘我信仰的是趣味主義。’有人問我：‘你的人生觀拿什么做根柢?’我便答道：‘拿趣味做根柢’。”^①對于趣味和人生的關系，梁啟超主要從兩個方面界定。其一，他認為趣味對于生活具有本體意義，即趣味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趣味。他說，為趣味而忙碌是“人生最合理的生活”，“有價值”的生活，^②無趣味“便不成生活”。^③其二，他認為趣味對于生活具有動力意義，“生活的原動力”就來自趣味；^④“趣味干竭，活動便跟著停止”。^⑤在梁啟超看來，合理而自然的人生狀態就是趣味的狀態。梁啟超認為趣味是“由內發的情感和外界的環境交媾發生出來的，^⑥因此，趣味既在主體，也在客體，是主客體的會通與交融。就主體性，趣味是與情感相聯系的。情感作為主體心理基礎，是“人類一切動作的原動力。”^⑦趣味構成了生活的動力源，情感構成了趣味的動力源，這一思想鏈條是梁啟超趣味思想的一條基本脈絡。沒有情感的激發，就沒有趣味的萌生；沒有趣味的實現，也就沒有理想的生活。情感與生命活力、創造自由一起，構成了趣味內質的三大要素：底層——情感的激揚；中層——生命的活力；頂層——創造的自由。三個層次互為因果，共同構筑了通向趣味之境的理想之路。簡而言之，梁啟超的趣味就是由情感、生命、創造的融合所呈現的生命意趣及其具體突現狀態。趣味主體既是特定主體之感性達成，也是主客體之間的完美契合與主體生命的最佳創化。

把趣味提到生命本體的高度，放置到人生實踐的具體境界中認識，是梁啟超趣味哲學的基本特點，也是其趣味與美融通的關鍵。在梁啟超這里談趣味就是談生活，就是談生命，也就是談美。梁啟超說：人與動物不同，動物的活動是本能的，人的活動是有目的的，人只有在生活中、實踐中才能獲得趣味，實現趣味。他強調：“趣味主義最重要的條件就是‘無所為而為”’。^⑧“無所為而為”是“知不可而為”主義與“為而不有”主義的統一。“知不可而為”主義是“做事情時候，把成功與失敗的念頭都撇開一邊，一味埋頭地去做”，甚至“明白知道他不能得著預料的效果，甚至于一無效果，但認為應該做便熱心去做”。“為而不有”主義，是“不以所有觀念作標準，不因為所有觀念始勞動”，是“為勞動而勞動”。梁啟超指出：這兩種主義“都是要把人類無聊的計較一掃而空，喜歡做便做，不必瞻前顧后”。^⑨從“無所為而為”的趣味主義原則出發，梁啟超通向的不是純粹的個體感性趣味，而是有責任的趣味。他說：“我生平最愛受用的兩句話，一是責任心，二是趣味。我自己常常力求這兩句話之實現與調和”。^⑩有責任的趣味既是責任與趣味的統一，也是感性與理性的統一，個性與眾生的融通。這一美境以情感為基質，呈現了認真執著的生命追求與自由創化的人生境界的統一。其實質就是生命主體在感性個體實踐中，將自身完全融到宇宙創化的整體性旅程中，超越與對象的直接功利對置，超越狹隘的感性個體存在，體驗到“和眾生”、“和宇宙進合為一”的無限“春意”。梁啟超強調要“把人類計較利害的觀念變為藝術的、情感的”，實現“勞動的藝術化”和“生活的藝術化”，這樣的生活才算“最高尚最圓滿的人生”，才算“有味的生活”。^⑾

應該承認，把審美當作人的一種生存狀況，一種人生境界，是中國傳統美學的一大特色。因此，追求美也就是追求人生境界與審美境界的統一。中國傳統美學充滿了溫暖的人生關懷，表現為審美、藝術與人的生存發展的密切聯系。作為一個始終“關注現實的理想主義者”，梁啟超從當時國凋民蔽的民族現實出發，試圖將審美的人生指向、人生理想和生命理念糅合為一，在當時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從現實的文化建設來看，梁啟超的趣味美學思想是中國近代以來特定的政治、民族、文化危機并至的歷史條件的產物。它以人的生命活力之激發和人生趣味之實現的統一，直指腐朽的社會與渾噩的人性。當然，相對于那個苦難深重的時代，梁啟超的趣味之思或許更多地只是一種浪漫的想象。但他是以一顆熾熱之心去思考民族命運、尋找變革道路的，趣味美學的理想無疑是其找到的一劑精神強心劑，它鼓舞民眾挺起脊梁，熱愛生活，積極實踐，開拓創造，以熾熱的情感投入生活，以積極的姿態面對生命，永遠不放棄對生命與生活的熱情和責任。而在今天，梁啟超趣味美學思想所包孕的對審美與人生、物質與精神、感性與理性、個性與社會之關系的思索，對于人文建設仍然具有積極的啟示作用。

①④⑤梁啟超《趣味教育與教育趣味》，《飲冰室合集》第5冊，中華書局1989年版。

②⑧梁啟超《學問之趣味》，《飲冰室合集》第5冊。

③梁啟超《美術與生活》，《飲冰室合集》第5冊。

⑥梁啟超《晚清兩大家詩鈔題辭》，《飲冰室合集》第5冊。

⑦梁啟超《中國韻文里頭所表現的情感》，《飲冰室合集》第4冊。

⑨⑾梁啟超《“知不可而為”主義與“為而不有”主義》，《飲冰室合集》第4冊。

⑩梁啟超《敬業和樂業》，《飲冰室合集》第5冊。

(作者單位：河南焦作師專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