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語境討論構建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必須深刻意識到國家概念所給定的內在制度要求,那就是根本意義上的社會主義價值觀。如果我們不是像那些極端意識形態主義者那樣粗暴處置或掩耳盜鈴中呼呼口號,而是以科學發展觀的精神實事求是地面對復雜多變的客觀現實,就應該闡述其詳盡明晰的解讀,并在這種解讀之后給出行之有效的問題處置方案。
一
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曾認為“只要階級的統治完全不再是社會制度的形式,也就是說,只要那種把特殊利益說成是普遍利益,或者把‘普遍的東西’說成是統治的東西的必要性消失了,那么,一定階級的統治似乎只是某種思想的統治這種假象當然也就會完全自行消失”,①這個看法并沒有排斥普遍的東西,只不過強調普遍的東西在現實社會總是與特殊的東西糾纏在一起,并因此而常常在糾纏的選擇和利用中給人以蒙蔽,之所以會出現選擇和利用的有意無意間的立場分異,就是因為意識形態立場分異在“自行消失”時代來臨之前乃是必然的事實。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問題上的科學性和嚴密性,就在于它能夠以辯證的態度全面分析事態,以客觀的精神縝密地梳理事態的內在邏輯,所以也就一方面看到“一切人,作為人來說,都有某些共同點,在這些共同點所及的范圍內,他們是平等的,這樣的觀念自然是非常古老的。但是現代的平等要求是與此完全不同的;這種平等要求更應當是,從人的這種共同特性中,從人就他們是人而言的這種平等中,引伸出這樣的要求:一切人,或至少是一個國家的一切公民,或一個社會的一切成員,都應當有平等的政治地位和社會地位”,②另一方面也看到“各個世紀的社會意識,盡管形形色色、千差萬別,總是在某些共同的形式中運動的,這些形式,這些意識形式,只有當階級對立完全消失的時候才會完全消失”。③在這樣一種辯證的完整視覺中,意識形態是作為立場分異的意識存在方式來予以處置的,因而也就由此可以通達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的一般性歷史存在命題,從這個譜系觀察,則個體、階級、國家、民族乃至時代,在進行價值取向時都必然會在選擇過程中存在著支配性影響的意識形態立場,所以立場分異在此其實就是意識形態學說的敘議重心。
但是這個學說此后就遭遇妖魔化、神秘化乃至教條化的命運。神秘化命運來自于以盧卡契為代表的法蘭克福學派和整個“西馬”知識陣線,由此意識形態具有本體論屬性,成為思想上層建筑,其學說當然也就順理成章地被解讀為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的最核心部分之一。妖魔化命運來自于那些西方資產階級學者,他們在自詡的自由主義價值理想參照下把馬克思主義視為洪水和幽靈,并且杜撰出一個與人類的基本存在方式、意識方式和價值方式完全背道而馳的意識形態怪物。無論是神秘化還是妖魔化、教條化,都是把意識形態命題從學術理性和社會普遍可接受性中驅除,而且既不符合特倫西的語源指涉,也不符合原典馬克思主義的語用旨趣。
意識形態的語義其實一點也不復雜,不過表明意識方式的存在形式差異和價值立場分異,就像人類社會存在普適價值和共同性思維一樣,在其精神生活中程度不同地存在意識形態性也是帶有必然性的,亦如全球化浪潮的互約出場及其國際事務公共化與出場中國家利益堅守都同時存在是一樣的道理。從這個意義上說,雖然公共性和意識形態性在很多情況下會有意義摩擦和價值沖突,但決不是都到非此即彼的水火不容程度,它們往往處于共存結構框架之內并且各自發揮其利益指向功能,只有極端主義者才會把極端公共性和極端意識形態性奉為至死不渝的理想價值信條,而人類歷史上一切極端主義者都無不是與科學理性相違背的。所以進一步也就可以說,在中國語境討論支持還是反對意識形態并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其意義要旨在于如何確立精神生活的意識形態原則并且在這種確立中與人類社會的基本精神生活狀態和一般普適價值不相沖突,也就是處理好社會精神生活境域中公共性和意識形態性的科學結構關系。
二
對構建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而言,所謂意識形態前置就是指我們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是社會主義價值目標引領下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這意味著使用“社會主義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較之“社會主義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更準確更清晰,而構建“社會主義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就是構建中國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意識形態原則和價值訴求已經前置性內存于國家概念中,因為社會主義制度乃是中國的國家根本制度。
一個“的”字的嵌入決非文字游戲,而是牽涉到本體存在結構的根本性區別。無論是社會主義還是公共文化服務體系都有其各自較為清晰的知識自明性和存在獨立性。
就西方知識界的實際狀況而言,傳統的公共政策學派始終熱衷于探討和處置所謂“掌舵抑或劃槳”的行政治理矛盾,因為掌舵問題從根本上制約著政府治理結構的利益主體所在及其利益歸屬所指,而且政府被理解為各種政治利益集團的博弈結果,這類知識焦慮盡管反映了政府架構自公共政策時代以來的新的困境,但是較之神學政治時代的政府治理觀念前進了許多。而到了所謂“新管理主義”或者所謂“服務主義時代”,政府架構則被視為完全被動性的功能擬設,政府治理由“掌舵”向“劃槳”的置換意味著利益主體的退場、消失和非法性,利益主體的登場則進一步意味著社會意義的在場事態中已沒有意識形態分異,顯形的一切摩擦都不過是細節性的不完善、不協調或者個體間的偶然性沖突,于是一種全稱性服務理念和價值目標就被看作服務型政府治理模式的最高境界。
很顯然,這一風靡全球的重大轉折必將極大地推動人類整體生存的集合性與共在性,然而它在服務意識至上和管理技術主義無所不能的價值尊崇中,企圖通過前提懸置或者傳統問題懸置的辦法來繞路通行至政府治理的當代擬議,這顯然是與知識生成律相違背并且最終不得不回過頭來進行意義補缺補差以確保新知識方案的真實性和有效性。事態的嚴重性還在于,問題是與實在共存的,傳統問題之所以能夠在當代顯形就在于當代癥結中寓居著沒有去根的傳統問題種子,而意識形態的立場分異,在全球化和公共存在空間普遍化的當前境遇中就屬于沒有而且也不可能去根的意義種子,就仿佛美國人盡管可以通過各種外交和非外交的有效手段實現與歐佩克成員國的一體化石油大餐和大餐程序的公共事務處置方式,但卻無法與中東地區各國的強烈的伊斯蘭情緒實現理解和溝通,伊斯蘭情緒至此就成為一種明晰的意識形態立場分異線,阻礙著國際公共社會和公共事務的無條件延伸,公共性與意識形態性也就在特定的人類情境中顯示其激烈的當代沖突特征,我們只有把公民社會價值和公共社會空間的必然性與當下進程中的意識形態制約的現實性有機地統一,在思考的協調性和行動的平衡性中把握好公共性與意識形態性的動態演繹,才能長久地在人類公共社會的追求之途上一直走下去。
所以我們在當下的境遇和構建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具體事項中倡導一種意識形態前置的處置方案,堅持意識形態前置并確保意識形態主體對公共生活方式及其生存重心的選擇權,就是意圖在國家生存層面調和“政治——行政”二分法流行以來所帶來的結構性矛盾,這一知識行動既有利于中國利益也有利于人類整體利益;既可以獲得中國語境的可接受性,也可以獲得全球語境的可溝通性;既能夠有效規置于社會事務的各個存在領域,也能夠規置于構建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這一專門事務領域。之所以我們堅持意識形態前置:首先,因為它“在”,不僅曾在、現在而且還會較長時期地將在,這種在性乃是不以我們的漠視意志為轉移的。意識形態不僅存在于政治生活界面,還廣泛地存在于國家間利益博弈、民族間文化對話、信仰間宗教關懷以及民族國家的內置價值取向等等存在結構之中,它還在公民社會和公共社會生活空間程度不同地發生價值導向作用,特定民族國家所選擇的社會形態和社會性質很大程度上還有賴于與之相適應的意識形態立場的堅守。其次,因為它符合中國當前所處歷史時代的國家根本利益,因為我們選擇的是一條社會主義發展道路,以社會主義作為人類歷史上的一種先進制度有它自身的根本制度屬性和價值目標,這些根本制度屬性和根本價值目標內在地制約著中國的公民社會進程和對國際公共生活空間的融入,以確保國家利益和國家安全前提下進程和融入的有序推進,這意味著一方面我們追求人類的普適價值和公共生活理想,另一方面我們的這種追求決不能以放棄原則為代價并無條件地犧牲給諸如西方中心主義、西方社會生活理想主義乃至美國民主價值至上主義等,也就是說,我們在走向全球性、公共性、普適性的過程中,必須清醒地堅守我們的民族精神核心價值和國家利益基本原則。再次,因為這種前置是與文化建設和構建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特殊要求分不開的。在當代公共生活境域中,很多公共生活領域與意識形態之間存在著十分遙遠的距離,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會相處于同一生存界面,例如日常生活中的社會福利,無論在福利機構的管理方式還是在福利計劃的設計模型,都可以超越意識形態的邊界而為不同國家或同一國家的不同政府層級所互約參與或公共配置,甚至在“養老金改革”議題中能夠共生出“在未來幾十年間,所有工業化國家將不得不面對人口快速老齡化所帶來的財政后果”。④這種趨勢當然也廣泛地延展至公共文化生活,世界市場時代的文化生產與文化消費使得文化生活的公共化更加推波助瀾,由此使得個人的文化福利抑或文化消費都集中地顯示為大眾性、日常性、娛樂性乃至價值平面性,但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問題的另一方面同時也是深層遞進處在于,文化建設的特殊價值實現方式及文化建設的特殊規律必然迫使我們的思考視野和行動方案遠遠超越于一般意義上的公共文化生活領域。我們應該以科學的態度、客觀的視野以及對當下文化生存的最大覆蓋來從事文化建設,并以此為基點來思考、設計以及實施我們的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
三
在大篇幅討論差異性及其意識形態前置對公共文化生活的價值選擇權之后,同時還必須深刻地意識到,這一前置方案的命題本身還包括另一層同樣不可遮蔽的意義,那就是清醒而理性的意識形態自律,也就是科學地建構起意識形態與公共文化生活和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良性關系結構,對極端意識形態和意識形態性的庸俗化泛濫保持高度的警惕和預案處置姿態,否則健康的公共文化生活與完善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同樣無法構建。
我們無論是評估現實、預測未來,還是思考問題、采取行動,都必須切實地以全球化、全球性以及全球事務為基本參照系。盡管不乏漢斯一彼得·馬丁那樣的學者將全球化解讀為對民主和福利進攻的陷阱,甚至在技術層面也解讀出“音像制品市場越是跨越國境,它就越會受到更多的限制”,⑤但我們更應該看到“貨幣交易以高速發展的態勢相當程度地實現著無國界事實”,⑥體會到“從一種主流文化觀點看,全球化的出現也許是不可抗拒的”,⑦把握到“對被全球化者而言,被全球化的意義幾乎一致”,⑧也就是說,我們之所以積極加入WTO、在世界衛生組織框架內處置國內公共衛生事件、與不同意識形態立場的國家一道進行全世界范圍的反恐戰爭等等,就是因為我們已經在基本國策層面正確評價這一事態并以此為出發點努力融入國際社會。處在這樣的情勢下,諸如全球社會、全球事務、全球秩序、全球市場、全球文化消費、全球媒介與數字化虛擬等都處于快速生長態勢,這些生長表現出全新的國際公共社會生存特征和世界互約性在場性質,可通約性、可交換性、可商討性以及可轉移性的意義普適,正以前所未有的公共性覆蓋驅動著人類生活進展和整體推動熱情。文化全球化現在決不意味著文化性的全球普世到達,所以從任何意義上說,文化全球化與文化多樣性也就決不構成敘議緊張,因為它們并不屬于敘議所及的同一個意義界面。視覺同步、數字傳輸或者互聯網等一系列高新技術和文化生活的新興業態無疑推動了文化全球化進程,而面對這一進程的所謂意識形態自律,說到底就是必須坦然面對并且客觀承認這一進程的真實性、合法性與事態變化性,而不是站在極端意識形態的偏見立場將之視為洪水猛獸或者作堂·吉訶德式的荒誕性抵抗,從更深層的意義上說,也就是要努力使我們的文化體制設計以及所構建起來的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立足新現實,審視新情況,解決新問題,謀求新發展。
同時我們還要充分認識到,就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作為服務型政府治理的一種管理模式而言,其存在本身很大程度上應該吸納現代管理技術并且最大限度地表現出技術實現過程中的規范化、標準化、公開化、透明化,傳統治理模式中那些對政治神秘主義和文化隱喻主義的過分依賴在公開化和透明化時代都將被消解。這種消解對構建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直接后果就是,它作為政府治理事項中的具體功能結構,其技術性關注愈來愈占據重要的存在位置。譬如對基本文化權益的評估、測算和目標實現情況的評價,由于它是一個動態指標并且受到各種基本要素的干預性影響,所以也就勢必存在一系列對結構和體系操控中的博弈問題,諸如幾人博弈的均衡點、非合作博弈、迭代算法、隨機博弈、遞歸博弈等博弈論技術會程度不同地滲入到功能結構中去,在中國語境僅僅以更加具體化的恩格爾方法作為對社會生存均衡狀況的評價標準是否隱含著某些根本性社會計量的技術失誤,諸如此類的隱憂,至少可以牽引我們去疑慮著何以能一甩手就拋棄掉諸如盧斯巴斯方法、普雷斯和霍斯阿克方法以及巴滕方法等等,或者說我們完全有理由在技術層面進行盤算,對以提供公共文化產品為服務主旨的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而言,如果沒有一系列的社會計量技術和統計方法作為最起碼的科學性支撐,那么這個體系就必將又成為沒有科學性和合法性的口號宣傳而已。就這兩個例證的言說引伸而言,意識形態自律充分表現在它對科學和技術的尊重,即在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制度設計和體制運行中,意識形態可以享有充分的前置選擇權力,但此后就必須對選擇后的公共治理保持最大的介入克制并最大限度地確保政府公共治理制度的科學性和技術規范性。
必須特別予以言明的是,對構建公共文化服務系作意識形態前置的處置方案,對意識形態而言乃是本體歸位的規置行為。我們是在逃離意識形態神秘化、極端化、庸俗化的過程中,重建意識形態理論的科學性與存在理性,并使這種重建具體地體現在構建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制度設計和體制運行之中,正是從這樣一種神圣基點出發,意識形態前置的處置方案才因此而充分體現選擇權與自律精神的辯證統一。選擇權問題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上都已經有了較好的解決,在意識形態結構中,《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已經旗幟鮮明地對國家主流意識形態作了法定的清晰表述,這對構建我們的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而言沒有任何再選擇空間,所以自律的理解與實際操作就變得較為突出,而且直接影響到我們構建國家公共服務體系的政府治理目標、功能、質量和有效性程度,因而以選擇和自律為配置關系的意識形態前置方案就必須作為大前提來首先予以言明。
①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識形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55頁,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
②恩格斯《反杜林論》,《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第113頁,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
③馬克思、恩格斯,中央編譯局譯《共產黨宣言》第48頁,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④維托·坦齊著、胡家勇譯《20世紀的公共支出》第190頁,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
⑤漢斯—彼得·馬丁著、張世鵬譯《全球化陷井:對民主和福利的進攻》第22頁,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年版。
⑥William Greider,One World,Ready and Not:The manicLogic of Global Capitalism,simon Schuster,Londom,1997,P.23。 ⑦Mel Gurtov,Global Politics in the Human Interest,LynneRinenner,London,1999,P.12。
⑧Zygmum Bauman。Globalization:The Human Consearu-ences,Polity Press,London,1998,P.1。
(作者單位:中國藝術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