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厚的文化底蘊和崇高的精神境界

朱德是偉大的革命家，又是杰出的詩人，他一生奮斗，一生有詩。中央文獻出版社新近出版的《朱德詩詞集》，收入了朱德創作的詩詞作品550首。一口氣讀完這部詩詞集，感受最深的是，它所表現出來的作者深厚的文化底蘊和崇高的精神境界。

清代詩人趙翼翻檢中國詩歌史后感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他說的才人本義是詩才，但后來人們將其引申為歷史上文韜武略、建樹文治武功的卓越人物。朱德和毛澤東等老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無疑是20世紀中國“領風騷”的一代才人。中國為什么能在上個世紀發生巨大的歷史變遷，中華民族為什么能夠在上個世紀真正走上振興之路，從很大程度上說，就是因為時代造就了毛澤東、朱德這樣一代人。歷史發展到新的世紀，人們會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上個世紀他們那一代人的奮斗對于我們國家和民族的振興太重要了，會更加想知道他們究竟是怎樣文韜武略的一代人；而當人們比較了解他們之后又會感到用“文韜武略”不足以完全概括和形容他們。毛澤東、朱德那一代人深深扎根于中華民族的土壤，作為他們思想和言行底蘊的是中華民族優秀文化。這種文化底蘊是他們成為偉大愛國主義者的底蘊，也是他們成為偉大馬克思主義者和共產主義者的底蘊。這種文化底蘊使他們能夠從更為寬闊的文明視野，學習吸收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為代表的一切世界優秀思想文化成果，為中華民族自立于先進民族之林找到一條新的道路；又使他們能夠立足于中國的實際，面對紛呈各異的思想文化潮流，始終保持“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

這種深厚的文化底蘊在老一代革命家身上表現在方方面面，而對于毛澤東、朱德等革命家詩人來講，還表現在他們的詩詞創作上。詩詞是能全面展示人的文化素養的。毛澤東是公認的文化大家，這與他在詩詞創作上的成就分不開。朱德詩詞創作風格同毛澤東不盡相同，但對詩詞這一傳統藝術形式執著的繼承和創新，對詩詞創作藝術規律的嫻熟把握，對中國幾千年的歷史和文化的融會貫通，與毛澤東是相同的。這使得他的詩詞作品在思想內容和藝術上都達到了很高的水平。《朱德詩詞集》收入了他早年和解放戰爭時期先后三次用“詩圣”杜甫詩原韻作的21首七律。其中，兩次用杜甫《秋興》八首原韻作了16首詩。用其韻，還要用其意，才算上乘。他不僅嚴格地用了其韻，而且還巧妙地運用或者轉用了其意，用革命信念和革命戰爭的立意深化了詩的意境。五言古體詩，近人習之者不多，但朱德寫來得心應手。如1942年7月作的《游南泥灣》一詩，情景交融，古樸而清新，完全稱得上為現代題材的五言詩佳作。新詩在他們那代人中是不太盛行的，朱德偶爾為之，也寫得那樣自如。1938年10月，他和郭沫若分別11年后在武漢重逢，相互寫了同名《重逢》新詩相贈。朱老總的詩凝練、樸實，郭沫若的詩奔放、活躍，一武一文，可謂相映成趣。

詩詞屬于“情動于中而形于言”的藝術，是詩人思想感情的自然流露和精神世界的展示。德國革命詩人海涅說過，他的心胸是德國感情的文庫。我們也完全可以說，作為革命家詩人的朱德，他的心胸是中國感情的文庫。閱讀朱德詩詞，人們會被其崇高而又沒有任何雕飾的感情脈絡和精神境界所感動。概括地講，這是一種始終與國家、民族和人民休戚與共，始終以國家、民族的振興和人民的解放為己任的感情脈絡和精神境界。

早年詩作集中表達了朱德對國家前途、人民命運的深切憂慮和救國救民的抱負。可以看到，這幾乎是他早年全部詩詞的主題。對他來講，這種情感和抱負不是失意、困頓之時由己及彼的悲天憫人，也不只是一種少年壯志，而始終是他“貧賤不移”、“富貴不淫”的精神歸宿。1906年，他離開順慶府中學堂時，寫下“祖國安危人有責，沖天壯志付飛鵬”的詩句。三年后，他決定報考云南陸軍講武堂時，又寫下“投筆從戎去，刷新舊國風”的詩句。1916年以后，朱德晉升為滇軍高級將領，可謂官高祿厚，但他仍然“己饑已溺是吾憂”，對人民疾苦感同身受。對于軍閥政客爭權奪利、陷民于水火，他十分憤慨和憂慮，深嘆“年年爭斗逼人來，如此江山百姓哀”、“難解心懷萬斗憂”。他不屑于高官厚祿，矢志“傾心為國志無違”。在他這一時期所作的詩詞中，滿是“似憫蒼生遭戰劫”、“久受飛災憐百姓”、“困民水火淚沾巾”、“誓救民生路一條”等一類句子。他歷經曲折探索，終于接受馬克思主義，加入中國共產黨，走上了新的人生道路。正如他詩中說的“從此天涯尋正道，他年另換舊旌旗”。

抗日戰爭時期的詩作集中表達了朱德與人民甘苦與共、共襄勝利的情懷。抵御外侮、守土衛國是中國古典詩詞的傳統題材。弘揚民族正氣是中國詩歌的愛國主義傳統。岳飛、辛棄疾、文天祥等著名的愛國將領詩人，把這一傳統發揮到極致，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愛國主義詩篇。但是，在他們的作品中，我們還是不難發現一些局限性。如辛棄疾的“壯歲旌旗擁萬夫”，明顯有居高臨下的個人英雄主義，“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則真實地流露了忠君和個人名節思想。作為八路軍總司令的朱德，同是三軍統帥，他的詩詞作品與他們比，相同的是同樣充滿“揮戈退日”的英雄氣概；不同的是他更多描寫普通將士、根據地軍民同仇敵愾抗擊日本侵略者的英雄業績，特別是表達自己與人民同甘共苦、共襄勝利的情懷。他也有兩句寫軍中旌旗的詩：“當年父老授旗旌，誨我諄諄將寇平”。在他的詩句里，是父老人民授旗于他，而不是萬夫擁戴于他的旌旗之下。1941年，是抗日戰爭最艱難的年代，陜甘寧邊區十分困苦，而朱德遠在四川老家的老母生活也陷入困境。他只得給四川的親友寫信，向他們借錢供養老母。此前，他還曾給親友寫信說：“我與戰士同甘苦已十幾年，快愉非常。”正是在這一年，他寫下了“愿與人民共患難，誓拼熱血固神州”的詩句。

解放戰爭時期的詩作集中表達了朱德對人民解放事業忠貞不二的赤誠。朱德曾是中國工農紅軍總司令、八路軍總司令、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司令，從國內革命戰場到抗日戰場，再到人民解放戰場，朱德的詩行伴隨著他的馬蹄一起躍動。解放戰爭時期，他同毛澤東、周恩來一起從陜北到華北指揮人民解放戰爭。這期間，他寫作了不少詩詞作品，寫人民解放戰爭的勝利進展、解放區的土地改革，寫解放區軍民新的生活，由衷地贊美人民為自己的解放而奮發斗爭的精神。抗日戰爭結束之后，國民黨陣營里面一些人又做起了獨裁統治的迷夢，一些人則做起了發財夢、富貴夢；而矢志為人民解放事業奮斗到底的朱德，針鋒相對地在詩里寫道“不愛錢財不惜命，愿為民主作長城”。

新中國建立后回憶革命斗爭的詩作，表達了朱德把獻身革命事業作為自己最終歸屬的心境。朱德1927年至1938年即土地革命時期和抗日戰爭初期創作的詩詞作品，沒有能夠保留下來，使這部詩詞集留下了一段空白。在他新中國建立以后的作品中，有相當一部分的內容是回憶他親自參加指揮南昌起義、創建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中央蘇區反“圍剿”斗爭和長征等重要戰斗生活的，在內容上正好填補了詩詞集的這段空白。在這些作品中，他總是把自己放在革命隊伍中普通一員的位置上，回顧昨天的斗爭歲月，歌頌人民革命和革命戰爭。1963年，他年近八旬，重游他戰斗過的大巴山，寫下一首《鸚鵡曲》，總結自己的人生感受：“平生是戎馬生涯，戰斗乃心安樂處”。“戰斗乃心安樂處”，這完全是一個征戰一生的老戰士的心境。對于一個老戰士來講，沒有比回憶戰斗和戰斗勝利更讓他歡欣、愜意的了，為人民而戰斗是他的責任和使命，也是他心靈的最后歸屬。

一部分記敘參觀視察工廠、農村活動的詩作，體現了朱德身上始終保持的勞動人民本色。朱德同志出身于最底層勞動人民家庭，一生樸素，“渾如田家翁”。新中國成立后，他身居高位，但始終心系最普通的人民群眾。上世紀60年代末期，他說：“我外出活動，看到莊稼在長，看到樹木在長，看到群眾，我心里就會得到一種安慰。”他在記敘參觀考察活動的詩詞作品中，純粹留連山水的很少，更多的是寫莊稼、寫樹木、寫人民群眾的生產生活。在他的筆下，農民的化肥、種子皆可人詩，春種秋收更富于詩意。

在大量酬答友人的詩中，集中表現了朱德虛懷若谷的品格。他是永遠不會居功自傲的。毛澤東曾為之題詞“人民的光榮”。他總是要把這份光榮還給人民。當別人寫詩稱贊他對革命貢獻的時候，他總是回贈“莫將勝利歸麟閣”、“終歸勝利屬人民”、“請看人民建業煌”。在與友人的贈答詩作中，他總是那樣真誠地稱道對方的優點和長處，表示自己要向對方學習。在寫給親朋故舊的詩作中，表現了他對師長的尊敬，對朋友、同志的摯愛。悼亡是中國詩詞的一個傳統主題。朱德1912年在昆明與昆明師范學堂學生蕭菊芳結婚，蕭1919年6月病逝。朱德寫了一組(七首)詩悼念她，追念夫妻之情，哀婉沉郁，完全是一個普通人的美好情感。

朱德詩詞同他的事業、思想、精神風范一起，是他留給我們的寶貴精神遺產。

(作者系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常務副主任)

朱德詩詞研討會綜述

2007年4月8日，中國毛澤東詩詞研究會、中央文獻研究室第二編研部、中央文獻出版社在北京聯合召開朱德詩詞研討會。50多名專家學者會聚一堂，深入研討朱德詩詞的藝術成就和思想境界。

朱德既是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政治家、軍事家，也是中國近現代史上一位杰出的詩人。他一生留下數百篇詩作，記述歷史，謳歌祖國，抒發情懷，憶念友人，借物詠志，鮮明地反映出朱德的崇高理想、革命精神、高尚人格、豪邁氣概，為中華民族優秀文化寶庫增添了一顆璀璨的明珠。中央文獻研究室在朱德誕辰120周年之際編輯出版的《朱德詩詞集》(新編本)，收入朱德在中國革命和建設的各個歷史時期創作的詩詞550首，為推動朱德詩詞研究提供了一部權威的版本。

與會學者圍繞朱德詩詞的藝術特色、文化底蘊、思想內涵，朱德詩詞在中華詩歌發展史上的地位及貢獻，朱德詩詞展現的偉人風范和民族精神，朱德詩詞同毛澤東等老一代革命家詩詞作品的關系等問題展開了熱烈的研討。現將有關成果綜述如下。

一、關于朱德詩詞的藝術特色、文化底蘊和思想內涵

學者們指出：毛澤東、朱德等老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不僅是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實際相結合的杰出典范，也是繼承和弘揚中華民族優秀文化的杰出典范。他們深深扎根于中華民族的土壤，血脈中貫通著中華民族優秀的文化底蘊。這既體現在老一代革命家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作出的獨創性貢獻上，也體現于他們在艱難困苦的革命生涯中創作由的舊體詩詞上。舊體詩詞屬于“情動于中而形于言”的藝術，是詩人思想情感和精神世界的藝術再現。作為革命家詩人，朱德的詩篇反映了中國革命和建設的偉大時代，凝聚著引領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先進思想與民族精神的精華。

二、關于朱德詩詞在中華詩歌發展史上的地位及貢獻

與會者指出：朱德詩詞的最大特色是“崇高而平易，豪邁而質樸”，他的晚年詩詞則有“優游不迫，不激不厲”的沖和之關。朱德崇尚杜甫，多次步杜甫的詩韻作詩。在戰事頻繁的1947年，他曾步杜甫《秋興》八首之韻，作《感事八首用杜甫(秋興)詩韻》，謳歌人民解放軍的英勇戰績。杜有的《秋興》八首堪稱中華詩歌史上的千古絕唱，朱德步其韻吟詩，既表達了對杜甫的崇敬之情，也展示出他的詩詞藝術造詣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有學者認為，朱德早期詩作，格律謹嚴，文字清麗，長于用典。到了晚年，詩風有所變化，用典少而追求明白曉暢的風格。這種變化，是作者出于擴大詩詞的社會影響的需要，與毛澤東倡導新詩歌的意見完全吻合。詩詞作品，當屬高雅藝術，但其創作目的，畢竟是要給讀者看的。詩詞越明白曉暢，越有讀者，越能發揮其社會效益，這同樣是詩歌發展的一個規律。在這方面，朱德和毛澤東等老一代革命家一樣，都在以自己的詩詞創作為中華詩歌在新時代的發展探索一條成功之路。

三、關于朱德詩詞展現的偉人風范和民族精神

學者們認為：朱德詩詞是老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品德風范和民族精神的縮影。“詩言志”，“詩品如人品”。自古以來，中華民族的仁人志士就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傳統。在朱德等老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身上，這種精神品德更得到弘揚和發展。他們始終站在中國最廣大人民的立場上，以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為宗旨，以國家、民族、人民的解放振興為己任。自古以來，中華民族就有愛國主義的光榮傳統，就有勤勞勇敢、艱苦奮斗、和怕犧牲、百折不撓、求真務實的傳統美德。在朱德等老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身上，更是把愛國主義情懷和共產主義理想融為一體，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帶領全國各族人民為民族的獨立解放、人民的繁榮富強不避艱險、嘔心瀝血、同甘共苦、矢志不渝。在朱德詩詞中，有戰斗之情，也有親友之情；有元戎之情，也有平民之情，深厚質樸，如大地，如高山，把老一代革命家的這種精神境界和崇高品格，把“度量大如海、意志堅如鋼”和“人民的光榮”的風采，表現得淋漓盡致。朱德詩詞具有很強的感染力和沖擊力，令人挹之不盡。中華民族歷來就有重視“詩教”、“詩化”的傳統。如今，把老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的詩詞作品作為對廣大青少年進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教育、革命傳統教育、愛國主義教育的典型教材，更是我們理論工作者和文藝工作者義不容辭的時代責任。

四、關于朱德詩詞同毛澤東等老一代革命家詩詞作品的關系

與會者認為：朱德詩詞與毛澤東詩詞誕生于同一時代，都唱出了時代的最強音，都堪稱真實記錄并不斷激勵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史詩。毛澤東詩詞，豪情萬丈，瞻之如仰山斗；朱德詩詞則于高大之外，親切溫馨，品之如游江河。毛澤東詩詞與朱德詩詞相伯仲，如同中國革命史上的朱毛一樣，珠聯璧合，相得益彰。不僅如此，在波瀾壯闊的中國近現代史上，在中國革命和建設道路的艱辛探索史上，一大批文韜武略的無產階級革命家，諸如并稱“五老”的董必武、林伯渠、吳玉章、徐特立、謝覺哉，還有被稱為“元帥詩人”的陳毅、有“儒將”之稱的葉劍英等等，都在創造歷史的活動中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精妙詩篇。在中華文明的寶庫中，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進程中，這些卓爾不群、絢爛奪目的詩篇，同這些無產階級革命家的獨創性實踐、獨創性理論一道，必將永載史冊，永放異彩。我們要充分發掘這些寶藏，充分利用這些寶藏。這是歷史與時代賦予我們的神圣使命。

中央文獻研究室主任滕文生在研討會的講話中指出，詩詞是最能體現個人情感的文學樣式。朱德和毛澤東等老一輩革命家所寫的詩詞，是他們的思想、理想和個人情感的一種自然的流露，而且完全是他們個人的作品，無人可以替代。我們的前輩文治武功，能詩者甚多，周恩來的詩詞據說有十幾首，我們現在能見到的土要是青年時期的，他會寫詩，但后來可能太忙，不大寫了；董必武約有一千三百首詩詞；還有陳毅、葉劍英、林伯渠、吳玉章、謝覺哉等等，都有大量的詩詞創作，把他們的詩詞盡可能全地收集起來，公開出版，盡量出全集而不是出選編本，這是我們的一個設想，相信這些詩詞將是留給我們及后人的寶貴精神財富。如果說現在出版這些詩詞似乎有些晚，但我們也要補上這一課。

研討會由中央文獻研究室副主任、中國毛澤東詩詞研究會常務副會長李捷主持，孫軼青、楊勝群、董宏、劉征、沈學明、廖心文、陳晉、劉潤為、曾鎮南、余飄、何火任、吳正裕、董正春、季世昌、吳歡章、胡國強、盧永璘、耿振生、鄭德興、安建設、馬連儒、陳飛龍、蕭永義、張脈峰等專家學者參加了研討會。朱德同志的親屬趙力平等出席研討會并發言。

(黎 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