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眾文化
文化總是發生在一定的歷史語境之中。每一種文化的發生、發展有著其意識形態自身的邏輯起點和內在機制,但同時又受到所在時代政治、經濟和其他因素的制約。
作為當今社會主流的大眾文化,其萌芽、興盛也自然而然地與一定的經濟、政治等因素有關。一般認為,大眾文化興起于19世紀中后期的西方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發展時期,是工業社會里的一種城市文化模式,與之相對應的文化潮流被界定為“精英文化”和“國家文化”,即分別以知識分子和國家意識形態為主導的社會文化。主要表現以大眾傳播媒介(機械媒介和電子媒介)為手段的、按商品市場規律去運作的、旨在使大量普通市民獲得感性愉悅的日常文化形態。而在20世紀的中國,出現真正意義上的大眾文化是在逐漸走向商品經濟社會的80年代。一方面,社會政治、經濟的大環境發生了變化,市場經濟的發展,文化市場的建立,公共文化空間的擴大,意識形態話語的多樣化、傳媒的發達,港臺與西方大眾文化的引進,這些都為大眾文化的興起創造了政治經濟文化條件;另一方面,這個時候的國人在經歷多次政治運動后,又被置于商品經濟的現實中,政治意識日益淡化,偶像、權威、崇高、精英、群體等觀念迅速瓦解,代之而起的是商品意識、消遣娛樂意識和追求個人感覺。在這個意義上,通俗詩、報刊連載小說、暢銷書、流行音樂、電視劇、電影和廣告都無疑屬于大眾文化。新時期大眾文化具有商品性、流行性、產業性、娛樂性、普及性、模式化、大眾性、技術性、平面性、復制性、新潮性、日常生活性、廣泛性、多樣性、通俗性、滲透性等顯著特征。面對相互交合的龐大的“特征族”,大眾普及性、商業消費性、通俗日常性、娛樂消遣性、深刻滲透性等應被看作其區別于精英文化的最本質特征,也是對當代文學產生影響最深刻的、最應該引起重視的文化特征。
二、小小說的淵源及“四起”
小小說在中國源遠流長。在閱讀先秦寓言和先秦散文時,從《韓非子·守株待兔》、《呂氏春秋·刻舟求劍》、《戰國策·畫蛇添足》以及《論語·長沮桀溺耦而耕章》、《莊子·庖丁解牛》中,都可以看到小小說的胚芽和雛形。“具有真正意義的小小說(短小的小說)在我國魏晉時代就已產生。”如以劉義慶《世說新語》為代表的志人小說和以干寶《搜神記》為代表的志怪小說正是此期小小說的典型代表。小小說在中國現當代也經歷了一個四起三落的發展軌跡,但每次興起,都緊緊伴隨著社會現實的迫切需要。第一“起”,是隨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開展,一大批現代文學史上的名家如魯迅、郭沫若、冰心、葉圣陶、劉半農、許地山、王統照等,都創作過不少精彩的小小說。20世紀30、40年代,隨著左翼文藝運動的興起與抗日戰爭的爆發,小小說創作在大眾化文藝浪潮中再次興起。第三“起”,是建國后的50年代末60年代初。當時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高潮中不斷涌現新人新事,面對社會主義的小說創作究竟該怎樣迅速而全面地反映新生活這樣的嶄新課題。小小說的創作熱潮波及全國各地。
直到80年代初,小小說的第四次高潮興起開始賦予小小說以精彩的文化意義。現在回過頭來看,發現這一時期無論其歷史還是科學背景,都給小小說這一文體的興起提供了相當肥沃的土壤。首先是當代文學或日當代作家在那一時期真正感受到思想意識上春天的來臨,短小精悍(一般不超過1500字)的小小說文體恰逢其時應運而生。隨著改革開放的推進,生活節奏加快,人們在文藝閱讀上要求精煉,厭惡冗長。小小說“以最小的面積集中最大的思想”(蕭磊語),既能以極短的時間引起讀者的審美注意,又能給讀者留下長時間的審美回味,正吻合這一時代背景下“速效刺激”的審美需求,因而得以在全國迅速發展。其次是當代小小說文體整體走上一條幾近純粹的帶有中國傳統意義的現實主義道路。它一出現就“帶有消解神圣且向多元化散射滲透的烙印,直接扎根于基層大眾,立足于平民百姓。富有親和力”。但由于對小小說這一文體本身的命名存在模糊概念(它的稱謂千奇百怪,如小小說、短小說、微型小說、迷你小說等等)以及對小說文本轟動性效應的期待等等諸多因素的干擾,這一文體的身影顯得有點單薄,在主流上并沒引起足夠認可。但從20世紀80年代《新港》雜志復刊和1984年《百花園》雜志刊發“小小說專號”開始的小小說還是以逐漸勁挺的姿態進入了讀者視野,并到90年代完成了從短篇小說中分化出來的工作,成為了一個獨立的文體,1992年,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正式成立,可說是其標志。從此,小說的格局就由傳統的“三足鼎立”——長篇、中篇、短篇,發展為當今的“四大家族”——長篇、中篇、短篇、微型。為了倡導和規范小小說文體,推介名家,遴選精品,2003年,《小小說選刊》、《百花園》和鄭州小小說學會聯合設立了“小小說金麻雀獎”,這不僅對小小說創作者和小小說這一文體來說是一件振奮人心的事情,同時也彌補了文學作品在全國獎項中小小說品種的空白,具有全國性、權威性和公正性,正成為我國當代文學事業中的重要獎項之一。同時,小小說現象也引起了中國作家協會和中國小說學會的關注,并把小小說首次納入中國小說學會年會研究視野。由于小小說發行量之巨、閱讀面之廣、刊載報刊之多、作者群之眾、研究者群起跟之,使它成為當代中國一個耐人尋味的文學現象。
三、小小說名稱的多樣性
文學發展至今,也許再也沒有哪一種文體會像小小說(先暫且如此稱呼)這樣在文體稱呼上面臨這么多困惑,出現這么多爭論。當代意義上的小小說經過20多年的發展,已成為當今文壇不得不關注的一個景觀。但是,關于小小說這一文體的名稱,還有一些不同說法,雖然不是爭論不休,但也是各執一詞,體現大眾不同的喜悅度和關注度。比較有代表性的稱謂有:“小小說”、“微型小說”、“疾風小說”、“超短篇小說”、“掌篇小說”、“精短篇小說”、“超精短小說”、“瞬間小說”、“攝影小說”、“鏡頭小說”、“電報小說”、“焦點小說”、“微信息小說”、“短中短小說”、“瞳孔小說”、“口袋小說”、“花邊小說”、“迷你小說”、“墻頭小說”、“短中王”、“千字小說”、“千字文”、“百字小說”、“極短篇”、“一分鐘小說”、“剎那小說”、“一袋煙小說”、“掌上小說”、“袖珍小說”、“精短小說”、“微篇小說”等。但認同率比較高的是“小小說”、“微型小說”和“微篇小說”。
1、“小小說”
在國外,小小說起源較早的歐美國家都是把比一般短篇小說更短的小說叫“小小說”,如美國作家歐·亨利被稱為“小小說大師”;俄國作家阿·托爾斯泰說;“小小說是訓練作家的最好學校”;日本作家星新一的“一分鐘小說”有世界影響,日本也是稱之為“小小說作家”的,而不是“一分鐘小說作家”。在我國,20世紀50年代,老舍、郭沫若、茅盾等文學巨匠為倡導短文,都提倡過作家、文學青年寫些反映現實生活的小小說。特別是在小小說發展趨于規模化的今天,除了中國作家協會主辦的《小說選刊》、《人民日報·海外版》、《文學報》等大報大刊在采用比短篇小說更短的小說時都標明是“小小說”。傳播甚廣、影響力巨大的《百花園》和《小小說選刊》兩本雜志,長期以來都在矢志不渝地倡導和規范這一文體為“小小說”,并選編了大量的小小說,如《當代小小說名家珍藏》(上、中、下卷)、《小小說作家辭典》等。近年來,漓江文藝出版社推出的中國年度最佳作品系列也是把小小說作為單列。此外,最具代表性的是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九年義務教育三年制初級中學教科書《語文》第二冊采用了小小說《鞋》、《有關拖鞋問題的問題》,總標題就是《小小說兩篇》,編者在“自讀提示”中說:“小小說用最短的篇幅,以簡潔的記敘描寫,突出刻畫一兩個人物形象,短小精悍,活潑犀利。”而眾多評論者,也幾乎是用“小小說”來作為著作標題的核心部分。在這里,要特別提到的是2002年4月12日,由中國作家協-會、《文藝報》社、《小小說選刊》、《百花園》雜志社聯合在北京舉辦的“當代小小說20年慶典暨理論研討會”,把小小說這一文體和事業推向新的高度與天地。與此同時,小小說作家網、小小說論壇等網絡平臺,借助網絡這一新興媒介也把小小說這一稱呼傳播得更遠、更廣。
2、“微型小說”
當然,也有不少報刊選用“微型小說”這一稱呼。國外主要以東南亞一些小小說起步較晚的國家為主,如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等;國內主要是以長江以南江西百花洲文藝出版社主辦的《微型小說選刊》雜志所倡導的為代表;在文學刊物里占有一席之地的上海《小說界》的相關欄目也叫“微型小說”。在著作方面,則有袁昌文的《微型小說寫作技巧》(1988)、梁多亮的《微型小說寫作》(1989)、李麗芳與趙德利合著的《微型小說創作論》(1990)、陳順宣與王嘉良合著的《微型小說創作技巧》(1990)、凌煥新的《微型小說美學特征新論》、《微型小說藝術探微》和《微型小說學》,廣西湛江師范學院劉海濤教授在前幾年的一系列微型小說論著也冠以“微型小說”稱呼,如《微型小說的理論與技巧》(1990)、《群體與個性: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家研究》等。
3、“微篇小說”
除此以外,“‘微篇小說’這一提法也開始獲得越來越多的人認可”。認為“微篇小說”較之“小小說”、“微型小說”等更好的理由主要有以下三點:一是從小說歷史演進的邏輯進程看,小說在歷史上就是論“篇”的,小說“四大家族”——長篇、中篇、短篇、微篇的劃分順從歷史邏輯;二是從稱量的標準看,上世紀80年代初“微型小說”等的命名完全是一種倉促間的疏忽,把語言文字在時間藝術流程中“幅”度之小誤當作實在物體空間上占有區間的“型”體之小了;三是從批評與研究界和讀者的反饋效果來看,“微篇小說”這一命名已不存在多大的分歧。目前來說。批評與研究界大致都同意這一觀點,只是在實踐過程中會遇到一些較為棘手的問題,如當今小小說界的兩種權威性刊物《小小說選刊》與《微型小說選刊》,若統一稱為“微篇小說”之后,刊物的命名會出現一些問題,而且兩家刊物都不會選用其它命名方式,都會堅持自己的命名。正如《小小說選刊》雜志社主編楊曉敏所言:“我們的刊物已經叫慣了‘小小說’,如果馬上改過來,就要上報國家新聞出版署重新審批……,讀者呢。還誤以為是新創刊的另一家雜志。那樣的話,我們的許多訂戶說不定會流失,這個品牌目前還得繼續用下去。”
四、倡導“統一性”
小小說這一文體的稱謂雖然五花八門,但其內核,或者說本質都是相同的,即小小說應當是篇幅短小(一般不超過1500字)、情節單一、結構完整、立意新穎、語言簡練、以小見大的有別于長、中、短篇的小說文本。也如劉海濤教授說的:“它以小見大,以微顯著,在單一中追求精美,從單純中體現豐富”。可從長遠來說,名稱又需統一。正如小小說作家邢可所言,小小說的名稱統一問題非常重要。這決不僅僅是“一種代號”,而是其本質的表現,或者說是其內質的外化;“從某種意義上講,名稱的統一決不是可有可無的,而是一種看不見的凝聚力,甚至是關系到小小說生死存亡的大問題”、“作為一個文體,連個統一的名稱都沒有,客觀上就意味著這種文體的幼稚、不成熟”。與此同時,劉海濤、凌煥新、江曾培等小小說評論家也持相同看法。劉海濤先生說:“現在,隨著微型小說日趨走向成熟,我們覺得還是應該用一個統一的名稱來稱謂它們。以避免各種稱呼而帶來的混亂和麻煩”。凌煥新則指出:“命名的雜出盡管是開始階段的正常現象,但到了該文體日趨成熟的時期,應該有一個統一的、比較恰當的名稱。使名實相符,不致叫人發生概念上的混淆。”(《微型小說探勝》)江曾培先生也提出:“微型小說有這么多的名字,應該說在前一時期是正常的,但現在,這種文體已經趨于成熟,單就中國大陸來說,不但每年有幾萬篇作品問世,而且已有了幾百種理論著作與論文誕生,應該賦于它一個比較恰當的統一的名稱了。俗話說:‘名不正,言不順。’當到了‘正名’的時候不給它‘正名’,既會影響對這一文體特征的深入探討,又會分散這一文體的力量,還會擾亂讀者的視線。”從以上四位評論家的論述中可以看出,“正名”是非常必要的,否則,必然會影響到這一文體的創作和發展。
問題是怎樣統一?統一到什么名稱上?看來有兩個問題必須解決。一是“弄清這一類型小說的本質特征,對這一文體作出理論界定;二是分析各種名稱,找出一個最科學、最容易為大家接受的名稱。”(邢可語)但就目前來說,對小小說“本質特征”的認識都還沒有完全統一。有堅持“小小說是立意的藝術”,有堅持“小小說是平民藝術”,等等。“小小說名稱的不統一,各種各樣的名稱長期共存,各行其是的混亂狀況,對小小說的發展絕對是不利的”。看來,還需要理論家對其進行規范與正名。
五、名稱多樣性的文化意義
小小說出現第四次大“起”時,正是大眾文化漸次成為當代中國最主流的文化之時,不管大眾文化的出現是否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文化革命,但它確實使社會大眾成為了精神文化價值觀建構的積極參與者,并以其普及性、廣泛性而獲得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社會影響力,同時她也以自身的獨特個性深刻影響著小小說這一新文體的成長,而小小說的名稱多樣性既有著歷史的原因,也有著大眾文化的影子。最明顯的是,小小說名稱直接與刊登小小說這一文體的報刊有著最大的關系。雖說報刊的欄目設置與編輯有一定的關系,但編輯大多是為欄目里放稿子,即使編輯設置的欄目,也是各自對這一文體的自身的理解,與此同時,它還必須符合報刊上層即經營者的意圖。在市場經濟時代,報刊所要考慮的首先就是效益,但如何贏得效益,在欄目設置上必須考慮一些約定俗成的東西,或者標新立異以吸引大眾。這也是為什么目前“小小說”與“微型小說”兩個稱呼是占據最廣泛的本質所在,因為它們分別都有《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兩本雜志作支撐,它們占了小小說刊物市場發行量的80%以上。而“微篇文學”及其他稱呼因為少有報刊的支撐,所以大眾觀念里也就少有這些概念了。此外,眾多研究者對小小說名稱的各自闡述也體現了每位小小說理論者的興趣與認同,這對于小小說文體的發展是有著很重要的意義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才能讓小小說作為大眾文化這一百花園里的奇葩茁壯成長。
但同時,小小說稱呼的多樣性,也切實體現了當前我國文化市場的自由發展和有序競爭。至少從目前來說,這一稱呼的統一問題還只是民間文學團體的爭論或者各個研究者的一孔之見,并沒有一個官方機構來硬性規定該選用什么名稱,不該選用什么名稱,從活躍大眾精神文化生活來說,這是有幫助的。這也體現了當代大眾文化與民同樂、受民喜歡的藝術品質。可從長遠來看,小小說名稱的統一。對于大眾文化進一步繁榮還是必須而且是應當做的一件大事。特別是大眾文化隨著時代發展而發展,它未來的一個重要策略是,改變現在過于淺顯以提倡精品化。小小說作為文學殿堂的一支“正規軍”,也只有立足于大眾文化,依據社會大眾的審美趣味,才能創造出為社會認可的作品。才能擺脫孤芳自賞的命運。小小說也必須進入大眾文化,憑自身固有的審美品格去豐富、提高大眾文化的精神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