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美國歷史上的一位偉大作家,她的邊疆小說《啊,拓荒者》和《我的安東妮亞》表現了她對一種理想精神的追求,而這種精神追求則以文中的女主人公來表達。且這種精神追求有多方面的原因的。
[關鍵詞]荒野理想的精神 薇拉·凱瑟 邊疆小說
[中圖分類號]1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7)04-0078-03
薇拉·凱瑟(1873-1947)是美國現代著名的女作家。她是美國文學史上第一位潛心描寫美國中西部拓荒精神的女作家,她的作品既滲透著西部大草原般的粗礦簡潔,同時還有一股早晨的清新氣息。近年來凱瑟的作品越來越受到重視,有批評家聲稱她為“美國立國以來最偉大的女作家”。美國文學批評家蓋斯馬爾稱她是“工業社會中的一個重農作家”、“愈來愈重物質文明中的一個精神美的捍衛者”。《啊,拓荒者》和《我的安東妮亞》是薇拉·凱瑟的兩部主要的邊疆小說,也是其代表作品。這兩部作品描寫西部移民的拓荒歲月集中體現了作家的精神追求——在西部荒野中追尋一種不同于現實的理想的生活與精神世界,一種生生不息的精神力量,一種美的精神。
一
盧梭曾提倡人應回歸自然。他認為自然的狀態是一種寧靜和諧的狀態,能夠進入這種狀態的人最接近平等和自由。在小說《愛彌爾》中,他指出:“來自造物主之手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但是一切在人的手中敗壞了。”盧梭的平等和自由似乎只屬于男人,和女人無關。凱瑟同盧梭一樣,也是大自然的崇拜者。她認為只有在田園般的、透著和諧和恬靜氣氛的農莊里,只有在和自然友好的交融過程中,人們才能保持一份純樸和奔放。自然的狀態所代表的最自由與和諧狀態是凱瑟所孜孜以求的理想前精神世界。因此,凱瑟在其邊疆小說則自覺地呈現出強烈的回歸自然傾向,但是這種傾向則是體現在邊疆婦女身上。在《啊,拓荒者》和《我的安東妮亞》中,作家塑造了兩位邊疆女主人公——亞歷山德拉和安東妮亞,她們成為了作家的精神代言人。
西部荒野艱辛的生活,惡劣的天氣和居住條件使得對美國充滿幻想的移民們不知所措,除此之外,早期移民還遭遇到各種元法擺脫的災難,移民中三教九流無所不包,有手工業者,有商人,甚至還有藝術家,他們中的許多人對農業~無所知,根本無法在荒原中生存下去,而只有那些了解土地熱愛這片土地的人才能在西部荒原中扎根,才能成為主人。土地在作家筆下成為真正的生存的載體,賦予和創造生命的母親。只有征服了土地,人才能與自然和諧地相處。因此,在西部大草原中,人所追求的自然的狀態也就是與土地融為一體,土地與人始終和諧一致。《啊,拓荒者》和《我的安東妮亞》選擇了女性作為主人公,很重要的一個當然原因是她們的母性與土地有共通之處,亞歷山德拉和安東妮亞無一例外地擁有結實的軀體,豐肥的乳房,濃密的頭發,這些都是土地無聲卻勃然的生殖力的象征。并且作者在文中也相當明顯地指明了女主人公和土地之間固有的關系。在《啊,拓荒者》中,當亞歷山德拉靠近身邊平坦的休耕地時,她“感覺到種子在土地里快樂地發芽生長,就好像在她自己的身體里一樣”,另有一段關于女主人公和土地的聯系的最為直白的描寫:“多么幸運的土地啊,有一天她的胸膛將接納亞歷山德拉這樣的心靈,并使它再次生長出來,成為金黃麥子,沙沙作響的玉米,成為青年閃亮的眼睛!”而在《我的安東妮亞》中,安東妮亞“只是站在果園里,手扶著一棵小酸蘋果樹,仰望著那些蘋果,就會使你感覺到種植,培育和終于得到收獲的好處”。
在西部荒涼的原野中,土地是惟一可以依賴的生存資本,是自然賦予人類的最美的禮物。亞歷山德拉和安東妮亞是大地的肉體化身,也就是自然力量的歌者,她們已經和自然融為了一體。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作家對自然的狀態下的理想的生活與精神的實實在在的依托就是荒野中的土地,即在這片土地上苦苦耕耘的女主人公們。
在《啊,拓荒者》和《我的安東妮亞》中,作家打破傳統的女性文學形象,擺脫了伊甸園中那個依附于亞當的夏娃的影子,女主人公成為獨立自主、自由而又富有人格魅力的新婦女,同時又有著明顯的移民特色的精神美,例如開拓進取,自強不息,堅忍不拔,獨立,樂觀。而與此同時,土地與自然賦予的平等與自由又促使婦女們以新的眼光看待世界和和自我,一切的矛盾沖突。
《啊,拓荒者》中,亞歷山德拉成為家庭的支柱,她依靠自己的智慧,強健的體魄和頑強意志獲得了成功,她被描寫成為一個“亞馬遜女戰士”般的女人,強壯而聰明。她父親在臨終前之所以把土地托付給亞歷山德拉,也是因為她看到女兒身上有兩個兒子身上所沒有的意志力和忍耐力。廣袤無垠的草原培養了亞歷山德拉寬廣的心胸、豁達的人生態度,能夠對付各種厄運和逆境:她有獨立的見解,不隨俗,遵循土地自身的法則來耕作,對土地懷有的“如癡如醉”的感情,充實和豐富了她的精神世界,衍化出她對人的同情和關懷;而農民對土地的希望,培養了她的責任意識和價值觀。作為一個具有開拓精神的拓荒者,亞歷山德拉牢牢地掌握著自己的命運。可以這么說,亞歷山德拉是凱瑟心目中的理想、女性,既有男性的堅強不屈,又有女性所特有的氣質。
在《我的安東妮亞》中,十七歲的安東妮亞去黑鷹鎮做幫工。黑鷹鎮是美國城市生活的一個縮影,沉悶、乏味、庸俗,與大草原的開闊與蓬勃形成鮮明的對比。安東妮亞最先在哈林家幫工。這是一個愉快、和睦的家庭,安東妮亞和女主人及孩子們都相處得非常融洽。而舞蹈班的到來打破了這種平靜,安東妮亞對跳舞著了迷,舞蹈成了安東妮亞精神的寄托,成為了她生活中最快樂的事,然而哈林先生卻不許安東妮亞去跳舞。但是安東妮亞不能容忍他人剝奪她享受生活的權利,即使是一丁點不可以,為了自尊,為了享受生命的自由,安東妮亞毅然離開了這個她認為像天堂一樣快樂的家庭。在黑鷹鎮中的生活中,對安東妮亞來說,最痛苦的莫過于愛情的夢化為泡影,她被人玩弄,又遭遺棄,孤零零地返回鄉村。當安東妮亞獨自咀嚼著愛情的苦果,默默地承受著難以訴說的苦痛時,她仍然保持著做人的尊嚴和對生活的熱情。她克服困難,結婚成家,養育了一群健康結實的孩子,滿腔熱忱地建設自己的家庭生活。安東妮亞最完整地體現了凱瑟心目中真正拓荒者的形象,她像土地一樣純樸,也像土地一樣永恒。鄉村才是適合安東妮亞生存的土壤,土地撫慰著她傷痕累累的心靈,賦予她勇氣和希望。因此,在她干活累垮了的瘦弱外表下,吉姆仍看到“她莊重的面容中有一種新的力量。”
當凱瑟讓她的女主人公充滿了人類理想的精神力量,并將踏入幸福的門檻之際,我們也可以看到在自然和土地的恢泓主題中交織引導一首首悖逆主旋律的插曲。在西部拓荒生活中,生存的艱難似乎減弱了一切文化習俗的影響,按傳統習慣把妻子兒女留在家里是不可能的,這樣做的話,男人負擔不起。男女為生存并肩攜手,加深了他們之間的理解,他們以純樸的心靈相互關照,人們更容易達到心靈上的溝通。《啊,拓荒者》中,亞歷山德拉和卡爾的感情幾乎是柏拉圖式的,他們的愛情同艾米爾和瑪莉的愛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們的愛中有許多關懷,許多理解和安慰,有一種理智的成分使他們的感情更長久,這同女主人公崇尚樸素平淡以及她所肩負著探求人生終極歸宿的使命,并且因為這一歸宿而趨于表態、自抑相關。而艾米爾和瑪莉所追求的是紅塵中無常的歡樂,情欲短暫的宣泄和滿足。可以這樣說,凱瑟在描寫亞歷山德拉時用的是清雅的水墨,而在敘述艾米爾和瑪莉時用的是濃重的油彩。對碼莉之死的詳盡而不動聲色的描述尤能引發讀者心靈的震撼:“但瑪莉死得沒那么痛快。一粒槍彈穿透了她的右肺,另一粒擊破了頸動脈。她肯定是爬起來朝籬笆走去,在地上留下了一條血跡。她在那里倒了下來,血流不止。她從那兒艱難地爬回艾米爾的尸體旁,在地上留下了另一條更深的血痕。”對艾米爾和瑪莉的死亡的血腥甚至有些恐怖的描寫似乎昭示著對情感的放縱和肉欲的滿足的懲罰。而這種愛是任何文明社會都存在的,充滿欲望和沖動,來得快去得也快。而在《我的安東妮亞》中,帕威爾和彼德的故事也是一曲色彩迥異的插曲。同艾米爾和瑪莉的戀情類似,俄羅斯人彼德和帕威爾在婚宴上狄奧尼索斯式的狂歡以后,立刻踏上了與死神嬉戲追逐的黑色噩夢之路。載著彼德、帕威爾、新娘和新娘的雪撬后面很快就出現了饑餓的狼群,人和馬都成了群狼的腹中餐。狂亂的逃亡和追逐以新婚夫婦被彼德和帕威爾扔下雪撬而達到高潮。死亡成為非理性的狂歡的終結形式。從這些另類的插曲中,我們從另一個側面中感受到了作家對所謂的現代文明的非理性的享樂與狂歡的排斥和對理想的精神世界的追求。
亞歷山德拉和安東妮亞在荒野中奮斗著,追求著自由與平等,使她們對生活熱烈而又執著:她們對土地的熱愛與虔誠,與自然親密地接觸,最終與自然融為一體,從而達到凱瑟心目中最自由與和諧的狀態。主人公身上散發的迷人的精神力量正是凱瑟所追求的理想的精神世界,而這種精神世界又充滿了田園牧歌的意味。兩位女主人公都居住在鄉村,鄉村是她們成功的起點,也是她們最后的歸宿。在《我的安東妮亞》中,安東妮亞說:“我在城市里總感到痛苦,我會寂寞地死去,我喜歡住在每一堆谷、每一棵樹我都熟悉,每一寸土地都是親切友好的地方。我要生活在這里,死在這里。”當20年后,吉姆終于去拜訪安東妮亞時,發現她盡管是一個牙齒脫落、飽經憂患的老嫗,但是她外表蒼老,精力卻仍然充沛,她有11個孩子圍繞著她,“他們互相依靠著,有一種肉體上的融合。”安東妮亞的丈夫庫扎克經常充滿歡樂地“注視著家里的女性和小孩,他顯然認為婦女們都很美妙,孩子們很有樂趣。”顯而易見,愛的紐帶把整個家庭聯系在一起了。雖然環境艱苦,但是充滿愛意,過著快樂的田園的生活。凱瑟以平靜的田園風景來結束她的故事,像一幅掛在墻上的畫,記錄著作者試圖永遠保留下來的一段美好的時光。亞歷山德拉和安東妮亞選擇了鄉村,而我們也可以說是凱瑟選擇了鄉村,選擇了一種四園牧歌式的生活,這是一種與現實不同的理想的精神生活世界。
二
凱瑟一生孜孜不倦地追求一種理想的精神力量,并把這種理想傾注于西部荒野中的移民,尤其是移民中的女性來表現是有多方面的原因的。
凱瑟的祖父母早年遷居內布拉斯加州,是真正的拓荒者。她自幼便隨父母遷居到該州。西部邊疆拓荒者臏手眠足的生活和頑強斗爭的精神給凱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據她回憶,“我們鄰居中美國人很少……多數是瑞典人、丹麥人、挪威人和波希米亞人”,她“一開始就喜歡”那些勤勞、樂觀的勞動人懷,尤其是老移民,她在那些不會說英語的老太太身上發現大西洋彼岸的上“舊世界”:有時候她們只說一個字,她便感到彼此之間心靈相通。凱瑟從德國血統的音樂老師那兒學會了彈鋼琴;從英國血統的店主那兒學習了希臘文和拉丁文:從法國血統的鄰居那兒借到了大量的藏書。對于這些活躍在中西部舞臺上的主角們,凱瑟熟悉各種各樣的移民形象,并且與他們有相通的情感。凱瑟獨具慧捕捉了內布拉加斯草原上的移民,并從這些拓荒者身上發現了偉大的力量。在凱瑟的邊疆小說中幾乎都是以女性為主人公,一方面由于女性更貼近自然,另一方面在面對自然的挑戰時,人類必須接受適者生存法則的考驗,而女人在征服西部的過程中除了和男人一樣接受考驗之外,沒有別的出路。西部拓荒婦女不但聰明,還練就了強壯的身體。由于缺乏勞動力,婦女得像男人一樣干活,艱苦的環境模糊了兩性的界線。正如在戰爭年代,婦女表現得和男人一樣能干。她們在家庭之外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而結果卻出乎男人的意料。他們從戰場上時候,發現女人們已經不愿像從前一樣回到家里去。凱瑟筆下的第二代拓荒婦女(以亞歷山德拉和安東妮亞為代表)靠自己的勞動擁有了財產,也擁有了管理自己事務的權利。盡管當時在歐洲和美國東部盛行的“真正的女人”的傳統觀念,還包括虔誠、貞潔、順從和樂于家務等四種美德,但這種觀念對西部的年輕姑娘們卻不起什么作用。生活中的一切對姑娘們來說都是自然而然,順理成章。只有當文明社會的各種觀念入侵西部生活的時候,她們的女性意識才被突然喚醒。女性在西部社會里同時肩負著養家與持家的雙重任務,她們在自己的生活中起著主導作用,因此,凱瑟在這些女性身上發現了更多的自由、平等、堅韌、執著的精神,這些精神正是凱瑟內心所向往的,自然而然地,她選擇了這些移民中的女性成為她的主角。
隨著物質主義的興起,大多數美國人尤其是青年人關心更多的是個人的物質利益。從艾略特的《荒原》中,我們看到20世紀初高度工業化的西方世界的精神荒原,傳統文化的凋零。而凱瑟是在美國舊派家庭教育制度下成長起來的,祖父母和父母都受過極好的教育。像當時許多東部家庭一樣,這種教育不是依靠學校而是依靠傳統的讀書習慣。孩子們不必上學,靠家長的教育獲得知識。在這種典型的美國舊式家庭教育中,有兩個方面的信念是根深蒂固的,一是認為接受傳統的文化是他們就有的權利,二是相信偉大藝術的思想力量,并從中陶冶性格,培養情操。作為一個藝術家,她對文化教育狀況感到傷心。一方面是人的素質的下降,一方面是大學教育商業化。大學英語教師連本民族的語言都不尊重,寫一封信都會犯文字錯誤;他們甚至不懂莎士比亞,“對于一個不懂莎士比亞的民族,還有什么好說的呢?”作為一個傳統主義者,身在漠視傳統的時代里,她是一個孤獨的守望者。人們要求變化,拋棄傳統:追求現代生活的模式,、不重視個體精神的完善。凱瑟就不得不向社會挑戰,要求回歸自然。歐洲移民積極樂觀、艱苦創業的精神正是凱瑟心目中理想的精神世界,她自然地就把傳統文化所包含的倫理道德和她心目中的理想與之相互滲透。從這一點來說凱瑟代表的應該是拓荒者和移民中的知識階層,如果說,她獨特的興趣和個性反映了拓荒者和移民的利益的話,那么這種利益并不是政治上或者經濟上的而是上和美學上的。她突出美化了拓荒者艱苦創業、積極樂觀的一面,說明她是這個社會在審美觀點和道德修養方面的一個代表作家。
對現實的不滿,對過去的懷念,使得她筆下的主人公們充滿了精神的力量,充滿了一種生生不息的追求與信念,這與現代社會中精神的萎靡和信念的墮落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同時也使她特別推崇鄉村的純樸和安寧,她所贊美的是生活有了保障之后的那種類似歐洲中世紀曾有過的悠閑、享樂、游戲般的生活,她讓她的女主人公在西部的荒野中過上了四園牧歌式的生活,而這種生活正是凱瑟心目中理想的精神與生活。然而我們也應該看到,一個懷舊型作家,她對于過去是理想化了的。開發西部決不是在燦爛的陽光下進行的,移民的艱苦也決不是今天所能想象。凱瑟與普通的移民有著感情相通的一面,而另一方面,凱瑟家庭的社會地位同移民是不一樣的。他們的經濟境況不同于赤手空拳的移民。他們所謂“窮”,只是不富裕,同移民的“窮”不可同日而語。馬克·吐溫的《過苦日子》描繪的是不同的情景。福克納說“帶著懷舊情緒的人,說不定都在回憶他年輕的歲月。他忘掉了以前存在過的令人不愉快的,不高興的事情,只記得美好的事情。”
美國批評家蓋斯馬爾說得好,她是“荒野中的一位貴婦人”,“從薇拉·凱瑟整個價值觀念、標準、趣味和偏見的范疇看來,她的基調屬于平等社會結構中的一位傳統的貴族,工業社會中一位重農作家,不斷物質化的文明中一位精神美的捍衛者。”而事實上凱瑟無法阻止環境的惡化,讓人們找回一種荒野中那分生氣勃勃的精神力量c但它畢竟喚起了人們對那種拓荒歲月中美好精神的回憶,開始對現實問題進行思考,更重要是讓讀者感受到一種生活的活力與精神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