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全球化和國際分工加速發展,世界產業結構大調整,外商直接投資持續增加,與對外貿易失衡緊密相關。
在我國改革開放和特殊的工業化進程中,我國與美國、歐盟的貿易順差增大,外匯儲備激增,原因錯綜復雜。
我國經濟轉型與外商投資
20世紀70年代末的改革開放,拉開了我國經濟發展戰略轉變和經濟體制轉軌的雙重轉型大幕。
在經濟發展戰略轉型中,我國放棄了簡單追求不同區域經濟均衡發展的思路,轉而實行非均衡發展戰略,鼓勵有條件的地區率先富起來,期望通過經濟特區、珠江三角洲地區、沿海開放城市和經濟技術開發區乃至整個沿海地區,在改革開放中先后確立起領先優勢,逐步帶動廣大中西部地區發展,形成近似“梯度”發展的格局;同時,我國放棄了閉關鎖國、依靠工農業剪刀差、遏制消費和自我積累實現工業化的道路,轉而實行對外開放,吸收外商投資,進口必要的機器設備、技術,彌補外匯短缺、資本短缺以及技術和管理的缺口,突破國內資源和市場約束,通過發展加工貿易,擴大出口,并帶動制造業的發展,走上新的工業化道路。

與整體經濟發展戰略轉型相互配合,在經濟體制轉軌中,一方面,我國沒有像蘇聯東歐轉軌國家那樣采用激進式的改革方式,而是選擇了適宜我國自身條件的漸進式改革道路,在漸進式的市場化改革和不斷擴大的對外開放過程中,保持了經濟政治體制變革中相對穩定的社會環境和政治環境,在改革開放以來長達29年的時間長河里,我國經濟保持了年均遞增9.7%的高速度,人均GDP年均遞增超過8%。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世界經濟動蕩不定、許多國家和地區經濟波幅增大甚至出現衰退的情況下,我國經濟也一直保持了高速增長,大大超過同期世界經濟和亞洲經濟的增長速度,創造了一個新的世界經濟奇跡。另一方面,率先在農村啟動的經濟改革,通過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業生產的效率大大提高,各地農業勞動力相繼轉入非農產業,奔向經濟特區等東南沿海地區,為加工貿易發展提供了豐富的勞動力供給,我國逐步具備了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的比較優勢。
在經濟快速成長過程中,計劃經濟遺留下的短缺結構與我國13億人口的龐大潛在市場并存,形成了眾多投資機會,為外商投資企業打開了廣闊的成長空間和盈利空間。從1979年開始吸收外商投資以來,直到80年代末,我國外商投資規模還比較小,年均只有15億美元,最多的年份也就是30多億美元,占全球跨國投資的比重不足1%;但1992年以來,隨著我國市場化改革方向確立,改革開放取得實質性進展,中國迅速融入經濟全球化,外商投資出現了深刻變化,投資持續增加,勞動密集型、資本密集型的制造業紛紛轉移到我國。
全球產業轉移與外商投資
我國吸收外商投資持續增加主要是利用了全球產業結構大調整和產業轉移提供的契機。
20世紀70年代后,美國經濟增長模式和經濟結構變遷,勞動和資本密集型的一般制造業向外轉移,并帶動全球產業結構調整。日本依賴在60年代積累起來的工業基礎,成為承接美國產業轉移的最大東道國,由此日本進入工業化加速發展階段。而工業化的發展離不開資本積累和投資,日本規避吸收外資,只能依賴國內積累,一直保持高儲蓄率,國內消費不足,產能擴大與國內消費不足的矛盾積累,反過來制約了儲蓄轉化為投資,消費缺口無法靠投資彌補,尋求出口就成為必然選擇。美國一般制造業大規模轉移出來后,也需要從海外進口初級產品和制造業產品滿足國內需求,加速日本走上了外向型經濟發展道路,并形成大量的對美貿易順差。
隨著美日貿易摩擦加劇,日本經濟發展和勞動力成本上升,日本開始進行大規模的產業結構調整,把勞動密集型、資本密集型產業向亞洲新興工業化國家和地區轉移,亞洲新興工業化國家和地區也走上與日本近似的發展道路。
我國錯失了世界產業大轉移的機會,但在80年代之后經濟轉軌中及時抓住全球經濟整合和經濟結構調整的機會。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冷戰體系瓦解、經濟全球化加速發展,各國產業結構重新整合,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知識經濟迅速發展,資本、技術密集型的重化工業紛紛向發展中國家和地區轉移,日本、亞洲新興工業化國家和地區的勞動密集型產業大量外移。我國承接了日本、亞洲新興工業化國家和地區轉移出來的勞動密集型產業,承接美國、歐盟轉移出來的資本密集型產業;大量從日本及其他東亞國家和地區等進口零部件,組裝生產,發展勞動密集型的加工貿易,進而發展資本密集型的一般制造業,加工貿易產品和一般制造業產品出口到美國、歐盟等地。推動著我國的工業化。又不可避免地形成對美國、歐盟的貿易順差,對日本、亞洲新興工業化國家和地區的貿易逆差,這恰恰是全球產業轉移和經濟全球化分工體系發展的產物。
我國與日本的發展不同因而發展方式存在很大差異,日本當年承接美國產業轉移發展加工貿易和制造業主要依賴的是本國企業投資,而我國不僅存在資本、外匯缺口,而且存在技術、管理的“缺口”,在制造業技術水平低、管理落后的條件下,疊加經濟體制存在缺陷,投資的能力嚴重不足,不得不依賴外商投資,發展勞動密集型的加工貿易和一般制造業,因而我國工業化加速發展的過程同時表現為外商投資企業迅速增加的過程。換言之,我國對美歐貿易順差增大是與全球產業結構大調整和外商投資密切相關的。
外商直接投資與貿易順差增大
外商直接投資是中美、中歐貿易順差和貿易失衡的主要原因。
20世紀90年代以前,我國還處于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常見的“資本項目順差、貿易項目逆差”的狀態。但是,隨著承接國際產業轉移,我國逐步擺脫發展中國家經濟起飛時期常見的“雙缺口”局面。據海關統計,2006年我國對美順差1442.6億美元,比1995年增長15.4倍;對歐順差1005.1億美元,而1995年時還有14.6億美元的逆差。與此同時,我國對日、韓、東盟和臺灣的貿易逆差合計達1539億美元,比1995年增長8.9倍。
近年來逐步形成了以東亞為零部件供應方、以我國為加工制造基地、以歐美為核心技術研發方和主要市場的全球產業分工格局。在貿易上則反映為全球貿易地區結構發生顯著變化,我國從東亞國家和地區大量進口原材料和半成品,經加工組裝后,再向美國、歐盟等國家和地區出口,東亞國家向美國和歐盟地區的部分直接出口轉變為通過我國進行的間接出口。由此導致的結果是,以往部分亞洲國家對美歐的順差轉變為我國對美歐的順差,因此,加大了中美、中歐貿易順差。
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我國已經形成了以外資企業為主的加工貿易基地,且供應鏈不斷延長,附加值不斷提高,加工貿易超過一般貿易成為我國對外貿易的主要方式。
加工貿易賺取的是出口和進口之間的增值部分利潤,這決定了加工貿易必然出現順差。據海關統計,2001-2006年,加工貿易順差年均增長28%,總額達6278億美元,對同期貿易順差的貢獻率為207%。2006年我國9691億美元的出口貿易總額中,加工貿易出口額達5104億美元,占到52.7%,其中加工貿易出口約80%來自外商投資企業。這樣,外商投資于加工貿易,不僅利用我國勞動力成本、環境成本低的優勢,賺取了大量利潤,而且產品大量出口到美歐市場,形成中美、中歐之間的貿易順差。
不僅加工貿易,從總體上看,外商投資企業也直接增加了我國貿易順差。我國外商投資企業進口額從1992年的263.87億美元增加到2006年的4726.16億美元,年均增長速度為23.9%;而外商投資企業出口創匯額從1992年的173.6億美元增加到2006的5638.35億美元,年均增長速度為28.8%。其出口增長明顯高于其進口增長速度。因此,我國FDI具有一定的出口導向特征,并成為貿易長期順差的主要來源。
從海關統計數據看,外商直接投資對我國貿易順差的貢獻是顯著的。1992-2006年外商投資企業進出口貿易順差累計為1197.4億美元,外商投資企業進出口貿易順差占同期全國貿易順差的51.8%。在1997年以前,其進出口貿易存在逆差,但逐年減少,1998年開始實現貿易順差,且順差逐年增加,2006年外商投資企業進出口總額超過10364億美元,創造貿易順差912億美元,分別占我國外貿總額和順差的58.9%和51.4%。
外商投資還間接增加了我國貿易順差,這一點往往被忽視。
2005年,外商投資企業工業產值達9570.59億美元,占全國工業總產值的31.4%,如果按照庫存20%計算,外商投資企業工業產品銷售額達7657億美元,當年外商投資企業出口額5638.35億美元,在國內市場銷售額達2018.65億美元。外商投資企業產品在國內市場銷售,大量替代了進口,從而增加了貿易順差。
外商投資間接增加我國貿易順差還表現在:外商投資企業大舉進入我國市場,與內資企業發生競爭與合作關系,產生了技術溢出效應,帶動著內資企業技術、管理進步,許多內資企業加入到跨國公司的產業鏈條,技術進步和產業升級速度很快,不僅紡織、輕工、家電等具有比較優勢的傳統產業競爭力增強,信息通信等部分高新技術產品的競爭力也不斷提升。不斷擴張的生產能力,既為出口持續快速增長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出口規模擴大,也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進口,增加了貿易順差。
從生產領域入手從根本上緩解貿易失衡
中美貿易、中歐貿易順差增大,表面上是貿易問題,是流通領域中的問題,實質上卻是生產領域的問題在貿易和流通中的表現。既然我國巨大的貿易順差從根本上是在全球產業結構大調整、工業化進程加速發展的背景下出現的,從流通領域入手就無法根本緩解這一問題。
為此,一方面要看到我國對美國、歐盟等貨物貿易順差的長期性,看到對日本等東亞國家和地區貿易逆差的長期性,只要全球產業結構調整持續下去,美、歐制造能力繼續向我國轉移,或我國繼續保持世界制造中心的地位,貿易失衡現象就很難根本改變;另一方面,緩解上述貿易順差擴大的趨勢,就必須從生產領域和外商投資的角度入手,緩解貿易順差擴大,既不能為治理貿易順差而犧牲更主要的經濟目標,又要遵守WTO的國民待遇原則。簡單排斥外商投資流入和投資于加工貿易,將使我國的工業化進程受到打擊,帶來一些我們無法承受的代價。我們可以采用提升外資投資結構升級為主要手段:
·在統一內外資企業稅制后,嚴格禁止各地在對外招商引資中攀比、讓渡優惠政策,為不同所有制性質企業創造平等競爭的政策環境;
·提高包括外商投資在內的企業環境成本,使環境成本內部化,由企業承擔環境污染和治理污染的成本,嚴格執行外商投資產業政策,禁止高污染產業外商投資,限制資源高消耗型的外商投資;
·適當提高包括內外資企業在內的勞工標準,包括最低工資標準、福利待遇、工作條件等,這也是我國社會經濟發展的要求。
除此之外,還應限制國內產能過剩產業的外商投資,用產業政策和區域政策引導外商投資,避免惡性競爭。
(作者為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教授、WTO學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