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龍口·酒魂（連載之九）

宮本鐵男剛走后不久，孟憲玉回到家中，劉國財帶著兩個日本憲兵進來了，讓孟憲玉一驚，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劉國財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遞給孟憲玉，說道：“孟作坊，親家，日本人在作坊南邊建造兵所，地盤需要向北擴大，你南邊的狐仙堂，曲房和大門都礙事啦。這不，日本人給下了一個通知，要你在十天內把房給騰出來；自己愿意拆就拆，不愿意拆的話，就由日本人給拆。”

孟憲玉聽到這里，氣不打一處來，接過通知單，看也沒看，撕了個粉碎，朝地上一扔，大罵道：“操日本人他奶奶，他們也太欺負人了。劉國財，你回去告訴你的日本爹，要命有一條，要地盤一點兒也沒有。”

不懂中國話的日本兵，看出了孟憲玉不買賬，槍一指：“你的，不服從皇軍的指令。”

劉國財急忙拉一下孟憲玉，說道：“親家，這日本人定的事，是改不了的，依我看，能讓則讓吧，否則，把日本人惹翻了，對你也沒有什么好處。”

“你給我出去。”

“我出去不出去不重要，重要的是怕你吃虧。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眼下，東三省及大半個中國都是日本的，為這點兒事，你硬扛，能扛得住嗎？”

“劉國財啊劉國財，我真瞎了眼沒看透你，沒想到，你死心塌地地當上了日本人的漢奸，你想過沒有，當日本人完蛋的時候，你該是個啥？你自己心里清楚，再說了，你給日本人當漢奸，就有你的好？我才不信呢。將來有一天，你要不死在日本人手里，就算我說話是放屁。”

“親家，咱們今天說的是讓地盤兒的事，說那么多，扯那么遠干什么？人各有志，總不能勉強吧，我掙日本人的鈔票，也是為了養家糊口呀。”

孟憲玉氣得鼓鼓的，說道：“你趕快給我走，要是再不走，我就用這煙袋鍋子把你打出去。”

劉國財一看，孟憲玉真的抓煙袋桿子了，嚇的直往后退，連連說道：“孟作坊，反正我把話說到前頭了，這都是看在我們是親家的份上，我才苦口婆心地這樣說，你若不聽，后悔的是你。到那個時候，你可就怪不著我了，我走了，你自個兒核計吧。”

劉國財說完，揮下手和兩個日本人走了。

孟憲玉氣得把煙袋朝地上一摔，跺著腳罵道：“操你八輩祖宗，你們這些王八蛋。”

不幾日后的一天，成排的日本兵，端著明晃晃的刺刀沖了進來，朝兩邊分開，站成一圈，占據了老龍口作坊的半壁江山。隨后進來的是野河池郎。作坊內酒工們見來了許多日本兵，也都帶著滿身酒氣來到院里。

孟憲玉、李洪林和冉鐘急忙過來。

野河池郎攔住孟憲玉他們，說道：“拆除日期已到，你的絲毫也沒有動靜，今天，我們幫你們拆。”

“你們要拆我的房子，占我老龍口的地盤，還嫌我沒動靜，這天下還有公理沒有？”

“日本軍事的重要，你的必須無條件地服從。”野河池郎手一擺，命令日本軍人說道，“把東西統統地搬出來，開拆。”

日本兵一擁而進，酒工們紛紛上前阻攔，被日本兵用槍攔住，不一會兒工夫，日本兵把南曲房里的麻袋抬了出來，東南角狐仙堂的狐貍仙也被扔了出來。然后日本兵紛紛爬上房頂揭瓦挑檐。

孟憲玉見狀，發瘋似地把野河池郎扒拉個趔趄，朝里沖去。

野河池郎吼叫道：“把他給我攔住。”

隨后上來兩個日本兵，架住了孟憲玉的胳膊，孟憲玉氣急之下，朝一個日本兵的襠部使勁踢去，一腳下來，那日本兵手捂著襠部疼得縮成一團，在地上打滾，額頭上滲出汗珠子來，還呲著牙，咧著嘴。

孟憲玉用騰出來的一只手，抽出又長又粗的煙袋桿子，將大大的銅煙袋鍋子掄圓，狠狠地朝另一名日本兵脖子掃去，恰巧打在耳根子上，那日本兵應聲倒下，頓時鮮血便從耳朵中流了出來。

野河池郎見狀，暴跳如雷，怒吼道：“八嘎，抓起來。”幾個日本兵蜂擁而上，把孟憲玉五花大綁捆了起來，野河池郎上前惡狠狠地抽出一半戰刀，吼叫道：“孟憲玉，你的死啦死啦的。”

孟憲玉根本沒把死放在眼里，更沒有被日本鬼子所嚇倒，他掙扎著，蹦著，跺著腳大聲罵道：“小日本兒，我操你們祖奶奶，我要怕你，我就不是中國人揍的。”

野河池郎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珠子，在孟憲玉臉上打了兩個嘴巴子，血順著孟憲玉嘴角流了下來。

孟憲玉仍然破口大罵道：“小日本，你們不得好死，我們中國人不怕你們……”

“啪啪”孟憲玉又挨了野河池郎兩個嘴巴子，嘴角流出來的血更多了。

冉鐘和李洪林見狀便朝前沖，被幾個日本兵攔住，日本兵還用槍托子擊打他們兩個。冉鐘此時想起了黑光德殺日本鬼子的事，又想起了那個劉彩祺砍日本鬼子的壯舉，頓時，他們兩個成了冉鐘心目中的英雄，他看到孟憲玉嘴巴子被野河池郎抽得“啪啪”直響，再也忍不下去了，忽然間使盡全身力氣，奪下一個日本兵的槍，吼叫著，朝一個日本鬼子后背刺去，接下來，又是一個，血把刺刀染得通紅。

他憤怒極了，像一頭咆哮的雄獅，眼里充滿著血絲，眼睛瞪得如牛眼，憑他的勇猛勁，一連刺倒四個日本兵，腳下遍地是血。

野河池郎慌忙叫道：“開槍。”

這個時候，日本兵才排成一排，隨著一陣急促的槍聲，子彈像雨點一樣穿透了冉鐘火熱的胸膛，他挺了好長時間，才仰面倒了下去，頓時血流如注，滲入老龍口的土地。

李洪林撲過去，抱起了滿身是血的冉鐘，叫道：“冉鐘，冉鐘……”

孟憲玉也發瘋了，一頭扎在冉鐘身上，叫道：“冉鐘，都是大爺給你惹的禍啊……”

野河池郎大聲叫道：“給我放火燒掉，把孟憲玉帶走。”

不一會，房子被日本兵點著了，火光沖天，日本人帶上孟憲玉走了。李洪林放下冉鐘，又追了上去，叫道：“孟大爺……孟大爺……”

野河池郎看到李洪林滿身是血地追上來，拔出戰刀朝李洪林砍去，李洪林一擋，左臂一下子被砍掉在地上……他疼得單腿跪地，終于沒倒下去。

火整整著了大半天，曲房和狐仙堂化為了灰燼，當李曼秋給李永成上完墳回來后，頓時傻眼了。院里成片的血跡未干，被燒塌的房子呲呲冒著白煙兒，還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冉鐘，再跑到屋叫道：“爸爸，洪林……”

屋內空空的，無一人應聲。

李洪林倒在地上好長時間，才忍著劇痛，踉踉蹌蹌地朝宮本鐵男家奔去。

宮本鐵男聽李洪林說了經過，立即吩咐山村秀惠和美子帶著李洪林去醫院，包扎鮮血淋淋的斷臂，他火速來到作坊。當他踏入作坊大門，只見李曼秋像個木樁子一樣，呆呆地站在院里，她見宮本鐵男來了，便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大叔。”

“別難過，”宮本鐵男含著眼淚勸道，“這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孟作坊被日本軍人抓走了，李洪林被砍掉了一只胳膊，冉鐘捐軀了，他死的壯烈，無愧于中國人。”

宮本鐵男圍著冉鐘的尸體轉了一圈，鞠了一個躬：“我為你的英雄氣概而折服。”

宮本鐵男又來到一片灰燼的門前，看到還在冒煙的老龍口牌子，便用棍子撥了出來，“口”字和“作坊”兩字已經燒沒了，只剩下“老龍”兩個字了。他挑起露出的殘骸，看著，神情十分悲憤，自言自語：“老龍口酒作坊，有近三百年的歷史，就這樣被無情的野獸毀于一旦，上天要是有靈的話，一定要懲罰他們……”

宮本鐵男把破碎的牌子搬到李曼秋跟前，說道：“把它收起來吧，這是老龍口歷史的見證，也是日本軍人罪惡的見證，將來會用得著的。”

李曼秋扶著燒得殘缺的牌子，淚水涌動。

宮本鐵男轉到墻根下，突然發現了李洪林的一只已經僵硬了的斷臂，他彎腰撿了起來，對瑟瑟發抖的李曼秋說：“這是李洪林的那只斷臂啊。”

李曼秋心里一顫，“啊”地一聲昏倒在地上，手中的牌子也“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嚴寒被春光化解，遲來的春光讓人們感到無限的溫暖，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終于結束了。

一九四五年，日本帝國主義在中國遭受到重大打擊，如驚弓之鳥，像縮頭烏龜一樣盤踞在他們認為安全的地方。但是，無論他們躲在哪里，都能聽到正義戰勝邪惡的隆隆炮聲。

同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向全世界宣布無條件投降，在投降書上簽了字。

宮本草佐見大勢已去，狗急跳墻，下令把拘押所全部炸掉，拘押所內的中國人、美國人無一幸免，孟慶棣也成了犧牲品。宮本草佐來到了宮本鐵男的墳前，用潔白的手帕擦拭了父親的石碑，面對父墳剖腹自殺，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孟凡贊在抗日前線不幸犧牲，孟凡聲被春野麻衣帶回了日本。二百七十三年的孟家老龍口酒作坊，從此便另易其主，由李洪林和李曼秋經營。老龍口的牌子并沒有變，一只胳膊的李洪林把被日本人放火燒的殘缺不全的老龍口牌子重新掛在了門口。

解放戰爭開始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