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眼

賈主任奉承上面，指點下面，一切都弄得游刃有余，八面玲瓏。但新分來的大學生財會，卻不買他的賬，一切都循規蹈矩，讓賈主任甚是心煩，直到有一天這財會抱來了一只頂頭上司的貓……

賈主任坐在車里，手不時地拍打著方向盤，心急如焚。已經看見公司樓頂的標志了，一個左轉彎就到了，可就是拐不過去。離“五一”只有兩天了，按說外地車該回去了，可是馬路上的車一點也沒見少，反而更堵了。今天出來本來就晚一點，加上堵車，半個上午快沒了。賈主任負責辦公室工作，而辦公室又管出勤情況，他早點走晚點到，自然是沒有人敢較真。只是節前老總們出差陸續回來了，都在家，遲到就不合適了。想著節前好多事還沒有辦，消防安全檢查，以前的合同文件該交檔案室，統計“五一”加班人數等，全是不著調的瑣事。雖說這些事不用賈主任親自干，可是只要賈主任不在，辦公室這些人干完活，特樂意一個個去頭兒那里顯擺。

賈主任終于把車開進了公司的地下車庫，一看幾個老總的車齊刷刷地停在那里，呼地一下猛地出了一身汗，拿了車本第一次開車上街都沒有出這么多汗。不打勤的，不打懶的，就打不長眼的，今天可別撞槍口上去。

其實賈主任今天遲到也是情有可原的，昨天一反平時的紳士風度，脫掉西裝革履，自己一個人忙活了一整天，連晚上都搭進去了，其中甘苦不為人道。知道領導們在“五一”有可能帶家人駕車出游，昨天到沃爾瑪大超市買了幾箱礦泉水和食品，用備用的車鑰匙打開一個個老總的專車后備廂，把水和食品放進去。大老板抽的那種扁盒三五煙，找了好幾個地方才買到。別看這是國營企業，賈主任照樣把領導服務得周周到到的。國企領導和私營企業的老板都是人，都需要周到的服務。難能可貴的是賈主任干這些活從來不嚷嚷，任勞任怨，自己還想方設法把這些發票換成餐費好報銷。餐費太多了，就找物業公司換成會議費。反正賈主任朋友多，從來不讓領導為這些小事操心。別看賈主任沒有學過財務呀會計呀什么的，可是審計來了，從來查不出什么問題。倒是那個新分配來的女大學生小仇，還會計專業呢，穿衣打扮很時尚很藝術，挺“養眼”的，可就是金玉其外，做賬的技巧一點也沒有，不是嚷嚷不符合會計制度，就說白條不能做賬。當然不能做賬，能做賬的話，還要你們干什么，自己一點也不會去想辦法，一點也不領會賈主任在辦公室安排一個會計專業的大學生來打雜的苦心。如今女大學生分配這么難，要了你，還沒有一點眼力見兒。

為了啟發和培養小仇，心情好的時候，賈主任親自給小仇講了一個故事：

某大型企業招聘財務主管，應聘者人才濟濟。考題很簡單，根據幾張報表回答，今年的利潤是多少。各名牌大學應屆畢業生紛紛落馬，唯有一位普通學校的大專生，有過工作經驗。他禮貌地請其他應聘者暫時回避一下，然后關上門，拉上窗簾，低聲問老板：“你想讓它是多少?”老板哈哈大笑：“這個位置是你的了。”

說完，賈主任爽朗的笑聲回蕩在辦公室：“不能干違法的事，所以才要你們這些專業人才。你們在學校里光學了會計技術，在實際中要好好學習會計藝術。”

小仇對賈主任的風度學識佩服得五體投地，別看主任沒有什么文憑(這是老職員偷偷告訴小仇的，但是小仇不信，主任多有知識呀。即使第一次把小仇qiu念成了chou，也只能怪這姓太怪僻，念錯的人無數，連電視播音員還經常念錯字，主任這實在不算什么)。她覺得賈主任實在太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了。與賈主任相比，她那個研究生男友實在是愣頭青。可是真做起事來，小仇還是不開竅，該怎樣還是怎樣，我行我素，一點也幫不上賈主任的忙。所以很多事，賈主任只好身體力行，自己親自操作。就是這個小仇，讓賈主任第一次對自己一貫的看人好眼力產生了懷疑，自己竟然會看走眼?

既然孺子不可教，賈主任只好忍痛割愛，讓小仇整理檔案去。公司檔案好幾年沒有整理出來交檔案室了，這種事，吃力不討好，辛辛苦苦干了，往檔案室一送，看不見什么成績。所以公司每個角落都堆著以前的合同、文件，裝修后更亂了，暖氣罩底下到處都是。會計專業的人都有做事認真的職業病，讓小仇好好整理整理這些陳年舊賬，完了送檔案室。正好第二季度的總結沒有什么可寫的，給老總服務的事只能做幕后英雄，不能擺到桌面上來。小仇好像跟這些老文件老合同有仇似的，見不得它們亂堆一氣，天天加班加點，兩手被裝檔案的硬紙殼劃得血淋淋的，也不戴手套，說是戴了不得勁，干活慢。按說平時賈主任也是個惜香憐玉的人，可是對于小仇這種死腦筋的人，賈主任覺得是自作自受，懶得搭理她。不過，辦公室也得有這樣下死力干活的人，要不賈主任哪有精力為領導服好務。賈主任估摸著她快干完了，打算在“五一”前讓老總看看辦公室的工作成果后再交檔案室。稍不留神，小仇這死腦筋會不聲不響地把整理好的檔案交了檔案室，搞得辦公室干的工作領導都不知道。偏偏今天堵車，真夠背的，賈主任真有點沉不住氣了。還好，總算到了。

賈主任一進辦公室，就覺得氣氛不對。往常，不管賈主任遲到不遲到，員工們都挺自覺的，一準靜悄悄地縮在隔斷后。公司里實行敞開式的辦公環境，除了老總外，就連中層經理也都在小隔斷里辦公。這是賈主任親自從外企那里學來的，賈主任在大辦公室后面用玻璃為自己隔了一個小房間，有利于保密工作。賈主任在衣著方面也堪稱楷模，天天西裝領帶。辦公室管車，所以賈主任也開了一輛專車，只是檔次比老總的低一點，賈主任的分寸拿捏得恰如其分。不知底細的人都以為賈主任是外企白領出身，而且還沒有外企白領時不時嘴里掉出幾個英文單詞的陋習。說實在的，剛分配來的女大學生沒有不被賈主任的風度所傾倒的。賈主任還不是那種不茍言笑的政工干部，平時說說笑笑，但是一旦開口說正事，沒有不怕的，恩威并施，恰到好處。就連業務部經理，別看給公司創造效益，業務上是大拿，對賈主任照樣得畢恭畢敬。賈主任的笑話，是講給新員工聽的，對老職工不能太客氣，這些人知道太多，不容易鎮住。

公司開展“三講”時，賈主任也有一個“三到”———“辦公室主任要做到：領導想不到的要想到，領導想到的要做到，領導說到的要做好。”也就是說：要先領導之憂而憂，后領導之樂而樂。領導有些心思是要靠下屬自己領會而不便明確指示的。很多人以為只要自己忠心耿耿、盡心盡職就能討領導的喜歡，可是往往沒有領會領導的主要意圖反而給領導添了心病，種種辛苦和殷勤付諸東流不說，甚至還招致領導的不滿。而有些人在為領導辦了事被領導嚴厲批評后，心里還樂滋滋的，因為從領導的下不為例一句話，他就明白沒有白忙活。下級的聰明不聰明、能干不能干，要害和標志往往就在這里。現在領導的學歷高，知識水平也提高了，對下級的要求也更高了。賈主任的“三到”使得一朝天子—朝臣這句話，到賈主任這里完全失效。連換幾任老總了，辦公室主任這個應該由領導心腹來擔任的位置一直被賈主任牢牢地占據著。

今天辦公室的氣氛哪兒不對?原來，好幾個人圍在小仇辦公桌的四周，還有幾個業務部的人也在。賈主任滿心不悅：“我不到，你們就不干活了?還不知道有沒有被老總看見，這不成心告訴老總我遲到了，給我上眼藥嗎?”

賈主任一到，這幾個倒也知趣，就作鳥獸散。可是小仇的手還在辦公桌上胡嚕著。

“干嗎呢，你這是?”賈主任向前探了探身，只見小仇的手下是一只貓，正舒舒服服地伸著懶腰，見了賈主任，好像對自己被打攪很不滿意，沖著賈主任喵地叫了一聲。

賈主任一貫不喜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牽涉精力，玩物喪志，再說也影響衛生。至于小仇平時一提起貓啊狗的，恨不得阿貓阿狗都張口叫她姐姐才好，頭發也染得跟黃貓的毛似的。今天有點過分了吧，竟敢把貓帶到辦公室來了。知道小仇平時對她的貓寶貝得不得了，賈主任有心敲打敲打這黃毛丫頭，便問了一聲：

“哪兒來的野貓，這么難看?”

“賈主任，這可不是野貓，再說也不難看。”說著，小仇用手拿起貓的一只前爪，朝賈主任擺了擺：“咪咪向叔叔問好!”

“得了，得了，瞎扯什么呀，人跟貓扯什么叔叔阿姨的，惡心不惡心！還說不難看，看看這毛色，凈是些雜毛。這貓也跟主人似的，蔫了吧唧，不干正事。我看這貓也是小姐的病，丫鬟的命，抓老鼠未必會，偷吃準是一把好手。”

“主任，這貓是寵物，不會抓老鼠，但是你看看，挺漂亮的，也挺懂事的。”

賈主任平時光研究和琢磨人的心理了，沒有工夫研究貓的品種，想到小仇剛從學校出來，窮兮兮的，肯定買不起名貴品種，也就隨便從哪兒討要個貓玩玩罷了，所以誑她一下。看她這么認真，賈主任倒好笑起來，有點貓逗老鼠玩的勁頭。年輕還是好啊，賈主任心里感嘆，自己不過40歲，已經是歷盡滄桑的感覺了，所以有時覺得這黃毛丫頭的傻勁也挺可愛的，早晨堵車的不快一掃而光。況且也沒有看見老總那邊有什么動靜，賈主任的心中輕松多了。

“哈哈，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主任，這你就不懂了，看清楚了，這可是波斯貓。你看它的眼睛，會變化的。”

“得了，這破貓，還能好到哪里去！”

賈主任心想：“貓的眼睛會變化，你的榆木疙瘩腦袋該變變才是。”說實在的，賈主任天天挖空心思為領導服務，可是回到辦公室，這小丫頭也不知道為自己的頂頭上司服務。賈主任也是從下面一步步熬上來的，多年媳婦熬成婆。賈主任當年搞機要出身，說白了就是送信的司機，每天把公司的文件等送到部里，又到部里取回文件。后來給老總開專車，恨不能像解放前的學徒，給老板家的雜活都干了。老板也沒有讓這么干，關鍵是自覺，才有了出頭之日。上來后，不懂的事太多，自己看書學習，充分利用公司掏錢的培訓機會。不能去博覽群書，也可以像萬金油似的，只要別深入下去，跟剛分配來的大學生侃侃，還能抵擋一陣。好不容易熬出來了，可是他的手下總是缺少像他當年那樣干活的人。就說這小仇吧，星期天讓她幫忙退一下機票，她竟然說：“主任，你家住得離退票處近，你又有車，自己去退吧。我還去聽課呢。”不殺殺她的銳氣真不行，要不說大學生的棱角是被慢慢磨平的，是得磨煉磨煉。公司職員平時只發65％的工資，其他要到年終評比后視表現再發。老職工深知個中奧秘，所以不敢等閑視之。只有像小仇這樣的毛孩子才會以為好好工作就能拿到全工資，不知道為領導排憂解難。要不說不成熟呢。

“小仇，給，剛才忘了給你貓糧和貓沙了。”

賈主任突然聽見一把手的聲音，嚇了一跳。老板手里提著一袋進口貓沙和幾個貓罐頭，都是電視廣告經常出現的牌子。賈主任臉色有點發白，心里直納悶：雖然這個一把手上任不久，可是賈主任已經到他家跑了好幾趟了。老板搬到公司給的新房時，雖然有搬家公司，賈主任還去幫忙搬零碎東西，沒有見到貓呀。現在怎么冷不丁跑出一只貓來？

“領導這么關心員工，還給員工的貓送吃的呀？”賈主任趕緊湊上去。

“哪兒呀，這是我家的貓。前一陣搬家亂糟糟的，怕它跑丟了，就寄養在孩子姥姥家。可是這貓整天撲姥姥家的鳥籠，弄得鳥整天撲騰，姥爺受不了了，才弄回來。這就五一了，要帶孩子上外地玩，所以送過來讓小仇帶回家，跟她的貓做兩天伴。”

“這貓這么精神，精力充沛，難怪會去撲鳥。看看，這毛色多漂亮，純白如雪，多雅致。人有品位，養個貓也這么有品位。都說這波斯貓的眼睛會變化，來，讓叔叔看看。”賈主任說著，伸出手去抱貓。

“小心，這貓沒剪指甲。”小仇話音剛落，貓的一只前爪已經把賈主任的手背抓了兩道血印。老板掃了一眼說：“這時候你倒不蔫了，就是不干正事。”說完就走了，看也不看賈主任。

“來，咪咪，乖，進來吧。”小仇把裝貓的特制提籃拿來，把貓放進去，系好扣，放在辦公桌的底下，回過頭對賈主任說：“昨晚我已經把檔案都整理完了，你檢查一下，好送檔案室。明天最后一天是半天班，我已經統計完了加班人數，名單已經報給保衛處了。明天中午離開辦公室時要封門，封條已經領來了。下午來檢查消防安全，我已經用E-mail通知了各部門，并且口頭也對各部門的領導說了一下。根據各領導的節日安排，節日領導值班的表也排好了，你過目一下。你那天說要和大老板同一天值班，我給你們倆排在最后一天。”

賈主任根本沒有聽見小仇嘴里連珠炮般在說些什么。等他回過神來，只聽見了最后一句。“大老板剛才這么不高興，肯定聽到我剛才的話了。天哪，節日值班怎么見老板呀！”賈主任這里憂心忡忡，只聽小仇又在那里對別人賣弄起她的貓經：

“你看，這貓的眼睛是隨太陽而變化的，中午瞇成一條線，早晚是圓圓的。要不怎么說貓眼戒指值錢呢。你看，你看，剛才的貓眼和現在是不是不一樣?”

賈主任芒刺在背，怎么覺得在說自己呢?

晚上睡覺，賈主任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長了一對貓眼。

作者簡介：

林娜，女，曾在我刊2003年第12期發表過報告文學《人生的再一次搏擊》。

責任編輯 王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