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老板”和“紅色老板娘”是中共老一代革命家對熊瑾玎、朱端綬夫婦的專用稱謂,也是對他們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貢獻甚大”、“最可信賴”的高度褒獎。為紀念朱端綬百年誕辰,不久前,她的女兒熊暢蘇拿出一份珍藏了幾十年的老人自述手稿,交筆者代為整理。看著那蒼勁有力的鋼筆字,細細品讀著一段段動人心魄的風雨歷程,筆者對這位革命女性更加欽佩,更加敬仰。
生活艱辛,但很幸運#65377;踏上求學謀生的第一步,就遇到好校長#65380;好老師#65380;好同學,還在清水塘聆聽過毛澤東的教誨
朱端綬是湖南省長沙縣路口鎮(zhèn)人#65377;她家祖上原來經(jīng)商,還有一些田地出租#65377;1914年,朱端綬6歲時,家道中落#65377;母親從痛苦的煎熬中悟出“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教訓#65377;她常對兩個女兒說:“你們的爸爸沒有熟人,找不到事做#65377;我自己也沒有本領,找事就更無門了#65377;沒有工作,就要受窮#65377;”母親的話,整日縈繞在朱端綬的耳邊#65377;她很小就帶妹妹上山打柴,手背上雖劃出道道傷痕,但卻練就了勇敢潑辣的性格#65377;
朱端綬14歲那年,聽說離家四五十里的一座廟里,辦了一所自立女子職業(yè)學校#65377;初秋的一天清晨,她只帶了兩塊紅薯就上路了#65377;一路找,一路問,直到黃昏才找到這所學校#65377;一見校長,她深深鞠了一躬,接著便急切地說:“我想到你這里學一門謀生的本事#65377;”
校長姓葉,是個端莊和藹的女性#65377;她打量著這個鄉(xiāng)下妹子,搖搖頭說:“你的手腳這樣粗,能學什么呢?”朱端綬懇求說:“只要收下我,做什么都行#65377;”校長露出為難的表情:“學刺繡,你的粗手不能拿絲線;學縫紉,你只能做粗布衣服,綢衫是不可以做的……”朱端綬苦苦哀求說:“校長,你收了我吧,收下我這個可憐的窮孩子吧!”看著朱端綬那雙純樸#65380;誠懇的眼睛,葉校長總算答應收下她#65377;
讓朱端綬做夢都沒想到的是,隨著蓬勃發(fā)展的革命形勢,自立女校的葉校長和周圍的幾個要好的同學后來都走上了革命道路#65377;
從自立女校啟蒙,到長沙女師初二肄業(yè),朱端綬總共讀了4年書,而在長沙女師讀書收獲最大#65377;
長沙女師校長徐特立是朱端綬最敬重的人#65377;長沙女師就是徐特立從法國勤工儉學歸來后創(chuàng)辦的#65377;入學不久,朱端綬成為女師學生會的宣傳干事,經(jīng)常到校外參加各種進步的社會活動#65377;一次,進步刊物《新雷聲》社長曾三,代表長沙學生到省政府請愿,抗議政府鎮(zhèn)壓學生參加反帝反軍閥#65380;要求自由的游行而被扣留#65377;朱端綬和一些進步同學去向省政府要人,也被當場扣留#65377;還有一次,朱端綬和學生代表為教育經(jīng)費問題到省教育廳去請愿,包圍了教育廳#65377;教育廳廳長假借要接見學生代表,把請愿學生關在大廳里,自己卻偷偷逃跑了#65377;這兩次都是徐特立派人為被關押的學生送飯,并多方解救他們#65377;
歷史教員陳章甫是中共黨員#65377;他最接近同學,也很看重朱端綬等充滿革命朝氣的進步學生#65377;在課堂上,陳章甫慷慨激昂,贊揚孫中山“聯(lián)俄#65380;聯(lián)共#65380;扶助農(nóng)工”的三大政策,謳歌俄國十月革命和中國共產(chǎn)黨的誕生#65377;課下,他經(jīng)常指點朱端綬閱讀《新青年》#65380;《共產(chǎn)主義ABC》等革命書刊,介紹她去湘江中學聽講演,還親自帶她去清水塘見毛澤東#65377;
1925年3月,由黃頤介紹,朱端綬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65377;黃頤是朱端綬最要好的同學,曾擔任國民黨湖南省黨部婦女部長#65377;她曾帶朱端綬去益陽#65380;桃源#65380;醴陵農(nóng)村和安源煤礦搞社會調(diào)查#65377;她們將調(diào)查材料和感想寫成書面材料,送給毛澤東#65377;毛澤東看后,非常高興#65377;朱端綬還和黃頤一起到長沙第一紗廠,在女工中發(fā)展積極分子,成立了婦女協(xié)會(女工小組),建立起黨組織#65377;后來,中共湖南省委派朱端綬到株洲粵漢鐵路工人子弟學校當教員#65377;當時,株洲區(qū)委屬湘潭縣委領導,朱端綬還是湘潭縣委的秘密交通員#65377;
1927年5月21日,朱端綬接受了一項重要任務,到長沙給省委送文件,同時送一臺油印機#65377;第二天清晨,當她乘油輪從湘潭啟程時,才聽隨船的一些國民黨軍官在悄聲議論,幾個小時前,許克祥在長沙制造了“馬日事變”,封閉了工會#65380;農(nóng)會,解散了工人糾察隊,死傷了許多人#65377;面對突發(fā)情況,想到自己身上帶有黨的重要文件,朱端綬急中生智,有意去和那些國民黨軍官搭話#65377;看著這個年輕漂亮的“女學生”,國民黨軍官們對她很有好感,很愿意和她交談#65377;但對流血事件,朱端綬一臉畏懼,表現(xiàn)出不知所措的樣子#65377;油輪到達長沙時,兩個國民黨軍官主動幫她提包,把她送出碼頭,送上黃包車#65377;她一路暢通無阻,安全抵達黨的秘密交通站#65377;
“熊老板”對她早已鐘情,朱端綬成了福興商號的“老板娘”#65377;由于工作細心,防范周密,福興商號在血雨腥風中
安然存在了三年多
1928年中秋節(jié),上海四馬路的陶樂春菜館里,一桌極為普通的酒菜旁坐著幾個人#65377;看上去是幾個親朋摯友在一起飲酒賞月,實際上是李立三#65380;李維漢#65380;鄧小平#65380;陳賡等人在為熊瑾玎和朱端綬這對曾經(jīng)的假夫妻證婚#65377;從那時起,“熊老板”和“老板娘”的稱呼就在黨內(nèi)外叫開了#65377;
熊瑾玎是湖南長沙縣五美鄉(xiāng)人#65377;他在長沙當小學國語教員時,結(jié)識了毛澤東#65380;何叔衡等一批思想進步的讀書人,參加了新民學會#65377;熊瑾玎很有經(jīng)濟頭腦,極力提倡創(chuàng)辦經(jīng)濟實體,為革命積蓄經(jīng)費#65377;1921年,毛澤東#65380;何叔衡赴上海參加黨的一大的旅費,就是他籌措的#65377;1927年蔣介石發(fā)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他與老師徐特立一起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65377;
1928年4月,中共中央根據(jù)熊瑾玎富有理財經(jīng)驗又善于結(jié)交朋友的特點,分配他擔任中央機關會計,還責成他在上海建立中央政治局開會#65380;辦公的秘密機關和聯(lián)絡點#65377;不久,云南路477號那幢臨街小樓的二層窗外,掛出了福興商號的招牌,專門經(jīng)營紗布生意#65377;熊瑾玎是這家商號的老板#65377;
熊瑾玎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會計#65377;當年,在中共中央機關負責管理黨的經(jīng)費的只有他一個人#65377;凡是中央政治局決定的經(jīng)費去向都由他發(fā)送;蘇區(qū)送來的黃金#65380;首飾等實物經(jīng)費,也是由他負責兌換成法幣#65377;中央政治局定期派人檢查財務收支情況#65377;
當時,中央負責同志經(jīng)常來福興商號開會辦公;商號里還存放著許多黨的秘密文件#65377;商號沒有“老板娘”,時間長了會引起懷疑#65377;為此,周恩來提出,必須調(diào)一位女同志配合熊瑾玎的工作,組成一個“家庭”#65377;組織上推薦了三位女同志,請熊瑾玎考慮#65377;熊瑾玎選擇了朱端綬#65377;原來,他對朱端綬早已鐘情#65377;
“馬日事變”后,國民黨湖南省黨部通緝捉拿朱端綬#65377;她在長沙呆不住了,于1928年2月隨省互濟會來到漢口#65377;此時,徐特立正在漢口養(yǎng)病,就住在熊瑾玎那里#65377;熊瑾玎是長沙女師的校董之一,朱端綬認識他,卻從來沒有說過話#65377;
一見朱端綬,徐特立很高興,問長問短#65377;徐特立講述了參加南昌起義的經(jīng)過#65377;朱端綬也回憶了離開學校后的經(jīng)歷#65377;熊瑾玎在一旁聚精會神地聽著,沒有說話,卻對這個純潔#65380;機敏的女青年很有好感#65377;漸漸地,熊瑾玎摸清了朱端綬來看徐特立的時間,尋機與她談話,還有意把時間拖得晚一些,好送她走#65377;熊瑾玎被調(diào)到中央后,念念不忘朱端綬,一到上海,就給她去了一封信#65377;眼下,周恩來讓他找個助手,他理所當然地想到了朱端綬#65377;
6月中旬,朱端綬從漢口來到上海,住進福興商號,當起了“老板娘”#65377;朱端綬的第一項工作就是看守機關,為來開會的同志放哨#65380;做飯#65377;這個秘密機關,每天都有人來辦事,經(jīng)常有人在這里吃飯#65377;而朱端綬對廚房里的事一竅不通,熊瑾玎就手把手地教她#65377;熊瑾玎要她細心觀察,來開會的同志都喜歡吃什么#65377;朱端綬慢慢摸到了規(guī)律:周恩來喜愛吃紅燒獅子頭,她就學會先用蛋清拌餡兒,后拌作料和醬油,將肉餡做成大丸子,然后清蒸或油炸,再配大白菜燴;李立三#65380;周恩來都愛喝火腿冬瓜湯,她就用雞燉好湯,放入冬瓜片,當冬瓜將要熟時,再加熟火腿片……總之,大家喜歡吃的菜,她很快就學會了#65377;同志們吃飯的問題解決了,周恩來很高興,經(jīng)常表揚她會做菜#65377;
那時,來過這個秘密機關的同志有: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fā),軍委書記兼組織部長周恩來,宣傳部長李立三,工運負責人徐錫根,特科負責人陳賡#65380;顧順章,青年團負責人任弼時,還有項英#65380;彭湃#65380;楊殷#65380;關向應#65380;鄧小平#65380;滕代遠#65380;黃克誠#65380;鄧穎超#65380;何寶珍#65380;李維漢#65380;康生等20多位黨中央和江蘇省委的負責同志#65377;熊瑾玎常常關照朱端綬:“小妹妹,這里是黨中央最重要#65380;最秘密的機關,工作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65377;”
朱端綬和熊瑾玎對外是夫妻,對內(nèi)是同志,晚上各自睡覺#65377;每天吃罷晚飯,完成工作后,朱端綬就把內(nèi)房的門插好,自己看書學習#65377;熊瑾玎則對她一往情深#65377;一天晚飯后,熊瑾玎將自己寫的一首詩抄給朱端綬看#65377;詩云:“少小朱家子,超然思不群#65377;操勞孟慎德,俊麗卓文君#65377;一見情如故,相親意更殷#65377;同心今締結(jié),共度百年春#65377;”朱端綬明白熊瑾玎的意思,直截了當?shù)鼗卮鹫f:“熊先生,你把我夸獎得過高了#65377;說心里話,我很感激你,你在生活上關心我,在工作上幫助我,在學習上教導我#65377;但是,我有兩個問題:一是你有妻室兒女,二是你比我年長22歲#65377;”熊瑾玎沉思片刻,就把老家的結(jié)發(fā)妻子要和他登報離婚的信拿給朱端綬看#65377;他說:“我們的婚姻是父母包辦,毫無感情#65377;我已回信答應她了#65377;自從加入共產(chǎn)黨,就是我新生命的開始#65377;現(xiàn)在,我要和志同道合的新女性建立一個新家庭#65377;”見朱端綬沒有作聲,熊瑾玎知道她心中的疑竇已經(jīng)解開,便笑著說:“第二個問題就要看你了,自古多有忘年交,我是很愛你的#65377;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65377;”
與熊瑾玎一起“生活”了3個月,朱端綬看出他是一個品德高尚#65380;真誠可信的人#65377;其實,當熊瑾玎選定朱端綬當助手時,周恩來就極力促成他們“假戲真做”,于是便有了陶樂春菜館中秋賞月的那桌酒席#65377;
不久,朱端綬又承擔起秘密交通員和洗抄藥水文件的工作#65377;這些文件都是蘇區(qū)送給黨中央的#65377;當年,虹口英租界的湘發(fā)泰酒店#65380;法租界亞爾培路的亞泰酒店等都是熊瑾玎設立的秘密聯(lián)絡站#65377;開酒店的是長沙的進步青年#65377;但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的酒店就是共產(chǎn)黨的秘密交通站#65377;蘇區(qū)來人只是留信在店里,信封上寫有“熊泰儒”#65380;“熊覲庭”#65380;“朱瑾思”等名字為暗號#65377;朱端綬時常到這幾個地方轉(zhuǎn)一下#65377;文件取回后,她用明礬水洗抄出來,交給黨中央負責同志#65377;她還經(jīng)常到毛澤民任廠長的集成印廠,送文件去印刷,然后取回來,供中央政治局開會用#65377;她也時常到錢之光的綢布店送取文件#65377;
朱端綬到上海時只有20歲#65377;在這個花花世界里,她竟沒有看過一場電影,逛過一次馬路,甚至沒照過一張照片#65377;她只知道如何保護好黨中央的秘密機關,做好交通工作#65377;由于工作細心,防范周密,福興商號在血雨腥風中安然存在了三年多的時間#65377;
1931年4月,中央特科負責人顧順章在漢口被捕叛變#65377;6月,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fā)也被捕叛變#65377;中央領導層接連出現(xiàn)叛徒,使黨中央難以在上海繼續(xù)堅持戰(zhàn)斗#65377;當年,黨中央在上海設有若干個聯(lián)絡點,熊瑾玎和朱端綬負責的秘密機關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黨中央的領導同志幾乎都認得他們#65377;周恩來離開上海前往中央蘇區(qū)之前,特別交代特科的同志,要保護好熊瑾玎夫婦的安全#65377;熊瑾玎和朱端綬在上海隱蔽了一段時間后,先后撤到湘鄂西蘇區(qū)#65377;
她靠小酒店的微薄收入,養(yǎng)活了一家5口,還照顧著獄中6位同志#65377;“我雖然受了這些苦,我是心甘情愿,因為我革命#65377;”
1932年9月,湘鄂西蘇區(qū)的斗爭失敗#65377;朱端綬與熊瑾玎#65380;謝覺哉等人撤退到洪湖的蘆葦蕩里,歷盡千辛萬苦,才得以脫險,回到上海尋找黨組織#65377;他們在上海開了一家酒店借以掩護身份#65377;臨時中央分配熊瑾玎負責內(nèi)部交通#65377;朱端綬因有孕在身,暫時看守機關內(nèi)務#65377;熊瑾玎把在湖南老家的大兒子熊侃文叫到上海,幫助經(jīng)營酒店#65377;
南昌起義失敗后,在黨組織的幫助下,賀龍的結(jié)發(fā)妻子向志德及家人來到上海#65377;她的住所曾是黨中央的秘密聯(lián)絡站#65377;黨中央撤離上海后,向志德及家人的供給來源就中斷了,家里的東西都當光了#65377;一家人搬到徐家匯眉壽里162號一個理發(fā)店的樓上棲身#65377;直到熊瑾玎再度回到上海,向志德家的生活費才有了保證#65377;
1933年4月8日清晨,由于叛徒告密,國民黨特務和法國巡捕破門闖入向志德家,將在家的人一一捆綁,押上囚車#65377;敵人還在理發(fā)店周圍布下暗探#65377;上午10時,熊瑾玎打扮成醫(yī)師去給向志德送生活費,中了埋伏,被特務扭送到巡捕房#65377;
正在家中“坐月子”的朱端綬,不見熊瑾玎回家吃午飯,便讓熊侃文到理發(fā)店探聽消息#65377;熊侃文跑上三樓,被敵人逮個正著#65377;直到晚上,仍不見熊侃文歸來,朱端綬感到問題很嚴重,便向黨組織作了匯報#65377;根據(jù)黨組織的指示,朱端綬立即開展營救工作#65377;她找到宋慶齡,請來史良#65380;董康#65380;唐豪等著名律師,為熊瑾玎及賀龍家屬辯護#65377;
第三次開庭很關鍵#65377;黨組織要朱端綬在開庭前隨史良去候?qū)徥視娦荑啵此惺裁丛捯淮?65377;不料,朱端綬隨史良到場時,已經(jīng)開庭,她們只好在候?qū)徥依锝辜钡氐群?65377;閉庭時,熊瑾玎正好從候?qū)徥议T口經(jīng)過,朱端綬一眼看見他,趕緊走上前,沒等開口,卻被跟在后面的叛徒徐錫根看到了#65377;
徐錫根曾是中央政治局候補常委,負責工運,見過朱端綬#65377;徐錫根喜形于色,總算逮著一條“大魚”#65377;他當即指認朱端綬#65377;朱端綬被緝拿,押送到法國巡捕房#65377;由于熊瑾玎夫婦平時工作非常謹慎,即使徐錫根這樣的人,也不知道朱端綬的真實身份,只知道她在機關燒水#65380;做飯,大家都叫她“小妹妹”#65377;
在審訊中,朱端綬一口咬定:“我是熊佑吾(熊瑾玎的化名)的表妹朱慧吾,因丈夫病故,來上海投靠表兄,找一份工作,聽說他受冤入獄,便隨同鄉(xiāng)一道來探望他#65377;”說著,她轉(zhuǎn)臉指向徐錫根:“誰知道碰到這個壞人,你們聽了他的鬼話把我抓起來,快點放我走!不然我的同鄉(xiāng)走了,我連路都不認識#65377;”
徐錫根花言巧語地勸說朱端綬,還要她吃點心#65377;朱端綬拿起一塊蛋糕打到他的臉上#65377;徐錫根嘻皮笑臉地拍拍她的肩#65377;朱端綬順手打了他一個耳光:“你這個壞蛋,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還誣告我!”朱端綬主動向徐錫根進攻,指罵他是賊坯子,是壞蛋,是流氓,是害人精……徐錫根用力一甩手,惡狠狠地說:“就算我不知道你的名字,總有人知道,你等著瞧!”
為了掌握朱端綬“通共”的證據(jù),巡捕押著她去找自己的住處#65377;朱端綬故意裝糊涂,找了半天,仍然不知東南西北#65377;巡捕氣急敗壞地提起皮鞭抽打她,可依然得不到他們想要的結(jié)果#65377;無奈之下,巡捕又將她押回巡捕房#65377;朱端綬的案子經(jīng)過8個月的調(diào)查才判決#65377;因缺乏證據(jù),不得不將她無罪釋放#65377;
這時已是1934年初,上海黨組織遭到更加嚴重的破壞#65377;朱端綬出獄后,與黨組織失去了聯(lián)系,手里沒有錢,自己和兩個女兒都餓得骨瘦如柴#65377;而飽受牢獄之苦的熊瑾玎患有肺病需要營養(yǎng),牢里的向志德一家和鄧中夏的妻子李英(即夏明)等同志也需要時常送些日用品和飯菜#65377;朱端綬在敵人屠刀前沒有畏懼,更不會被眼前的困難嚇倒#65377;她把父親和妹妹朱慧從長沙老家接到上海,又向老鄉(xiāng)借了些錢,在法租界開了一個小酒店#65377;姐妹倆起早貪黑,除想方設法賣酒外,還做一些豬頭肉#65380;鹵豬腸#65380;鹽水花生米等酒菜#65377;辛辛苦苦地忙碌一天,只能賺到一兩塊錢#65377;家里有3個大人和2個孩子,監(jiān)獄里還有6位同志,朱端綬每個星期送兩次菜和書報給熊瑾玎;每月去看關在監(jiān)獄的難友,送些食品和日用品,日子過得苦不堪言#65377;朱端綬在自述中寫道:“我雖然受了這些苦,我是心甘情愿,因為我革命#65377;”
經(jīng)過長達4年多的官司后,熊瑾玎仍被反動當局判處8年徒刑#65377;1936年,朱慧在地下黨的幫助下,輾轉(zhuǎn)來到延安,向黨中央?yún)R報了熊瑾玎夫婦在上海的工作和表現(xiàn)#65377;抗戰(zhàn)爆發(fā)后,中共中央利用國共合作的有利時機,派毛澤民#65380;錢希鈞夫婦前往上海,設法營救熊瑾玎#65377;飽嘗4年零5個月鐵窗之苦的熊瑾玎終于獲釋出獄#65377;
熊瑾玎是《新華日報》的總經(jīng)理,監(jiān)視報館的國民黨軍團長竟是他的三兒子#65377;周恩來派朱端綬去做統(tǒng)戰(zhàn)工作
《新華日報》是中國共產(chǎn)黨在國統(tǒng)區(qū)唯一公開發(fā)行的報紙,1938年1月11日在武漢創(chuàng)刊#65377;同年10月,因日軍進攻武漢,被迫遷往重慶#65377;抗戰(zhàn)時期,熊瑾玎一直擔任《新華日報》的總經(jīng)理#65377;朱端綬起初負責外埠發(fā)行,后來又擔任會計科長#65377;
在國統(tǒng)區(qū)辦報,要冒很大的風險#65377;國民黨政府表面上同意《新華日報》出版,實際上卻將其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千方百計地阻撓和刁難:限制發(fā)行量,砸抄營業(yè)部,拘留報童,封鎖紙張來源……國民黨第二○○師的一個團就駐扎在報社上面的虎頭巖,虎視眈眈地監(jiān)視著《新華日報》#65377;
說來也巧,這個團的上校團長正是熊瑾玎與前妻的三兒子熊笑三#65377;熊瑾玎是公開的共產(chǎn)黨員,無法進出熊笑三的團部#65377;周恩來決定派朱端綬去做熊笑三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65377;
在認識熊瑾玎之前,朱端綬就認識熊笑三#65377;大革命時期,他們同在長沙讀書#65377;“五卅”慘案發(fā)生時,湖南長沙掀起規(guī)模空前的反帝怒潮#65377;朱端綬曾和第一師范的熊笑三等人組成宣傳隊,到農(nóng)村演戲,喚起民眾#65377;后來,熊笑三報考黃埔軍校,走上行伍之路#65377;
當熊笑三得知山下《新華日報》的總經(jīng)理正是自己的老父親時,也很為難#65377;他曾對上峰和同僚說:“我沒有父親,只有一個遠房叔父,20多年不見面了#65377;”可作為兒子,又不能不盡孝道#65377;1939年除夕前,熊笑三的團部殺了豬#65377;他讓勤務兵將十多斤豬肉送至鷹嘴巖,托人轉(zhuǎn)給報館#65377;朱端綬利用這個機會,決定親自去看熊笑三#65377;為了甩開跟蹤的特務,她假裝外出串門,從鷹嘴巖繞道,走進熊笑三的團部#65377;
這次會面,朱端綬與熊笑三談得很投機,一晃兩三個小時過去了#65377;熊笑三吩咐炊事兵準備晚餐,邊吃邊談#65377;直到這時,熊笑三才婉轉(zhuǎn)地請朱端綬給老父親帶話,他說:“過去,因為我們走的路不同,這些年音信全無#65377;現(xiàn)在好了,國共合作抗日,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我們兩黨應團結(jié)起來,光復我們的錦繡河山……”朱端綬贊同地點了點頭#65377;離別時,熊笑三夫婦一直把她送到鷹嘴巖,還送了幾條活鯽魚和一塊臘肉給老父親吃#65377;
從熊笑三的團部回來后,朱端綬立刻把了解到的情況向周恩來作了匯報#65377;周恩來聽后,滿意地笑了:“不錯嘛,有收獲!”
在重慶的那些年,朱端綬每月總是要抽時間去熊笑三處#65377;從熊笑三處,朱端綬獲得了不少有用的情報#65377;有時,朱端綬在熊笑三家也會碰到一些陌生的面孔,有軍官,也有政客,或有闊太太們到家里搓麻將#65377;人們看到朱端綬舉止端莊#65380;講話伶俐,難免竊竊私語#65377;熊太太則淡淡一笑,說:“她呀,可是我們笑三的中學同學#65377;她的丈夫是個很有錢的資本家啊!”
在國民黨軍警和特務嚴密監(jiān)視的重慶,尋址建館是個大問題,把房子租給共產(chǎn)黨要冒很大的風險#65377;熊瑾玎夫婦通過各種關系,取得許多黨外朋友的支持#65377;《新華日報》陸續(xù)在虎頭巖#65380;龐家?guī)r#65380;民生路#65380;化龍橋#65380;沙坪壩#65380;高峰寺等地分別建立起總館#65380;總理部#65380;營業(yè)部#65380;采訪部#65380;發(fā)行科和多處發(fā)行站#65377;要辦報就要有資金,僅靠報刊發(fā)行的收入,根本無法維系報社的生存#65377;敦厚#65380;謙和的熊瑾玎很會交朋友#65377;但摸情況#65380;打頭陣的事,還需要潑辣干練的朱端綬出馬#65377;
曾經(jīng)拍攝過《八千里路云和月》#65380;《一江春水向東流》#65380;《三毛流浪記》等揭露國民黨腐敗#65380;反映人民苦難生活影片的昆侖影業(yè)公司經(jīng)理任宗德,抗戰(zhàn)初期是重慶國防動力酒精廠的廠長#65377;他和妻子周宗瓊當時都是積極主張抗戰(zhàn)的#65377;《新華日報》的營業(yè)部就設在酒精廠營業(yè)樓的一層#65377;在朝夕相處中,兩對夫妻很快成了知心朋友#65377;周宗瓊還向朱端綬提出過加入共產(chǎn)黨的請求#65377;周宗瓊母親在鷹嘴巖的家,也成了報館與外地來人接頭的地點#65377;
根據(jù)周恩來的安排和熊瑾玎夫婦推薦,大革命時期的老黨員周竹安成了任宗德的得力助手和高參#65377;他協(xié)助任宗德擴建廠房,更新設備,創(chuàng)建分廠,使酒精產(chǎn)量猛增#65377;抗戰(zhàn)急需大量的動力燃料,以酒精代汽油,為任宗德提供了一次難得的商機#65377;短短幾年,他積累了大量的資本,在重慶算得上是有實力有影響的大實業(yè)家#65377;任宗德曾為《新華日報》提供了大量的周轉(zhuǎn)資金,而且從來不讓打借條,不但不計利息,甚至連法幣貶值的損失也不要報社負擔#65377;國防動力酒精廠幾乎成了《新華日報》的金庫#65377;皖南事變后,酒精廠又為中共中央南方局安排#65380;隱蔽#65380;轉(zhuǎn)移了一大批共產(chǎn)黨的干部和黨外進步人士#65377;
國民政府四大銀行聯(lián)合總署(簡稱“四行”)專員#65380;湖南省銀行駐重慶經(jīng)理楚湘匯,是熊瑾玎夫婦的同鄉(xiāng),又是最好的朋友#65377;他還是中共領導的興華煉油廠的廠長#65377;他利用與國民黨上層的關系,為興華煉油廠搞到桐油(煉制汽油#65380;柴油的原料)的長期供應許可證和“四行”的優(yōu)惠貸款#65377;興華廠將煉制的汽油#65380;煤油和柴油,通過秘密渠道,常年不斷地供應《新華日報》,保證照明和動力用電#65377;興華廠辦得很出色,還被國民黨當局評為甲等廠#65377;
辦報最緊要的是紙張#65377;《新華日報》每天用紙至少要四五十令#65377;而重慶市面的紙張十分短缺,國民黨又百般刁難,企圖切斷紙源,迫使《新華日報》停刊#65377;熊瑾玎夫婦設法取得了一些進步紙商和黨外朋友的支持,采取代為購紙#65380;合辦紙廠#65380;自己辦紙廠等多種形式,順利地解決了紙張供應的難題#65377;最可笑的是,就連堂堂的《中央日報》,也曾來向熊瑾玎借紙救急#65377;
朱端綬甚至把工作做到了化龍橋警察局#65377;一位叫曾一波的警察同情共產(chǎn)黨,贊成抗日主張,經(jīng)常給報館送信息,提醒《新華日報》加強防范#65377;他管轄內(nèi)抓去的報童,先后都被放了回來#65377;
在周恩來的關心和領導下,在眾多黨外朋友的幫助下,《新華日報》從創(chuàng)刊到被國民黨封閉,一共堅持了8年多的時間,卻從未因原料和資金的不足而停刊#65377;《新華日報》的發(fā)行量不斷增加,直逼《大公報》,壓倒了國民黨的《掃蕩報》和《中央日報》#65377;
作為母親,她很遺憾,生了5個女兒,最后留給他們的只有一個#65377;周恩來稱贊他們夫妻“出生入死,貢獻甚大,最可信賴”
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熊瑾玎夫婦一共生了5個女兒#65377;四女兒出生11天就夭折了#65377;三女兒桑渝半歲時患了肺炎,而熊瑾玎當時是《新華日報》的總經(jīng)理,從他手中進進出出的錢不計其數(shù),拿10塊大洋給女兒治病并非難事,但報社剛剛復刊,資金很緊張,公家的錢一分也不能動,可憐的小桑渝因為沒錢買藥,死在母親的懷里#65377;五女兒駟午從小跟姨媽朱慧在上海#65377;1948年,到解放區(qū)與父母團聚時,卻不幸患了白喉,也失去了生命#65377;1961年12月,31歲的大女兒耕午因患心臟病,過早地離開人世#65377;留給熊瑾玎夫婦的只有二女兒暢蘇一個人#65377;作為母親,這是朱端綬一生中最大的遺憾#65377;她原想,熊瑾玎大她22歲,好在有幾個女兒圍在膝下,繼承她的事業(yè),陪伴她的晚年,不想,一切都成了空……
讓朱端綬最感激的,是在長期的革命斗爭中,中央領導無時無刻不在關心著他們一家人#65377;
朱端綬在上海黨中央秘密機關工作時,每當領導同志來開會,她就把全部精力用在放哨#65380;打水和做飯上#65377;為了不讓孩子的哭鬧影響會議,她把奶瓶嘴靠近大女兒耕午的小嘴巴,讓她自己吸吮#65377;有一次,朱端綬出去辦事,小耕午不巧把奶瓶碰掉了,便大聲啼哭起來#65377;周恩來聽到耕午的哭聲,急忙把她抱進會議室,一邊開會,一邊給她喂奶,還不時地插話,發(fā)表意見#65377;朱端綬從外面回來,見到此情此景,眼淚奪眶而出#65377;
1941年1月,在新華日報社成立三周年的紀念晚會上,周恩來特意走到朱端綬面前敬酒,還問起了小耕午的情況#65377;當?shù)弥荑嗟膬蓚€女兒都寄養(yǎng)在戰(zhàn)時保育院時,周恩來關切地說:“把孩子們接回來吧!我派人把她們送到延安去學習#65377;”
耕午從小跟著父母顛沛流離,體質(zhì)很差,到延安后經(jīng)常生病#65377;一次,她發(fā)高燒持續(xù)不退,這可急壞了朱慧姨媽#65377;延安缺醫(yī)少藥,萬般無奈的姨媽只好給毛澤東打電話求救#65377;毛澤東聽說熊瑾玎的女兒病了,毫不猶豫地拿出身邊僅有的5支盤尼西林給她用#65377;
耕午#65380;暢蘇姐妹在延安生活了5年,親身感受到根據(jù)地生活的幸福和溫暖#65377;抗戰(zhàn)勝利后,在周恩來的關懷下,小姐妹倆又乘飛機回到重慶父母身邊#65377;
朱端綬自14歲走出家門求學,就走上了革命道路#65377;占據(jù)她心靈的唯有“革命”二字#65377;看著女兒一天天長大,能繼承自己的事業(yè),是她最大的幸福#65377;
1946年,13歲的暢蘇進入賀龍中學#65377;她穿上灰色的軍裝,參加了土改工作隊#65377;當她即將乘卡車開赴第一線時,母親微笑著不停地向她揮手#65377;母親一臉幸福的表情,女兒至今難忘#65377;
1957年夏天,暢蘇從北京俄語學院畢業(yè)#65377;她響應黨的號召,到基層工作,來到河北保定列車電業(yè)基地擔任俄文翻譯#65377;一年后,她又報名來到成都第十四列車電站,投入到支援大西南的建設中,成為一名普通勞動者#65377;當女兒被評為“社會主義青年積極分子”,把自己的獎品——燙有“光輝”金字的硬皮筆記本寄回北京時,朱端綬借“光輝”兩字,欣然揮毫,在扉頁上寫下:
你已下放了,你即有光輝,思想改造好,身體鍛煉肥;
你已下放了,家庭有光輝,有女愛勞動,大大揚門楣;
你已下放了,國家有光輝,干部干勁足,建國速度飛#65377;
那時,暢蘇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幼小的孩子需要媽媽的關心和愛撫,不過這一切都由朱端綬承擔了#65377;她鼓勵女兒用自己學到的知識報效祖國#65377;
暢蘇出生在革命家庭,積極要求進步,在單位一貫表現(xiàn)很好#65377;從她1946年進入賀龍中學,參加革命已近20年了,入黨問題卻一直沒有解決,這可成了老母親的一塊“心病”#65377;后來才知道,暢蘇在大學入校時,父親為她填寫的那份履歷表中,寫上了熊笑三的政治歷史問題#65377;解放戰(zhàn)爭時,熊笑三已升任國民黨軍第五集團軍的中將軍長#65377;淮海大戰(zhàn)中,中共中央要熊瑾玎夫婦給他寫信,勸他起義#65377;但他深陷泥潭,不能自拔#65377;陳官莊戰(zhàn)敗后,他化裝成軍醫(yī)潛逃,在香港謀生,后奉調(diào)去臺灣#65377;
熊瑾玎為女兒的事,提筆給暢蘇所在單位領導寫了一封信,坦誠地說明情況#65377;
后來,這封信轉(zhuǎn)到周恩來手里,周恩來在信箋上寫滿了批示,除了證明熊瑾玎夫婦及熊暢蘇和熊笑三的關系外,還寫了這樣一段話:“在內(nèi)戰(zhàn)時期,熊瑾玎#65380;朱端綬兩同志擔任黨中央最機密的機關工作,出生入死,貢獻甚大,最可信賴#65377;”這是周恩來對熊瑾玎夫婦革命一生的最高褒獎#65377;
1973年1月24日,熊瑾玎走完了人生的第87個春秋寒暑#65377;1994年1月24日,朱端綬也離開了這個世界#65377;一對恩愛夫妻走在同一個日子,這種巧合也許并不多見#65377;正如朱端綬為他們結(jié)婚45周年紀念照題的詩那樣:“并坐讀書猶恨遠,相依散步并扶肩#65377;……百歲終虛偕老愿,長留遺憾在人間#65377;”
(小鏈接:新中國成立后,熊瑾玎任中國紅十字總會副會長#65377;朱端綬生前是國家建設部副部級干部#65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