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夜色多沉靜/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聲/想給遠方的姑娘寫封信/可惜沒有郵遞員來傳情/等到那千里雪消融/等到那草原上送來春風/可克達拉改變了模樣/姑娘就會來伴我的琴聲/來……/姑娘就會來伴我的琴聲/來……/姑娘
就會來伴我的琴聲#65377;
如今,這首名為《草原之夜》的抒情歌曲,不僅與《天涯歌女》#65380;《在那遙遠的地方》#65380;《半個月亮爬上來》#65380;《康定情歌》#65380;《紫竹調》#65380;《敖包相會》#65380;《茉莉花》#65380;《蝴蝶泉邊》和《花兒為什么這樣紅》并稱為國樂精華之“十大民歌”,而且還在20世紀90年代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確定為“世界著名小夜曲”,成為我國第一支被列入世界名曲的藝術經典#65377;那么,它是怎樣誕生的?其歌詞作者張加毅,這位曾備受世界紀錄影片大師伊文思好評#65380;有“中國的伊文思”美譽的一代著名導演,與這首名曲之間究竟還有哪些鮮為人知的故事呢?
名曲誕生在小農場
20世紀50年代,應時任鐵道兵司令員#65380;政委兼國家農墾部部長王震之邀,中國八一電影制片廠紀錄片導演張加毅拍出一部名為《移山填海》的大型紀錄片#65377;該片公映后,反響巨大,并于1957年7月被國家文化部選送參加了在捷克斯洛伐克舉辦的國際電影節#65377;
后來,王震又熱情地向張加毅介紹了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有關情況,殷切希望他有機會去那里拍攝一部反映兵團戰士屯墾戍邊#65380;艱苦創業的片子#65377;這樣,當張加毅奉命要拍一部大型彩色紀錄片,作為建國10周年的獻禮片這一重任后,就很自然地把目光瞄準了新疆生產建設兵團#65377;
1958年,張加毅幾次往返,經過一番認真細致的考察后,于1959年春率領攝制組來到位于新疆伊犁地區霍城縣境內可克達拉草原上一個正在開發建設中的兵團小農場,這也就是后來的兵團農四師六十四團#65377;六十四團的人員來自十多個民族,其生活展示出一幅多姿多彩的民族團結的壯麗畫卷#65377;
臨行前,張加毅受到周恩來的親切接見#65377;在談到即將要拍的片子時,周恩來作了三點指示:第一,要歌頌兵團戰士建設社會主義的勞動熱情;第二,要很好地反映新疆多民族的親密團結;第三,要反映中蘇友好#65377;
在當地,首先映入張加毅眼簾的是這樣一幅宏偉壯觀的場面:每天一大早,兵團戰士就手擎“八一”軍旗,高唱革命歌曲,或騎著馬,或坐著馬拉爬犁,或開著車以及拖拉機,浩浩蕩蕩地開進可克達拉草原#65377;那一輛輛拖拉機和一架架馬拉爬犁不停地耕耘著,翻出一大片沃土,馬達的轟鳴聲響徹云霄#65377;遠處那一望無際的原野上,有成群的牛羊在吃草#65377;
適值“大躍進”年代,兵團戰士的勞動積極性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極左思潮的影響,這在他們所喊的口號中就有突出的表現,比如什么“拼命干,死了算,一天等于20年”以及“15年趕英超美”等等#65377;張加毅和攝制組在攝取鏡頭時,對農墾戰士的革命激情#65380;沖天干勁自然都給予了充分表現和熱情謳歌,但對其中的極左成分也不無困惑和反感#65377;
有一天,團政委興沖沖地來請張加毅,說:“張導,我們這兒‘放衛星’了,快來拍#65377;”于是,張加毅立即帶上攝影師趕赴現場#65377;在一大片蘆葦叢中,只見一群戰士脫掉鞋子#65380;打著赤腳,站在還未完全消融的冰水里割蘆葦#65377;團政委以命令式的口吻催促著張加毅:“你看看,我們‘放衛星’了!你看看,我們的戰士干勁多高,你趕快拍吧!”眼見得戰士們個個被凍得嘴唇發紫,牙齒在咯咯打顫,張加毅心里特別不舒服,便硬邦邦地回應道:“這太殘忍了!”然后,便帶著攝影師憤然離去#65377;
基于上述情況,張加毅一直在思考著一個問題,即如何才能使兵團戰士的艱苦創業生活和大無畏革命精神得到內在#65380;本質的反映#65377;一天,吃過晚飯后,他拉上攝制組的青年作曲家田歌外出散心#65377;他們各騎一匹馬溜出住地,轉眼之間便踏上遼闊無垠的原野#65377;漫無目的地走出十幾里地后,他們眼前忽然呈現出一幅絢麗動人的畫面:天邊一抹晚霞,叢叢蘆葦在夕陽下泛著耀眼的光亮,遠近各處有縷縷炊煙在裊裊升起;一群年輕人正把打來的獵物架在篝火上燒烤著,有的小伙子彈奏著都它爾在輕聲歌唱,有的橫躺在架子車上休息……
張加毅#65380;田歌兩人被眼前的情景強烈吸引#65377;兩人打馬上前,親切地問道:“尤爾答西(小伙子),你們唱的是什么歌啊?”
“我們在歌唱勞動,歌唱愛情,歌唱幸福的今天和明天#65377;”幾個小伙子怡然自得地大聲回答道#65377;
張加毅大為觸動,心想:這發自各民族人民心中那熱愛生活#65380;熱愛勞動的情感,不正是所拍片子的基調嗎?因而,他有些激動地對田歌說:“這才是人們內心情緒的流露啊!我們為什么天天在那兒強調‘拼命干,死了算,一天等于20年’呢?為什么不去抒發一下人們內心的真情實感呢?”
血氣方剛的田歌盯著張加毅,挑戰似的反問道:“張導,這樣的情景你敢拍,你敢寫嗎?”
面對搭檔的“將軍”,張加毅也反戈一擊:“小田歌,我要寫出來,你敢譜嗎?”
“只要你寫出來,我就敢譜!”
“好,走,咱們回去#65377;”在返程的路上,剛才所見到的那一幕美景不時浮現在張加毅的腦海,他的內心里涌起一股強烈的創作沖動#65377;回到住地后,張加毅把自己關在宿舍里,僅半個小時就寫出了歌詞#65377;
田歌拿到歌詞后,反復念叨,就是不發表意見#65377;張加毅心里有些發毛,以為是自己的歌詞寫得不好,就著急地催問道:“田歌,你得表態呀,歌詞行不行?”
“好!好!詞作家,你就退場吧,讓我來試試看#65377;”
約摸過了40分鐘,田歌走出房門喊道:“張導,你來聽聽看#65377;”于是,田歌當著張加毅的面,拉起小提琴,非常抒情地演唱起來:“美麗的夜色多沉靜,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聲……”
聽著,聽著,張加毅忽然犯起愁來#65377;他心想:我這詞是寫得軟綿了一點,肯定不符合當前的政治氣候#65377;但你田歌的曲要是譜得硬棒一點,這日子不是也好過一點嗎?誰知道你這曲子比我這歌詞還軟綿,但又確實好聽#65377;在張加毅的請求下,田歌又唱了幾遍#65377;
這倒讓田歌有點擔心了:“張導,該你表態了,到底行不行?如果不行,就算了#65377;”
此時,窗外忽然傳來“亞克西!亞克西!”的叫好聲,張加毅和田歌走出宿舍一看,原來是兵團幾個維吾爾族戰士在窗外偷聽呢#65377;一見到兩位作者,他們便都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65377;
受此鼓舞,張加毅一改剛才的猶豫#65380;動搖,激動地對田歌大聲說道:“人民承認了!人民認可了!”因而,他很快就在田歌的曲譜上寫下:“同意錄音#65377;張加毅#65377;”
經過數月的努力,一部取名自可克達拉的紀錄片《綠色的原野》于1959年6月下旬順利拍完了#65377;在哈薩克語中,可克達拉即“綠色的原野”之意#65377;《草原之夜》也成為該片的主題歌#65377;10月,在國慶10周年慶典活動中,《綠色的原野》作為獻禮片在北京首映后,得到了各級領導的贊揚#65377;國慶節后,周恩來親自主持盛大宴會,為有關文藝創作人員慶功#65377;席間,周恩來舉著酒杯來到張加毅面前,親切地說:“祝賀你,張加毅同志,兩年前你帶著《移山填海》在國際電影節上露了臉#65377;國慶10周年,《綠色的原野》又獲得成功,尤其是《草原之夜》非常好聽#65377;”隨著該片在全國各地的公映,《草原之夜》迅速風靡神州#65377;以前在地圖上很難找到的邊疆小農場可克達拉,也在一夜之間廣為人知#65377;
禍因歌起歷經磨難
誰料,在后來波及全國的“反右傾”運動中,作為《綠色的原野》及其主題歌《草原之夜》主創人員的張加毅,也被八一電影制片廠當作右傾分子給揪了出來#65377;隨后,大字報鋪天蓋地,批斗會一場接一場#65377;轉眼之間,那部電影和歌曲就成了“修正主義大毒草”#65380;“腐蝕青年的靡靡之音”以及“配合赫魯曉夫反華”等#65377;組織上很快對張加毅作出“撤銷導演職務,留職察看”的處分,然后將他發配到遙遠荒涼的唐古拉山,做了一名坦克重機槍手#65377;后來,張加毅還參加了西藏平叛,被評為“五好戰士”,獲得了上級的口頭嘉獎#65377;1962年,組織上對他的問題作了甄別平反,下了個“沒有錯誤”的結論,他又重返崗位,相繼拍出了《海上南泥灣》#65380;《向毛主席匯報》等優秀紀錄片#65377;
“文化大革命”伊始,張加毅又被當作軍隊的“文藝黑線”人物再次打倒#65377;曾經有一個時期,張加毅突然消失了,究竟被關押在哪里以及是死是活,連家人都不知道#65377;直至兩年后,妻子薛蘊華才得知丈夫就關在八一電影制片廠存放保密片的一間黑屋子里#65377;
自那以后,張加毅開始被群眾“監督勞動”#65377;冬日里的一個拂曉,寒冷異常,他頭戴破帽子,身穿破棉大衣,腰上系著草繩,坐著敞篷汽車到竇店去拉磚#65377;車還沒到長辛店,就在半路上給堵住了#65377;當時,他凍得直打哆嗦,因而就有些灰心喪氣地開始在內心自我譴責起來:張加毅呀,張加毅,別人都跟著喊“拼命干,死了算”,你卻非要寫《草原之夜》,以致受這么大的罪#65377;恰在這時,忽然聽到對面傳來歌聲:“美麗的夜色多沉靜……”他扒著車幫子一看,對面有七八個青年一邊騎著自行車,一邊哼唱著《草原之夜》#65377;而這首歌在當時是被禁唱的#65377;張加毅在大為感動之余,又反過來自我安慰道:《草原之夜》不是反黨,不是修正主義,而是一首好歌,我張加毅不是反革命#65377;
1968年,張加毅的長子張江舟和女兒張川作為知識青年,要去東北插隊#65377;當時,張加毅依然被關在八一電影制片廠的那間黑屋子里#65377;臨行之際,兄妹倆非常想見上父親一面,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心愿,都沒能實現#65377;后來,張加毅被下放到解放軍總政治部在山東的一個“五七”干校勞動改造#65377;
1970年初,張江舟#65380;張川兄妹倆乘火車前去看望父親#65377;由于當地的火車站屬于小站,站臺很小,火車抵達時,早已守候在那里的張加毅未發現離站臺尚有好遠距離的那節車廂里的兄妹倆#65377;于是,張加毅便焦急地大聲呼喊著兄妹倆的名字#65377;張江舟聽到后,眼淚立刻流了下來#65377;三人相見后,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喜極而泣,這是他們自“文革”開始后的首次見面#65377;
張加毅平反回到北京后,用補發的工資給四個子女買了手風琴#65380;照相機等,希望他們能學個一技之長,將來也好有出路#65377;因為他總感到很愧疚,由于自己而使孩子們在“文革”中飽受歧視#65380;備嘗艱辛,以致連當兵#65380;上學的機會都沒有#65377;
一代名導魂歸草原
2003年9月,在新疆伊犁從事旅游業的彭博萌生并實施了一個大膽的創意,就是在張加毅當年創作出《草原之夜》的地方,規劃一座“草原之夜風情園”,并在園內修建一座“草原之夜紀念館”,館內展出有關紀錄片《綠色的原野》及其主題歌《草原之夜》的資料和圖片等#65377;
2004年4月的一天,中央電視臺播出了《草原之夜》專題節目,張加毅的次子張海潮亮相熒屏,在節目中表達了父親想在百年后將骨灰安放在可克達拉的愿望#65377;獲得這一消息的彭博很快就與張加毅的家人取得聯系,希望未來能將大導演的骨灰安放在“草原之夜風情園”內,得到了張加毅家人的同意#65377;
6月的一天,彭博帶著新疆伊犁哈薩克自治州人民政府的重托和霍城縣人民的問候前往北京301醫院,看望因患腦瘤在此住院治療的張加毅#65377;此時,由于病情嚴重#65380;久臥在床,張加毅的意識已經模糊不清,無法與彭博進行交流#65377;家人絞盡腦汁,才想出一個好辦法,這就是讓彭博在張加毅的耳邊大聲地說:“我是從伊犁可克達拉來的,是‘草原之夜’那個地方的#65377;”突然,感人的一幕出現了,已經長時間昏迷不醒的張加毅竟奇跡般地睜開了眼睛,堅持了十多分鐘#65377;
9月3日,張加毅因病逝世,走完了他80年不平凡的一生#65377;臨終時,他留下“將骨灰安放在可克達拉”的遺愿#65377;
2005年6月22日上午,張加毅的骨灰安放儀式在可克達拉的“草原之夜風情園”隆重舉行,張加毅的家人#65380;生前好友以及伊犁哈薩克自治州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四師的領導參加了儀式#65377;可克達拉草原上的人們也沒有忘記46年前寫下《草原之夜》這首名曲的可敬的導演和詞作者,他們自發地前來吊唁,將整個風情園擠得水泄不通#65377;
伴隨著緩緩響起在風情園上空的《草原之夜》的歌聲,張加毅的長子張江舟手捧著骨灰深情地說:“爸爸,按照您的遺愿,我們把您托付給可克達拉人民,讓您能夠隨時感覺得到#65380;聽得到#65380;看得到可克達拉的巨大變化#65377;生前您特別喜歡與人聊天,以后,從您面前走過的朋友都會與您說話的,相信您在可克達拉是不會感到寂寞的#65377;安息吧,爸爸!”
張加毅的生前好友#65380;著名歌唱家李雙江在參加儀式時,寫下了“草原之夜 一代絕唱”的題詞#65377;
在當晚舉行的“《草原之夜》——張加毅詞作音樂演唱會”上,當李雙江唱起《草原之夜》時,整個現場一片沸騰,臺上臺下的人們都激情滿懷地高唱起這同一首歌#65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