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評寶黛愛情悲劇

摘要 在《紅樓夢》中寶黛愛情悲劇是貫穿全書的中心故事，寶黛愛情純潔高尚，是近代愛情觀念的先驅，而這兩位叛逆者的愛情由于為統治階級所不容和家族勢力的迫害，以及主人公自身所帶有的人文知識分子的特性，導致了他們愛情的悲劇結局。他們的悲劇是時代的悲劇也是社會的悲劇，凝聚了巨大的反封建力量，在我國的文學史上散發出永恒的光芒。

關鍵詞 《紅樓夢》 賈寶玉 林黛玉 愛情悲劇

中圖分類號 I206.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5489(2007)06-0050-03

一

《紅樓夢》“是一篇情文字，作者是欲天下人共來哭此情字”這句話點出了《紅樓夢》是以“情”為主線貫穿始末的。《紅樓夢》作為一部真正的悲劇作品，彌補了中國文學藝術一大缺憾，使中國文學中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有影響的悲劇作品；它在許多方面有重大突破，創造了悲劇藝術史上“高山仰止”的輝煌成就。

其中描繪的人物形象數不勝數，這些人物雖然著墨各有不同，但都是栩栩如聲的，使人過目難忘。其中寶黛愛情悲劇最為感人，作者對寶黛愛情的描寫，最成功的地方就是寫出了這種愛情悲劇的歷史必然性，已經成為多種藝術形式的創作藍本，至今不衰，由此可見其巨大的藝術魅力。《紅樓夢》中的人物已成為人類藝術殿堂里永恒的審美偶像，它寄托著作家“無力回天”的悲憤和對人生社會的全部思考，它的復雜性和多重性用任何語言都難以表述。用一句最通俗的話來說，有一百個人看《紅樓夢》，就有一百個賈寶玉，一百個林妹妹。

作為《紅樓夢》的悲劇主人公，他們在有各自獨特性的基礎上，也有共同的特性，這就是兩個形象都具有濃厚的悲劇色彩。這種悲劇色彩，體現在他們高尚的愛情上，體現在他們思想上的反傳統特征，形象上的詩人氣質和細膩文雅的性格結構。他們的愛情是建立在人生道路的選擇上，建立在叛逆于封建道路的基礎上，他們不只是赤誠相愛的一對情侶，更重要的是志同道合的知己，他們追求的不僅是愛情婚姻的自由，更可貴的是反對科舉功名、仕途經濟的人生道路。所以封建統治階級如果想成全他們的愛情，那就勢必助長他們在叛逆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既然這已經是一個危機到封建統治階級生死存亡的問題，那就自然沒有妥協的余地，這也就注定了他們的愛情必定是一個悲劇。

二

一部悲劇文學的思想精神和藝術審美特色，總是和它的悲劇主人公密切相關的。《紅樓夢》的悲劇主人公是賈寶玉和林黛玉，他們作為兩個藝術典型，有其各自的獨特性。

在《紅樓夢》眾多的人物形象中，林黛玉可以說是作家嘔心瀝血，傾其所有創造出的一位藝術女神，達到了感天地泣鬼神的藝術境界。初讀《紅樓夢》時，許多人都常常不能理解這位多愁善感的嬌小姐，不能容人，言語尖刻，說出的話比刀子還要鋒利，還常常沒有來由地生氣流淚哭個沒完，似乎是個很難相處的人。然而仔細看字里行間，便可以發現，這恰恰是她巨大的藝術魅力的所在，千百年來，人們百讀不厭。林黛玉敏感聰慧，卻難以忍受種種虛偽的禮教的制約，父親去世后成為孤女，在賈府中不愿委曲求全，索性無所顧忌地說哭就哭，說惱就惱，將“孤高自詡”“目下無塵”的高傲坦蕩于世人，她的每一處“小性兒”都折射出她對人情冷暖的抗爭，每一滴多愁善感的眼淚，都凝聚著她維護人格尊嚴，追求理想的思想光環，她的百般挑剔，其實是一種獨特的個性美。林黛玉的個性魅力還在于她具有詩人的氣質和才華，然而在那樣的年代那樣的社會，推崇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并沒有人需要她的詩和才華，除了詩社和寶玉外，沒有人稱贊她的詩文，一代才女終日處于孤苦寂寞之中，所以她和寶玉的愛情才顯得更加地珍貴。

黛玉的悲劇命運也集中體現在她的愛情追求中，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即沒有寶釵那樣的家勢，也沒有“金玉良緣”的牽線，但是她相信“木石前盟”，她以獨特的方式追求著愛情，她的巨大魅力不僅僅在于她嬌好的才貌，更在于她對丑惡腐朽的封建制度的不屈的反抗精神。她鄙視封建文人的庸俗，詛咒八股功名的虛偽。能遇到意趣相投的寶玉已經很不容易，寶玉才是她生活的知音，是她感情生活中的最大的慰籍，這種以共同叛逆思想為基礎的愛情，就是黛玉生活的力量。黛玉的愛情沖破了封建禮教的制約，在那個婚姻不能自主的年代，她敢于曲折地表達自己的心意，把這樣不能言傳的心事表達出來，是需要很大勇氣的。然而，她卻無力將這愛情變為現實，她的身心實際處于雙重磨難之中。首先，她時時擔憂她和寶玉的愛情不被賈府的長輩認可，感到無人為她做主的凄涼惶恐，正如恩格斯所說：“結婚是一種政治行為，是一種借新的聯姻來擴大自己勢力的機會，起決定作用的是家世的利益，而決不是個人意愿。在這種條件下，關于婚姻的問題最后決定權怎能屬于愛情呢?”賈母雖然疼愛黛玉，但是從一個封建家族的利益出發他們還是會選擇識大體的寶釵，這關系到一個封建地主家庭是否后繼有人的問題，賈府的統治者對寶玉婚姻對象的選擇，正是他們的階級需要和這個日趨衰落的封建家族利益決定的，如果薛家與賈府聯姻，正是珠聯璧合相得益彰，會給賈府帶來實際的利益。這就深刻地揭示出了寶黛愛情悲劇的社會歷史根源。其次，她又時時想要試探寶玉對自己的情意，為他的用情不專，專愛在姐妹堆中廝混無度而苦惱。黛玉之所以這樣做也是有主客觀兩方面原因造成的，主觀上黛玉對愛情的要求很嚴格，她要的是寶玉對愛情的忠貞和專一，要求的是完美專一的愛情，沖破了封建禮教的制約。客觀上作為貴族公子的寶玉是在賈母的溺愛和眾多女子包圍的環境中長大的，他尊重同情女性，這就不得不引起黛玉警覺和不滿，這就造成了寶黛之間的許多誤解。黛玉的這種曲折的愛情方式，是帶著階級和時代印記的。在第二十九回里，作者寫到：寶玉對黛玉“早存一段心事，只不好說出來，故每每或喜或怒，變盡法子暗中試探。那黛玉偏生也是個有些癡情的，也每用假情試探，……“兩假相逢，終有一真”，其間瑣瑣碎碎，難保不有口角之事。這對他們那段痛苦多于甜蜜的愛情生活是極好的概括。

黛玉從來都不對寶玉說仕途經濟、光宗耀祖之類的“混帳話”，她從自己的叛逆思想出發，要使自己的愛情化為力量，促使寶玉遠離仕途，成為封建統治者的叛逆。黛玉否定“仕途經濟”，既否定了那個社會的最高價值，也否定了那些從事、熱衷“仕途經濟”的男女，所以她蔑視賈府中的權威，也鄙視一些權威的逢迎者。她不僅使自己從周圍的環境中脫離出來，也迎合了同樣厭惡“仕途”的寶玉的心。但是他們是那個時代的叛逆者，他們的力量不能與時代相抗衡，這也注定了他們的命運必定是悲劇的。

黛玉的悲歡離合已經超出了她的身份局限，她和歷代才子佳人的坎坷命運相通，充滿了百憂萬憤，怨世傷時的進步傾向，她的個性引起了讀者的強烈共鳴，成為了傳統文人性格的完美樣式。

三

賈寶玉其實就是青埂峰下的那塊靈石，二者是合二而一的。小說卷一的《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寫靈石道“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才，不得入選，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哀。”是具有隱喻性質的話，“無才可去補蒼天”的靈石就是“與國與家無望”的賈寶玉形象，這注定了寶玉是一個帶有悲劇色彩的人物。這種先天賦予的特殊性格自然注定了他的行為方式不會為周圍環境所理解，也注定了他要承受著比常人、比賈府其他貴族子弟更為深刻的痛苦。

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悲涼之霧，遍披華林，然呼吸而領會者，獨寶玉而已”寶玉是在用情去體悟人生、自然，他經常從花花草草、人事變遷中去感受生命，在他內心深處是對生命易逝的悲哀。他被評價為瘋瘋傻傻、若癡若愚、又呆又怪的，這是因為他經常感受到生命的脆弱，而內化為莫可名狀的內心痛苦。寶玉的悲劇在于看到了青春的被扼殺，美貌的凋零，而他卻不能力挽狂瀾。賈寶玉身上的叛逆性和寄生性是同時并存的，無論他怎樣厭惡仕途經濟，厭惡峨冠禮服，他可以沉湎于自己的感情世界而不聞于世，也可以躲進大觀園我行我素，但是他卻不能離開這個大家庭片刻的保護，不能離開錦衣玉食，榮華富貴而生存。他其實與他所鄙視所厭惡的東西又深深連在一起，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他的寄生性是現實的，無法更改的。他的叛逆性又是不屈不撓的，頑強而執拗，賈寶玉的靈魂在這血與火的煎熬中完成了他的悲劇使命。

賈寶玉、林黛玉的愛情，是兩個叛逆者的愛情。他們的愛情純潔、真摯、有意義，但是在那樣一個壁壘森嚴的封建大家庭中，似乎注定了這個愛情悲劇的結局。愛情這樣一個永恒的話題與他們那個“神圣家族”的方方面面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也與整個社會緊密聯系在一起的。隨著故事情節的展開，他們的愛情在不斷增長的同時，也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毀滅。悲劇命運從一開始就在兩個孤獨無助的戀人身上籠罩了一層陰影。他們的愛情是建立在反封建主義的道路上的，寶玉追求的是平等自由的愛情觀念，閃爍出積極進步的人文主義的光芒。他用“不說混帳話”作為擇偶的標準，使得寶黛愛情顯示出無法衡量的價值，志趣的相投，心靈間的契合，完全超越了相互間的形貌相悅。然而，賈寶玉的情感世界也如同他自身的性格一樣存在著雙重性，這樣也就加深了林黛玉的悲劇命運。一方面，他追求平等自由的愛情觀念，以互尊互愛為前提，而且溫柔體貼癡情不改。寶黛愛情，不含物欲，互敬互愛，純潔高尚，是近代愛情觀念的先驅。另一方面，在他的身上有存在比較復雜的泛愛式癡情，這個情結里既有公子浮浪游戲的烙印，又包含著對女性普遍的尊重和憐愛，前者是消極的，后者則是進步的。這位貴公子對他身邊所有的女性，無論親疏，無論尊卑，一律動情于心，關懷備至。賈寶玉感情世界的雙重性，互為矛盾有互為補充，構成了他獨特的精神世界，這也就注定了他和黛玉的愛情必然是個悲劇。

四

通過以上的論述，可以看出，寶黛之間的愛情悲劇具有雙重的特征：一方面能夠激起審美主體對悲劇主人公性格命運的同情、哀傷、憐憫、崇敬。另一方面，悲劇是從人生積極價值的否定中，激起了人們對美好事物的肯定和對美好理想的追求，進而對丑惡勢力的憎惡和抗議。在這個悲劇故事中，林黛玉是悲劇的主要承擔者，她以畢生的血和淚，建筑著自己心中的愛情，這本該是符合人的社會性的美好追求的。然而，在那樣的社會顯示中，她雖然視愛情為生命，卻最終被兇殘的封建勢力所毀滅。人們從他們的愛情悲劇中欣賞到了巨大的藝術魅力，從他們的毀滅中感受到了巨大的精神震撼，這就是《紅樓夢》中這個驚心動魄的悲劇故事的美學價值的所在。

參考文獻

[1]《脂硯齋評(紅樓夢)》。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

[3][清]曹雪芹；《紅樓夢》，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

[4]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