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路 審計情

【編者按】這是一位曾經躍馬揚鞭在審計戰場上的老領導的心聲，現刊出來以策后人。

北方的冬日是乏味的。

遙遠的記憶中那漫天飛舞的雪絮，似乎早已淡忘了窗前那棵孤獨的百年老樹。

昏黃的燈光下，幾縷寒氣難以抵擋住的睡意在提醒我——已近午夜時分了。當我伸出已有幾分麻木的手，習慣地去掀開案頭臺歷的明天時，混沌的頭腦中瞬間清晰地意識到，真正的明天已不在這即將翻盡的366天（閏年）之中了。驀然間我感到了這頁歷紙的無限沉重——它翻盡的不僅是今天、今年，而是瞬間即將過去的一個世紀、一個千年。

浩浩宇宙中，一個千年也許實在算不上什么。漫漫人類文明史，一個百年也不過是短暫的一瞬。久遠的歷史伴隨著北京周口店猿人的頭蓋骨化石和象形文字的天書，已塵封在那神圣的博物館中，真正著意關注的恐怕只有那些專業研究員和博士們了。而剛剛逝去的這個百年，我隨著共和國前進的腳步丈量了其中的一半有余。從一本本歷史教科書中我讀出了中華民族前半個世紀的苦澀與辛酸，讀懂了落后就要挨打的實力外交的真諦。而偉大中華民族那一聲聲驚天動地的怒吼，一次次不屈不撓的鐵骨抗爭，更在我幼小的心靈中刻下了永世不滅的深痕。

一百年前，當即將逝去的這個世紀剛剛來臨的時候，四萬萬炎黃子孫所面臨的是“俄虎、英豹、德法貔、美狼、日豺眈眈逐逐露爪張牙環伺于四千余年的病獅之旁”的危境。一些憂國憂民之士發出了“嗚呼！望中國之前途如風中燭，水中泡耳，以何不隨十九世紀之影以俱逝去”的哀嘆。而當時中國剛剛覺醒的革命黨人卻吼出了“我中國欲獨立，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與世界列強并雄，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長存于二十世紀新世界上，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為地球上的名國，地球上主人翁，不可不革命”的時代強音。“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是中國共產黨領導四萬萬民眾，高舉反帝反封建的大旗，完成了二十世紀中華第一偉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遺愿。

人民共和國走過的后半個世紀的路是艱難而曲折。她以華夏兒女不畏強暴的英雄氣概策馬渡江打破了山姆不敗的神話；她以中華民族不捧嗟來之食的自尊度過了兄弟反目后天災人禍的困苦煎熬；她以兩彈一星的卓絕輝煌重塑了東方巨龍的驕人雄姿！

剛剛過去的后半個世紀中，我們曾有過“十年超英趕美”的理想狂熱，也演繹過骨肉自殘的不堪回首的夢魘。當噩夢醒來，我們又以數千年偉大華夏民族深厚智慧的積淀，重新校正了東方巨輪的航向，在“春天里的故事”的優美旋律中，創造了睡獅猛醒、巨龍騰飛的神話。

我的家是與國同命相連的。我是伴著“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的腰鼓聲降生到世間的，是唱著“東方紅”步入學堂讀書的。中學時代，我也曾跟隨成人砸鍋碎盆去大煉鋼鐵，也有過支起大鍋架起干柴用人的尿液去熬“尿素”的愚昧和天真。我飽嘗過幼年喪父的不幸，也不止一次地做過有朝一日飽餐一頓白面饅頭加豬肉白菜粉條的美夢。在那人妖顛倒的大學時代，我也曾匯入過破除“四舊”、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這一魚龍混雜、泥沙俱下的滾滾洪流，也曾迸發出過“步行串連三千里，大旗一舉井岡山”的豪情。但實話實說，我倒真的有沒有做什么當“官”的夢。至今我仍清楚地記得，在大躍進年代，當我第一次看到既能提水灌溉、又能拉犁耕田的一臺波蘭造拖拉機開到我們村時，我感到的不僅僅是對拖拉機的稀奇，而是看到身穿一套油漬麻花的勞動布工作服的拖拉機手，每天都大口的咀嚼著白面餅卷雞蛋時，我那口腔中過剩的口水使巴甫洛夫的條件反射論在我身上得到了又一次的驗證。當時我最大的夢想也不過長大后能開拖拉機。當然這個想法是與農業的機械化、現代化風馬牛不相及的，而只不過是想能實實惠惠地飽餐一頓大餅卷雞蛋而已。

伴隨著夢中拖拉機的轟鳴，我荷鋤耕耘過家鄉的土地；在部隊種過農場的稻田；在深山掄錘把釬開過鐵礦，當過車站發運礦石的裝卸工；在外貿也干過下車間、走車站、跑碼頭的駐廠員。但最使我意想不到的是，不知祖墳上的哪棵樹的風水，把我推上了在先輩眼中都不敢正視的“七品縣太爺”的交椅，而且在地縣領導崗位上一干就是22個年頭。

人們常說，自己的命運靠自己把握。而超過半個多世紀路后的我對此卻頗存異議——自步入社會以來，幾乎我所從事的任何一種職業，都不是我真正最佳的選擇。我自己所能把握的，僅僅是不論從事何種職業，絕對盡心盡力，以上不負組織的重托，下不負百姓的厚望，前不炭涂祖先，后不累及子孫。僅此而已。

我對22年地方官場生涯不敢作任何成敗得失之論。而3年前的一紙調令，又毫無商量地把我推入了審計官員的行列——這當然又是違我所愿，但又無可奈何。雖然我自認為我是一個個性極強的人，但30年的黨齡早已使懂得自己的個性應表現的范圍和方式。已屆“天命”之年，面皺日深、鬢霜漸濃的我，又步入了一片陌生的土地。面對形色各異的目光，耳聞東長西短的竊語，我在靜靜地沉思。當我真正領悟到審計的真諦時，頓時又感到了肩上擔子的無限沉重。

人民共和國五十年的艱苦創業，已為社會主義的大夏奠定了堅實的樁基。而要保大廈永固，嚴厲懲處那些“崽賣爺田心不痛”的敗家子，審計人應是忠誠不貳的“衛士”。改革的航標定位于嶄新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為確保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健康運行，審計人是打擊經濟犯罪、規范經濟運行秩序的“巡警”。社會主義之路修遠漫長，雖后必有來者，但確前無古人。12億人在荊棘叢生的崎嶇山路上探索，審計人應是鳴響雷區警報的尖兵；我們在春風初度的冰河中跋涉，審計人應是親歷冰河溫變的春鴨。

3年的審計辛勞使我結識了一大批默默無聞的審計人。我不可能更多地叫出他們姓甚名誰。有的可能匆匆見過一面，有的可能禮節性的握過一次手，有的可能受到過我半是官腔、半是真誠的鼓勵，但我卻永遠忘不掉他們。雖然他們平凡得可能常被人忽略，但他們在無數日常的平凡中，用自己的忠誠、勤勞和智慧，鑄造起了一座座不平凡的審計豐碑！

審計人的工作是枯燥的。他們終日面對的是堆積如山的財務報表，終日演算的是由0～9這幾個阿拉伯數碼排列組合的一組組乏味的數字。而就是在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枯燥乏味的演算中，審計人以其特有的靈氣和敏銳目光，辨出了賬目的真偽，堵住了國有資產流失的黑洞。

審計人的工作是艱辛的。他們的工作現場也可能在一切條件都十分現代化的相關大樓中，而更多的則是在廠礦企業、在建筑工地、在山區農村。為了落實一筆農村扶貧資金，他們需頂風冒雪到邊遠山區遍訪農戶；為了落實一筆農業開發資金，他們需跋山涉水去查看一條溝渠、一個井位；為了落實一筆基建資金，他們需踏遍施工工地……記憶最深的是1998年的全國糧食審計。為了查清糧食庫存的虛實，審計人員冒著暑日四十度的高溫，深入到一個個基層糧站查倉盤庫，而晚上在算完一組組數字后，他們啃上幾口饅頭、燒餅，喝上幾口白開水，拖著一身疲倦，在基層糧庫簡易辦公室里強忍蚊蟲叮咬席地而眠。在向審計署和省政府上報全省糧食審計綜合報告中，我看到的已再不是一組組翔實的數據，而是一串串閃光的審計人的汗珠！

審計人是敢打硬仗、鐵面無私的。一宗宗重大經濟犯罪案件的查處，一個個貪官的紛紛落馬，其中凝聚著廣大審計人的心血、膽略和智慧。是他們在正常的財政財務收支審計中，查出了犯罪分子搗鬼作弊的蛛絲馬跡；是他們抗住了犯罪分子的瘋狂威脅，痛斥犯罪分子的錢色利誘，頂住了關系戶的八方說情，為把犯罪分子繩之以法提供了如山鐵證。

審計人不僅有一身錚錚鐵骨，更有一副溫情柔腸。審計在社會的影響往往局限于對財經違規的查處，這種看法實際上大大失之于偏。當有一天你真正走近審計人的時候，你也許會驚奇地發現，審計中的查錯糾弊遠遠不是他們工作的全部內容，而他們對人的柔情更是多于執法的嚴酷。為了扭轉一些單位由于財會人員的經驗不足而造成的賬目混亂現象，他們甘愿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幫助財務人員清理陳年的財務資料，重新建立一套合規的新賬；為了得到被審計單位對審計的充分理解和密切配合，他們承受著誤解，更不在意冷言冰語，耐心地與被審單位的同志促膝談心，宣傳審計及相關的財經法規；為了提高基層財會人員的業務水平，他們寧可吃苦受累，發揮審計的專業優勢，對基層財會人員進行義務培訓授課；為了挽救失迷者于臨淵，他們以案說法，曉之以理；苦口婆心，動之以情……

這就是我們真正可尊、可敬、可親、可信的審計人！

三年審計生涯一幕幕生動畫面，異常清晰地交替著跳躍在我的眼前：沒有槍林彈雨的沖殺，沒有前赴后繼的壯烈，有的只是纖手理財的細膩，落筆千鈞的無聲。而正是這些終年在平凡的工作崗位上默默奉獻的人們，為保社會主義大廈根基永固，筑起了一道千年不朽的防堤。

窗外晨曦微露。新世紀的第一輪紅日即將冉冉升起。

能夠親歷即將逝去的一個世紀的人是幸運的——他們目睹了前半個世紀舊中國的凄慘，又經歷了新中國創業的艱辛，明白了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的偉大真理，為子孫后代創下了一份宏基偉業。

能夠跨入新的一個世紀的人是幸運的——我們將用自己的雙手，托起新世紀的一輪紅日，再塑中華民族新世紀的輝煌。

作為這一代審計人是幸運的——他們是新中國審計園地上的拓荒牛，是崇山峻嶺中的開路工。他們將用自己勤勞智慧的雙手，開辟出一條內融國情外連五洲的審計大道！

我也是幸運的——跨躍新世紀、新千年的夕陽老牛又踏上了一塊廣闊的審計沃土。昨天的一切都已成為不可改寫的歷史；明天的歷史尚需認真續寫。看人生晚霞初現，勿作悲秋之嘆；惜套轅來日無多，更應奮蹄有加！

（作者單位：河北省審計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