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端午節,按照老風俗,浙江溫嶺市大溪人正在舉行一年一度的賽龍船、唱大戲活動。看,戲棚上薛仁貴回窯。花鞭子一揮,就唱:“峰山疊疊嶺重重,快馬加鞭返回程……”一群上了年紀的人看得翹首凝神,仿佛自己就是薛仁貴一般歡喜。
而身為大溪村委會主任的林忠,這時卻沒心思看戲。他跟一群人正圍在公廳里,守著昨天剛剛去世的老父親,料理喪事。
林忠是去年村委會首屆村官直選時,當選為村委會主任的。他40來歲,當過兵,有20年黨齡,去深圳打過工,又回鄉辦了果子廠,憑著年輕有能力以高票當上了村委會主任。兩個月后,又被推選兼任村黨支部書記。一年多來,村里沒有一件事能難倒林忠。他帶領村兩委,不僅順利完成夏糧入庫、計育任務、二期土地承包等各項上級布置的任務,還為村子引進了一家專用化肥公司,為村創造了新的經濟增長點,村民滿意地稱林忠“真忠”。而如今。是真忠,還是假忠?望著公廳里陰著臉的親族,林忠癱坐在條凳上,眼前這事,棘手!
林忠父親在世時,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孝子。母親40歲就去世。作為長子,林忠幫著父親把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撫養長大、成家,之后就一直把父親供養在自己家里。對老父親的孝順那是沒話說。
但此時一家人是再也不會承認林忠的孝子。
按照老父親的遺愿,死后要葬西山頭那塊地里。但是。從7月1日起全國就實行了火葬的“死命令”。如果,林忠按照父親的遺愿辦了。那國家的法令還如何在村里貫徹執行?
村里老侯的母親住院2個多月,聽說快不行了,一大早。老侯就專門來公廳探消息,顯然就是沖著火葬還是土葬這事來的。舊時族長還懂得“殺得自家牛,禁得公家堤”的道理,林忠心想。自己20年黨齡還比不上一個族長?
日已過午。林忠已經苦口婆心跟族人講了一大堆道理,二弟瞪大眼睛說:“就你會當官!可咱爹能同意嗎?”林忠嘆了口氣。幾天來侍候重危老父熬紅的雙眼,涌出了淚水。
龍船戲還在唱著。這時老三也開口了:“二哥,大哥講的也有道理,人死了火葬也沒有什么不好。我聽說信佛的人還自己要求火葬。要不,咱再商量商量?”小妹也插嘴了:“再說,鎮上的棺材鋪都被封了,也買不到壽材。還是聽大哥的吧!”老二沉默良久,牙縫里蹦出一句話:“問爹吧!”
看龍船戲的人突然蠕動起來,一輛卡車在公廳門口停了下來,上面跳下幾個人。闖進公廳來,是鎮殯改執行隊的人,他們說:“按照上級規定、從現在起,死人一律實行火化!林忠是干部,可要帶好這個頭!”
“書記他敢燒他老子?不敢吧?”門口的人群騷動起來來,吵吵嚷嚷已經壓過了龍船戲的曲子,人們把眼光都集中在了林忠身上。老二坐在條凳上虎著臉,開始抽悶煙。“大家靜一靜,”林忠突然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安靜,“這個頭。我林忠會帶好的……”
“慢,聽爹的!咱爹不同意,看誰敢燒人!”二弟猛地站起來說。
“好,聽爹的。掉杯簽(抽簽),行不?”林忠突然說出一句讓在場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話。
“掉杯就掉杯!”老二口氣軟了。
仿佛有誰準備了一樣,林忠往公廳香案下一摸,就摸出一副竹片杯簽來,說“黃面是陽,白面是陰,如果一陽一陰就是勝杯,這是大家知道的。燒香!”
香燃起來,林忠族人都跪下叩首。女人們就開始咿咿呀呀哭靈。林忠站了起來,抬高了嗓音:“爹,您是咱鄉里老輩人,火葬是科學之舉,殯改這事您來帶個好頭,給個勝杯吧!”雙手一揚,竹片掉下來,一塊黃,一塊白,果然是勝杯。眾人嘰嘰喳喳感嘆一會,退到一旁,沒有人再言語了。
尸體被殯改執行隊迅速運走了。這也是鎮里實行火化的第一例。人群陸續散了。林忠乘眾人拾掇雜物之機,一側身將兩片杯簽塞進了衣兜里,輕輕嘆了口氣。留著吧!這一黃一白的特制“勝杯”,只有林忠知道它的用場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