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化已無歸

如果早知道事情的運行軌跡，會是悲傷更多還是快樂更珍貴？

1

進(jìn)入高中前的那個夏季特別漫長，熱浪長滿整個假期，終于終止在九月。

于是在那時候遇見了自此以后再無法忘記的人，一個如九月晴空般溫暖而清爽的人。

在九月里升上了高中，一個月里沒有特別的事情發(fā)生，和以前一樣出色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并且很快地在年級里出名，向著優(yōu)秀學(xué)生代表努力。

對周越然來說，保持著優(yōu)秀僅僅是一個習(xí)慣的生活方式而已。

有些人用放肆張揚的青春記錄著自己的成長，而她用著一張張獎狀書寫時間的去向。

十月份慶祝國慶，市教育局舉辦歌唱比賽，各校都把這事當(dāng)頭等大事，參加比賽的學(xué)生每天練歌到晚上十點。

周越然被選為朗讀，她聲音厚實，超越年齡的恬美成熟，同為搭檔的男生聲音則顯得過于單薄，練了兩天，指導(dǎo)教師說這樣不行，立馬打電話交代：“把顧海濤叫到音樂室來。”

當(dāng)時人聲嘈雜，音樂教室里百來人在練歌，朗讀領(lǐng)唱都在一旁接受單獨輔導(dǎo)，領(lǐng)唱孫蓓蓓是市里的小名人，據(jù)說曾多次參加兒童組歌唱比賽獲大獎，人相當(dāng)活潑可愛，瘦瘦的還好似初中生，一開口卻是令人噴血的高音。

“那叫顧海濤的是什么人？”孫蓓蓓好奇地捅了捅在旁邊背臺詞的周越然。

周越然不在意地回答：“誰知道，反正是厲害的人就對了。”

這么一說，倒在意起來。

所以音樂室門一發(fā)出動靜就會下意識去看，連著幾次都沒看到要看的人，后來就漸漸不在意了。

錯過了和他第一次目光相遇的波瀾。

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站在老師面前，“老師，王老師說你找我。”

耳朵被震得癢癢的，她抬頭看向聲音來源。

世界突然寂靜。

大教室里昏暗的燈光，百來號人的混亂全部在那一瞬間被改寫，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一片白色的背景。

擁有溫和而狹長雙眼的主人似乎不知道這個世上有灰暗有邪惡，眼里透露出祥和得令人向往的氣息，頭發(fā)遵守校規(guī)理得很短，但因為發(fā)質(zhì)太柔軟，仍舊帶給人一種溫柔的氣息，唯一稱得上硬朗的是瘦削的臉頰，穿著白色T恤，青白色的運動長褲，非常英俊，不是時下清秀型的，完完全全稱得上英俊的少年，氣質(zhì)也相當(dāng)健康向上，即使尚未聽說過他的豐功偉績也絕對想象得到他在這所學(xué)校會有的聲譽。

比起這些來，他突然在自己心里的位置更為重要。

第一眼起他就像一抹陽光突然插進(jìn)沉郁的心，干涸的心湖突然有了微瀾。

僅僅這么一個照面，顧海濤就這么——從一開始就入駐自己的心并在以后的日子里越扎越深。

接下來幾天陸續(xù)聽到了一些關(guān)于顧海濤的傳聞，他成績優(yōu)秀，連續(xù)獲得特優(yōu)生的獎賞，學(xué)生會成員，辯論社社長……

簡直十項全能，完人！

孫蓓蓓咋舌說著，還想嚷嚷他女朋友的事時，就看見顧海濤從前方走過，立刻閉了嘴。就說不能隨便在背后說閑話，果然容易被現(xiàn)逮。

她臉上哀怨的表情讓周越然忍不住笑起來，目光也不由得追著前方的人行走，不愧是天生的發(fā)光體，完全是她這種后天怎么努力都達(dá)不到的級別。

“啊，你們好啊。”顧海濤轉(zhuǎn)頭看見她們，露出陽光笑容迎上來幾步打著招呼。

“學(xué)長好啊。”孫蓓蓓全然大方地打著招呼，雖然用著在日劇或者港劇里才會出現(xiàn)的臺詞，顧海濤還是接受下來，笑容滿面地看著沉默的周越然。

在明明溫和的目光卻陡然感受到了壓力，于是周越然輕輕說了句：“你好。”

“可以拜托你們把這個交給你們年級的某某嗎？”他遞來一本高二的數(shù)學(xué)課本，因為實行新教材，內(nèi)容順序不一樣，習(xí)慣了某種教法的老師要求學(xué)生去借老課本，補充需要的內(nèi)容。

孫蓓蓓答應(yīng)得很爽快，還順口要求道：“能不能再幫我和周越然借兩本？”

“沒問題。”人緣極好的男生爽快答應(yīng)別人的要求，然后對在后方叫自己名字的男生招手，“那我先走了，拜托了。”

一直在旁邊看著兩人互動的周越然沒有比哪個時候更羨慕擁有和任何人打成一片的孫蓓蓓的個性。

也曾希望自己能再可愛一些，但已被貼上優(yōu)秀傲氣的標(biāo)簽，就算自己想除掉那個面具也很難。

練歌中途休息的時候有些人聊天，有些人吃東西，有些人讀書，還有人甚至在背英文。

“總是這么認(rèn)真地在看什么啊？”孫蓓蓓好奇地去看周越然手里的書。

周越然一驚，慌忙把正在看的東西收起來藏到身后，言情小說這種東西別人看很正常，自己看總覺得有些奇怪。

“嘿嘿，做賊心虛的，難不成在看什么不正經(jīng)的東西？”

好奇地盯著周越然藏在身后的東西，孫蓓蓓突然就撲過去搶，硬要看她藏了什么，兩人在角落鬧起來，在一旁和老師聊天的顧海濤看見，忍不住嘴角勾起笑容，其實總是一臉冷靜得近乎冰霜的女孩子還是會和朋友這樣小孩子一般地打鬧嘛。

“你……亂說什么。”周越然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擠眉弄眼做鬼臉的孫蓓蓓，把書收進(jìn)書包里，突然覺得胃部緊縮，她下意識按住胃部，鉆心的疼痛讓她不禁皺起眉頭。

“怎么了？”

“……有點不舒服。”她捂著胃輕聲回答，小心翼翼靠在墻邊，最近這段時間的排練搞得她的胃病又發(fā)作了。

“老師老師，周越然她胃痛。”

孫蓓蓓的大嗓門幾乎讓整個音樂教室的人都聽到，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招呼到周越然身上，她在心里哀嚎了一聲，只是沒有力氣去責(zé)備她。

“胃不好就要注意養(yǎng)胃，先喝點開水，然后吃點東西。”

比老師動作還快的是顧海濤，他遞來自己的保溫杯，周越然遲疑，卻見顧海濤一臉不要計較的表情，只好硬著頭皮喝了幾口。

如果是別人就好了，偏偏是他，怎么讓人不計較？然而多年后，其實也可以這樣給子孫說，當(dāng)年也曾和他間接接吻過，想到這種事情嘴角小小地彎了一下，疼痛也稍稍減輕了一些似的。

“周越然你胃不好還不帶點東西來吃，自作自受啊。”孫蓓蓓譴責(zé)似的埋怨，嘟著嘴，怎么也不像是真的生氣的模樣。

周越然順應(yīng)嘴角弧度越來越大，微微笑著，世上怎么有這種生氣都這么可愛的女孩子，叫人羨慕死了。

“我只吃熱的東西。”

“真的看不出來你胃不好。”

說話者和接受者之間的磁場稍稍偏離，一句話就暗含了另一種意義。周越然被一點都不硬的面包哽住了，望著他那張清瘦貴氣的臉喉嚨里堵著喘不上氣，喝了水去咽那塊該死的面包，好不容易咽了下去，胃卻更疼了，捂著胃抬頭看著顧海濤，“不是瘦人才有胃病，也不是所有有胃病的人都長得很纖細(xì)。”

在這個以瘦為美的時代，她長得是不夠纖細(xì)，甚至有一點粗壯，但這不該成為對她有胃病的質(zhì)疑或者是嘲諷。

因為胃已經(jīng)痛得不能忍受了，所以周越然提前拎著書包回家。

顧海濤卻是牢牢記住了那么一張臉，抬著頭，眼里滾著因疼痛難忍的眼淚，倔強得不肯示弱。

那么冷那么倔強的女孩子卻帶給人一種……微痛的感覺。

2

第二天周越然沒來，孫蓓蓓說她被英語老師抓去培訓(xùn)了。

中學(xué)生英語演講大賽報名早就開始，學(xué)校傳達(dá)上卻不知出了什么問題，快要開始正式比賽才聽到這個消息，然后匆匆忙忙報名選拔培訓(xùn)。

“她可真忙。”顧海濤笑起來，想起那張倔強的臉，這個女孩子大概就是那種好強到什么都想爭第一的人吧。現(xiàn)在的女孩子，熱情直接，而且充滿自信，很少有見周越然這種糅合著自信、自卑和倔強的女孩子，令人印象深刻。

“能者多勞嘛，她可是我們年級的大名人呢，其實你也是啊，我聽王老師說你在準(zhǔn)備參加數(shù)學(xué)競賽。”

“嗯，其實早就在準(zhǔn)備了，周末一直在上輔導(dǎo)課，不過最近輔導(dǎo)多了些就是。”

他所說的輔導(dǎo)課多了些是指周三下午物理，周五下午化學(xué)，周六日數(shù)學(xué)這樣的安排，正常人都不會認(rèn)為這是輕松的安排了吧，更何況他已經(jīng)高三了，哪來這種閑情逸致還玩競賽。

“真行啊，忙成這樣還能來幫忙高一級比賽。”要是其他人早就找理由溜了。

“無所謂，我的任務(wù)比較少，反正問題在哪里思考都是一樣的。”老師喜歡找顧海濤干活一是因為他能干，二是因為他幾乎從不找理由推搪。

“啊，難怪總看你沒事掏出一張紙條默默看著，我還以為是臺詞呢，其實是數(shù)學(xué)題吧。”孫蓓蓓驚訝道，果然是厲害得不得了的大人物。

顧海濤被她的表情逗笑，掩飾性地笑著點頭。

“唉，周越然，你不是請假了嗎？怎么又來了？”有人驚訝道。

顧海濤和孫蓓蓓就都朝聲音來源處瞧——手臂上搭著外套，另一手提著書包，似乎是很匆忙地跑過來的。

“提前背好稿子了，就過來練習(xí)了。”周越然輕描淡寫地解釋，看到孫蓓蓓和顧海濤一起于是刻意改變了前進(jìn)路線，有如黑白映畫一般散發(fā)著強烈的存在感，看到顧海濤那一瞬，心里就石破天驚一般被震動。

在他的面前會涌起一股絕望的自卑感。

矛盾地既想要見到他卻又在見到他時想要光速消失在他的視野范圍內(nèi)。

孫蓓蓓走過去搭著她的肩膀，“哎，你干什么故意躲著我？”

“我哪有躲你。”低頭看著早已背熟的稿子，周越然微微皺眉，為、什、么、會、用、躲、這、個、字？

她的行為這樣明顯嗎？

“那就是在躲顧海濤了？”用手指支著下巴，孫蓓蓓望著上方故作天真地自言自語。

“我為什么要躲他！”話一出口方覺過于激動，典型的心虛，收斂起不該外露的情緒，淡然解釋，“我和他又不熟，為什么要討厭他、躲著他？”

“這你可錯了，躲著一個人不一定是因為討厭，喜歡更有可能。”

“行了行了，別對我逼供了，我對那種事沒興趣，我現(xiàn)在只想把學(xué)習(xí)弄好。”

“會信你才有鬼。”

兩人對視，周越然終于低下頭笑起來，是啊，自己都不信，這么虛偽的說法，但卻是拿來開導(dǎo)自己的最好理由。

“你們倆聊什么這么開心？”顧海濤走近她們，隨意地靠在墻邊，很自然地把手插進(jìn)口袋里，那動作說有多瀟灑就有多瀟灑，周越然的視線無法拔開地粘在他在褲袋處堆出襯衫的褶皺處，他筆直修長的腿上。

這個年紀(jì)的男生會有一種特殊的魔力，比起孩子來說已經(jīng)具有大人的雛形卻又有著另一種纖細(xì)得說不出來的味道。

沉浸在無邊的妄想之中，反應(yīng)過來時才發(fā)現(xiàn)孫蓓蓓和顧海濤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她，“……怎么了？干嗎都這樣看我？”

“喂，你今天真的很怪啊。”孫蓓蓓掩唇笑著。

“可能是今天背了太多東西，有點頭

暈……”

話沒說完就被眼前男生的動作嚇得全都破碎，完全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顧海濤一手放在她肩膀上，一手探著她的額頭，和自己額頭的溫度做比較。

教學(xué)樓仿佛被開了個天窗，湛藍(lán)的天空出現(xiàn)一種極致的惶恐，又在這惶恐中有想要飛翔的欲望。

他比自己高將近一個頭，近距離看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眉眼也很深刻，輪廓線條非常的利落，笑容卻很干凈而真誠，只要被他看著，就好像被全世界注目一般，那種站在世界中心的感覺。

整個音樂教室的學(xué)生全都看著這邊，非常默契地做了一件事——靜默。

“還好，不是很嚴(yán)重，但是有發(fā)熱現(xiàn)象，回家先吃點藥預(yù)防。”

因為太安靜，聲音有回聲一般。

心跳如雷鳴。心動，無法掩飾地確實喜歡著眼前的男生。

因為有著絕對的自信所以才能無視周圍的視線，只做自己想做的事，羨慕有這樣絕對自信的人。別人眼里的她也是有著絕對自信的人，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自卑，不可愛的個性，不漂亮的臉孔，不苗條的身材，不圓滑的手腕……全都是自卑的地方。

“周越然你在笑什么，很恐怖啊。”

兩節(jié)課中間的課間硬是拖著周越然上天臺享受正常的學(xué)校生活。

拜托，正常的學(xué)校生活不是應(yīng)該更加努力地讀書嗎？日本偶像劇不要看太多，什么迎著風(fēng)張揚著青春都是電視劇而已。

趴在欄桿上俯視底下蝌蚪一般大小的學(xué)生，懷疑校長也是中了電視劇的毒，搞出一堆沒名堂的東西。

“我笑了嗎？”

“對，很恐怖的笑。”孫蓓蓓肯定地點頭。

她又俯視下面，發(fā)現(xiàn)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了。

對了，她笑了，因為看見顧海濤。

遙遠(yuǎn)得超越視線能及的范圍，可還是一眼將他從蝌蚪大小的人群里分辨出來，并且想起了那天顧海濤提議要送給她過去用過的演講文章，被她拒絕了，因為不想更加沉淪。

意外被回絕的顧海濤并不生氣，只是留下了一個溫和的笑容，沒再多說。那時周越然不知道他為什么只是笑，第二天就完全明白了。

拿了幾篇英文打印稿，顧海濤兩節(jié)課后出現(xiàn)在周越然的班級門口，都不用叫人，他的出現(xiàn)馬上引起了低年級的注目，周越然茫然地看著他，在看到他做手勢要她出來時，心臟刷地暴跳起來。

帶著他一直走到僻靜的地方才開口，顧海濤就一直拿那種帶著笑意的目光瞧著她，仿佛看出來她在顧慮什么，而且還覺得這情形相當(dāng)有趣一般。

最后是完全拒絕不了他地收下了他的好意。

并且不出意外地更加沉淪了。

3

周末阿姨又來家里了，招呼這個，嘮叨那個，總覺得整個屋子里都充滿著令人煩躁的聲響。平時，只有周越然和父親的家里有著適度的安靜，只是外人眼里少了女主人的這個家似乎過于沉悶和不正常，所以小阿姨常常會來幫著做些家務(wù)什么的，也不是不知道小阿姨一直對父親有著超越親情的情愫，每個人都以為反對的是她，其實只要父親自己高興，再找個新媽媽也沒什么不好，只是她不太會應(yīng)付過于熱情的人種，所以每次小阿姨來的時候她都會找借口從家里“逃”出來，因此……才讓人覺得反對吧。

嘆氣這個動作總是出現(xiàn)在自己身上，這樣的花季，這樣的青春，似乎過于壓抑了。

學(xué)校里的光環(huán)走出學(xué)校后就全都消失了，她是人群里最最普通的一個。

市圖書館十點鐘才開門，她放慢速度騎著自行車，書包里裝的是上周才借的池莉的小說，一次兩本書的限制對她來說太苛刻了，兩天就能看完。

周末的早上人不算多，車輛也少，難得的清閑，于是也有閑情去看路邊的風(fēng)景，比如某個帥哥，某個美女形成的獨特的風(fēng)景。

“嗨。”晃晃悠悠停下來打招呼，沒有上課的日子也能看見他是個意外的驚喜。

學(xué)校高一高二在新教學(xué)樓，只有高三年級在行政對面的舊教學(xué)樓，于是除了合唱的時候要看見顧海濤只有在兩節(jié)課后的課間操，每一次她都會刻意磨蹭很久才下樓，然后從三樓的窗戶看著高三年級走到操場，在眾人中尋找他的身影，看到他時吊著的心才踏實下來，如果沒有看見放學(xué)時就想方設(shè)法也要“路過”高三年級，看一眼他。想一想都覺得自己可笑，不知不覺竟然這么認(rèn)真去喜歡另一個人。

“這么早，去哪里？”顧海濤站在路邊，白Ｔ恤牛仔褲，也穿得那樣瀟灑，看見周越然，抬起一只手打著招呼。

“圖書館，你呢？”

“準(zhǔn)備去考試，不過錯過班車了。”

考試？周越然遲疑過后才想起來，今天是數(shù)學(xué)競賽考試，通常這類考試的時間是十點開始，抬起手腕看表，還差不到五分鐘，這人怎么還在這晃晃悠悠的？

“那你還在這里干什么？快開始了吧，六中離這里很遠(yuǎn)耶。”

沖口就是教訓(xùn)的口吻。顧海濤，誰啊，一中的寶，這種競賽考試學(xué)校就靠他來掙臉了。

“打車去吧。”看見他忍不住的好笑表情，才發(fā)現(xiàn)自己過于激動了，他們什么關(guān)系？同學(xué)朋友都算不上，不過是學(xué)校里高年級和低年級彼此認(rèn)識的人而已，她哪來資格著急他的事。

“沒想到要買東西所以沒帶錢。”

“……我也沒帶。”

他們在這一點是相似，不買東西的話不習(xí)慣帶錢在身上。

“我的車給你騎。”立刻下了決定，然后從鑰匙圈里取下車鑰匙。

遞給他，他并沒伸手來接，她有些不解地抬頭看他，頓時溺斃，就是這種帶著暖意的笑容，讓被注視的人感到自己仿佛是世間的唯一。

“這么相信我？”

那聲音如此讓人沉醉。

該死的好聽，該死的惹人心跳。

后退了一步，把鑰匙遞到他手心，“還怕你跑了不成，周一到學(xué)校還我。”

又走開幾步才揮手道別，“我先去圖書館了。”立刻光速跑掉。

喂——

顧海濤忍不住又笑起來，跨上車，女孩子的自行車果然很……可愛，雖然車的主人不會認(rèn)為自己可愛。

周一早上從始發(fā)時間就出門等車，急匆匆的，只來得及拿了面包就出門，跑到樓底下看見顧海濤騎著車穿過她身側(cè)然后停下來回頭笑著看她，“上車吧。”

天光大亮，喜歡的人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帶著與清晨相呼應(yīng)的溫和笑意。

從心底感到愉悅——就是這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她上前問著，沒想到他會找來她家。

——專程等在樓下，被寵得幾乎要得意忘形。

“跟孫蓓蓓要的。”他什么時候都帶著滿滿的笑意，“昨天多謝了，想著你今天沒車上學(xué)了，特地來當(dāng)司機(jī)的。”

“不用客氣。”打量著后車座，不知道該怎么出口拒絕，“……我很重的。”

果然換來顧海濤的大笑，“放心好了，我?guī)У脛樱闶遣皇沁€在生氣上次我說的那句話？”

“什么話？”隱隱也猜得到他要說什么，但是自己鴕鳥地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那時候說你不像有胃病的人是因為覺得像你這么生活很有計劃的人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身體。”結(jié)果被這個小女生誤會之后被忽視了好久，甚至在學(xué)校里意外碰見，他還沒來得及打招呼，這小女生就匆匆裝作沒看見繞道跑了，直到接受了他“強加”的好意之后，才不好意思再逃跑，是個不知道如何接受別人好意和表達(dá)自己不喜歡的人。

很笨拙，不知怎么回事卻覺得很有趣，于是常常故意惹她說話，看她反應(yīng)，這樣似乎有點惡劣啊。

“那件事……我早就忘了。”

“所以不會再躲著我了？”

挑眉笑著，一副引誘的模樣，這叫人怎么回答。

“趕快上來吧。”見她局促，顧海濤不再逗她，比了個手勢要她上車。

乖乖坐在車后座，前邊是顧海濤的后背，仿佛青春偶像劇里的劇情。發(fā)尾覆蓋了衣領(lǐng)，白色的風(fēng)衣外套，卡奇色休閑褲和紅白籃球鞋，青春得刺目。

突然之間，眼淚快要流出來。

為什么會覺得這樣的青春離自己好遙遠(yuǎn)？那樣明媚的心情太過遙遠(yuǎn)，記得那時也是那樣穿著可愛的紅色小裙子出門上學(xué)，媽媽幫著自己背好了書包，還說要她乖乖自己放學(xué)回家做好吃的，外面的陽光和景色是淡金色和清淺的綠色，然后——

全部變成了無法區(qū)分的灰色。

顧海濤像挾著陽光劈裂了她狹小世界的王子。

4

歌唱比賽很快到了，周六下午彩排，周日正式匯報演出，彩排那天下午四點才開始，一點所有人就已經(jīng)到校了，練習(xí)加化妝，幾個小時人人忙得亂七八糟。

女生上妝后很漂亮，站在第一排穿紅格子短裙的女孩子個個表現(xiàn)出平時沒有的那種嬌媚味道，而男生上妝就實在惹人爆笑，長得漂亮的男孩子還好，那些陽剛味濃的，上了妝后千萬別晚上亂走動，會嚇?biāo)廊恕?/p>

周越然穿著白色襯衣，紅色短裙，黑色皮鞋，顧海濤則是一身白色西裝，自信而又俊朗，這種打扮一出現(xiàn)就引起一干人等“嘩”的一聲，顯然很出彩。

排練完差不多兩個小時，有教育局來的老師一直在臺下觀看著，非常意外地看上了顧海濤和周越然，跟學(xué)校老師交涉要他們來主持整個比賽的事情，后來就變成了他們和另一個小女孩搭檔主持比賽。

第二遍彩排，他們便拿著稿子嘗試，指導(dǎo)老師在旁邊提醒，效果非常好，幾個臨時從各校抽出來的學(xué)生素質(zhì)都很不錯，第一遍就能把握住語調(diào)語速，在表情上也控制得當(dāng)，顧海濤和周越然都是沉穩(wěn)的臺風(fēng)，倒是另一個從初中部調(diào)上來的女孩子大膽中包含一種可愛的青春。

彩排完畢，除了幾個表現(xiàn)不夠完美的學(xué)校留下來準(zhǔn)備再次彩排之外，各校差不多都帶走人了，整個會場很冷清，只有臺上有幾盞燈打著，從洗手間回來的周越然穿過長長的走廊，慢慢靠近臺上，橘色的燈光下，顧海濤和那個叫做段欣然的小女孩正接受老師的指導(dǎo)，段欣然是和孫蓓蓓一般嬌小的女孩子，穿著白色的短毛衣，一色的裙子和靴子，身材細(xì)瘦，兩條腿筆直，周越然低頭看著自己的大象腿，站在他們兩個人的身邊，太令人難堪。

顧海濤只穿一件襯衣，身上的西裝外套已經(jīng)披在段欣然身上了，他低頭與段欣然說話的表情在燈光下是那么清俊溫柔。

她想要沖上臺大喊：“我不干了！”

想要質(zhì)問他，為什么什么都沒做就已叫她沉淪。其實，更加想要問的是為什么會喜歡上這個自己一點希望都沒有的男生。

明明，從來沒想過要涉及這件事，明明，只是想要好好念書而已。

事情總是這么陰差陽錯。

“這么慢？差點要去找你了。”顧海濤瞥見臺下頓住的周越然，蹲在臺邊俯視她，“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餓了。”覺得再待下去自己真的會忍不住哭出來，那種令人心酸地喜歡著眼前的男生，卻又明確地知道不可能的感覺幾乎能夠淹沒任何有理智的人。

從遇見他開始，自己就已經(jīng)不再是有著堅硬的心，無法撼動理想的周越然，看著他的時候甚至?xí)X得透不過氣來。

無法解釋這樣的軟弱。

看了很多的言情小說也不明白為什么會突然喜歡上一個陌生人，會讓他輕易而深刻地影響自己的情緒，可悲又浪漫。

“好吧，今天確實太晚了，你們自己回去再背一下稿子，就照今天這樣的狀態(tài)就可以了。”指導(dǎo)老師迅速放人。

周越然連忙去后臺拿棉外套，覺得身上很冷，撥開簾子從后臺側(cè)門走出去，才發(fā)現(xiàn)黑暗中有什么擋住了僅剩的微弱燈光，定睛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一抹笑意隱在對方眼里。

“顧海濤……你在這干什么？站在這里不說話很嚇人的。”

“我……”或許是黑暗的關(guān)系，他的聲音又低了好多，低音中還帶著一點點詭異，“其實我是在這禮堂死去的冤魂……”伸出手做爪狀，作勢要撲人。

周越然打掉他的手，“——拜托，別嚇人。”

禮堂里原本就黑得嚇人，要不是不想讓他覺得自己那么膽小，早已拔腿就跑了。

“哎呀，不好玩，怎么不害怕呢？”顧海濤無聊地撇唇，跟在氣呼呼走在前頭的女生身后，瞧她越走越快，應(yīng)該是害怕了吧，忍不住又笑起來。

“你為什么會等在這里？”

“我沒騎車，等下借你的車騎一騎吧？”

周越然霍地轉(zhuǎn)頭，顧海濤一臉無辜地停下步子，雙手插在口袋里，臉上寫著“怎么了”的字樣。

那種無所謂的態(tài)度刺痛周越然的心，憑什么，在她已經(jīng)慌亂成這樣的時候他還可以保持這樣的悠閑。

憑什么，動心的會是她？

“我們又不順路，你為什么要跟我借車？”所謂的借車到底是誰先送誰回去？他們有這樣親近的關(guān)系嗎？或者說她可以這樣期待？

“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嗎？”驚訝不可置信的語氣。

周越然沉默地直直望著顧海濤，看著他原本帶著笑意的表情慢慢地變得嚴(yán)肅，因為他又看見了周越然那盈著淚卻又不肯真正哭出來的表情，那種倔強又惹人心疼的表情。

在星空下格外晶瑩的淚痕，引得人心里一陣刺痛。

她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離開。

情意卻是不需要語言的，僅僅一個眼神即可。

5

歌唱比賽過后幾乎再沒交集，但是知道他數(shù)學(xué)大賽獲獎了。也從孫蓓蓓那里聽說了他有女朋友，跟他同年級的美女，原本是廣播站的金嗓子，兩人從高一起就在一起了。

所以，知道了她的感情時就馬上避嫌了。

周越然笑了出來。

十一月天氣已經(jīng)明顯轉(zhuǎn)冷了，很久沒有抬頭看過天空，突然抬頭才發(fā)現(xiàn)天空顏色變得極淡，極適合沉淀心情的顏色。

“你干嗎這樣笑啊？”孫蓓蓓目露驚恐，最近這次考試周越然名次下滑三十名，因為她本人并沒有太多悲傷，其他人也就當(dāng)她是意外失手，反而覺得會出現(xiàn)這種正常人的失誤的周越然有些親和度了。女生們在一起聊言情小說的時候她竟然也能跟著聊，讓眾人意外極了。

“沒什么啊，聽到這種事大家不都是這樣隨便笑一笑嗎？”

“你好像對顧海濤的事特別冷淡？你們一起主持晚會那么久，不是應(yīng)該很熟了才對嗎？”

“哪有。”翻著雜志，周越然很無所謂地回答。

“顧海濤是王子呢，你這種冷淡態(tài)度很奇怪耶。”

“他是王子，我又不是公主，既然如此我關(guān)注他干嗎？”周越然還是冷冷地說。

孫蓓蓓握拳，“有道理，那你覺得吳堪怎么樣？”立刻扯出了學(xué)校另一名帥哥。

周越然翻了個白眼，受不了她，“花癡。”抱頭佯裝頭痛狀。

合上雜志，拿起已經(jīng)找好的書朝借書臺走，因為知道自己的心思在無聲的失戀中被消耗以至于考試一團(tuán)糟，所以裝作不在意，只是那不代表真的不在意。

走出圖書館才發(fā)現(xiàn)外面下雨了，而她從來沒有帶傘的習(xí)慣，孫蓓蓓在樓上從窗戶里朝她擠眉弄眼，周越然瞪了她一眼，站在樓底等雨停。

雨下得突然，操場上頓時如鳥獸散，只有些籃球狂熱者在雨里奔跑著。

周越然被路拐角處冒出來的人影吸引，一男一女披著外套在雨里飛奔，濺起的水花飛散，唯美得令人嘆息。

兩人的目的地是圖書館，腳步聲漸近，周越然下意識后退，沉默地看著那男生抖著衣服外套，女生明亮的笑容，那是令雨幕增色的笑容，只是她身旁的男生竟然不是身為男友的顧海濤。

這個女孩是一個有著燦爛笑容的寵兒，她聲音清脆，身材極好，有著這個年級被其他人羨慕的所有優(yōu)點，所以，可以徘徊在不同的男生之間。

笑得有些嘲諷，周越然也將外套頂在頭上往雨里沖。雨比想象中還大，視線模糊，完全是瞎撞亂沖，然后頭上冒出無數(shù)個星星在跳舞。

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摔倒在地上，身上全部濕透了，她瞪著眼前的男生，對方也瞪著她。

“你傻的啊，這么大雨亂跑什么。”

“這句話原句奉還。”她很強硬地回駁他。對他，對自己的憤怒早已讓她丟掉想要裝成沉穩(wěn)的好孩子的念頭。即使再乖也換不回失去的親人，即使再優(yōu)秀也比不過擁有一身好皮相的人。

那么，何苦再逼自己。

顧海濤看著像孤狼一般瞪著自己的女孩子，突然就笑起來，克制不住地上前揉亂原本就濕得亂糟糟的頭發(fā)。

“這樣也沒法上課了，先回家去吧。”

不給人拒絕的機(jī)會就拉著人走。因為很驚訝，所以沒有想過這樣的動作下的含義，后來很久才發(fā)現(xiàn)笑起來總是很溫和的男生骨子里的強勢。

大雨中視線都被截斷，在路上非常危險地截住了公車，只是從時間上判斷大概是可以搭乘的路線，上了后才發(fā)現(xiàn)確實好運。

兩人坐在最后一排位置上，和車窗一樣高的座位外是被隔離在外的暴雨，那種感覺，放心下來，無論怎樣都與自己無關(guān)，可以用著欣賞的眼光去看待。

顧海濤從運動背包中掏出大毛巾，“剛洗過的。”遞給了周越然。

神情相當(dāng)坦然，于是她收了下來，側(cè)過臉去，擦著自己的臉、頭發(fā)，整個空間也因為大雨產(chǎn)生了夜晚的感覺，不是放學(xué)也不是下班的時間，車?yán)锟帐幨幍模阈菐讉€乘客隔得很遠(yuǎn)，卻不約而同對他們兩個產(chǎn)生了興趣，從窗戶上收到了其他人偶爾瞥來的一眼，周越然就更側(cè)過去臉，不想被人看到與顧海濤一起，就算不認(rèn)識的人也一樣。

哐當(dāng)。

在雨里車輪打滑，猛地讓人甩到旁邊。顧海濤手緊緊抓住前面座位的扶手，還是不免擠向了周越然。

接觸的地方溫度明顯地高于別處。

隔了一會。

旁邊才傳來聲線極為動聽的男生的低語：“……對不起。”

抬頭看著他，眼里那抹抱歉過于深刻了，不像僅僅因為剛才的碰撞。

為什么要道歉？道歉有什么用？

快下車時她提前從座位上站起來，顧海濤按住她先給她讓位，說了句“再見”。

“再見。”

她低低回了一句，沒時間多想就從車上沖進(jìn)最近的店鋪里。

回到家才發(fā)現(xiàn)，毛巾被自己帶了回來。

可，既然已經(jīng)說了再見，應(yīng)該，不、會、再、有、機(jī)、會、見、面、了。

6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生命中的黑暗有時候來得既突然又漫長。

過了年之后爸爸和小姨終于準(zhǔn)備領(lǐng)證。那是周越然決定住校后一個月發(fā)生的事。

本著回家改善伙食的想法，打包了一大包沒洗完的衣服打算用家里的洗衣機(jī)洗，回到家里就聽說了這件事。

他們都那樣看著自己，仿佛自己會說出什么讓人意外的話。

或許連爸爸都一直以為她是反對的。即使反對，她也沒有權(quán)利去阻止爸爸獲得幸福。

她淺淺露出了最近不常出現(xiàn)的笑容。那是顧海濤選擇保送之后再也無法輕易展露的笑容。

“我沒意見，什么時候請客？”

“就最近了。改天出去買件新衣服吧。”爸爸搓了搓手這么說著。

周越然點了點頭。事情就被這么定了下來。

四月是氣候最為宜人的時節(jié)，但因為太宜人了，所以不禁產(chǎn)生了些莫名的焦躁。上課時望著窗外的柳樹，覺得那形態(tài)和老師在黑板上講的二次曲線的形狀真相似，總覺那墜落下去的方向遙指著些讓人心煩的東西。

夏季馬上要到來了，馬上要升上高二了，從沒有哪個時候像現(xiàn)在這樣意識到再會升上高年級，因為，更高的年級……會離開這個學(xué)校。聽說顧海濤接受了保送的條件，去的不是當(dāng)初大家都以為的那所學(xué)校，他的成績，原本不用接受這個保送的。

僅僅是想逃避最后的戰(zhàn)爭嗎？

不會是那么簡單的吧。

都是聽說，從不敢去求證。

匆忙的腳步聲之后是教室門突然被人毫無預(yù)兆地推開，高聲叫著周越然的名字。

慌亂的味道。

迎接自己的又是那一片黑暗的慘白。

孫蓓蓓要請假陪著她，被她客氣地請回去。

什么只有她一個人不是很容易感到害怕嗎？就算會有鬼，也是她爸爸不是嗎？有什么可怕的！

帶著幾乎被黑色淹沒的打扮重新回到學(xué)校，不是去教室，而是來辦理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比他更早先離開的原來是她。

沒有大人跟著，自己去教務(wù)處辦理手續(xù)，知道情況的老師沉默而高效地幫忙，最后周越然躬身說了聲謝謝就在老師惋惜的目光中離開教務(wù)處。

行政樓里通常沒什么人，沿著樓梯慢慢走著，卻在聽到上課鈴聲時痛苦地彎下腰去，忍不住哭了出來。

哪里出了錯？總覺得是哪里出了錯，一定是在做著醒不來的噩夢。

溫暖的掌心蓋在自己的頭頂，就像爸爸曾經(jīng)做的那樣，于是淚水更加洶涌。

聽到老師議論周越然來辦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時就飛奔了過來，然后看見總是忍著淚水不肯哭的女孩子彎著腰極其痛苦地蹲在樓梯上哭——結(jié)結(jié)實實地體會到了心痛的感覺，和最深沉的無力感。

事情發(fā)生后也和孫蓓蓓一起去家里看過周越然，發(fā)現(xiàn)除了“節(jié)哀”這種最無力的話之外，完全沒有其他能說出來的話。從未像那一刻意識到自己的語言多么貧乏。

因為知道她對自己的感情，所以連安慰的擁抱都不敢做。可心底仍然會產(chǎn)生很深的鈍痛，為眼前這個女孩。

顧海濤慢慢俯下腰，笨拙地環(huán)住周越然，借由人的本能去安慰受傷的心靈。

曾經(jīng)在最悲傷的時候，與喜歡的男生擁抱了。

痛苦的記憶也由此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暖色。

那一天他們?nèi)W(xué)校旁的拉面館在同一張桌子上吃了一碗拉面，做了一個約定。

7

到了叔叔家，進(jìn)了新的學(xué)校，成為了新學(xué)校里老師的寵兒，比過去更加優(yōu)秀的成績，卻是更加沉默的個性。

五區(qū)聯(lián)考里也包括了原先那個城市，周越然是這個小地方唯一一個名次在百名內(nèi)的學(xué)生，叔叔和嬸嬸也完全不介意養(yǎng)這樣一個出類拔萃的孩子。只是和小堂妹處得不十分的好，小表妹很活潑開朗，對于周越然這種個性的人很無措，但是爸爸媽媽喜歡她，所以干脆躲開。

考試過后孫蓓蓓給周越然打了電話，例行問候之后聊到了今年的高考。

像講傳奇一般說顧海濤最后又放棄了保送，考入了北大。

后來才知道他當(dāng)初接受保送的原因，因為那是他女朋友的第一志愿，他愿意為了她放棄更好的學(xué)校。

結(jié)果最終又反悔了，所以他女朋友發(fā)了脾氣，兩人在最后一段時間里冷戰(zhàn)了，最后有沒有在一起，據(jù)說是沒有。實際究竟怎樣，別人也不知道。

周越然不想把他改變心意的原因歸在自己身上，畢竟北大她是不是能考得上還遠(yuǎn)是個未知數(shù)，只是不明白為什么他那天會那么篤定地說了一句“北大見”。

為什么要跟她做這樣的約定？當(dāng)初沒有那個心力去多想，后來想到了他也沒過分地關(guān)注離開的自己，那么……大概只是一時的同情加沖動吧。

自己不想多去想事情背后的原因。爸爸的事讓她對于感情或者是陪伴之類令人溫暖的東西變得淡然，目前專注的事情不過是努力學(xué)習(xí)然后早早獲得獨立的能力。

北大，確實是自己的目標(biāo)，與顧海濤無關(guān)。

小堂妹才上初二，暑假里做完兼職的周越然卻看到她穿著兩件套背心和短裙和一個男孩子在逛街，一支冰淇淋在兩人手里傳遞，帶著夏日粘稠的甜蜜。

她站在街邊靜靜看著這對小情侶，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小堂妹看到她卻結(jié)結(jié)實實被嚇著了，拋下了小男友跟著她。

“姐，求你別告訴爸媽。”感覺做事一板一眼的周越然就是會像所有的好孩子那樣跟大人打小報告。

周越然沒回答她，上了公車回家，小堂妹還是緊緊跟著，最后無奈之下才使出殺手锏，“你要是告訴爸媽的話，我就跟他們說那個哥哥來找你的事。”

這才換來周越然的在意，目光停留在小堂妹那張有點得意的小臉上。

她明白她說的是顧海濤前兩天突然出現(xiàn)的事，地址自然是跟孫蓓蓓要的，來了也沒有特別的事，只是通報了一下她早就知道的事，祝賀她得到第一名的成績?nèi)缓筇嵝蚜怂^續(xù)努力，仿佛一個親切的鄰家哥哥，周越然不想把他的行動解讀為簡單的同情，但也無法問出口原因，只是一條條都答應(yīng)下來，最后笑容滿面的還是顧海濤。

不像失戀了的人，所以應(yīng)該是和女朋友和好了吧。

送他上了車，周越然才有些淡淡的后悔，就算稍稍打聽一下也沒什么的。

“叔叔阿姨知道這件事，都看見了。”

很平靜地這樣說，小堂妹瞬間垮了表情，周越然笑著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后開出條件：“如果你暑假能去上補習(xí)班我就不告訴叔叔嬸嬸。”

“啊，姐姐，你太狡猾了。”嚷嚷著，卻也完全沒有辦法的小堂妹在旁邊搖著自己的胳膊。

“那個哥哥長得很好看……”

仿佛真的多出來一個妹妹似的。

顧海濤離開的時候說的話在腦袋里不停地重復(fù)。

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想要管一管你的事，好像把你當(dāng)自己的妹妹一般。

不、是、這樣的吧。

8

軌道再次偏移了。

沒有遵守約定。

幾年后再次回想噩夢一般的高中三年，周越然都會假想如果每一件事能稍稍不同，她的命運究竟會有什么樣的變化。

那樣未知和殘酷的三年中，陽光一般存在的僅有顧海濤了。

后來也時常想著他的笑容和溫暖的手心，把他當(dāng)作自己生命里的sunshine，借此度過灰暗的時光。

大學(xué)讀了專業(yè)性極強的科目，會計，認(rèn)真去讀出來總是很容易找到工作。

畢業(yè)后就順利進(jìn)了一家小公司，慢慢地開始有跳槽的機(jī)會，慢慢地去了更大一些的公司，學(xué)更多的東西，做更多的事，賺更多的錢。

生活開始平順地發(fā)展。

過去和現(xiàn)在是完全割斷的。

新的一年接受了朋友的建議，給幾個不同的公司做賬，完全沒有想過會在斷了聯(lián)系的幾年后因工作上的聯(lián)系再次見面。

習(xí)慣了顧海濤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總是溫和的笑容，于是再次相見的時候被他陰郁的表情嚇著了。

他是自己接手的公司里的銷售主管，因為財務(wù)上的問題打電話請教，在電話里彼此都沒有聽出對方的聲音，約好時間碰面，才意外得不得了。

慢慢回想起電話里的內(nèi)容。

“周小姐，銷售報表上有一些地方想請教一下。”

“好的。”她翻出自己的行事表，“下午三點有空嗎？”

“有的。”

“您貴姓？”她不經(jīng)心地問著，然后在行事歷上添了一條。

三點，與顧先生有約。

那時候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有這樣巧合。

顧海濤骨架變成了成年男人的樣子，身上的深色西裝穿得極為熨帖，頭發(fā)變長了，輪廓褪去了高中生的青澀和柔和，多了社會的歷練，輕易地散發(fā)出成功人士身上的氣質(zhì)。

看見她與她一樣，先是露出了不敢置信的驚訝，因為雖然面貌變得不多，人的感覺卻變了很多。

周越然變瘦了，那種瘦卻不是時尚男女追求瘦減肥而來的，而是相當(dāng)輕易地感覺出那里面隱藏的一些因生活折磨的憔悴壓抑。

過去臉上隱藏的倔強不服輸?shù)母杏X都消失了，眼底凝聚的不過是深深的疲憊。看見他，也不再像過去那樣閃過一瞬間的喜悅，驚訝過后僅僅是淡然看著他，像看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陌生人。

然后他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更多的憤怒。

“為什么沒有來？”

沒有轉(zhuǎn)彎，直接問了出來。雖然那時并不明白為什么近乎固執(zhí)地不想那么輕易失去和她的聯(lián)系，于是定下那樣的約定。因為可以肯定自己對周越然不是異性之間那種喜歡，有的頂多是看見她的倔強之后難以描述的心疼。所以催眠一樣把這種莫名其妙對她的關(guān)心解讀為把她當(dāng)做可以去疼愛的妹妹，很乖巧很上進(jìn)雖然有脆弱但更多的是堅強的妹妹。

一切的轉(zhuǎn)變都在她升上高三后不久徹底地失去了她的消息，后來她也沒有考來北大。

似從世界上蒸發(fā)了一般。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淹沒了他，那時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淡淡的情愫已經(jīng)在知道她喜歡著自己之后一點點產(chǎn)生了，所以就更加的不能原諒明明喜歡著自己的她為什么可以毫不在意地切斷一切的聯(lián)系。

想要尋找出口的情意根本沒有出口的途徑。

周越然想回答他，自己欠他一個解釋，卻發(fā)現(xiàn)好像很難說清楚理由。

升上高三后，小堂妹也進(jìn)了高中，又交了新的男朋友，有時會趁著叔叔嬸嬸出差的時候帶回家里玩，見的次數(shù)雖然多，但可以說是毫無交情的，最后突然被告白自己都完全意外。

小堂妹的男友喜歡上自己，簡直像三流言情劇一般，接下來的發(fā)展更加的像肥皂劇。

被小堂妹誣陷然后連寄人籬下的資格都失去了。

因為比預(yù)想提早發(fā)生的被迫獨立打亂了一切的計劃，所以很多事都改變了，考取的學(xué)校只是其中一個。

沒什么可解釋的。

最后只能淡淡笑了笑，“好久不見，過得好嗎？”

“托福，還不錯。”

過去全都在客氣的對話里被拋棄。

沒有出口的感情再也不用說出口了。

9

并沒有因為是舊識讓兩人比其他同事更加熟悉。

顧海濤仍然用著和過去一樣的令人容易產(chǎn)生好感的笑容對待著其他人，周越然也仍然很敬業(yè)地維持著基本的交際情況。

巧遇時彼此打個招呼，僅僅是這樣的。

然而看見與其他人相處時顧海濤自然的應(yīng)對和他人對他表現(xiàn)出來的隱隱崇拜又刺傷了自己。那種感覺又來了，面對顧海濤這個人產(chǎn)生的自卑情緒。

這個男人是讓自己感到無論如何用功也無法超越的男人，在每一方面。

歲月不饒人。有八卦的同事見她獨自一人來往，熱心地給她介紹對象，都被周越然委婉地拒絕了，對這種事完全不熱衷，也不是厭惡與人一起的感覺，只是不想花時間在這上面而已。

喜歡已經(jīng)變成了遙遠(yuǎn)的情緒，而自卑卻鮮明依舊。

時間被分成兩部分，早上去一家公司下午去顧海濤所在的公司，兩家給的條件都很好，雖然沒有全天坐班，卻都被當(dāng)作正式員工對待。

月初的時候與同事的交流會比較多，因為工資剛打進(jìn)卡里，對工資條上的數(shù)字有疑問的人會紛紛打電話來詢問，也有人直接上辦公室來。

當(dāng)然了，顧海濤的到來不是為了工資條。

一走進(jìn)財務(wù)室，就看見坐在椅子上眉頭皺緊，捂著胃呻吟的周越然。

他的心猛地被人捏了一下似的，幾步上前，扶住了她的肩頭，“又犯胃病了？”

說著就想扶著她去躺著，但是胃已經(jīng)攪成一團(tuán)了，動一下都像是要命似的痛，她搖頭，痛苦地說：“……過一會就……好了。”

這種痛都是陣痛，一陣一陣的。

顧海濤卻是置若罔聞，忽然俯身，然后打橫抱起了她，放在會客用的沙發(fā)上，又去飲水機(jī)拿接溫水。

“拿來。”

冷冷命令著，周越然搞不清狀況，奇怪地看他，他才又補充了一個字。

“藥。”

“抽屜里。”

翻出了藥看了說明，喂她吃了，神情一直很冷凝，所以周越然也不敢說其實自己已經(jīng)吃過藥了。

等到痛越來越弱之后，他的視線就越來越刺人。她要坐起來，顧海濤按住她的肩膀。

“你應(yīng)該更好地照顧自己。”

“嗯。來找我有事嗎？”

“公司的文藝晚會那天——想讓你來當(dāng)主持。”

周越然瞪著他像在瞪怪物，“你瘋了嗎？有那么多人……”干嗎找她這個只能算半個員工的人。

“因為你有才能。”

嗤笑。什么才能？

“我拒絕。”

顧海濤看了她好久，然后坐回到位置上。

“我曾經(jīng)去過你叔叔家好幾次，等了很久，每次都沒看到你，到底發(fā)生過什么事？”

她抬頭飛速地看了眼他，被他的眼捕捉，無法逃避。最終自暴自棄地說道：“被趕了出來。”

“……為什么不告訴我？”沉默之后是憤怒。

“有什么用？”

看著他，她問著。有什么用？說了就可以過更好的生活嗎？不過是一時的同情而已，她要那同情做什么？

她問得極為刻薄，沒錯，以那時的自己來說，即使知道了事實又能做什么，即使現(xiàn)在反問自己，也發(fā)現(xiàn)自己的無力。

他按了按額角，“兩年前，我媽媽去世了。那時才真正體會到你所感受的十分之一的感受，沒有親身經(jīng)歷誰也無法體會到另一個人心里的悲傷，雖然好幾年沒有見到了，但是那時候突然就想起你，覺得那時候沒能帶給你一點點關(guān)心覺得很抱歉，始終想著如果是現(xiàn)在的話一定不會只讓你體會那種無助。可是卻沒有機(jī)會……到處去找你，發(fā)現(xiàn)一點頭緒都沒有，光知道名字去找一個人真的很難，一次次路過你叔叔家也不過換來失望，沒想到你早就離開那里……”

帶著想要給周越然這個女孩一些溫暖的心情一直在找她，然而人海茫茫。

她聽著聽著不知不覺落下眼淚，想象一個男孩無計可施地在她曾住過的地方走過，只是希望能碰見一次。

就像當(dāng)初總是趴在陽臺上想要從人群里看見一次他的背影一般。

“……為什么不早說？”那時候有那么多次機(jī)會，為什么從不對自己說這種情意？

“因為……我也是那種失去才知珍惜的笨蛋。”

10

分開的幾年由語言補足，剩下的只需在未來創(chuàng)造。

帶著周越然和朋友一起吃飯的時候朋友對顧海濤說她對著別人給自己服務(wù)的呆愣表情很可愛；拍照時顧海濤對兩人的距離不滿一把攬過她時她震驚的表情使得每一個人看那照片都忍不住大笑；轉(zhuǎn)過頭時發(fā)現(xiàn)她在看著自己露出了然表情時她被抓包似的羞澀。每一面都很有趣，和她在一起很舒服。

其實她真的不特別漂亮，個性也不特別的好。甚至在過去超越旁人的學(xué)習(xí)能力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不算什么了，但是由記憶延伸出來的感覺卻讓她在自己心里住得很深。

喜歡真的很莫名其妙。

因為她對自己不知原因的逃避的小動作而針扎一般的心痛。

在KＴV有朋友唱歌唱到“彩虹天堂有你說的愛，在用幸福觸摸憂傷，兩個人相守直到白發(fā)蒼蒼，自由地飛翔在燦爛的星空”，周越然看著大屏幕的歌詞突然手顫抖起來，正和其他人說話的顧海濤側(cè)頭看她，問她怎么了，她搖搖頭，顧海濤不容她退縮，堅持問她到底怎么了，最后才說了。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對我來說就是陽光，黑暗里所遇到的唯一一束陽光？

沒有。

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他這么想著，擠著她更往里面坐一些，然后利用死角俯身吻了她。

和他在一起就像處于彩虹天堂。

并不是沒有想過他的年齡和他的條件早該擁有對象，只是不愿意去正視這個問題，也以為顧海濤不是那種會耍弄感情的人。

所以他的女友找上門的時候她望著外面的天空想象著那一方彩虹天堂，覺得很漠然。

不要太多期望就不會感到太多傷心，允許自己所擁有的早晚有一天會失去。

一直以來都是抱著這種信念來安慰自己。這一次也是這樣。

出差回來后，顧海濤發(fā)現(xiàn)周越然無形之間給兩人劃出了距離。

冬至那天堵在了公司門口，要她一起跟著回家過年。

冬天黑得早，只要天一黑寒冷就特別明顯。路上的行人都是匆匆而過，目標(biāo)是溫暖的家，更襯得僵持在路邊的兩人奇怪。

周越然拒絕去他家，明白他是好意，想要讓她這個無處過年的人享受家庭的溫暖，然而一個人過年早不是第一次了，更何況什么叫做避嫌她還是懂的。

但是顧海濤不是好打發(fā)的人，最后厭倦的心理占了上風(fēng)，說了真正的理由。

“你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

提醒他，別越界。

顧海濤一愣，終于明白原因。

“她找過你了？”

“就算沒有找來，你打算這么周旋在我們兩人之間嗎？我認(rèn)識的顧海濤不是這樣的人。”如果是，當(dāng)初就該接受了她。

“既然緣分早就錯過了，你又何必再來招惹我？”何必讓我看見彩虹天堂的顏色？

“因為我以為再也不會遇見你了。”

寒空之下，眼前的男人眼神真摯，只凝視著自己，讓自己感覺是唯一的存在。

沒有更多的話，但是周越然眼角已經(jīng)滲出了一點淚光。

終

如果沒有遇見你的話可以敷衍過去，可是既然又遇見了你，那么就只能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