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月光被烏云所遮擋,時隱時現。風緩緩地,發出低沉的嗚咽,揚開道路兩邊的梧桐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陰影。路燈忽明忽暗,一陣一陣“嘶嘶”地響,又突然“啪”的一聲熄滅了,只留下暗夜之中風聲陣陣。
夜半的教學樓中,一片昏暗。一扇扇相對的門,自長廊一端望去,好似一排幽長的隊列,不知通往何處。
“嗒——嗒——”
就在此時,走廊那頭,忽然傳來腳步之聲。一步一步地,將地板映得亮了。在一個轉彎之后,只見光源之處,出現了一個戴著帽子的男人。借著手電筒的光芒,不難看出男人肩膀上的徽章上面標注著“保安”字樣。
陰暗的教學樓當中。只有這保安一人在走動。他除了手里捉著一只手電筒之外,腰間還別著對講機。他的腳步聲很大,每走一步都會在瓷磚地板上撞擊出“噠噠”的聲響。
“嘩——”
正當保安自長廊那頭向另一頭巡視之時,忽聽風聲大作,還有扯動布料所發出的“噗噗”的聲響,在這空曠的教學樓中,顯得格外響亮。
保安一愣,隨即將手電筒對準聲源所在的房間。匯聚的燈光,照向門上的記號牌,只見標志著“50714”號碼的教室。門虛掩著——
“奇怪……”保安自言自語道。按理說,每當晚自修結束,清潔工都會將教室檢查一遍,把門全部關上才對。
正當保安發出如上疑惑的時候,忽地“吱呀”一聲,一扇門正對著保安緩緩開啟,似乎是在邀請他的進入一般。
背脊上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讓保安不禁打了個寒顫。當保安看見半開的窗戶以及在風中揚起的窗簾之時,他不禁長長舒了一口氣來。走到窗前,他正想伸手去關上窗戶。卻忽然覺得鼻頭一涼——
對了眼往鼻尖上一看,只見一個肥皂泡正停在鼻頭之上。大約半秒的工夫,泡泡“啪”的一聲爆裂開了,濺了他一臉水。
就在保安伸手一抹臉、想要大罵一句“哪個搗蛋鬼搞這種惡作劇”的時候,忽然,那個別在腰間的對講機,發出了“吱吱咋咋”的噪音。
“嘶——”在一片嘈雜的電波干擾聲中,有一個稚嫩的聲音,隱隱約約、斷斷續續地響了起來:“為什么要戳破我的泡泡……”
稚氣的童音,在這四下無人的暗夜以及雜亂的電波聲之中,顯得說不出的突兀與詭異。
保安被嚇得一怔,驚恐地將對講機拋出老遠——這黑色塊狀物體“咚”一聲砸在地上。
這下子,雜音倒是沒有了,四周陷入一片讓人寒毛直立的沉寂之中。
“為、為什么,要扔掉……”
這次,保安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那童聲,并非是從對講機中傳出的。而是從窗戶的方向傳來的!
他呆滯地、緩緩地偏過頭去,望向那扇被開啟的窗戶——
被風揚起的窗簾,抖了一抖。
白色窗簾布之下,露出了一雙腳,小小的黑皮鞋,晃悠晃悠著……
“啊啊啊啊啊啊——”
夜半的教學樓中,傳來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在這暗夜沉寂的校園里回蕩,回蕩——
中午的食堂,向來是硝煙彌漫的戰場。第四節課下課鈴聲一響,頓時數以千計的同學,立馬氣勢如虹、如蝗蟲一般地沖向食堂要地。在千軍萬馬之中,當林木林看見排在前面那個穿著碎花兒小旗袍的身影時,她毫不客氣地鉆了過去。
“哎呀呀,你還真是自覺啊?!泵鎸δ莻€得意地笑的家伙,江玉婉揚了嘴角,在唇邊勾勒出嘲諷的弧度。
“怎么,你有什么不滿嗎?”林木林咧開了嘴角,“好說,好說,這邊向來就是自覺得很?!?/p>
“哈,”見她那副不在意的模樣,江玉婉輕笑一聲,“其實,在我內心深處,實在很想喊一聲‘關門!放林’,來讓你發揮一下可與超人媲美的戰斗力,迅速清場的?!?/p>
不能怪江玉婉對于“關門放狗”這句周星星式臺詞情有獨鐘,也不能怪她將這句臺詞與自個兒的同學進行了緊密的聯系——與對方當了八年的同學,在這段堪稱“孽緣”的生活中,她早已將林木林的怪獸本質看了個一清二楚。
這家伙,整個就是“囂張”與“暴力”雙重因子的綜合體。再加上“天生怪力”這一條恐怖的天賦,林木林這個女人的存在,完全就是恐怖電影中怪獸哥斯拉的人形化體。
打好了飯,二人找了個位置。正吃著,卻聽見隔壁桌的三個女孩子正在交頭接耳,在這陽光燦爛的大中午,說著充斥著詭異氣息的話題:“聽說沒?教學樓又鬧鬼了。這次還是個小鬼咧!”女孩A壓低了聲音說。
“啊!”女孩B高叫道,“我也聽說了!還有,昨天半夜有一聲好慘好慘的尖叫昵!”
“是啊,我還聽說……”女孩A開始添油加醋地講述靈異事件,將小鬼的模樣說得繪聲繪色,穿著打扮、面部表情,外加眼角流血的細節,都給她說得活靈活現。
嘴里還叼著青菜葉子,林木林抬了腦袋,偏頭看了一眼隔壁那桌。接著,她轉頭望向江玉婉。而江玉婉也望著她。
如果說林木林眼中閃爍的是躍躍欲試的因子,那么江玉婉眼里的,則是“充滿期、待的星光”了。
“嘿嘿。”林木林咧嘴一笑。然后“嘶溜”一聲,將飯盒里拖出來的青菜葉像面條一樣吸進嘴里,嚼了兩口。
“哈!”江玉婉一拍巴掌,“好!有趣!所謂‘謠言’嘛,向來是無風不起浪的,我倒要看看那小鬼的原形是個啥米樣子的?!?/p>
于是,對于靈異事件有著相同好奇心的兩人,一拍即合。
在制定了僅僅只有四個字的方案——“晚上去看”之后,林木林和江玉婉開始繼續與食物搏斗中。
林木林是一個秉承“將最好吃的留在最后”原則的人,所以,在吃完最后一口青菜加白飯之后,她才緩緩舉起了雞腿,以幾近“虔誠”的目光望著油光閃亮的雞腿。
江玉婉忍不住揶揄:“哎呀呀,林木林,你是肚子里養了饞蟲還是怎么的?”
林木林晃了晃手中的雞腿,“所謂千事萬事,吃飯大事啦!”
正當她搖晃著雞腿,發表著“衣食為本”的人生感悟之時,忽然聽見本就吵鬧的食堂里,響起“砰砰”兩聲響。
緊接著,一個人跌跌撞撞倒退幾步,撞到了她身上——
下一刻,雞腿落了地。
林木林瞪著地上的雞腿一臉慘痛,還一邊心疼得“咝咝”地直抽氣。半晌之后。她“噌”地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望向肇事者。
不遠處的桌邊,三個男生嘴里不干不凈地互相罵罵咧咧著,一邊推推搡搡。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端菜盤的男生A不小心把菜湯濺到了坐著吃飯的另一個男生B身上。就是這樣的小意外,讓兩撥人就這么二話不說,迅速進入了戰斗模式,打斗之中撞掉了林木林手上的雞腿。
充斥著臟字的叫罵還在繼續。望著面無表情的林木林,江玉婉卻分明感受到了超強的低氣壓,幾乎讓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住了。
終于,一言不發的林木林有了動作——一手抓起那被踹倒在地的可憐男生A的衣領,林木林迅速將對方提了起來,一掄手,就像投擲炮彈一樣丟向那邊混亂的三人戰斗圈中。
頓時,被這突如其來的“人形炮彈”所擊中的三人,立馬一個個跌坐在地上。一時間,他們也忘了叫罵,只是大眼瞪小眼地看向這邊。
短袖T-shirt外加牛仔褲,雖然穿著打扮上完全是無害的學生腔,但是林木林捏緊的拳頭以及眼中噴射而出的怒火,早已將她并非常人、那怪獸的一面展示了出來。
“哼哼,”她冷笑一聲,一邊“咔噠咔噠”地壓了壓拳頭,“有本事,繼續吵啊?!?/p>
最初惹事的B歪歪倒倒地站起身來,瞪向林木林罵罵咧咧地說:“死女人!你吃飽了撐著是不是?”
“哎呀呀,真是好沒有新意的說法啊,”江玉婉輕笑著走上前,一手搭在林木林的肩膀上,“真是二流電視中三流混混的通用臺詞。林,你說這種毫無創新精神的人,應該怎么教育教育,才比較好呢?”
“還用說?”林木林斜了那邊一個白眼,“兩個字,討打!”
“哈,果然是暴力龍,”江玉婉笑瞇瞇地說,“九年制義務教育是要我們關愛同學,你看,有沒有什么不動手的教育方式?”
眼見她們兩個開始旁若無人地交換意見,儼然一副完全不將他們放在眼里的架勢,B惱羞成怒地提起了拳頭,一邊“哈啊啊啊——”地沖了過來。
眼看拳頭就要招呼上來,林木林卻連正眼瞧一下都不愿意,只是斜了一個自眼。當對方的拳頭就要觸及到自己的時候,她左手成手刀,輕輕地橫切而下——
B的手臂在這么輕輕一斬之下,改變了攻擊方向。而痛呼聲還來不及出口,下一刻,林木林右手拽上了對方的衣領,然后如同扔垃圾一般,直接將對方丟了出去。
B在低空中劃出一個不算完美的軌跡之后,接二連三地撞在食堂中的飯桌上,弄亂了桌椅,倒在地上便不動彈了。
“哎呀呀,好可憐,”江玉婉望向桌椅,責難地說,“你這個暴力龍,好好的桌子椅子,是招你還是惹你了?你怎么這么折騰它們?”
這種言論無異于是對受害人的輕視。一邊扶著男生B,C狂吼:“你是什么人?”
“哎呀呀,這種無新意的說法,真是給漢語丟臉啊?!苯裢裢锵У負u頭。
被激怒的C伸出了拳頭。有了前車之鑒,這一次他將矛頭調轉向看上去比較無害的江玉婉。
“哎呀呀,老虎不發威、你當這邊是HELLO KITY啊。”
一邊微笑著,一邊發出如此豪言壯語,江玉婉輕輕揚起了手,絲毫沒有移動腳步,站定在那里。在C沖上來的那一瞬,她僅僅只用了一招勻手,就借力打力,順勢將人一帶,撞在了食堂的墻壁之上。
“哈!”干凈利落地拍了拍手,江玉婉望向倒地的兩人,唇邊掛著淺淺的笑容,“還有誰愿意來切磋切磋?”
“喂喂,你這個武術狂人,什么‘切磋’,這根本就是單方面的‘凌虐’嘛?!绷帜玖趾敛唤o面子地拆起了好友的臺。
出身于武術世家的江玉婉,別看身材嬌小長發飄飄一身旗袍,故意打扮得很江南柔弱美女的模樣,可在這外表之下的,亦是隱藏著要命的戰斗因子。不過,在天生怪力的林木林身邊,一般輪不到她出手就是。
“哎呀呀,”江玉婉笑容滿面地望向林木林,“說起‘凌虐’二字,你這個暴力龍可沒有立場指責我啊。”
在聽見“武術狂人”、“暴力龍”、“凌虐”這幾個稱不上褒義的詞語之后,四人之中唯一沒有給摔出去的D,不由得瞪大眼望向面前這兩個女孩。并且向后退卻了一步。
“哎呀呀,有膽子惹事,沒膽子承擔,可算不上新時代好青年的作為哦!”
江玉婉笑瞇瞇的勸誡,在對方耳中,卻是成為了幾近恐嚇的存在。D手腳并用地想要轉身逃跑,卻被抓住了后領。
腳不著地的D,慌亂地踹著腿,而后渾身發抖地轉頭望去——只見林木林只用單手就將自己提了起來,正皺著眉頭望著他。
“啊!啊啊……對……對不起!”直到這個時候才想起道歉的男人,顫抖地說出了“對不起”三個字。
“錯!你沒有對不起我,”林木林的表情可以用正直來形容,“你對不起的,是它——”
她將手指向掉在瓷磚地上的雞腿,狠狠地瞪著男生D,“如果那只可憐的雞知道自己的大腿就被你們這么糟蹋掉了,就算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說著,她轉頭望向那邊已經清醒過來、手腳并用正打算逃離現場的B,“喂,那邊四腳著地爬著的!”
“是!”B迅速站直,大聲回答。
林木林顯然很滿意對方這個表現,放下了D的領子,她三步并作兩步走到B的身前,“喂,剛才就是你這個家伙最先惹禍的吧?”
“呃,這個……”明知道肯定的回答會招來嚴重的后果,但是面對林木林的拳頭,B猶豫了三秒鐘之后,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是……”
“算你這家伙識趣。既然你都承認了,那么,把雞腿吃掉。”
“啥?!”對于如此簡單的懲罰方式,B目瞪口呆地望著林木林。
“扔了太可惜,你不吃誰吃?”林木林瞪了他一眼,然后轉頭望向那邊的A,“喂,還有你,你賠我一只雞腿。”
意識到對方在意的竟然真的只是一只雞腿,作為敵對方的A和B,此時卻立刻結盟。A迅速奔到打菜窗口,用一次性飯盒裝了兩只雞腿,遞給林木林。而B則將地上的雞腿揀了起來,擦了擦之后,三口兩口吃了下去。
“哈,一只雞腿就可以打發你,你還真是好說話得很啊?!苯裢駥τ讶诉M行過評點之后,轉頭望向四個男生。
“哎呀呀,為了維護‘行俠仗義’的形象,就拜托你們收拾一下食堂的殘局了。還有,記得要一邊背誦著‘鋤禾日當午’一邊收拾整理哦!”
“什么‘維護形象’,根本就是制造假象吧?!绷帜玖忠会樢娧刂赋鍪聦崳鞍パ窖剑糜寻。m然是事實,也別這么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嘛?!?/p>
就在兩個魔女互相挖苦的時候,四個男生為了能逃離魔掌,則聽話地進行著打掃衛生這項偉大工作。四個人分頭收拾起散亂的桌椅,將因為打斗而潑灑出來的菜湯拾掇干凈。當然,嘴里還不忘按照江玉婉的要求,背誦著連小孩子都知道的唐詩——
于是,就在“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詩聲中,林木林一手抓著雞腿亂啃,一邊和江玉婉走出食堂。并且繼續進行著夜半探鬼的討論。
此時正值初夏的夜晚。六月的風,本不像盛夏時那么燥熱。再加上這時候正值午夜時分,微風中還帶上了一絲清涼。
林木林神清氣爽地“呼”出一聲來,撐起兩只胳膊做起了擴胸運動。這個動作立刻引來了江玉婉的嘲笑:“哎呀呀,哪里有人在這么大半夜的,搞起了鍛煉的?你的神經可不是一般的粗哪。”
“喂,說到‘神經大條’,最沒有資格說我的,恐怕就是你吧?”說著,她努了努嘴,指向好友手中的小包——在那里,裝滿了咸話梅。而這個嬌小的江南美女正不時地將話梅送入嘴中。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和林木林相處融洽的江玉婉,其實也是個十足的怪胎。且不說她出身于武術世家,也不說她的個性可謂是“唯恐天下不亂”,她還是個相當沒有時代意識的家伙。
身為21世紀大好青年,這家伙卻十足像是一個“穿越”而來的:萬年中式小旗袍,搭配小巧的錦緞手提包。而那小包中,沒有一般女孩子常備的錢包、手機,或者是化妝品,而是威話梅。當然,有時候也會準備上一些葵花子。
這種裝備,從側面也反映出了這家伙的腦袋瓜子:絲毫沒有憂患意識,也沒有什么物質金錢欲。江玉婉的愛好,恐怕只有與林木林一起捅婁子,然后一邊嗑著瓜子吃著話梅,一邊悠閑地看戲吧。
忽然,“啪”的一聲響,距離二人不遠處的路燈,應聲熄滅了。
烏云緩緩移過,遮蔽了月光。一時之間,整個視野變得昏暗。
突然發生的意外,讓林木林將未說完的自大說辭,給盡數吞回了肚子里??匆娝龁】跓o言,只是滿臉疑惑地抬起頭望向路燈的模樣,這讓江玉婉頓時爆笑出聲,繼而將好友大為奚落了一番:“哈!我就說嘛,林啊,你說話也留點口德,否則小心遭報應哦!”
一邊對好友進行著與其說是“教育”不如說是“開涮”的對白,江玉婉一邊向前走去。然而,當她走到下一盞路燈之下的時候,頭頂的路燈“啪”的一聲,同樣也熄滅了。
“呃……”江玉婉頓時啞言??匆娺@一幕的林木林,立刻逮著機會,給予了對方“還說我呢,你自己不也是半斤八兩”這樣的反擊。
愣了半秒之后,江玉婉抬眼看了看頭頂已經熄滅的路燈。微微斂起了眉頭,她轉而望向身邊的好友,“林,如果說這是‘巧合’的話,那概率是不是過分了些?”
正說著,隨著二人的腳步,前方的那盞燈,也如出一轍地,消失了光芒。
所謂“事不過三”,正如江玉婉先前所說,從概率的角度上說,這恐怕已經不能稱之為“隨機事件”了。所以,二人面面相覷,緩緩轉身,望向來時的路——
只見兩人走過的地方,路燈已經盡數熄滅。行道樹在夜風的吹拂之下,搖曳不停,投下樹影婆娑。月色時隱時現,明與暗之間,樹影似乎不停變化著形象,似乎成為了妖媚的生靈一般,給這暗夜更添上了一份詭異的氣息。
“哈!有趣有趣,”林術林拍了拍巴掌,大笑出聲,“看來我們的面子夠大,還沒進教學樓,就已經先受到隆重的歡迎與接待了嘛!”
在暗夜之中,她的笑聲顯得格外突兀。順著她的話茬兒,江玉婉笑瞇瞇地繼續說出豪言壯語:“哎呀呀,看來還真是一只相當有禮貌的小鬼啊。姐姐我向來喜歡聽話的小孩,既然如此,這就給你討些糖吃!”
話音剛落,江玉婉迅速轉頭,向著路燈明亮之處——也就是通向教學樓的道路——急速奔去。伴隨著飛速奔跑的動作,她不停地從手袋中擲出話梅,以投射飛鏢的姿態,砸向路燈一邊的草叢中。
一開始,路燈還能跟上她的速度,快速熄滅。可不久之后,“路燈”就完全敗下陣來。
見路燈已經跟不上她的速度、并且不再熄滅,江玉婉立刻停下腳步,轉身面向明亮的路燈和熄滅的路燈之間,迅速投擲出一把話梅一
大多數的話梅砸人草叢中,便隱入不見了。唯有一顆,被彈回到了路面上。
林木林和江玉婉對望一眼,隨即,二人一前一后地包抄,走向那話梅被彈出的地方。
“喂!”站定在草叢外,林木林抱起了雙手,面上的表情可以用“猙獰”來形容也不為過,“哪個不想活的,敢在兩位姑奶奶的面前裝神弄鬼?!”
“哎呀呀,這么粗俗的說法,真是沒有文化氣息啊。”江玉婉絲毫沒有危機意識地拆起了同伴的臺,笑瞇瞇地說:“哈!再不出來的話,小心我身邊的這條暴力龍一出手,到時候就算不拆掉你兩根肋骨,也少不了掉了一嘴白牙哦!”
溫和柔潤的聲音,卻說出如此危險的對自來,江玉婉這個人的存在,根本就是“反差”的代名詞。
似乎是這番威脅產生了功效,只見那草叢抖動了一下,發出了“沙沙”的聲響。
“喂!”林木林抱起了雙手,一邊用腳拍擊著地面,一邊沒好氣地下發最后通牒:“再不出來,我可要動手了!”
“哎呀呀,我也覺得你還是快點出來比較好——這家伙可是能單手抬起鋼琴的主兒哪!”江玉婉用勸解的語調,說出了令人驚悚的事實。
草叢動了動,又動了動。伴隨著什么東西在磨蹭的聲音,一顆銀白色的腦袋,慢慢抬了起來。
一頭白色長毛,慘自的臉色,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哇!”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木林,也忍不住向后跳了一步。
“……”江玉婉的臉色也變了一熱斂去了笑意的剎那,她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思忖:難不成,她們是不小心撞上了自無常?
路燈發出了“咝咝”的聲響,然后,“啪”的一聲,又亮了。
在路燈的照耀下,銀白的長發變成了金色,慘白的臉色也有所緩和。而對方的五官,可以用“俊秀”來形容深邃的藍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水光:挺立的鼻梁,此時卻受了委屈一般地抽動著:潔白的牙齒咬著下嘴唇,將唇瓣咬得紅彤彤的。
“無常鬼也有外國籍的?!”江玉婉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
“我……我……”英俊的外國青年以近似于控訴的語調,哀怨地向江玉婉做出自我辯白,“我不是無常鬼啦……”
“……”
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在場的兩位女性同時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之后,回過神來的林木林,發出了“中文還不錯”的感嘆。
“那當然!”一邊揉著被話梅砸疼的腦門,金發碧眼的青年自豪地挺直了脊背,“啊,你們中國真是了不起,中文果然是博大精深啊!就連我這種語言天賦超高的天才人物,都用了三年的時間啊!”
與其是在感嘆中文的難度,不如是在顯擺自己的本領吧??闯鰧Ψ接靡獾慕裢?,一針見血地發出了僅有三個字的評論:“好臭屁?!?/p>
“呃……”這句話頓時打擊到了青年的自尊心。他用蔚藍的眼睛望向江玉婉,晶瑩的淚珠在眼眶之中轉啊轉的,“可愛的中國娃娃,我的小白鴿啊,你怎么這么不給人面早?”
小白鴿?!被激起一身雞皮疙瘩的江玉婉。二話不說,直接抬起腳踹過去。
一手捂住被踹中的肩頭,青年不時地瞄向江玉婉,并以極度哀怨的語調,進行了自挽
青年的名字叫彼特,大學三年級的他,現在,他正在人文院學習著中國歷史與文學。
“喂!大半夜的,你在這里搞什么鬼?”對對方的求學經歷完全沒有興趣,林木林打斷了彼特的話,大聲地質問道。
“啊……傳說中國是禮儀之邦,親愛的學妹們啊,”彼特哀怨地望向兩位女性,語氣之中充滿了委屈,“你們就是這樣對待學長的嗎?”
“半夜三更裝神弄鬼的學長,想必也沒有什么尊敬的必要了吧?!币膊荒芄纸裢裾Z氣不善,誰讓這彼特先前結結實實地嚇著了她呢?
留著金色長發的彼特,在一開始沒有燈光的時候,本就淺淡的發色,被月光一照,便成了銀白色的一般。而慘白的臉色,亦是因為他不屬于中國人的、過于白皙的皮膚。至于眼神中的異樣光芒,則是因為淚光閃爍的原因罷了。
面對江玉婉的回答,彼特委屈地撒了撇嘴,“我是……我是……”他的聲音越說越小,聽不清。
“喂!大聲點!”林木林沒好氣地說。
“我、我是說……”彼特小心翼翼地瞄了瞄江玉婉,“我是來找狐貍精的……我最近才學習了你們中國的宏偉巨著《聊齋志異》,對書本中那些山精水怪的故事,非常神往。然后,我又聽說教學樓里鬧鬼,所以才會想……這里是不是有狐精……”
林木林向天空翻了一個白眼,“什么天才,這家伙的腦袋,根本就是豆腐渣嘛?!?/p>
“然后呢?你還沒有走到教學樓,干嗎躲著我們?”林木林繼續對青年進行著盤問。
“因為我還沒走到教學樓,就看見你們過來了?!北颂仡D了一頓,再度偷瞄了江玉婉一眼,“我……我以為……這個可愛的中國娃娃,是……是狐貍精?!?/p>
“哈哈!”彼特的坦白,讓林木林毫無形象可言地大笑出聲,“哈哈!狐貍精?!姓江的,我早就跟你說過,要你不要穿什么小旗袍——你看,嚇到人了是不是?”
江玉婉笑瞇瞇地加以回擊:“哎呀呀,想必在這個呆頭鵝的豆腐渣腦袋里。跟我一起并肩走的你,也不會是什么正常人類吧。喂,你說,你以為她是什么?”
最后一句是對彼特說的。在美女的盤問下,彼特看了看江玉婉,又看了看林木林。最后,迫于某人“笑里藏刀”的必殺技之下,他只有吞了吞口水,說出了實話:“我……我以為她……是黃鼠狼精。”
“什么?!”林木林的額頭上爆出青筋。
“哎呀呀!”江玉婉笑瞇瞇地瞥向好友,說出了口頭禪。
面對林木林盛怒的表情,彼特慌忙抱住了腦袋,緊閉了雙眼,大聲解釋道:“不,不能怪我!都是《聊齋》里說,什么四太仙是‘胡黃長自’,我才以為……”
“以為?!以為你個頭!我看你這個黃毛怪,才是黃鼠狼變的吧!”暴怒之下的林木林,說出了絲毫沒有水準的臺詞,“說!你是用什么邪法,讓路燈全滅的?!”
“呃?!我不知道啊!”彼特頓時變了臉色,“難難道不是你們弄滅的?!”
此言一出,三人頓時陷入了同樣的靜默之中。
夜風吹過,讓彼特縮了縮脖子,打了一個寒戰。望著不遠處的教學樓,他不禁感覺到,背脊上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來。
。這么看來,就是那個可惡的小鬼在搗蛋了。”林木林“喀嚓喀嚓”地壓了壓拳頭,扭了扭脖子,擺好了準備開戰的架勢。
“哎呀呀,既然對方如此客氣,咱們也不能失了禮數才行啊?!苯裢褚贿呅σ饕鞯卣f,一邊向教學樓的方向邁開了步子。
眼見兩位女性漸漸遠離。彼特轉頭望了望漆黑黑的道路,又望了望路燈明亮的、通往教學樓的道路。在哆嗦了一下之后,他拔腿沖向二人的背影,“等等我啊!”
雖然“靈異事件探索部隊”增加了一名體格相當不錯的隊員,然而。似乎這位英俊的外國青年的存在,并沒有多大實際用處的樣子一
“嗚……”跟在兩位女性的身后,彼特縮了縮腦袋,不停用余光打量著教學樓的內部,并發出了近似于悲鳴的聲音——理所當然地,他的動作引來了美女們的白眼。
三人不統一的腳步,踏在走廊的地板上,發出了稱不上“和諧”的聲響。在這空蕩蕩、黑漆漆的教學樓當中,產生了陣陣回音,顯得格外陰森而詭異。
一扇扇相互對應的門,仿佛是一排悠長的隊列等候著入侵者,這情形怎么看,都像是靈異事件的發生前兆。
“嗒一嗒——嗒一”
正在三人四處打量著周圍的狀況、準備向第二層邁進的時候,忽然響起的腳步聲,讓彼特頓時發出了“嗚啊”的悲鳴,并且忙不迭地伸手拽住了江玉婉的衣角。
“哎呀呀,”嘲笑的音調隨即響起,江玉婉斜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面色僵硬的高大青年,“如果我沒有記錯,某人是來找山精水怪的吧?”
“是、是啊?!北颂仡澪∥〉攸c了點頭。
見他沒聽懂江玉婉的言外之意,林木林“好心”地充當起了翻譯的工作:“喂,你這個沒大腦的,她的意思是就憑你這熊兒樣,也想來找狐貍精?”
“呃……”彼特受辱似的漲紅了臉,以幾近囈語的聲調,笑聲辯護著,“可、可《聊齋》里的狐精都不嚇人的,而且還……還……”
“還什么?”見彼特吞吞吐吐,江玉婉笑瞇瞇地接過了話茬,“而且還很性感美艷是不是?哎呀呀,看來你來中國沒幾年,什么本事沒學到,倒是把窮酸文人的意淫YY做白日夢學了個八九不離十嘛。”
“呃……”彼特頓時無言,低頭望向這個笑得很溫婉的女孩,好半天才想出反駁的說辭,“那是尊敬的作者蒲大人,身為男子漢的夢想和氣魄!”
昂首挺胸做出如此回答的彼特,一時間忘了周圍的狀況,只希望能在美女的面前扳回顏面,建立一個并非猥瑣好色的正面形象。
可就在這時,卻聽得長廊的那一頭,再度傳來了皮鞋鞋跟敲擊著地面的聲響——
“嗒——嗒——嗒——”
“嗚哇!”頓時忘卻了什么“男子漢的氣魄”,彼特想也不想地縮了縮肩膀,躲在江玉婉身后,攥緊了她的衣角——
想當然的,開岔小旗袍被拉住衣角之后,會露出衣服怎樣的美妙光景。這也難怪彼特會挨了一肘子了。
彼特垮下肩駝著背,用右手捂住了腹部,露出了極度痛苦的表情,“小……咳!小白鴿,你怎么能這……這么狠……”
“噓!”林木林出聲打斷了彼特的抱怨。她斂起眉頭,望向看不到盡頭的漆黑的走廊。四周的空氣仿佛凝固住了一般,整個教學樓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哼!”從鼻孔中發出了不屑的冷哼,林木林以豪邁語氣,發表出了“藏頭露尾。算什么英雄好鬼”的言論。
說完,她大步流星地向前邁進。江玉婉以輕盈的步伐跟上,而彼特則慌亂地跨出長腿,保持和江玉婉并肩行走的速度。
三人沒走幾步,就聽那“嗒——嗒——嗒”的腳步聲再度響了起來。而當眾人停步,皮鞋聲也隨之停歇。眾人再走,怪聲又起。
如此循環往復,直到三人來到了四樓長廊的轉角處——
一轉彎,就和面前的家伙打了一個照面。
“啊——”
“啊——”
兩聲凄厲的慘叫聲響徹云霄,卻不是從在場“唯二”的兩名女性口中發出的。
林木林鄙視地斜了男人和彼特一眼,“你們兩個是叫夠了沒有?”
“呃……”彼特這才回過神來,閉上嘴打量面前的人:只見對方一身保安的標準制服,腰間別著對講機,手上拿著手電筒,腳下的皮鞋锃亮——不難想象,剛才的腳步聲是由誰發出的了。
“什么嘛,”彼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窘態畢露,“原、原來是保安啊。”
“你們是什么人?半夜來教學樓做什么?再不走我要叫警衛了!”保安“噌”地站直了身子,一手按住對講機,一臉防備地說出了毫無新意的臺詞。
“你不就是警衛嗎?”林木林沖天花板翻了一個白眼之后,伸手拍上了對方的肩膀——這個動作讓保安一陣腿軟,差點沒跌下地去,“你安啦。我們是來看鬼的,跟違法亂紀沒啥關系啦。你知不知道,那個傳說中的小鬼出沒在哪里?”
“你……你們真的是來捉那個小鬼的?”保安頓時雙目放射出星光,露出了一臉“感謝上蒼,感謝上帝,終于得救了”的表情,“太好了!自從那個小鬼來了,我的日子就沒安生過!”
緊接著,保安的話匣子就像是澆上了潤滑油似的,各種抱怨和感嘆直向外倒,其中不乏加油添醋地說上一些小鬼的惡劣行徑:諸如出場前必定肥皂泡背景肯定是個愛看肥皂劇的——之類的惡形惡狀。
“夠了!”
當保安滔滔不絕地、完全沒有疲倦傾向地大倒苦水持續到第八分鐘的時候,林木林終于忍無可忍地爆發出來,并且用一個手刀讓對方徹底安靜了。
“總之你的意思就是,那小鬼出沒在50714的教室里,是吧?”江玉婉從對方長篇大論的嘮叨中,整合出了為數不多的有用信息。
眼見對方張了張口,有要回答的趨勢,林木林一個瞪眼過去,沖保安揚了揚拳頭,“不用說話!你只要點頭搖頭就好了!”
迫于她的淫威之下,保安無奈地閉上了嘴,并且用力地點了點頭。
“OK!”林木林打了一個響指,二話不說,大步踏上樓梯。
三人迅速移動,將保安的喋喋不休拋在了身后。
七樓的樓道之中,一望無際的昏暗,只有墻腳處標有“安全出口”四個字樣的燈,沒日沒夜地亮著,散發出幽綠色的光芒。
三人的腳步踏在走廊之上,雜亂的聲音在這暗夜之中顯得格外響亮??墒?,在這可以用“毛骨悚然”來形容的氣氛當中,林木林卻絲毫沒有遲疑地大步向前。她一邊抬高手臂,以手機映照教室門頭的號碼牌,并且喃喃地念出號碼:“708710712……”
隨著門號的不斷接近,彼特縮著肩膀,將江玉婉的衣角拽得更緊。不過這時候,江玉婉可沒有好好料理他一頓的閑工夫,只是快步跟上林木林。
終于,走在最前面的林木林停下了腳步。
在手機屏幕那微弱白光的映照之下,教室上方的門牌,赫然刻印著“50714”的這幾個阿拉伯數字。
這個教室的門并沒有像其他教室一樣被合上。從門縫之中,透露出些微的月光。同時,不時有“噗噗”的聲音,從門扉之中傳來。
林木林貓下腰,瞇起一只眼,從門縫之中向里望去:只見對面的窗簾,隨著夜風緩慢地飄動著。空中浮起一兩個肥皂泡。在月光之下,反射出流動的彩光。
江玉婉站定在門的左側,與好友并肩而立。二人對望一眼,隨即同時點了點頭,立刻心意相通地做出了決定——
靜默的教學樓中傳來“嘭——”的一聲巨響。緊接著,在彼特的哀嚎聲之中,林木林一腳踹開了教室的門,長驅直入。
教室中空蕩蕩的,月光撒在地上,映上了一地銀白。本應該關好的窗,此時卻大開著。風拂動窗簾,發出“噗噗”的聲響。一兩只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肥皂泡,在空中漂浮著,隨著侵人教室中的夜風,慢悠悠地上下晃動著。
“哇!幽……幽靈!”
在看見肥皂泡的剎那,彼特失聲大叫。一邊伸出顫抖的右手指向肥皂泡,一邊癱在地上全身打著哆嗦,金色的長發亦隨著這個動作不斷顫動,寶藍色的眸子里閃爍著晶瑩的水光——這樣的動作,將彼特“夢幻般的帥哥”形象,頓時擊成了片片粉碎的殘渣。
“為、為什么,要怕幽靈……”
忽然響起的聲音,充滿了稚氣。在這夜半靜謐的時刻中,在陰沉的教室里,這軟軟的童音,聽上去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然而,在彼特因為這小鬼的聲音而雙腿發抖的時候,顯然,另外的兩人,卻絲毫沒有見到靈異事件時所應該具有的相應的危機意識。
“哎呀呀,果然是個小鬼啊。”
雖說是陳述句,但是在語氣之中,潛藏著“只有小鬼嗎?真不過癮”的失望潛臺詞。江玉婉一邊凝視著那個正飛向自己的肥皂泡。在月光的映照下,泡沫映出了幻彩的色澤,這讓她忍不住玩心大起,伸出手指——只聽“噗”的一聲,泡泡應聲炸開,在她的指尖上濺下了幾滴水漬。
“為、為什么,要戳破我的泡泡……”
稚嫩的童聲再度響起。這讓彼特再度“哇啊”地哀嚎出聲:“小……小白鴿,你小心!你戳破他的泡泡,那……那個小鬼要害你了!”
在腦海中臆想出無數恐怖片橋段的彼特,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推開江玉婉,擋在了肥皂泡和她的中間——
如果不是他的腿還在打顫的話,江玉婉不禁要懷疑:這家伙怎么突然轉了性兒?難道是驚訝過度精神紊亂,或者是鬼上身了?
所以,她選擇了上下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而不是去追究對方那句“小白鴿”的稱呼問題。
“哈哈!”看見彼特的動作,林木林完全不顧場合地捂著肚子大笑出聲,邊大笑著,她一邊揶揄好友:“喂喂,這個膽小如鼠的家伙,不會是想玩英雄救美吧?江玉婉,看來你還真的蠻有狐貍精的潛質啊,一個眼神就把人的魂兒都給勾走了!”
這番說辭,引來江玉婉的斜眼。瞥見身邊的彼特正顫抖不止,實在看不下去這在場唯一的男性,做出如此不知該說是“逞英雄”還是“窩囊”的舉動,江玉婉伸手拽住彼特的略膊,將他拉到了一旁,讓他順勢跌坐在椅子上。然后,她才轉而望向自己的好友,“哎呀呀,原來我從來都不知,這種情況下,也是肆無忌憚地嘲笑同伴的好時機呢。林啊,你有沒有正面對怪力亂神的自覺啊?如此不懂得尊敬和禮貌,小心會遭到報應哦?!?/p>
“喂!”林木林立刻瞪眼,“你別想撇清關系!明明你也說要來看小鬼的!”要死大家一起死,這個家伙,三言兩語就想讓她一個人背黑鍋,沒門!
正當兩名相交了八年的好友,“商討”著責任歸屬的問題時,不知道藏身于何處的小鬼,再度出聲:“為、為什么,要來看小鬼……”
在小鬼這次的發言中,明顯可以聽出疑惑的意味來。就在這時,一陣夜風拂過,將窗簾吹得搖曳起來——
一雙小巧的黑皮鞋,從窗簾布下方顯露出來。
這幅景象,讓彼特連悲鳴的力氣都沒有了。眼睛一翻,他搖晃了一下身形,幾乎要身體力行地表現出“我暈”這個網絡用語的實際形象。
與此同時,和彼特再不敢多看一眼的舉動成為鮮明對比的是,在場的兩位女性,卻盯著那雙小巧的黑皮鞋猛瞧。
銀白色的月光,照耀在黑皮鞋上,鞋頭處反射出些微的亮光。在一地銀霜之中,投下了微微的陰影。
沒錯,是陰影。
兩人再度對望了一眼。林木林咧開了唇角,勾勒出絕對稱不上是“善意”的微笑,“喂,我說,在中世紀的歐洲,巫師可是要被燒死的哪?!?/p>
“哎呀呀,別說得這么驚悚嘛,”江玉婉笑瞇瞇地與好友一唱一和,“咱們現在可是和諧社會,就算是裝神弄鬼的神棍,最多也是被送去派出所喝杯茶,教育教育兩句罷了。”
說完這句,兩人惡意地頓了一頓,等待著“小鬼”的答復。
“為、為什么,要燒死?還、還有、什么叫‘神棍’?什么叫‘和諧’?”
果然,稚嫩的童聲再度響起。窗簾隨著夜風搖曳,露出那雙正一搖一搖的小小黑皮鞋來。
雖然依舊身處于暗夜的教學樓當中,可是林木林頓時覺得事態已經完全向“兒童搞笑片”的方向發展而去了。
就連原本幾乎暈死過去的彼特,這時候也恢復了理智,身體也不打顫了,只是撓著頭,開始覺得這番對話已經脫離了靈異恐怖片的范疇。
至于江玉婉,則干脆向窗邊走去。她的腳步相當輕盈,無聲無息地靠近了窗臺邊。緊接著,她“刷”的一聲拉開了遮擋的窗簾。
“啊——”高叫聲,是從江玉婉口中發出的。
從來沒聽過江玉婉尖叫的林木林,頓時愣住。半秒之后,她三步并作兩步,跨出步子邁向自己的好友,一把將對方拉了回來,“沒事吧?喂!怎么了?”
一邊說,林木林就要去拍好友的臉頰,想要確定對方有沒有受傷。然而,她剛揚起手。還沒等巴掌拍到江玉婉的臉上,就被她一個“擒拿”的手法,將手掌別在了背后。
“哎呀呀,林啊,你是想干嗎?”江玉婉笑瞇瞇地望向對方,在好友的臉上看出了露骨的關切,這讓她的笑意更深,“你這巴掌,是趁亂報復,還是借機揩油?”
如此輕松的語調,完全不像是有事的模樣。這讓林木林松了一口氣,然而下一刻,她揮動胳膊,使出蠻力掙脫好友的桎梏,一臉不爽地白了對方一眼,“滾!沒事你鬼叫瞎嚷嚷什么?我還以為那家伙真是個不干不凈的,給了你什么精神攻擊呢!”
“哎呀呀,這嘛,”江玉婉走向窗臺,慢慢地掀開窗簾,笑盈盈地說,“實在是因為太可愛了嘛,我才會忍不住叫出聲哪?!?/p>
伴隨著她的動作,窗簾慢慢被掠向一邊,露出藏在后面的小小身影——
月光之下,柔軟的短頭發,折射出銀白的高光,隨風輕輕地晃動: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有著疑問的意味:小巧而柔軟的嘴唇,微微噘起;嫌大的T-SHIRT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露出白嫩嫩的小脖子:西裝短褲下的小腿,又白又細,沒有一點瑕疵:腳上套著黑色的小皮鞋。此時兩只腳正一晃一晃的。
此時,“小鬼”正坐在窗臺上,兩條小腿在空中晃悠著。他的左手上,拿著一個藍色的小水杯,左手則握著一根小棒。小棒的前端用鐵絲繞成了一個圓圈,圓圈中映著五彩光芒的水膜,正不住地滴下水來。
微微歪著頭,“小鬼”用那雙明亮的大眼睛望著三人,眼神中有顯而易見的困惑。
“呃……”林木林愣了兩秒鐘之后,點了點頭,完全認同了江玉婉的說辭,“果然是很可愛?!?/p>
江玉婉伸手摸了摸“小鬼”的腦袋,隨即將手撐在膝蓋上,彎下腰來,與對方平視,笑瞇瞇地詢問:“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晶亮亮的眸子望著江玉婉,以軟軟的童音回答:“熊哥哥說,不可以和不認得的人說話。”
“熊哥哥?”林木林沖天上翻了一個白眼,“好嘛,從靈異片變兒童片,現在干脆變動物世界了。”
江玉婉笑盈盈地做出了自我介紹:“小弟弟,姐姐姓江,名字是玉婉。那位姐姐叫林木林?,F在,我們就是互相認得了。所以,可以跟我們說話了,對不對?”
“啊,我呢?我呢?”被忽視了的彼特立刻以哀怨的語調發出了抗議,“我可愛的小白鴿啊,你怎么能忽視我的存在呢……”
“滾一邊呆著去?!绷帜玖忠荒_踹上彼特所坐的椅子的腿,立刻讓他摔下椅子,然后就當真滾一邊呆著去了。
“小鬼”歪著腦袋,像是思索了片刻,然后,才“嗯”地點了點頭。然后,他咧開嘴角,明亮的大眼睛里也滿是盈盈笑意,“江姐姐好,林姐姐好。我叫魏無望,不過熊哥哥都喊我‘小Q’?!彼铝送律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么,我們也喊你‘小Q’好不好?”江玉婉笑著問,“這么晚了你來這里做什么?”
“小Q是想……是想……”小男孩緩緩低下了頭。
江玉婉離他最近,只見兩滴水光,滴落在孩子的膝蓋之上。
“小Q……小Q想見熊哥哥……”一邊說著,小男孩一邊吸了吸鼻子。
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讓江玉婉頓時心軟,用手背擦拭小Q的眼角。
而林木林的教育方式,則顯得比較鐵血。她大步向前,一巴掌拍上了小Q的后腦勺,進行著所謂的“愛的教育”:“喂,是男孩子的,就不要哭哭啼啼!”
“唔……嗯!”小Q立刻乖巧地點了點頭,不過鼻音很重,感覺甕聲甕氣的。
坐在課桌上的彼特,歪著腦袋,喃喃自語,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魏無望……魏無望……啊!我記得了!”他猛地一拍巴掌,然后伸出右手食指,艘驚地指向小Q,“你就是那個IQ200、才12歲就被特招進‘人品學院’的天才少年?!”
“啥?!”這話讓林木林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這個只曉得吹泡泡哭鼻子裝神弄鬼的小屁孩,是什么什么‘天才少年’?!我怎么沒聽說過?!”
“因為他是去年被招進學院來的啊,所以雖然轟動一時,但你們卻不知道。算起來他比我小一屆,今年應該是大二了——說起來,他還是你們的學長呢?!?/p>
彼特以一臉無辜的表情回答對方,但其中說辭,卻立刻讓林木林吐血,“學……學長?!”林木林呻吟著望向小Q,后者此時正以可與小鹿斑比媲美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視著她。頓時,一種強烈的無力感侵襲上林木林的身體,讓她無言以對,只能喃喃地重復先前的說辭:“這個只曉得吹泡泡哭鼻子裝神弄鬼的小屁孩,IQ200?喂,小Q,大半夜的,你到教學樓來搞什么鬼?”
小Q低下了頭,握緊了手中制造肥皂泡的小棒兒,“熊哥哥和我說好的,會帶我看月亮看星星,吹好多好多的泡泡……我一直在這里等,可是……我找不到他了……”
“找人是吧?這個簡單!”林木林一拍胸口,半秒之后,她又皺起了眉毛,“不過。你確定那個啥啥熊的,在咱們學校?”
“嗯!”小Q大力地點了點頭,他用水靈靈的大眼珠,望向林木林,滿眼都是期待和懇求的神色,“林姐姐,你能幫我找到熊哥哥嗎?”
面對如此眼神,聽到那軟軟甜甜的哀求聲,林木林根本沒辦法說出半個“不”字她只有大力地拍了拍胸口,“交給我啦。”
聽好友做出了承諾,江玉婉笑吟吟地點了點頭,隨即拉起了小Q的手,“既然你林姐姐答應你了,就肯定會做到。半夜三更的你也別玩了,趕快回去睡覺吧?!?/p>
小Q乖巧地點了點頭,任由江玉婉牽著,跟著她,邁著小短腿向教室外走去。
見到這幅光景,彼特立刻蹲下,企圖縮小自己的體積,變得跟小Q一般高。然后,他仰起頭望向江玉婉,向對方伸出了手,用可憐兮兮的聲音做出了懇請:“江姐姐,我也要拉手?!?/p>
“……”面對眼前這個耍寶的男人,江玉婉沒有半秒鐘的猶豫,直接自上而下地揮動拳頭,重重地擊打在彼特的后腦勺上,“哎呀呀,這個高度正好,相當順手呢!”
與充滿笑意的話語共同進退的,是某青年的痛呼以及充滿哀怨意味的傾訴:“小、小白鴿,你下手好重……”
“哦?你是還嫌下手不夠重,是不是?”江玉婉微笑著挑了挑眉。
彼特立刻閉嘴,不再挑動江玉婉的底線。從此,他采用了帶有中國古代禮儀的稱呼方式稱呼江姓美女——“江姑娘”——雖然,這個說法依舊很讓人吐血就是。
就在林木林走在最前面開路、江玉婉牽著小Q走在中間、彼特拉著“江姑娘”的衣角走在最后,一行四人正準備離開教學樓的時候,盡責的保安同志,再度出現在眾人面前。
“太、太好了!”保安激動地痛哭流涕,“你們終于把這小毛孩帶走了!自從這家伙來了,我的日子就沒安生過!”說著,保安轉而望向小Q,一臉的郁悶,“你啊你啊,你這么一鬧,還讓不讓別人混啦?我都沒有像你這么囂張好不好?做鬼要低調!”
“啊?”總覺得對方的言論,似乎有什么不太正常的地方,但是一時半會又理不出頭緒,所以林木林也只有訥訥地“啊”出一聲來。
小Q縮了縮身子,躲在了江玉婉的背后,只露出一雙大眼望著保安,軟軟地道歉:“對、對不起?!?/p>
保安似乎還不解氣,叉腰繼續訓斥:“喂,你這小娃,你知不知道,我差點被你嚇個半死哎!生怕你鬧太兇,萬一招來什么收妖驅鬼的和尚道士,這不是連累到無辜的路鬼甲嗎?”
說到這里,保安再度感激地望向林木林一行,“太好了!真是太謝謝你們了!趕快把這小鬼帶走,我這就總算是消停了!”
面對對方誠摯的感謝,林木林一摸腦袋,“呃,也沒啥,只不過是順便,應該的啦!”
“那就拜托你們好人做到底,把這小鬼趕快帶出去吧!”保安雙手合十,向林木林請求。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他如釋重負,叉腰狂笑,“哈哈哈哈!太好了,這下終于可以不用擔心,睡個好覺了!”
笑聲在寂靜的教學樓中顯得格外突兀。就在這充滿感激的笑聲之中,保安的身子忽然淡了下去。兩秒之后,消失在眾人的眼前……
“……”林木林瞠目結舌,頓成石化。
“哎呀呀……”江玉婉睜大了眼,下意識地說出口頭禪。
“為、為什么,保安大叔會消失?”小Q抬起頭,望向在場的大人,用軟軟的聲調提出疑問。
“見……見鬼啦!啊啊啊啊啊啊——”頓時跌坐在地上的彼特,顫抖著發出了經久不絕的慘痛哀嚎,在夜半的教學樓中,回蕩,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