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幾時有

壹

姿如蘭，貌如月，笑如歌……從我出生那天開始，我就知道我不但是兔族的圣女，更是為天下第一英雄大羿準(zhǔn)備的禮物。

大羿是天上最叛離的神，卻是人間最勇猛的英雄。我出生不久便遭遇天下大旱，后又因帝俊十個太陽兒子的一場游戲，人間萬物遭受著毀滅性的酷熱，所有生命在生死邊緣煎熬著。就當(dāng)人間所有生物失去所有希望的時候，大羿背著紅色的弓和帶繩子的白色冰箭，出現(xiàn)在龜裂的大地上。

那刻我偷偷地躲在一旁，看著他拉起血紅的弓，看著他把所有人期盼的冰箭扣在弦上……他剛毅的面孔，堅決的眼神，足以讓所有生物震撼。

“刷——”第一次箭脫弦而出，我的心被高高緊懸著。第一顆火紅的太陽從天空墜落，跌入天際邊最寒冷的大海。

“啊——”頓時四周響起了無盡的歡呼聲。然后第二箭，第二顆；第三箭，第三顆……大羿不愧為天上人間第一神射手，即使火辣的太陽散發(fā)毀滅一切的亮光和熾熱，即使他們高高懸在九天之上，大羿緊握著手中的箭都能將他們一一射下。

很快到了最后一顆了，人間的溫度又恢復(fù)了正常。站在太陽下所有生物感到的不是炙熱，而是溫暖，就像出生那刻，母親將手緊緊貼放在孩子的頭頂。

“十惡不赦的太陽，接受我最后一支箭吧！”大羿將最后一支冰箭擱在弦上，然后他用力地拉開弓，對準(zhǔn)天穹之上不斷顫抖求饒的太陽。

十顆太陽的炙熱，才一點(diǎn)便讓所有生命消失，相信世界上沒有一種生物不痛恨眼前的太陽。可是如果一顆太陽也沒有，世界豈不是就只剩下黑暗了？我尚未細(xì)想就沖了出去，攔在大羿面前，“不要——”

“哪來的兔精如此多事！”大羿冷冷開口，顯然我讓他不高興了。

“世界最卑微的生物居然敢壞大神的好事！”不知道又是誰在出聲。

從我出生那刻我就知道，我們兔族是世間最卑下的種族之一。由于兔族和狐族的女性一樣容易修煉成精，成精后通常擁有羞花閉月之姿。而上界的仙人便覺得我們法力低下故意用容貌引誘世人，向來不屑與我們來往，更不給我們?nèi)魏螜C(jī)會修煉成仙。對于下界的凡人就更別提了，兔子通常是最好捕殺的獵物，千百年來無論我們?nèi)绾味悴兀傆袑儆谇f的同類被捕殺。在天上人間的眼中，我們不過是群兔子罷了……

我緊咬著下唇，知道此刻絲毫沒有我開口的余地。卑下如我，即使我是族人私為大羿準(zhǔn)備的女人，即使我即將成為他的侍女，可如此卑微的我哪敢向他開口？

不過，我管不住自己那顆慌張?zhí)鴦拥男摹Ｎ姨ь^看著碧藍(lán)的天空，看著懸掛在空中最后的太陽，我不可以讓如此美麗的天際消失。我仰起頭，直視著大羿如海的深眸，努力壓制不斷顫抖的身子，“大神，你不可以射殺它！”

“為什么？”大羿銳利的目光淡淡從我臟兮兮的面孔一掃而過，我知道這樣普通十歲孩童的面孔并無法吸引他更多的目光。

我緊緊拽著雙拳，強(qiáng)迫自己出聲：“因為萬物生長離不開陽光，因為所有生物離不開溫暖。我們無法生存在炙熱的世界中，同樣我們也無法忍受漫無盡頭的寒冷和黑暗。”

“可是，這群太陽很可惡，現(xiàn)在放走最后一顆，無疑是縱虎歸山，后患無窮。”大羿拉著弓箭的手臂稍微軟了軟。

“你是人間的大英雄，我知道你不會眼睜睜再度看著人間陷入地獄。我相信無論最后的太陽有多大的過錯，為了人間你也會留下它。還有……放它離開，也許日后它依然會施虐人間，但是到時候我們總還可以再想辦法懲罰他。可你一旦將它射落，我們連后悔的機(jī)會都沒有。”我的話語中，有我越來越無法克制的顫抖。

“很好，很好！”大羿大聲地笑著，鋒利的弓箭突然轉(zhuǎn)指向我。

我不由自主地快速后退，身體的溫度陡然下降。天啊，他不會生氣得想要直接射殺我吧！如果被冰箭射中，我將會神形俱滅。

“大神息怒！”平日教導(dǎo)我的長老，突然沖出來向大羿直直跪下，“大神，她是我族專程為你準(zhǔn)備的侍女，你可要手下留情。千萬別把小孩子的胡言亂語放在心上！”

“胡言亂語？”大羿宛如箭光的眸子緊緊將我瞅住，我雙腳不斷發(fā)抖只差沒立刻癱在地上。大羿冷然笑笑，“她想當(dāng)我的侍女？你們認(rèn)為我會要如此平庸的兔精成為我的侍女嗎？還是你們兔族無人？”

大羿譏諷地看了我一眼，猛然他移轉(zhuǎn)身形，再度將弓拉滿直指天空中的太陽，“記住你天生的使命。若你敢再次向人間肆虐，我必定會用手中的箭讓你永不超生！”

“是！是！是！”天上的太陽連忙開口。單單這一次他就被其他九個兄弟的死亡嚇破了膽，只要有大羿在，他永遠(yuǎn)也不敢再危害人間。

“哼！”大羿收回即將脫弦的箭，將火紅的弓背在身后，看也不看我一眼直接離開了。

看著他漸漸在大地上消失的背影，我心中有股說不出的味道。大羿他是英雄，我所仰慕的英雄，不過我的英雄太小瞧我了。我現(xiàn)在不美麗，并不代表我以后不會美麗。

我發(fā)誓，總有一天我會讓大羿后悔對我今天所說的話，總有一天我定要讓他驚嘆我的美麗！

貳

如同族長所料。大羿射殺了九個太陽，雖然成為了人間最偉大的英雄，但在天界卻遭到帝俊進(jìn)一步的嫉妒和痛恨，最終大羿被帝俊貶下人間。

當(dāng)我剛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傷心極了，躲在房間中狠狠哭了一天一夜。我總覺得是我放走了最后一個太陽，才讓他有機(jī)會向帝俊進(jìn)讒言。就在我懷著無限悔恨不知道該怎么彌補(bǔ)大羿的時候，族長出現(xiàn)了。

她將我輕輕摟在懷里，告訴我大羿只是暫時被貶下凡間。她早已推算出，不久的將來大羿將從西王母那里得到幫助，再度成仙。而大羿在凡間這段日子，便是我們族人最好的機(jī)會。只要我們能接近大羿，只要我們能得到西王母的仙丹，我們中的一人就可以成仙，我們的族人就可以擺脫永遠(yuǎn)淪為精怪的命運(yùn)。

“可是，我們根本無法靠近大羿，更不可能得到大羿向西王母討來的仙丹。”我直端端望著坐在我身旁法力高深，吐氣如蘭的族長。

族長笑笑，那淺淺一個笑容足已讓天下男人失魂。她伸出如蔥般的纖纖玉指，半透明的指甲在我薄嫩的面頰上輕輕劃過，“嫦娥這就需要看你的本事了。你是我們所有族人的希望，要取得西王母的仙丹，你就必須讓大羿深深愛上你，不忍舍棄你獨(dú)自成仙。嫦娥，你知道世間最強(qiáng)大的力量是什么嗎？”

我不過是個平凡的兔精而已，哪有本事讓高高在上的大羿為我奉獻(xiàn)一切。望著絕色的族長，我迷茫搖頭。

“愛情。”族長緩緩在我耳邊吐出，“世間唯有一愛字，可以創(chuàng)造天地，當(dāng)然也可以毀天滅地！嫦娥，早在你出生前我就占卜到，大羿必定會應(yīng)劫在人間走一遭，我更推算到大羿在人間的時候會遇上萬年情劫，而你便是他命中注定的宿世情劫。嫦娥，從你出生那刻開始便注定成為大羿的女人，更注定是族人千萬年的期望。記住，你從小開始學(xué)習(xí)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男人，你要利用這段宿緣，讓他瘋狂愛上你。更要讓他為你而重返天庭，更重要的是要讓他飛身那刻帶上你……”

族長的話在我耳邊旋轉(zhuǎn)著。族長是我族最美的女人，同時她的法術(shù)早已可洞察天機(jī)，族中所有人從來不會對族長的話有半絲懷疑。不過此刻當(dāng)我透過族長清澈的雙瞳，看著自己遜她多籌的容顏，我不得不懷疑我真能夠如族長所說牢牢抓住那個天地間的大英雄嗎？

族長溫柔笑笑，纖細(xì)的手指從我黝黑的長發(fā)上滑過，“對自己沒信心？難道你不再在意當(dāng)日大羿對你的蔑視？還記得他狂傲的聲音嗎？‘想當(dāng)我的侍女？你們認(rèn)為我會要如此平庸的兔精成為我的侍女嗎？還是你們兔族無人？’嫦娥，平凡的兔精、千古流傳的美人，你選擇什么？”

“不——”想到當(dāng)日大羿輕蔑的目光，我便好強(qiáng)地抬起頭。可當(dāng)我看見族長宛如月華的容貌那刻，我不得不咬緊下唇，“族長，我不及你十分之一的容貌和氣質(zhì)，我拿什么讓大神為我迷醉？”

“呵呵……”族長捂著嘴，半遮面笑著。那份嫵媚的笑容，連我也不禁為之心神蕩漾。族長微涼的指尖在我五官間游走，“瞧瞧，多滑嫩的肌膚，多清澈而單純的眸子。誰說你不及我十分之一……嫦娥，你信任我嗎？”

族長是我從小的偶像，是我們?nèi)迦怂兄е以鯐恍潘２桓遗c她出塵脫俗的容顏相視，我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

“記住如我這般灼灼逼人的容貌，頂多能稱絕色。唯有讓世人牽心動懷的容顏，才堪稱天地?zé)o雙絕世之貌。嫦娥，若你相信我愿意按照我說的話去做，你便能成為天地間最美的女人。到時候，你只需嫣然一笑，足以讓天地陡然色變。”

世間真有族長形容的美貌嗎？那樣的美貌會是什么樣子？望著族長堅定的眼神，我的思緒緩緩飄升。天下無雙的美貌有幾個女人能抗拒，我沖著族長沉沉點(diǎn)頭。

只要能讓大羿后悔當(dāng)日之言，只要能呆在這個舉世大英雄身邊，無論多長世間我都愿等待，無論多艱辛的訓(xùn)練我都愿嘗試！

叁

從那日開始，我期待著與大羿再度相遇的來臨，無論多少痛苦只要想到大羿我都能忍受。

終于有一天，族長派人來喚我去青丘之澤。望著族人期盼的眸光，我知道此次前去若能成功，我便能美夢成真，便能成為全族的英雄。但是如果不成功，只怕天下之大再無我容身之所。

“嫦娥，族人的未來皆系于你身。”族長撫起飄逸的衣袖沖我笑笑，五彩斑斕的亮光將我包圍。

我輕輕閉上眼，緊握著雙拳，緊咬著下唇，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我是大羿的宿命，大羿一定會愛上我，一定會為我獻(xiàn)出一切。

當(dāng)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我已來到雜草叢生的青丘之澤。環(huán)視著四周的枯木，我的心不由自主提到了嗓子眼。這就是傳說中的天之國嗎？傳說這里遍地鮮花、百獸齊歡、綠樹常青。可現(xiàn)在，從傳說中的妖魔大風(fēng)占領(lǐng)這里后，所有一切都凋零了……

“啊——”我的腳下被絆了一下，不小心跌在了地上，“啊——”原本我以為那只是塊石頭，可是當(dāng)我直視它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那……那……那居然是個骷髏。心中一慌，我害怕得尖叫和后退著。

“是誰？是誰敢到我的領(lǐng)土撒野？”陰冷的聲調(diào)在遠(yuǎn)處響起。

糟糕，剛才一害怕我壓根忘記這里是大風(fēng)的領(lǐng)地，忘記族長囑咐過我在遇上大羿前，一定不能被大風(fēng)發(fā)現(xiàn)。傳說中的大風(fēng)，鷹身人頭，兇狠好色，最喜兔肉……若被他發(fā)現(xiàn)，我哪還能活著見大羿！

我慌張起身準(zhǔn)備逃離，可此刻偏偏一陣寒風(fēng)襲來，我不禁重重打了個寒顫。我還來不及拔腿，頃刻間兇神惡煞的大風(fēng)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好香的味道，好美的女人！”長相邪惡的大風(fēng)，扇動著羽翼一步步向我逼近。

大風(fēng)的身上有鷹的味道讓我害怕。我慌張地后退，心里掂量著我那百年的修行，如何能對抗著千年的妖魔。

“跟我回去！”大風(fēng)嗜血笑著，靠近我的同時他伸出藏在翼下，長滿羽毛的手向我肩臂襲來。

“如果被大風(fēng)逮住，那么你唯有刺傷他的眼睛，方可活命逃跑。”我的腦海猛然浮現(xiàn)族長送我離開前的話語。我緊緊握住衣袖下族長交給的匕首，沒見到大羿前我不要死，也不想死！

在大風(fēng)抓住我肩膀那刻，我拼命揮動著匕首向他眼睛刺去。可惜他閃得太快，我只來得及刺中他的肩頭，烏黑的鮮血頃刻從他羽翼的縫隙中涌出，在我雪白的衣衫上留下惡心的痕跡。

“可惡的女人，今天我一定要吃了你的肉，熬了你的骨！”大風(fēng)大喝一聲，有力的手捏得我肩頭吱吱生疼。

我不要死，不要死！我還沒見到大羿，我不要死！我緊咬著下唇，用盡所有法力向后一扯。

“刷——”我暫時逃離了他的魔掌，但部分皮肉連同衣衫上雪白的布料，殘留在大風(fēng)的掌心中，在薄弱的陽光下散發(fā)著妖異的光芒。

“別以為這樣就能逃離我的手掌！”大風(fēng)低下頭，伸出舌頭舔著我被他撕下的血肉，“多美的味道！”

一陣寒風(fēng)吹過，被大風(fēng)撕裂的傷口除了火辣辣的疼，更有股說不出的刺骨的寒。我能逃嗎？敢問世間又有誰能逃離大風(fēng)的羽翼？更何況我只是一只小小的兔精。

我該坐以待斃嗎？不，我不要！我緊緊握著手中滴著黑血的匕首，冷冷地望著他。

“過來！”大風(fēng)大叱一聲，再度向我伸出剛勁有力的爪子。

我努力向他揮動著匕首，可是卻被他輕松躲閃開。就在他再度近身那刻，我下了個決定——就算死我也不要落入他的手中！瞬間原本指著他的匕首，被我擱在自己的脖子上。沒有求生的本事，至少我還可以求死！

我閉上上眼，默默向自己族人道出抱歉，握著匕首狠狠向自己頸項抹去。“哐當(dāng)！”我的手腕一麻，匕首脫手而出。

不會，不會！大風(fēng)沒有這種隔空發(fā)功的本領(lǐng)。我緊握著雙拳連忙睜開雙眼，只見一張俊朗而剛毅的面孔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那是……那是我朝夕想見的大羿！還是那把血紅的弓，還是那身粗布麻衣，唯一不同的是在他俊朗的面孔中多了份滄桑，而且他竟然對我笑了。

我心頭一酸，眼眶瞬間溢滿眼淚。他來了，他終于來了，可是與他再見的時候，沒想到我依然如此狼狽。這樣狼狽的我，還能吸引他的目光嗎？還是他會像上次那樣羞辱我？

大羿不語，他快速轉(zhuǎn)身拉開無箭的弓，直對大風(fēng)。

“哈哈，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殺我？”面對大羿手中的空弓，大風(fēng)狂傲地大笑著。瞬間四周卷起一股狂風(fēng)，地上的砂石和落葉全部被卷上半空。狂風(fēng)從我身邊吹過，我不由腳下一輕向半空浮去。我心中一緊，忙抓著一旁的樹干！

大風(fēng)的法術(shù)已經(jīng)到了隨意控制風(fēng)沙的境界，大羿他真能打贏大風(fēng)嗎？我擔(dān)憂地向處于風(fēng)暴中心的大羿望去，他的腳穩(wěn)穩(wěn)踩在地上分毫不移，他的面孔依然掛著狂傲的笑容，“對你，不需要用箭！”

大羿拉滿弓直指大風(fēng)。隔著那層層沙土，我仿佛能看見一支晶瑩剔透的箭凝聚在弓的中心。

“啊？！”剎那間大風(fēng)瞪大眼，面色蒼白地望著大羿。

凝空為箭！沒想到大羿居然練就了傳說中的本領(lǐng)。我不由勾起唇瓣，大羿不愧為天地間第一神射手，不愧為我芳心暗許的對象，不愧為我族唯一的希望……

面對大羿手中的幻箭，大風(fēng)慌張扇動翅膀，瞬間飛沙走石遮蓋了天地，宛若刀鋒的風(fēng)織成密密的網(wǎng)直向大羿襲去。

“小心！”我的心慌亂跳著，大羿能逃過那銳利的風(fēng)刀嗎？

大羿依舊不語，那支瞄準(zhǔn)大風(fēng)的箭絲毫不動，任憑風(fēng)刀劃破他的衣衫，在他皮膚上劃出一道道鮮紅的傷口。突然大羿眼中閃現(xiàn)出一絲精光，大風(fēng)面色更加蒼白，立刻轉(zhuǎn)身揮動羽翼飛向蒼穹。

在大風(fēng)起飛那刻，大羿射出了他傳說中的幻箭。無形的箭射破大風(fēng)設(shè)下的層層屏障，仿若擁有靈魂似的直向大風(fēng)追去。

“啊——”大風(fēng)一聲慘叫落在了地上，四周狂暴的風(fēng)緩緩平息。

看著滿身傷痕累累的大羿，我心底不由泛起一股酸楚。我不顧一切地沖到他身邊，望著他宛若太陽的眼瞳，“你……你……我?guī)湍惆鷤凇！辈挥X意已抓住他的手。糟糕，我怎能如此輕佻？離開前族長才告誡我，大羿不喜歡輕佻的女人。

“不用了。”大羿搖搖頭，甩開我。果然，他討厭輕佻的女子。

“你瞧，傷口不是自己愈合了嗎？”大羿居然笑了笑，柔和的微笑讓我想起天上的太陽，“倒是你，傷口很痛吧！”

大羿望著我，寬厚的手掌緩緩移向我的肩頭，一股清涼的感覺直通脾肺，“你叫什么名字？”他再度開口。

“嫦娥。”我呆呆望著他，將平日習(xí)來的所有媚術(shù)，忘得一干二凈。

“我叫大羿，你叫我羿就好。”忽然，像陽光般溫暖的笑容在他剛毅的面孔上綻放，那刻我的靈魂被他這份微笑燙得不知所措。我癡癡地望著他，靈魂被他擊得粉碎，這刻他便是我心中唯一的神，我所有的一切。

肆

大羿的笑容，就像一團(tuán)火讓我不顧一切撲了進(jìn)去。甚至有時候我不禁想，到底我是大羿的宿命，還是大羿是我的宿命？

大羿雖然射殺了九個太陽和大風(fēng)，但是依然不斷有妖魔為禍人間。作為天地間的大英雄，他擔(dān)負(fù)著救蒼生與水火的重責(zé)。

如宿命之論所言，我成為了大羿的妻子。可是我與他聚少離多。無論我多少次懇求他在外出的時候?qū)⑽規(guī)希倳πσ痪湓捯膊徽f地離開，絲毫不在意我心中的擔(dān)憂。

“嫦娥！”正當(dāng)我向上蒼請求，保佑大羿平安的時候，堯的女兒女英闖了進(jìn)來。

“什么事？”在這里大家僅僅知道我是大羿的妻子，是天下第一美人，卻沒人知道其實我是只卑微的兔精。

“嫦娥，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女英低下頭。

看著女英慌亂的面孔，我不由一怔，“是不是大羿出事呢？”

這次，大羿再受天命帶著堯部落的勇士前往汜水北岸鎮(zhèn)壓兇暴的鑿齒族。傳說鑿齒族是一個崇拜蛇的部落，他們修煉這陰毒的法術(shù)，擅長用毒，生性就如同蛇般狡猾和邪惡。

像大羿這樣浩然正氣的大英雄去面對這樣的部落，說實話我很擔(dān)心。甚至在大羿出發(fā)前，我用前所未有卑微的態(tài)度去懇求他，求他帶我出征。可是他依然冷漠拒絕，那刻我知道無論他如何愛我，面對天下我始終微不足道。

“聽父親說，鑿齒族向我們的勇士用毒，我方傷亡慘重，至于大羿的情況，我們不是很清楚。不過鑿齒族族長散播謠言，說、說大羿中了赤火練的毒命不久已。”女英面色蒼白地說。

我身子猛烈顫抖著，腦袋中宛若飛入千根銀針，讓人心坎發(fā)慌，疼痛欲絕，“不——”我尖叫一聲，不顧一切沖了出去。

這一刻，我的心中唯有大羿，我什么也不想思考，甚至忘卻大羿對我的告誡，忘卻族長告誡我的溫順。我向汔河奔去，憑著精怪的直覺翻過一山又一山。無論如何我要見到大羿，無論如何我也不相信他會身中劇毒……我和他有一年沒見面了，這一次無論如何我也要見他。

進(jìn)入五渙境內(nèi)，這里的蛇開始增多，特別是越接近汔河毒蛇也就越多。我膽戰(zhàn)心驚地在樹林中走著，努力地避開那一條條毒蛇，我知道若被它們咬上一小口，這輩子我將休想再見大羿。

“刷——”一道紅影一閃，一條百丈高的赤火練攔在我面前，燈籠般大小的眼睛直瞪著我，吐著貪婪的蛇信。

心臟快速跳動著，我快速后退。這條赤火練應(yīng)該是百蛇之王，甚至十有八九是鑿齒部族的酋長第四子的守護(hù)神。

我該怎么辦？若被鑿齒族逮住我定會成為大羿最大的負(fù)擔(dān)，若是一死我便再也無法與大羿相見。我緊緊握著雙拳，從沒有現(xiàn)在這般后悔當(dāng)初為何不好好跟隨族長學(xué)習(xí)法術(shù)。

“刷，刷，刷……”我還來不及選擇，赤火練扭動巨大的身形快速向我襲來。而它所過之處，所有生物必瞬間枯萎化為灰燼。

跑吧！畢竟兔族逃跑速度還可以。可此刻我竟無法移動分毫！看來我做人太久，久到忘記兔子的本性。

“颼——”在我面臨絕境時，一道銀色亮光從蒼穹劃過，直中赤火練的右眼。赤火練受痛掙扎，更加快速度向我襲來。

“颼——”又是一箭，這一次是赤火練的左眼。赤火練吃疼向后仰起，失去方向的它開始發(fā)狂地摔動他長而有力的尾巴。

不行，再這樣下去，即使它沒了眼睛，但它依然能夠襲擊我。我……我……我該趁機(jī)逃。不過，我的腳還是無法移動。

望著赤火練從半空中快速向我砸來紫紅色的尾巴，我絕望地閉上眼。老天，怎么會這樣！猛然，我雙臂一緊，雙腳離開了地面。我以為我被赤火練纏住了，但不過一會兒，纏住我的物體頓然松開了。

我好奇地睜開雙眼，只看見又一道銀光閃過，直射赤火練的七寸之處。赤火練頓時僵在原地，重重倒在地上，抽動兩下后便再也不動。

“你沒事吧！”溫柔的嗓音在我身后響起。

“沒事。”我笑笑回頭。天——大羿！一股熱流襲上我眼眶，我猛然撲入他懷中，“羿——！我好想你，好想你！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一定會來救我！”我瘋狂地在他懷中放聲大哭，仿佛要將這一年所有的擔(dān)心與害怕全部哭盡。

而他就這樣站在原地，輕輕拍著我的背部，“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藏在我心中的恐懼，隨著我眼淚的流失漸漸退去。嗅著對方身上平凡而溫暖的氣息，我陡然覺得不對！

一道銀光在我腦海閃過，大羿早學(xué)會“凝空為箭”，哪屑使用銀箭？他，絕對不是大羿！我緊握著袖中匕首，將他推開，憤怒盯著他柔如流水的眸瞳，“你不是大羿，你是誰？”

“你就是嫦娥吧？大羿最美麗的妻子。”他柔和笑著，讓我不由想到黑夜中的月亮。

“關(guān)你什么事？”我抽出匕首直指他的喉嚨，“說，你到底是誰？為何用與大羿的樣貌欺騙我？”

“我叫后羿，有窮族的王，也是大羿在人間的影子。”他保持著微笑，柔和的瞳光宛如月華。

我靈魂深處不由微顫一下，我漸漸放松手中匕首，我決定相信他，“帶我去找大羿好嗎？”

“嗯。我正要去找大羿，我們一起走吧！”他背上火紅的弓箭，沖我點(diǎn)點(diǎn)頭，“對了，請記住我是后羿，不是大羿。下次要哭的時候，記得抱的是誰。”

我恍然一怔，雙頰瞬間滾燙。我低著頭嘀咕：“我才不會再弄錯了。”

“為什么？難道我和大羿長得不夠相似？”他驚訝出聲。

“不！”我看著他清涼的眼睛搖搖頭，“區(qū)分你們很簡單，看看眼瞳就知道了。大羿目如火，而你眸如水。就像太陽和月亮雖然長得一樣，但一眼就可以區(qū)分。”

“原來如此。”不知為何，我看見后羿嘴角溜出了絲苦笑，“走吧！見到大羿之前我會用生命守護(hù)你。”

后羿的話燙熱了我的心，也讓我陷入一種莫名的慌張中，“你……你為什么這樣看著我？”他的目光古怪得讓我害怕。

“嫦娥，不愧為天下第一美女！”后羿的眼底亮起火熱的光彩，我記得這樣的光亮，族長曾說過這便是——愛情。在青丘之澤的時候，大羿曾用這種目光看著我，后來我成為了他的妻子。而此刻后羿又用這樣的眼神望著我，這意味著什么？

具體的內(nèi)容我不敢深思，此刻我只想早日見到大羿，徹底忘卻后羿這份苦澀的眸光。我默默低下頭，不敢再探視后羿滿是柔情的眼瞳，低低出聲：“走吧！請帶我早日見到羿……見到大羿！”

伍

“小心！”銀光和綠光在我腳下交匯，待我定眼一看銀色的箭直端端插在一條嬰兒手臂般大小的竹葉青頭部。我猛然抽氣，若被這種快成精的竹葉青咬上一口，我還有命活著見到大羿嗎？

“小心！”又是一聲驚呵，后羿猛然摟著我的腰后退。

待我回神，我不禁抬頭問道：“又有蛇嗎？”

“不！”后羿面色蒼白地?fù)u頭。

我看看剛才自己站立的地方空無一物，難道后羿對我心存不軌？我怒目相視，努力從他身上掙脫開，“你……那你摟著我干嗎？還不放手？”

“我……我不能放。”后羿從身后拔出支銀箭緊緊握在手中。

看著他宛如月光的眼神，我心頭一緊，面孔迅速升溫，“不，放開我！”

頃刻我想到大羿，我是大羿的妻子，怎么能任由這個凡夫俗子輕薄。我用力咬了下下唇，我不能被有著和大羿同樣面孔的后羿迷惑。

后羿頓了頓，松開放在我腰際的大手，慎重望著我開口：“呆在我身后，不要離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怪物，不知道該怎么對付他！不過你放心，我會用生命來守護(hù)你。”

真有他所說的怪物嗎？面對后羿瞳中的柔情那刻，我竟不知如何相對。

“來了。”一陣寒風(fēng)襲過，后羿拉滿血紅的弓，銀色的箭直指半空。

“颼——”銀箭逆風(fēng)而出。“哐當(dāng)！”銀箭和紅影在半空中對碰碎成兩段。

“哈哈哈——嫦娥，乖乖跟我回去，做我的妻子！”一個全身通紅如火，人頭蛇身的怪物出現(xiàn)在半空。

“赤火練！”鑿齒部族的酋長第四子，我望著半空大呼著。

天啊！他居然違背天理，將自己和蛇神結(jié)合成半魔。這樣的魔怪，人間的武器根本無法傷他分毫。我和后羿該如何逃離？

“別怕！”后羿退后一步，在我耳邊低語，“一會我纏著他，你就趁機(jī)逃跑。大羿停駐在汔河南岸，你只要一直向南跑很快就能見到他。”

“我知道你不是大羿！你手中的箭根本無法傷我分毫！識相的給我讓開，否則我會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赤火練在半空碰著火紅的毒液，狂妄笑著。

“即使不是大羿，我也不會讓你動嫦娥分毫！”后羿緊握著手中弓箭將我護(hù)在身后。

看著置身赴死的后羿，我身子不由一顫。這個男人明知道是死，也甘愿為我攔住一切危險。此刻我真可以獨(dú)身逃跑，奔向我所謂的幸福嗎？如果是大羿遇上這樣的情況，他也會如此為我嗎？

“哼！”赤火練絲毫不忌諱后羿手中的銀箭，腦袋在空中一轉(zhuǎn)，快速向我飛來。

而此刻后羿依然不放棄任何希望，瞬間射出數(shù)十支長箭。銀白色的箭雖然在赤火練身上綻出朵朵白色的箭花，可惜始終無法傷害赤火練分毫。

“不——”在赤火練避開后羿向我襲擊那刻，后羿突然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將我緊抱在懷中，“除非我死，否則我不會讓他將你搶走！”

“羿！”看著他堅決的神情，這刻我分不清他是大羿，還是后羿。

我只知道即使是死亡，我也不會讓赤火練將我搶走！我閉上眼，緊緊握著衣袖中的匕首，等待著最后的時刻。

“啊——”突然一陣怪異慘叫聲在我耳邊響起，在我和后羿周圍那股炙熱頓然消失。我驚訝地睜開眼，詭異的赤火練從半空重重落在地上，他冷冷地望著我，不甘地扭動著蛇尾，然后一動不動。

“后羿，你沒事吧！”熟悉的聲音在不遠(yuǎn)處響起。

“沒事。”后羿摟著我的雙肩回答。

大羿！我直望著聲音的源頭，那張魂牽夢縈的面孔跳現(xiàn)在我眼簾中。我快速掙開后羿向大羿奔去，直直撲入他的懷抱。他沒事，見到他發(fā)毫未傷真是太好了！

“嫦娥！”沒想到，大羿只是僵硬地喚了我一聲，輕輕將我推離他的懷抱，然后望著后羿露出如太陽般的笑容，“謝謝你救了嫦娥！”

“不謝！這是我該做的。”后羿默默望著我，眸神中滿是傷痕。

陸

我站在蒼野之顛，仰望著天空圓月。又是十五了，記得上一個十五我和大羿在汔河重逢。我原以為重逢后他會好好安慰我，沒想到他只是吩咐仆人將我安頓，一句話也不說，帶著后羿便開始征討鑿齒族。

英雄應(yīng)以天下安危為己任！更何況大羿是天地間的大英雄，又怎能因我這個小女子耽誤大事。雖然我心底很難過，但是我依然時時祈求他的平安，等待他的歸來。

可我沒想到的是，鑿齒族被大羿和后羿瓦解退回汜水北岸后，第一個帶著勝利喜悅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竟然是后羿。

而大羿忙著和勇士們狂歡，似乎早遺忘了我這個妻子。大羿，大羿！他難道就不知道我心中的擔(dān)憂嗎？難道他就無法感受我那份愛戀嗎？為何愛情的背后總是等待和絕望？我抬頭望著月亮長長嘆氣，不知道月宮之中住的是誰？

“嫦娥！”我期盼已久的聲音突然在我身后響起。

“羿！”我猛然轉(zhuǎn)身，緊緊抱住我思戀已久的男人。

“后羿，叫我來看看你！他說你很擔(dān)心我。”大羿不再將我推離他的懷中，溫和地笑著。

后羿？居然還是后羿為我找來了大羿！心底一痛，不由撕裂苦澀的傷口。

“讓我瞧瞧，聽說你很勇敢！獨(dú)自面對赤火練。”大羿絲毫沒有察覺我心中的痛，只是將我拉離懷中微笑地看著我，“不愧是我大羿的女人，夠勇敢！不過，你獨(dú)自到汔河做什么？”

“我……我……女英說你受傷了，我擔(dān)心你！”我低語著。

“呵呵！天下間還有何人能傷我？嫦娥，你太幼稚了！”大羿狂傲地笑著。

看著大羿藐視天下的神情，我突然覺得自己回到了那個上射十日的時候。我依然是那個渺小的兔精，無法正視這個天下的英雄。大羿，大羿……你總是如此高高在上，究竟何時你才真正屬于我？滾燙的眼淚從我雙頰流下，我當(dāng)真是大羿命中的愛情嗎？

“怎么哭了？”大羿放開我的雙肩，眉頭高高簇立，“你知道，我不喜歡哭泣的女子！”

“羿，你愛我嗎？”我仰望著這個全天下的英雄，明知道族長告誡我多次不可向大羿提及愛情，卻依然忍不住開口癡問。

“嫦娥，你是人間唯一能與我相匹配的女人！”大羿說。

那天上呢？這句話我不敢開口。只能努力控制不斷涌出的眼淚，因為我知道我不可以讓大羿討厭。

“這才是嫦娥！我的女人，又怎么能有眼淚。”大羿高興地將我拉入懷中，“對了，你剛才一個人呆在這里在干什么？”

“看月亮。不知道那里居住的是哪位仙人？”我努力克制心中緩緩滋生的不滿。

“那里沒有人！月宮中常年冰封，是天界唯一沒有鮮花的地方。與天界那些四季如春的地方相比，哪會有仙人愿意去那里居住！”大羿冷漠道。

“可是月亮看上去很美？淡淡的光，溫柔得讓人陶醉。”沒有仙人的天宮，不會寂寞嗎？

“傻瓜！月亮是仙人的禁忌，雖然它屬于天界，可天帝卻不允許仙人踏入半步。嫦娥，剛才這些話到達(dá)天宮后，你可別對其他仙人提起。否則他們會嘲笑我娶了個傻妻子！”大羿低著頭悶悶笑著。

天宮？他要帶我去天界？族長說的都是真的？大羿愛著我，他愿意將我?guī)咸鞂m？我癡癡望著他，“你要帶我回去？真的可以嗎？”

“西王母道我安平天下有功，愿賜我仙丹，助我重回天庭！”大羿望著浩瀚星空，伸展雙臂吸氣大笑，“終于可以回去了！嫦娥，回到天庭那刻，我要帶你游歷天界。讓眾仙家見見你無雙的美貌，讓所有神仙看看我獨(dú)一無二的妻子！”

無論如何大羿心中有我，否則他不會將我?guī)咸焱ィ∥已鐾遢x的朗月，終于大羿期盼已久的美夢要實現(xiàn)了，終于族人們千萬年的希望要實現(xiàn)了……大羿，我所有的愛戀，只要你心中有我，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

柒

“嫦娥！”

“羿——”我猛然回頭，看見的卻是一雙宛如月輝的眸子，“不，后羿！”

大羿上昆侖山向西王母祈求仙丹已有數(shù)月，這幾個月來我對他的思念比往日更多，甚至多次在夢見大羿獨(dú)自服下仙丹離開。在無數(shù)個從噩夢驚醒的夜晚，我不得不直面自己心房——原來，我對大羿竟毫無安全感。也許是大羿太完美，完美到我無法相信自己能與他相配。

后羿苦澀笑著，抬頭看看月亮道：“今夜的月色很美。”

“再美也不過是輪殘月。”我不敢正視后羿的面孔，我怕大羿再不回來，真有一天自己會將后羿當(dāng)成大羿。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這是天地間的定律。”后羿意味深長地嘆氣。

我心頭猛然一跳，“你想說什么？”

“大羿回來了，昨夜便回來了。”后羿輕聲說。

“他在哪？”我想他，真的好想他。

“東樓。”后羿沉了沉出聲。

我咬著下唇，吸了口氣，穿越后羿快步向東樓方向進(jìn)發(fā)。

“嫦娥！”

后羿激動的呼喚，不禁讓我回首。

“嫦娥，如果是我，我絕不會拋下你。”后羿沒頭沒腦的話語，徹底擾亂我空白的心房。他柔和的眸瞳，再度讓我想起那輪銀亮的圓月。

“我……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僵硬回轉(zhuǎn)腦袋，不顧一切向東樓奔去。

來到東樓，我愣在房門前。想推門而入，卻又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那份勇氣。大羿回來，為何不來找我？后羿今夜的話，究竟什么意思？恍惚中我想到那個困擾我心的噩夢。

“吱呀——”突然房門被打開了。大羿臉上有著我從沒見過的滿足笑容，笑得就像春日的太陽，“門外寒重，快進(jìn)來。”

無法后退，我半低著頭，隨他進(jìn)了屋。看著這個英武的男人，我首次不知道該如何向他開口。

“是后羿告訴你，我回來嗎？”他維持這燦爛的笑容。

我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那份微笑我突然覺得好陌生，甚至想到獵人布下陷阱時那抹輕笑。“我求到仙丹，終于可以回去了。”大羿興奮得就像個孩子。

“恭喜。”我露出份淡笑，忐忑不安地看著他。

“可惜，只有一顆。西王母只肯給我一顆。”大羿緊緊包裹著我冰涼的手，“西王母說，若兩人分吃這顆仙丹便可以長生不老，但永遠(yuǎn)無法回到天庭。若一個人吃便可以飛躍成仙……昨夜回來我沒敢去找你，我不知道該如何決定。嫦娥，你說我該怎么辦？”

望著大羿雙目放光緊盯著仙丹的模樣，我心底一片冰寒。他早已做出決定哪里還需要我的意見？

我咬牙忍住想要掉落的眼淚，狠狠吸氣，努力綻放笑容，“你是大英雄，哪還有能難倒你的事？”

“我想……我想念天庭了。”大羿將我的手握得更緊。

人都是自私的，神也不例外！我抽回在他掌心顫抖的雙手，閉上雙目，任由利刃將心割成一塊又一塊，“你走吧！”

“我哪舍得下你！”

我猛然抬頭，眼眶中忍不住凝滿淚。難道我猜錯了，我的英雄深深愛著我，愿意為我放棄一切？若真是這樣，我寧可永遠(yuǎn)被族人唾棄，也要呆在他身邊和他一起放棄飛身的誓言。

“這梨花帶淚的模樣，敢問世間有幾個男人能不為之心動，”大羿粗厚的指尖在我眼眶下輕輕劃過，“我想好了，我要帶你回去。”

“可是，仙丹只有一粒。”我驚嘆道。

“沒關(guān)系。幾年后，西王母還會賜給后羿一顆。”大羿心神歡悅笑著，“我走后，為了保天下太平，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后羿會假扮我，繼續(xù)保護(hù)天下蒼生。再過幾年，待他功德圓滿后，西王母便會賜他仙丹，助他飛身成仙。到時候，你就想辦法向他討到這顆仙丹，然后就可以同我在天宮相聚了。”

他還是要走，我無法留住我的愛人！聽著他異想天開的話語，我猛然覺得大羿唇邊那份微笑，變得好刺眼，“他怎么可能把仙丹給我。”

“因為他愛你。”大羿毫不避諱地說，“愿意為你獻(xiàn)出一切。如果到時候，他不愿意放手讓你離開，你就想辦法偷。記住我會在天宮等你，無論付出任何代價，你都要想辦法得到后羿手中的仙丹。”

“即便他要我當(dāng)他的妻子？”我低下頭，說著連我也不清楚的話語。

“你說什么啊！他要繼續(xù)假扮我，那么你理所當(dāng)然就該呆在他身邊，不是嗎？”大羿吃驚反問。

“呵呵呵呵！”這就是我心中的英雄，這就是他對我所謂的愛戀。

大羿，你知道嗎？你心中的理所當(dāng)然足以殺我千萬遍。看著緊握的指縫中滲出的鮮血，我的心就快要痛麻木掉了。

而大羿卻依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輕輕拍著我的肩膀，“嫦娥，不過分開幾年而已。我會在天宮守護(hù)著你，會等待著你的到來。你放心，后羿對你一片癡心，只要你開口他一定會將仙丹給你。即使他不給，我也會在天庭協(xié)助你，幫你取得仙丹……”

大羿話中每一個字，就像一根根尖刺，用力插入我的心臟，封鎖我的靈魂。這刻我的靈魂已陷入虛渺境界，我抬起頭狠狠瞪著大羿責(zé)問：“那你也愛我嗎？”

大羿頓了頓，點(diǎn)點(diǎn)頭，“愛！”

“若我求你，不要離開我呢？”我癡癡盯著他滿是欲望的眼睛，在他明亮的眼瞳中我竟看不見自己的影子。

“我會在天宮等你。飛身成仙，不也是你的夢想嗎？你想想若你成為上仙，你的族人還會如現(xiàn)在這般任由仙人和凡人欺凌嗎？若你成了仙，你便不僅僅是人間第一美女，更能成為天地間第一美人。還有我，當(dāng)我們身份相同站在一起的時候，會有多少仙人羨慕我們……”這就是那個為了黎民敢與天帝反目的英雄嗎？他身上哪還有半點(diǎn)射殺十日的氣概。究竟是在人間的苦日子改變了他？還是他改變了自己？

這就是我的英雄，我的丈夫。我曾經(jīng)多么期盼能和他永遠(yuǎn)在一起，為何此刻心竟疼得不愿再和他再相處一秒？我輕輕閉上眼，淡淡的聲音飄了出去：“我知道了，你走吧！”

“好！我會在天庭等著你。”此刻一心撲在仙丹中的大羿，哪還會察覺我快要爆炸的心房。我聽見他快速起身的聲音，甚至聽見他吞下仙丹的聲音……然后四周一片寧靜。

我重重嘆氣，睜開眼。大羿不在了，我的丈夫消失了。不，他回到了他的故鄉(xiāng)，他舍下我回到了我夢寐以求的故里。我算什么？原來我什么也不是！

滾燙的眼淚快速掉落，我呆望著指甲中的血跡，望著不斷涌出的鮮血。這就是愛，這就是大羿所謂的愛！命中注定，原來這個劫數(shù)是我的，而不是他的。天——沒有了大羿，沒有了愛情，我該怎么辦？

我狠狠將木桌推倒在地上，拉扯著自己的頭發(fā)跪在地上，嚎聲大哭。大羿，大羿，我如此愛你，你為何還要離開我？

“嫦娥！”輕柔的嗓音在我面前響起。

我木然抬起頭，如此飄逸美妙的聲音，除了族長還有誰？“對不起，族長。我沒有完成大家的期望。”

族長緩緩蹲下，將我摟在懷中，“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大羿不是說了嗎？他在天宮等你。后羿還在，你還有希望。這一次，你要好好把握機(jī)會，不要失去大羿。更不要讓后羿為了私心，而拋棄你。記得我往日教你那些東西嗎？其實那些媚術(shù)并非用來對付大羿，而是用來應(yīng)付后羿！抓住一個凡人的靈魂，遠(yuǎn)遠(yuǎn)比抓住仙人的靈魂容易得多。”

“族長，我不行，我做不到！”我放聲哭著。大羿在我心中留下的傷痕還未能消失，族長居然叫我勾引后羿。天，我到底在他們心中算什么？

“你能做到，因為你是嫦娥，你一定能做到。”族長捧著我的面孔，目光中染著莫名的興奮，“這一次，我會化身為蓬蒙呆在后羿身邊，好好協(xié)助你完成任務(wù)。”

“不，我做不到！”想到后羿那雙宛如月華的眼眸，我心底更加絞痛，我怎能傷害如此純凈的靈魂。

“別忘了，你對族人的誓言，別忘了你身負(fù)的使命！”族長瞳色一沉，如同寒川。

我身子不由一顫，靈魂緩緩被她偏紅的眼珠一層層吸入。我是嫦娥，注定必須走嫦娥該走的路。不可偏離，也不能偏離……

捌

所謂族人的使命，所謂大羿的愛戀，便是要我色誘后羿。到此刻我才明白，所謂的天命之女，也不過是個薄命紅顏而已。

大羿走后，后羿順理成章繼承了大羿一切。而我則無可奈何待在后羿身邊，繼續(xù)讓世人以為大羿依舊在人間，并沒有舍他們而去。

按照族長所說的計劃，我應(yīng)該慢慢誘惑后羿，讓他甘心為我一笑付出一切。可是每次當(dāng)我看見后羿清亮的眸光的時候，我就會想到弓射十日的大羿，然后好不容易平靜的心便又會揪痛。

我無法對他笑，甚至無法吐出一句完整的話語。大羿——大羿——原來即使他舍棄我，我還是愛著他，還是無法割舍下他。甚至無法對那張同他相同的面孔微笑。

“嫦娥！”

聽到后羿熟悉的嗓音，我撫著花的手不禁一顫，清香的桂花碎了一手。她不敢回頭，因為我不敢面對那張與大羿一模一樣的面孔。

“那面玄天銅鏡，你命人退給我呢？”低柔的嗓音飽含傷害，在我心底掀起一層層波濤。

“王，在問小姐話。小姐是否該回答？”低重的嗓音是蓬蒙的聲音，也是族長的話語。

我可以拒絕任何人，可是我如何能拒絕如同親生父母般的族長。我默默回首，深吸一口氣木然望著后羿，冰涼的心田再一次泛起巨浪，我再一次想到大羿離開的夜晚。我無法向后羿開口，無法面對擁有著和大羿相同面孔的后羿。

“別逼她。”后羿笑著。我知道就算我不和顏悅色地對他，這個癡心的男人依然會愿意為我獻(xiàn)出一切。因為他和我一樣，都是天地間最大的傻瓜！

“我……”我依然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依然不敢直視后羿明澈的眼眸。我害怕，害怕那句話會改變我的未來，害怕從后羿眼中看出不堪的靈魂。

“嫦娥，你永遠(yuǎn)也不要接受我的禮物嗎？”后羿苦澀地笑著。

我避開族長冰冷的眼神，快速點(diǎn)頭。生怕回絕慢了會沾染上不該有的情愫。

“即使是西王母的仙丹？”后羿平仄出聲，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仙丹？！我身子猛然一顫，剎那我看見族長眼中的火焰。

不待我開口，后羿僵硬揚(yáng)起唇角，小心翼翼開口：“嫦娥，我不是大羿，也不會像他那樣舍你而去。若你愿意，我便將仙丹一分為二，我們一起享受長生。若你不愿，我便將仙丹鎖入百寶匣，永遠(yuǎn)陪伴你身邊，生死想隨。”

后羿泛著柔波的眼眸，如同一粒石子落入我的心湖，蕩起一圈圈漣漪。一滴濕濕的淚，浸濕我的臉頰，我忍不住出聲：“何苦？”

“再苦也要咽，不是嗎？”后羿淡淡地笑著，就像這秋日的桂花。

我看著族長眼瞳中的火焰，又看看后羿，不得已道：“若我向你討那粒仙丹呢？”

“不——我不會給，我無法對你放手。就如同你無法忘卻大羿一樣！”后羿失望地看著我，顫抖出聲。

“大羿，大羿……”我下意識低喃，緩緩抬起頭看著碧藍(lán)的天空。此刻，大羿會在天宮看著我嗎？

“嫦娥，你好好考慮。”后羿絕望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隨后族長也跟在他身后走了，不過走的時候族長狠狠瞪了我一眼，仿佛我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其實我就是罪人，難道不是嗎？無法成仙，就無法完成族人的夢想，我就是族中最大的罪人！

是夜，今夜的月亮特別亮圓，月色特別純美。我站在甜柔的桂花樹下，抬頭仰望著清冷的月色，不由再度想起大羿離開的月夜。心房不可避免再度被月夜分割成一塊又一塊。

“嫦娥！”低重的嗓音響起。

我不由回頭出聲：“蓬蒙！不，族長。你不是隨后羿狩獵去了嗎？”

“你很期待我同后羿一起離開？”族長輕蔑地笑著。

“不！”我搖搖頭。從族長成為蓬蒙那日，我便覺得她越來越生疏，越來越可怕。

“嫦娥！你忘記你生來的使命了嗎？忘記大羿在天宮等你了嗎？”族長上前聲聲逼問。

我繼續(xù)搖頭。看著族長凌厲的面孔，我突然覺得族長比企圖染指我的大風(fēng)更可怕。我突然覺得，我所謂的使命，只不過是她布下的陷阱。從我出生那日開始，她便用不可回避的使命將我困住，讓我成為她夢想中的祭品……

“嫦娥，為了族人我放棄一切。為了你，我更耗費(fèi)多年時光，甚至偽裝成男人跟在后羿身邊。可你呢？從小深受族人恩惠的你，又用什么來回報族人？”族長一步步向我走來，“我教授你多年的媚術(shù)，你用了嗎？我千辛萬苦將你安排到大羿身邊，結(jié)果你抓住他的靈魂了嗎？”

“不——”提到大羿，我的心更加絞痛，“他是愛我的，他在乎我！”就算自欺欺人也好，我始終無法相信我曾為他付出一切的男人，真能狠心扔下我。

“是的，他在乎你！因此他在天宮等你。可你呢，你有按照你們之間的約定走嗎？有按照對族人的許諾前進(jìn)嗎？”族長唇角浮現(xiàn)出柔和的笑容，但卻讓我更加害怕。

族長伸出手指緩緩抬起我的面孔，“為何，你不聽我的話？為何不向后羿討得仙丹？難道……難道你背叛大羿，愛上了后羿？因此你想和后羿在人間雙宿雙飛？”

“不！”我努力掙脫族長的鉗制，卻又動彈不得。我沒有愛上后羿，只是……只是無法傷害一個同我一樣痛苦的男子而已，“你也看見我問他討了，可他不給！”

“很好！”族長指尖緩緩從我面頰劃過，“多美的容顏，難怪大羿和后羿會同時為你迷醉。”族長慢慢放下雙手，激動開口，“嫦娥，后羿率眾徒外出狩獵，可是仙丹卻留在了房中。今夜就要看你表現(xiàn)了！記住，族人所有的希望全依附在你身上。若此次你再不成功，那么不僅你父母在族中抬不起頭，你更會成為族中千古罪人，永遠(yuǎn)被我們驅(qū)逐！”

哐當(dāng)！族長的話語狠狠敲碎我的靈魂，我木然望著她，又抬頭看著月朗星稀的夜空。大羿此刻在天宮等著我嗎？他也會像族長這樣威脅我嗎？我還有退路嗎？

“族長，我這就去。”我緊緊握著雙拳。我不可以讓養(yǎng)育我的族人失望！更何況，我真的很想再見到大羿！很想問問他，當(dāng)日為何如此狠心將我遺棄。

“這才是我們引以為傲的嫦娥！”族長輕撫我黝黑的長發(fā)，“仙丹，就在后羿的房中。我陪你去！”

我點(diǎn)點(diǎn)頭，在族長帶領(lǐng)下步入后羿的房間，找到百寶匣取出仙丹。捧著在月色中，金光燦燦的仙丹，我心中頓然雜亂如麻。自小身負(fù)族人榮譽(yù)的我，深愛大羿的我，此刻居然不想吞下這粒夢寐以求的仙物。

“嫦娥，還不吃下它！”族長在我身邊催促，“難道你真愛上了后羿？”

“我……我……屋里太閉塞不好飛身。我們還是到院子里去吧！”我低下頭，隨便找了個借口說服族長，也說服自己。

“好！”族長一扇衣袖，迫不及待拖著我來到滿是桂樹的庭院。

我留戀地看著身邊一切，努力吸入甜甜的桂花香味……不知道在天宮之上會不會有如此清香的桂花。

“嫦娥，成了上仙可別忘記族人！”族長輕輕出聲，“大羿畢竟是天地間第一大英雄，對待他的時候你可別過于執(zhí)著。也別嫉恨他為何當(dāng)日獨(dú)獨(dú)拋棄你，畢竟天宮才是他的故鄉(xiāng)，畢竟世間萬物都是自私的。”

我點(diǎn)點(diǎn)頭，族長說得很有道理，也許長久以來我太過自以為是。想到往日族長對我的照顧和關(guān)懷，我忍不住流出兩行淚水，“族長，你要好好保重。”

“嗯，快吃吧！”族長點(diǎn)點(diǎn)頭，神色有些焦急。

我再度低頭看著掌心中散發(fā)柔光的仙丹。我真要吞下它，然后去找大羿嗎？

“嫦娥，不過分開幾年而已。我會在天宮守護(hù)著你，會等待著你的到來。你放心，后羿對你一片癡心，只要你開口他一定會將仙丹給你。即使他不給，我也會在天庭協(xié)助你，幫你取得仙丹……”我真要飛身尋找這樣的男人嗎？

“嫦娥——”滿載神情的呼喚在不遠(yuǎn)處響起。

“后羿！”我驚呼出聲，聲音中有著我從未預(yù)料的擔(dān)憂。

“嫦娥，還不吞下？難道你要不顧族人的未來？”族長厲聲道。

是啊，我怎能放開養(yǎng)育我的族人。我閉上眼，狠狠將仙丹放入口中。瞬間我感到身體開始變輕，漸漸離開地面。

玖

“不要！”那是后羿撕心裂肺的呼喚，然后我感到一雙溫暖的手緊緊抓住我的手腕。

我驚愕地睜開雙目，正好迎上后羿滿是傷痛的眼眸。

“嫦娥，不要走！”后羿流下懇求的眼淚。

后羿是人間大英雄，此刻他居然在流淚。而這兩行情淚，只為我這個卑微的兔精所流……

我的心房緊緊揪在一起。后羿，我這生不虧欠他人任何東西，可是獨(dú)獨(dú)欠下你還不清的孽緣。后羿，若有來世，我定會……可是我還有來生嗎？

“嫦娥！”后羿癡癡望著我。

我看著他清明的眼瞳，這刻我終于在他瞳中看見自己破碎不堪的靈魂。后羿，是我配不上你！

“嫦娥，你真的想離開？想要成仙和大羿在一起？”后羿追問。

面對他的問話我呆住了。這個我一直追求的目標(biāo)變得越來越渺小。

“嫦娥，你抬頭看看，大羿在天宮的門口等著你！”族長站在后羿身后突然出聲。

后羿，無論如何我都要走。走，只會對不起你；不走，卻會對不起更多的人！

我努力向后羿努出最美麗的笑容，“放手吧！”

“好！”后羿也笑了，笑得很柔很柔，比淡銀的月光更美，“如果成仙是你的心愿，我愿意成全你。只求你沒事的時候，能望望下界，我會一直在這里等著你！生生世世永遠(yuǎn)無悔！”

后羿的話就像股清泉，浸潤著我的靈魂。毫無選擇的我，眼睜睜看著他緩緩松開我的手腕。在仙丹作用下，我緩緩向天宮飄去……

我越升越高，后羿和族長的身影越來越渺小。突然間我覺得我失去的不僅僅是兔精的身份，更是無法割舍的靈魂。

“嫦娥！”我終于聽見那個朝思暮想的聲音。我轉(zhuǎn)過身子，望著領(lǐng)著一群仙人，站立在雄偉的南天門旁的大羿。他還是那樣英勇，還是那樣遙不可及。

就是這個男人，讓我得到一切，同時也讓我失去一切！“我會在天宮等你……若你成了仙，你便不僅僅是人間第一美女，更能成為天地間第一美人。還有我，當(dāng)我們身份相同站在一起的時候，會有多少仙人羨慕我們……”看著大羿的微笑，我不由想到那夜的話語，想到今夜后羿的成全。

大羿，我真的好愛他，在第一次見到他那刻便無可救藥愛上了他。可是我愛的男人給了我什么？他一次次踐踏著我的尊嚴(yán)，他的心中除了自我再無其他。

后羿，那個愛我的男人。面對他一次次退讓，毫不動心是不可能的。不過我知道從我遇見大羿那刻開始，我便永遠(yuǎn)無法接受后羿的愛戀。

看著大羿炫耀的神情，我突然覺得心正墜入極地的冰窟。難道我在他心中一直都只是個可以任他炫耀的物品？難道我就要和這樣的愛人永遠(yuǎn)在一起？

“嫦娥——”后羿在下界的呼喚直上九天。

我忍不住轉(zhuǎn)身，留戀地望著下界。只見一支銀箭向我飛來，穩(wěn)穩(wěn)落入我的掌心。

那是支刻著我名字的銀色羽箭，那是支曾多次保護(hù)我的羽箭。我不舍地低下頭，想到與后羿初次相遇的情景，想到后羿一次次挺身保護(hù)我的情景……

同樣是男人，同樣是說愛我的男人。為何后羿可以做到的事情，大羿一件也不能做到？我絕望地抬起腦袋，滿是積雪的月宮正好闖入我的視野，重重襲入我的靈魂。

那刻我仿佛能夠聽見它對我聲聲呼喚！我扭轉(zhuǎn)頭又看了看大羿，他正神采飛揚(yáng)地向眾仙家炫耀我的美貌。

我閉上眼，緊緊握住后羿送上的銀箭，兩行清淚簌簌涌出。我愛他，愛著天地間的大英雄，可我絕不要為了這份愛犧牲一切，不要繼續(xù)呆在他的身邊成為他炫耀的物品。

我留戀地睜眼望著我高高在上的愛人，然后我移轉(zhuǎn)身形不顧一切地向無人踏入的月宮飛去。

我誰也不要見，誰也不要了！我無法將感激轉(zhuǎn)換為愛情，更無法為了那份感動拋棄族人，因此我必須飛身成仙。但此刻我亦無法面對那個自私的戀人，我不要再見他，不要繼續(xù)成為他身邊的花瓶。即使我即將面對永無止境的寂寞，我也依然無悔……

千萬年過去，我始終獨(dú)自一人待在清冷的月宮中。可我從不后悔！

唯有成仙我才能回報族人的恩情，唯有待在月宮我才能避開不懂情愛的大羿。我唯一對不起的是后羿，由于我后羿失去成仙的機(jī)會，由于我后羿必須在人間嘗試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也是因為我他錯過了月老為他布下的一次次姻緣。

我守著當(dāng)日的約定，在后羿一世又一世地在人間仰望著月宮的時候，我會握著他送來的銀箭，坐在月宮邊望著他。聽著他一次又一次對著月宮吟唱出千古流傳的詩歌，然后我會微笑，淡淡地看著他在人間的悲歡離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