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窺

一

進駐這個城市新型公寓花了我每個月三分之一的工資。而了解唐變樹每天在做什么花掉了我三分之一的休息時間。

這是一室一廳的單身公寓，有漂亮的浴室和窗臺。我喜歡每天出樓梯間時經過的那面鏡子，那鏡子里的我很好，打扮時髦，身材高挑，還有可以揮霍的青春。

唐變樹是我的鄰居，他的名子是我某天去信箱拿信時，順便從他信箱里拿出來的一封信上看到的。

每天我早早回家，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就彈起來沖到門口撲到貓眼上。一個男人走了過去，直到他進屋，關上門。我才從貓眼處軟下來，拿個玻璃杯貼在墻上，心里默念，換鞋，喝水，刷牙，洗澡，嘆一口氣，開CD，抽煙……我聽得到他那邊玻璃杯放下時和桌面碰撞的聲音，我猜測他的茶幾是不銹鋼材質的，不然不會這么響。他刷牙洗澡的時間很快，只能聽見水嘩啦啦流幾分鐘，而他習慣性在洗完澡后走出浴室前嘆一口氣，還有，他最愛爵士，他的打火機是ZIPPO。和我用同一個牌子，能聽出它那獨特的聲響。他就是唐變樹，對我一無所知的鄰居。而我，卻像一個稱職的間諜，從他的垃圾里就可以判斷出他的生活狀態。

租住這套昂貴的公寓前，我并不知道它的墻壁如此脆弱，就算不借用玻璃杯，我甚至都可以聽清那邊走動和拖動椅子的聲音。不過我并不討厭它，因為這個唐變樹，讓我能以這種曖昧而又清晰的距離，以一種卑鄙而古老的方式，令我的單身生生活活色生香。

我知道，我和唐變樹若想進一步，非常容易。可是我不，就這樣偷偷聽他的起居作息，聽他寂寞如我的生活，我覺得很好。

我喜歡在夜晚寫東西，凌晨兩點的時候我通常會到陽臺上去抽煙，那時隔壁的窗戶一定是黑的。唐變樹是個生活很有規律的人，不像周密。周密是我的男朋友，可是這名字很有迷惑性，聽起來像個尤物。周密不好看，可是他很有趣。周密沒有錢，可他很大方。周密很忙，可他總有時間陪我。周密知道我不愛他，可他很愛我。

矛盾的周密生活在另一個城市，他的工作決定了他要四處奔波，筆記本他一直不離身，因為他知道在網上可以找到我。

可是，那個明知道是自己的東西，看上去，光芒總是弱了那么一點。而不曾到手的那個，卻因為朝思暮想的緣故，增添了那么多的神秘誘惑。

二

我買了許多的浴鹽和香熏回家。

最近，唐變樹的房間多了別的響動，他的習慣全部變了，破壞地片甲不留，而他，似乎甘之若飴。我在貓眼里看過，他身邊的那個女人有卷的長發，有細的腰身，有長而直的腿，有風情的媚態。美是美的，可美得毫無懸念。

我再也懶得去聽隔壁的動靜，每日回家就把自己泡在熱水里，插上耳機開始兩耳不聞窗外事。可每天半夜，我準備寫點什么的時候，就會聽到隔壁貓兒叫，那是人在四季里任何時間覺得愉快時發出的隱秘聲音，連著喘息一絲一絲透過來，攪得人心里長草。

周密從電話里發現我沒精神了，脾氣壞了，他沒有指責我的無理取鬧，只是隔三岔五寄點紅棗阿膠這些給我，讓我氣不得笑不得，這木頭，居然以為我的脾氣是周期性的。

一天半夜，我又聽到了隔壁傳來的聲音，我恍惚中去泡了缸熱水，把自己浸進去，我覺得自己是條魚，而我游來游去都游不出一個飾有色彩光圈的環。等我迷糊中醒來時，水已經冰了，我瑟縮著把自己拋到床上去，想著那個飾有彩色光圈的環，可不就像是唐變樹的鑰匙圈?

這樣的日子下去，我會不會崩潰?

三

我越來越不愛回家，寧愿在外面晃到很晚才回去，也不想去聽那折磨人的聲音。那天的天氣實在太糟糕，我濕淋淋地從外面回來，很狼狽。

我看到，唐變樹倒在自己家門口，一身的酒氣非常直接地告訴人他剛干了什么，而這頹廢的姿勢，也只有成年人在失戀的時候，才會讓自己撒一下小潑。

我如受蠱惑，走上前走，無比熟諳地從他包里拿出鑰匙，一圈兩圈，嗒，門開了。

這，就是我想象中的美麗新世界？我把他拖進來，像個終于得逞的巫婆般在他家里轉了一圈，看見和自己判斷別無二致的打火機茶幾，滿意地哼了一聲。然后，到了臥室，窗戶旁邊，有一張大床，是暗紅色，上面滾金邊，如此悶騷的組合，這個男人!窗外有風吹進來，空氣里有潮濕濃綠如苔蘚般陰沉的味道。

我脫了他的衣服，把他泡在浴缸里，他的身材無話可說，皮膚微黑，但手感極光滑，但奇怪的是，在給他洗凈的過程中，我竟然覺得自己——像個媽媽。

這個感覺真要命，以至于我把他拖到沙發上時只覺得他很重，居然沒有體會到一點幸福感。可是當我剛把他安置在沙發上，他的手，突然而又自然地伸到了我的衣服里，嘴里嘟噥著什么。那一剎，窗外有閃電，唰地一聲，照亮了他的臉，我看到他迷糊的表情，而這只手，給我的感覺，卻是，放錯了地方。

我試著說服自己，他，就是那個折磨得我夜夜不能安寢的人，我日日偷聽偷看，今日，他，把手伸入了我衣內。

我告訴自己，享受今晚。

四

我開始關掉了手機，不接周密電話，也不上QQ、MSN等一切可以找到我的聯系方式。我想有些事情，我必須要想想清楚了。

斷絕外界聯系后的第三天下午，我去網站上口口了一下，有個BBS里在討論身體出軌和心靈出軌。很老套的話題，我卻看了看，原來男人還是最不能容忍女人身體出軌，而女人則更不能接受心靈出軌。我看完后，問了句：如果一個女人在一個渴望已久的男人面前，卻無法讓自己的身體出軌呢？過一會，下面的問答五花八門，有的說這女人有問題嗎，有的則問是不是另外那個男人有毛病，有的說是不是不方便啊。

我關了電腦，早早回了家，拿瓶黑指甲油在墻上刷了刷，然后到廚房給自己煮了碗粥。我端著碗熱粥豪無儀態地吃，想聽我說說我在隔壁度過的那一夜嗎？

那夜，我對自己說，要享受，享受這我早已覬覦已久的良家男子。我把他扶到了床上，他醉得很沉，手卻本能地順著我的身體撫摩。我把他安置到床上，準備躺下去，忽然感覺到了震動，那是剛才給他洗澡前我拿出來放在我兜里的手機，我很敏銳地先設成了震動，我按下接收，那里面是幾近瘋狂咒罵的短信，她說唐變樹，你這個王八蛋，老子不陪你玩了，你如果看上了你隔壁的妞，你就去追，如果不是就別那么變態，每天當著我的面偷窺拿無聊當有趣。

她太激動以至于沒有標點，我讀了兩遍才讀通，讀通后我驚訝地抬頭，發現他的墻邊一條線直連到電腦，而那個線的頂端，是個小型攝像機，正安置在我的空調洞旁。而那個洞，看上去似乎是太大了點。

五

我總算是明白了，我和我可愛的芳鄰，不過是兩個葉公好龍的癡子，這一層墻外，他有他的天，我有我的地，但我們能在這空間里自由舒展，幻想下如果愛情和艷遇砸下來會是什么樣。但心里，我們都太明白，太涼薄的兩個人，靠得太近，會冷，所以他選了美到俗的艷女甲。而我，和溫暖敦厚的周密離不開。

這個游戲，好玩就好玩在它的未知和刺激。那不可知的下一步，和那在道德線上掙扎的折磨，讓人欲罷不能。

只是，他中的毒，好象比我還深些，自認為他降得住那艷女甲，不管不顧讓她加虛幻的三人故事中，終于，有壓迫就有了反抗。

我趁他不在家的時間把攝像頭拿指甲油刷了，他按我的門鈴，不會是被發現了吧?應該不會啊，我早在他家就把那線動了手腳不能再接收。難道那晚是裝醉，但我清楚地記得我離開時他仍未醒啊。

有人敲門，我起身到門口，貓眼里，是周密那張不英俊的臉。我把門打開，你怎么來了?他一頭汗又高興又焦急地看著我，我找不到你三天了。我看著他臉上的汗，忽地一下不顧一切地抱著他啃起來，周密詫異了三秒，開始熱烈回應。

你相信嗎?我在不好看又沒有錢還很忙的周密的懷抱里，感覺到了一種需要。而在我的芳鄰唐變樹家那夜，我卻沒有絲毫的萌動和感覺。記得我在BBS里問的那個問題嗎?為什么一個女人在一個渴望已久的男人面前。卻無法讓自己的身體出軌呢?那只能說明，那個女人，把某一個男人看得很重，甚至已經重到了讓她在別的男人面前無法激發本能，她的美，只能在那個男人懷里盡情綻放。

我想我真傻，我居然不知道，原來我早把這個叫周密的男人，當寶貝一樣放進了我左胸最深的地方，那個地方，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