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從小就愛臭美,她從地里采野菊花戴在頭上,把河水當鏡子,在陽光下載歌載舞,惹得小伙伴們鼓掌叫好。
媽媽說:“丫頭,你去縣劇團考演員吧,準行。”姐姐就真去了,果然考上了,市評劇團一眼就選中了她,說她是棵好苗子,那年,姐姐才19歲。
那么俊俏的姐姐,戲臺上演的不是青衣花旦,而是彩旦,說白了就是丑婆子,比如《劉巧兒》里的劉媒婆、《花為媒》里的阮媽。姐姐卻不在意,說自己就是喜歡這些角色,能逗觀眾笑,自己也樂呵。那幾年,評劇電影《楊三姐告狀》在全國放映,她看得如醉如癡,迷死了趙麗蓉的表演,一心準備進京拜師,成為趙麗蓉第二。
偏在這節骨眼兒上,爸爸非要她轉行不可,說是女孩唱戲不安定。鬧了幾回,爸爸都很強硬,還抹過幾回眼淚,孝順的姐姐于是放棄了初衷,去山區的鐵礦做了秘書。
雖然轉了行,可是姐姐照樣沒事唱戲,成天樂呵呵的。一年后,她嫁給了當副礦長的姐夫。礦上好多領導家屬,都唯恐丈夫落魄,可是當姐夫受到排擠,被撤了職位,成了一名普通礦工,她還是沒心沒肺地笑:“生活又不是當了礦長才有意義,瞧你愁眉苦臉,值得嗎?”
姐夫慢慢也被姐姐的笑容感染了,不止一次對我說:“和你姐姐生活,就是開心。”
不久,礦上要籌建子弟學校,想讓姐姐幫忙,姐姐爽快地答應了,離開了舒服的機關。山溝里的一間房子、三個學生、一個老師,就是一所簡陋的學校。她教他們認字,還教他們唱戲,把孩子們收拾得干凈漂亮,孩子們很快喜歡上了她,放學都不愿回家。
那時,大多數礦區家屬不信任新建學校,都把孩子送到遠處的地方學校,姐姐就一家一家去說服,她的笑聲和幽默感染了家長們,學校的孩子越來越多,老師也慢慢越招越多,教室也擴建了,一切開展得有聲有色。
姐姐雖然是開拓者,卻沒有擔任一官半職,也沒有獲得任何嘉獎。她自己倒樂得清閑,說:“當老師最快樂的,是和孩子們在一起,其他算得了什么?”
生活中的不如意,對姐姐來說,都像流水遇到高山,轉了個彎,又歡快地向前流去,即使是遇到斷流的危險,也沒能擊垮姐姐。
今年春天,姐夫上山采礦,被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砸中,腦部受傷嚴重。醫生說,姐夫很有可能成為植物人。聽到這話,姐姐臉色煞白,當場暈了過去。
可是剛過了三天,姐姐又恢復了平常的模樣。她穿戴妥當,化了淡妝,微笑著坐在病床邊,給姐夫一字一字地讀報紙,或者給他唱最愛聽的戲段,盡管他根本就聽不見。我去醫院看姐夫時,一臉的憔悴和憂郁,姐姐卻為我理了理亂蓬蓬的頭發,說:“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要蓬頭垢面。”她又一指病床邊的窗臺旁(那里居然放著一整套化妝品),淡淡地說:“姐姐每天早晨都在病房里對鏡化妝呢。”
面對面龐消瘦仍然靚麗的姐姐,我啞然。
老師們和礦上的工友們來看望姐夫,有人對此頗有微詞,說姐姐居然還有心思化妝,真是狠心的女人!姐姐也不解釋,笑吟吟地接人送客,打扮得清爽漂亮,在床邊和姐夫說話。
半個月后,姐夫奇跡般地醒來了,第一眼看見姐姐,開玩笑說:“你還是那么漂亮!”
后來我問姐姐:“當時為什么堅持化妝呢?哪有心情啊。”姐姐說:“我只是不想放棄美好,尤其當生活變得很糟糕的時候。每當我站在鏡子前化妝,都會覺得今天的自己是新的,未來的生活是充滿希望的。”
姐姐還固執地認為,正是她,通過化妝品的甜美味道把自己的氣息——希望的氣息,傳遞給了姐夫,并且最終喚醒了他。
姐姐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從不會因什么而失去光芒,那顆質樸的心靈,也從不因生活的暗淡忘了涂上明媚的色彩……
(摘自《中國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