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鄰家有一個小男孩,名叫松格,今年6歲,一向和我玩得來。一天,他來到我家,眼神怪異地看著我丈夫出去,悄聲問道:“姐姐,你為什么要嫁給這個人?”
“你媽媽為什么要嫁給你爸爸?”我笑問。心里納悶他怎么叫我姐姐而不叫我阿姨。
“那不一樣?!彼桓吲d地說。又問道,“是不是你嫁給他就不可以再嫁給別人了?”
“當然不是。”我說。
“那,你嫁給我吧?!彼缓靡馑嫉啬罅艘幌乱陆?,“我喜歡你?!?/p>
我驚訝得差點兒跌坐到地上。忽然明白他為什么改“阿姨”為“姐姐”了。原來他也明白可以向叫“姐姐”的平輩人求愛,對“阿姨”卻不可以。
“你為什么喜歡我?”我小心翼翼地問,著實有些好奇。
“喜歡一定要說出為什么嗎?”我點點頭。
“因為你和別人不一樣。”
我看著他,潮涌起一種復雜的感覺。孩子,等你長大后就會明白:你眼前的這個女人從某個角度去看是和別人不一樣。但是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卻和別人沒有任何的不同之處。沒有。
“我也喜歡所有像你這樣的小男孩。”我思忖了一下,認真地對他說,一字一字加重著語氣。
“你說的喜歡和我說的喜歡不一樣。”松格對我的回答顯然很不滿,沉著臉說。
“是不一樣。”我說,“所以我只能嫁給你叔叔這樣的大人。”
“我也會成為大人?!彼筛裾f。
“你長大了我就老了?!?/p>
“別人會,你不會?!彼麍詻Q地說。想了想,又補充道:“你就是老了也會比別人好看?!?/p>
這時有一個小男孩在門外喊著松格的名字,叫他去看一個大馬蜂窩,他急急地走了。我倒在沙發上大笑起來。
一周后,松格又敲開了我家的門,送給我一朵玫瑰花,并且鄭重地請我去看電影。
“是你爸爸發的票吧?”
他點點頭,臉有點兒紅:“等將來我掙錢了,會請你看專場?!?/p>
“我怕我等不到那個時候。”
“為什么?”
“我會死?!?/p>
“你不會死。”
“為什么我不會死?”
“我不讓你死?!?/p>
我望著松格的眼神,那么無邪而透明。心里有一種深深的隱秘被輕輕地觸動著,旋起一陣純凈的熱流。
那天晚上,我和松格去看了電影。電影散場后,我請松格吃了烤羊肉串和雪花酪。此后,松格還是常來我家玩玩游戲機,澆澆花,逗逗狗什么的,間或以他自以為是男人的方式向我表表衷情。我和丈夫常以此為笑料。
不久,暑假來臨。一天晚上,我在街上碰到松格的母親,她笑道:“暑假我們準備帶松格去北京玩,松格說他不去。他說要你在家里陪他?!?/p>
“我也準備出去。對不起?!蔽已杆俚卣f。坦白地講,我不想花上十幾天的時間負這么大的責任去照顧一個對當代家庭來說簡直是金珠寶玉般的小男孩。而且,我也恰好確實剛剛接到一個筆會的邀請函。
第二天,松格來找我,眼里含著淚。
“你是真的有事要出去還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他問。
我凝視了他片刻?!岸加小!蔽艺f。
松格許久沒有說話。外面下起了雨,我要送他回家,他不讓。我堅持著把他送到了家里,當著他父母的面,把他向我求愛的前前后后講了一遍,幾個人笑作一團。——我知道用這種不尊重松格秘密的方式去對待松格,是冷淡他的最快方法。當然也是傷害他的最快方法。
果然,松格不再來我家了。他隨父母去了北京。不過從北京旅游回來后,他又照常來我家玩了,也照常喊我阿姨,似乎把以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
他畢竟還是個孩子。
有時候,回憶起松格的這種愛情,我就會莫名其妙地感到若有所失。我常常會不由自主地想: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愛情是不是就是松格意識中的愛情呢?——沒有障礙,結了婚的人依然可以毫無牽掛地選擇和被選擇。——沒有年限,即使是已經定位的關系也可以以愛為原則去自由地改變?!粫先ィ艘徊街v,“就是老了也會比別人好看”?!粫劳觯驗椤拔也蛔屇闼馈薄H绱司К摚绱撕唵?,仿佛可以以一種可怕的執著去追求,又可以以一種同樣可怕的徹底去遺忘。
(司志政摘自《自己的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