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似乎不是結局,可這偏偏就是結局。……愛情就和泡面一樣,只要是有心人,就可以研究出N+1種做法,天長地久,永不生厭。
她徑直走過去,冷酷地說,還我錢。
周明亮欠張詩堯的。
張詩堯在健身館里找到了周明亮。她進去時,健身教練周明亮正得意洋洋地率領著一群半老徐娘蹦操。張詩堯徑直走過去,冷酷地說,還我錢。周明亮仿佛挨了一記悶棍。他知道張詩堯是誰了。周明亮的女朋友郝美思是張詩堯的死黨,借了她十萬塊,并揣著它們跑到了大洋彼岸。
我和她分手了,周明亮說,郝美思現在成華人了。
所以我找到你。張詩堯說。她拖著自己的大行李箱跟周明亮回了家。我沒錢租房子,我是赤貧,我訛上你了。房間很小,只是一個小小的單間。張詩堯搶了周明亮的鑰匙,霸占了他的大床。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床上,仿佛已經成了女主人。
那我睡哪兒?周明亮很吃驚地問。
不是還有衛生間嗎?張詩堯冷笑。
周明亮果真睡了衛生間。他躺在浴缸里,對著雪白的墻壁吹口哨。張詩堯牢記自己的任務,開始偷偷地搜查。抽屜里空蕩蕩的,衣櫥里也沒有值錢的東西。張詩堯不甘心,存折呢?信用卡呢?她加大了搜查力度,在床底下找到一雙發臭的襪子,在枕頭底下翻出了幾封情書。張詩堯還搬起床墊,下面居然藏著一本美女泳裝雜志。
夢游呢,美女?不知什么時候,周明亮笑嘻嘻地出現在衛生間的門口。
張詩堯很尷尬,就如同被老師逮到的正在作弊的壞學生。看起來你人模狗樣的,其實你很變態,相當變態!張詩堯大罵,同時把美女雜志摔了過去。
這次,輪到周明亮尷尬了。我這是在審美,他結結巴巴地說。
愛情是候鳥,季節一到就得飛走。
周明亮發薪水的日子到了。他剛從出納手里接過鈔票,張詩堯鬼影一般閃出,迅捷地搶過鈔票。周明亮和出納都嚇了一跳。這是我的錢!張詩堯氣勢洶洶地說。
張詩堯沒有趕盡殺絕。她給周明亮留了500塊。
那個夜晚,張詩堯失眠了。周明亮月薪只有兩千五,扣除他的生活費500元,一個月2000的還債速度,10萬塊要多少年?張詩堯想得有些凄然。她發了毒誓,一定要讓周明亮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拖出床墊底下的幾份情書,大聲朗誦起來:“啊,美思,你可曾知道,我多么希望能穿過海洋,追隨你到天涯海角……”張詩堯邪惡地笑了。周明亮終于憤怒——他奪過信,一字一句地說,別想惡心我。我是光腳的,我光腳的不怕你這個穿鞋的!
周明亮開始吃泡面為生了。張詩堯心里充滿了復仇的快感。該你吃泡面了。她醉醺醺地說,我吃了若干年的泡面,才存了那十萬塊。
周明亮翻著白眼,咕噥著說,財迷。
張詩堯咯咯地樂了,沒錯,我是財迷。我還是老處女呢。老處女一般都財迷。因為快樂,一不留神,張詩堯喝多了。她嘮嘮叨叨地說,我愛過某某,他騙了我的錢,跑了;我愛過某某,他也騙了我的錢,跑了。他們和你那位狐貍精一樣,跑得比兔子還快。
張詩堯說,愛情是什么鳥?是候鳥。季節一到,它就得飛走,哪兒熱乎它朝哪兒飛。
張詩堯說,別信什么愛情。這年頭,只有二鍋頭和人民幣才是永恒的……
張詩堯說了很多話,最后,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她沖進了衛生間,幾乎要把內臟都吐出來。她趴在馬桶上說,我,你,今天晚上換臥室吧。周明亮沒理張詩堯,他像拎小雞一般,把張詩堯騰空抱起。
張詩堯醒來時,看到周明亮別在門上的紙條:財迷,你好好照照鏡子。
她打了一個冷戰,沖到鏡子前,第一次認真地看了看自己。皮膚腫脹,蓬頭垢面,衣裳不整。一瞬間,張詩堯心如刀割,清醒如初。等周明亮下班回來,她不容辯解地說,以后,我跟你一起吃泡面。我是你債主,既然你欠我的,我當然要蹭你的飯。
這樣難道沒有賣身的危險嗎?
張詩堯果然開始蹭周明亮的泡面了。
張詩堯突然覺得周明亮很神奇。簡簡單單的泡面,他居然琢磨出七種做法。張詩堯熱火朝天地吃著泡面,很惋惜地想,能琢磨出七種做法,這樣的高智商,沒理由賺不到大錢啊!想多了,張詩堯忍不住說,你為什么不開家餐館呢?我覺得你肯定能發財。
周明亮沒說話,給了張詩堯一個白眼。張詩堯閉上了嘴,吃人家的嘴短。
兩個月以后,張詩堯又發難了。她說,你智商太低了吧?吃了兩個月,就這七種吃法?你就不能開發出第八種?
周明亮依舊沒說話。第二天,他果然開發出第八種吃法——干啃。張詩堯憤怒了,把方便面扔到地上。我胃不好,你讓我干啃?你是虐待狂啊?
周明亮也氣憤了,說,這是我出錢買的方便面,愛吃不吃!周明亮臭著一張臉,把整箱泡面搬到衛生間。五分鐘后,他憤慨地沖出來,把泡面塞到床底下,逃也似地鉆回了衛生間。張詩堯突然覺得周明亮很有趣。她想,泡面的第九種做法,應該是怎樣的呢?
半年過去了,周明亮已經研究出泡面的N+1種做法。在靜謐的午夜,周明亮躺在浴缸里,翻著一本本菜譜。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中邪一般,為一個性格乖戾的女孩煮泡面。而張詩堯,周明亮已經還她一萬兩千塊了,可她不再像以前那樣興高采烈地鉆到被窩里數錢。相反,張詩堯希望周明亮慢點還錢,她在焦急地期待著第N+1種泡面的問世。那個明天,是多么令人期待。
衛生間還亮著燈。張詩堯溜進去偷窺了一下。周明亮仰面躺在浴缸里,攥著菜譜睡得很香甜。嘴角向上輕挑,帶著笑。周明亮笑什么?張詩堯很鄭重地端詳周明亮。她突然發現,周明亮很陽光,很健康,很好看。張詩堯有點忿忿,吃了半年的泡面,怎么可以有這么健康的膚色呢?張詩堯忍不住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奇怪了,自己也顯得很健康,膚色粉嫩。為什么?張詩堯慢慢俯下身,望著周明亮那張嬰兒般恬靜的臉,想,這是為什么?莫非是……的力量?張詩堯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大叫一聲,齷齪,見鬼!被驚醒的周明亮,懵懂之中還以為自己見鬼了,雙腿胡亂一蹬,正蹬到水龍頭。水花傾瀉而下,周明亮和張詩堯大眼瞪著小眼,誰都沒說話。
那天晚上,周明亮被迫和張詩堯睡到那張床上。他們背對著背,周明亮在想,這樣可以嗎?難道沒有賣身的危險嗎?
張詩堯在想,這樣可以嗎?我不是很溫暖嗎?讓人民幣見鬼去吧。
第二天,周明亮沒有做泡面,他做了一桌子菜。局面顯得有點緊張。張詩堯說,你想不出泡面的新做法了?
周明亮說,不對。最后的晚餐,我得請你吃頓好的。
張詩堯撇嘴而笑,最后的晚餐?你還欠我錢呢,我賴上你了,我要吃很多很多頓。
周明亮說,吃完我就不欠了。我借了八萬塊,剛好可以還上你的債。
張詩堯愣住了,好像被人打了一冷槍。
周明亮說,讓你吃了半年泡面,真的很對不起。
周明亮說,其實,泡面真的不好吃。無論怎么做,都是泡面。
周明亮突然停頓了一下,他的眼圈有點紅。他低下頭說,就這樣吧。
張詩堯慢慢離開了桌子,坐到了床邊,突然笑起來。張詩堯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周明亮吃驚地抬起頭,傻傻地看她。張詩堯哆哆嗦嗦地把手伸到床下,取出一包泡面,扯開袋子,掏出面塊。周明亮猜到了什么。他嘴角一挑,也笑了。張詩堯笑得更厲害。她拿起面塊,使勁塞到嘴里,然后,用力地咀嚼。張詩堯仿佛餓了一百年一萬年。她狼吞虎咽著,伴著笑聲,以及蜿蜒而下的眼淚。
周明亮朝她站了起來。
這似乎不是結局,可這偏偏就是結局。我親眼看見了周明亮和張詩堯的故事。當時我沒法說話,因為我的身體正在幸福地被粉碎著。沒錯,我就是那塊泡面。我在床下等待了那么久,就是為了看到那一幕。千萬別小看我們泡面。愛情就和泡面一樣,只要是有心人,就可以研究出N+1種做法,天長地久,永不生厭。
(饒金臺摘自《女報·時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