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拒絕助學金的女孩

她摳著衣角說，我爸沒有病，我也不想讓他有病。我希望他永遠都沒病……

又是開學。我特意準備好一個大檔案袋，然后叫上當數學老師的女友，讓她和我一起來到教室，幫我收學費。每人900元，班里74個人，剛好是66600元。坐在講臺上，學生一個個地來交錢，女友緊張地數著，忙了好半天，才收齊了73個同學的。還有一個，誰呢？

這時候，一個女孩匆匆地進來了，我連忙叫住她：“李佳妮，把學費交了!用鉛筆寫上名字!”她“啊”了一聲，一臉的不情愿，我以為她嫌麻煩，就說：“就九張錢，一會兒就好了!”她臉紅紅的，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塑料袋，我打開一看，暈!一兜零錢，沒有一百的，兩張五十的，其他全是十塊、五塊甚至一塊的零票。女友一看情不自禁地嘆口氣，很不高興地數錢。

全班同學都在看著，李佳妮的臉紅紅的，小聲說，這是我爸撿破爛賣的錢，都是零票……我笑著說沒事。收完錢，到會計室交錢時，我對女友說，拿出900塊，咱們先交73個人的，女友說，是不是想幫她了?我點點頭，我知道學校有個對特困生的減免政策，雖然李佳妮并不屬于學校規定的“特困生”范疇，但我還是想給她減免一點學費。

兩天后，學校清理收費，幾乎每個班都有一兩個家庭貧困的學生，學校讓班主任報上困難學生的名字及原因，我知道，若想讓學校減免學費，除非把情況說得特別慘才行!所以我在李佳妮的“家庭情況”欄里，寫上了“父親身染重病，無勞動能力”，我甚至考慮要不要再加上個“母親早逝”，用來加強悲慘效果呢，因為我看到別的學生都填得非常悲慘。

按正常程序，學校要找學生了解情況，以確定減免程度。我準備事先給李佳妮說一下，去班里時，經過了好幾個班級，聽見幾個班主任正對學生叮囑這件事，什么“一定要把自己說得慘一點”、“最好當時要掉眼淚”等等，讓我暗笑不已。可憐我們這些做老師的，為了幫學生一把，竟叮囑他們說謊了?好在現在的學生都很聰明，知道我們是為他們好，一個個點頭如搗蒜。我想，李佳妮在班里成績不錯，腦瓜聰明，我稍微一點撥她就知曉的。

然而我想錯了。我把她叫出來。把情況一說，她低著頭說，老師，我不愿意!

我吃驚地問：為什么?減幾百塊錢，夠你好幾個月的生活費了。

她摳著衣角說，我爸沒有病，我也不想讓他有病。我希望他永遠都沒病……

我一聽，笑著說，那是假的，又不是咒他的，老師也知道這樣說謊不好，可是你想想你爸爸為了供你讀書多么辛苦，我們這樣做可以幫助他減輕負擔……

李佳妮聽我說完，沉默一瞬，然后又開始反復說幾句話：“不，我爸沒病，我不愿讓他有病，我希望他永遠都不生病，我們家雖然窮，可我爸說，人窮不能志短，我不愿意說謊……”

我一聲嘆息，背過身，眼角有點濕潤。我教過無數個學生，也幫助過無數個學生減免學費，無一例外的，他們都能把世間一切重病加在自己父母身上，但今天李佳妮卻以一個孩子的身份教給我，即便是善意的謊言，在親人身上也不能強加。

（毛毛摘自《人生與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