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媒介歧視現象破壞了媒體客觀、公正的報道原則,給大眾造成了認知上的混亂。農民工的產生為社會提供了大量的媒介資源和新聞源。大眾傳媒作為社會系統的一個子系統怎樣應對值得深思:它既可以產生出以人文關懷為主的大眾傳媒的新語境,也可能由于某種利益的驅使,出現標簽化、概念化污名化的現象。如何確立和保持人的尊嚴?如何尋找失落的自我?無論怎樣,人的關懷都應是一個現代社會的基本品格。為了社會的安定和諧,為了全民素質的提高,亦為了利益最大化的實現,媒介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們應當對此作出理性選擇。
關鍵詞: 媒介歧視;農民工;污名化
中圖分類號:G2062文獻標識碼:A
本文主要以媒介傳播中由于歧視而表現出來的對農民工“污名化”現象為研究對象。
所謂歧視,即不平等地對待或看待問題。歧視來源于成見,它導致的邏輯結果即是偏頗、不公平、不公正。
大眾傳播媒介作為社會公器,是公眾的信息平臺,承擔著傳播信息、守望社會環境、傳承文化遺產等多種社會功能。在當今社會信息傳播過程中,存在著一定程度的失衡狀況,即表面的自由選擇掩蓋著隱含的不自由,舊的壟斷被打破,新的壟斷卻悄然產生。大眾傳媒更樂意向處于社會強勢地位的受眾群提供信息服務,常常忽略甚至排斥弱勢群體的信息需求,從而造成公共信息平臺的傾斜,這種現象被稱之為“媒介歧視”。媒介歧視直接破壞了媒體客觀、公正的報道原則,給大眾造成了認知上的混亂,使一部分大眾沉迷于媒體所營造的虛擬環境中,而另一部分大眾卻被媒體冷落在一旁而成了社會的邊緣性群體。
當今的媒介歧視已不是個別的或偶然的現象,它再造、改變、誤導著人們對社會某些群體的公正評價,也影響著全社會的安定和諧和穩定發展。
一、“農民工”概念出現成因的淺層掃描
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中國社會出現了所謂的“民工潮”現象,亦即被媒體稱為“盲流”的群體。農民大量外出務工,由此帶來的農民流動,這是人類歷史上在和平時期前所未有的、規模最大的人口遷移。這一活動直接沖擊了中國的城鄉二元結構。
“農民工”這個概念的出現是國家將公民劃分為城鄉兩種身份的政策實施的結果,具有時代的局限性;“農民工”是一個帶有歧視性的概念,是一個不利于社會主義本質的體現,“代表中國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充分實現,不利于人與社會、城市與工業發展的概念。總之,“農民工”一說本身就帶有極大的時代局限性。
我國從1949年起設定的城鄉“二元對立”結構妨礙注定了城鄉差距的存在。隨著經濟的“搞活”,城鄉
的收入差距又一次出現繼續拉大和延伸的趨勢,并成為“中國社會流血的巨大創口,無法掩蓋地暴露在社
會肌體的表面”[1]。進入19世紀90年代,農村人口流入城市的數量迅速增加,帶來了一系列的社會問題,其中最為凸顯的當數犯罪率上升,社會成員普遍存在不安全感:“高尚”社區戒備森嚴,防盜門、圍墻、小區門衛、查證件等層層設防。演員黃宏和宋丹丹的一個小品《超生游擊隊》在足以使億萬人空巷的春節晚會上表演,讓廣大的城里人過夠了開涮農村人的癮。經過藝術夸張的愚昧、丑陋和貧窮,還有那土啦吧唧的東北腔讓人刻骨銘心。類似的信息從那以后就與農民工或“盲流”緊緊的聯系在一起。
2003年孫志剛案件的發生就是這類問題的極端表現。之后將收容站變為救助站的改善只是從憲政層面上去訴求,敦促國家對公民權利的保護。這無疑是必要和重要的,但憲政實踐本身并不能完全代替社會問題的解決。
農民工的產生也為社會提供了大量的媒介資源和新聞源。大眾傳媒作為社會系統的一個子系統,不可避免地會對農民工現象有所反映,然而怎樣反映卻值得探討:既可以產生出以人文關懷為主的大眾傳媒的新語境;也可能由于某種利益的驅使,出現標簽化、概念化甚至污名化的現象。不幸的是,我們很多的媒體在對農民工的信息傳播上都作了后一種選擇:小農意識、骯臟、偷盜、不禮貌、不文明等概念在全社會成員的心目中制造出了扭曲了的農民工形象。長此以往,人們習慣性地將犯罪、丑惡以及不循規蹈矩的反叛與卑微的弱勢群體連在一起,對流入城市的農民心存戒意。
被稱為“打工詩人”的盧衛平在《老鼠家史》中以詼諧的敘述道出了農民工的屈辱和卑微:
因血統低下 出身卑微/ 我們這個家雖繁殖能力不錯/ 男女均衡 人口眾多/ 但從古到今都是賤民/ 只能在各種可能的鄉下角落/ 偷偷摸摸活著/ 不知從什么時候/ 幾個不肖子孫經不起誘惑/ 跑到城市/ 一年后回到家鄉風光一陣/ 于是就一群一群來到城市/ 這時的情況開始糟起來/ 除了地下 沒什么好落腳的地方/ 因為證件問題 我們/ 從沒有在大街上放心大膽地溜達過/ 不小心斷胳膊斷腿/ 被人抓住尾巴 受了迫害/ 不敢呻吟 也不敢哭泣/ 高興時磨磨牙 用方言打個電話/ 讀一封有一半錯別字的信/ 還得東張西望……[2]
“打工詩人”張子剛也將自己和同類視為老鼠,在他的《老鼠》一詩中寫到:
我很卑微/ 讓不該入詩的老鼠/ 爬進紙格/ 然后對它們/ 大加贊賞/ 我早已被它們感動/看它們夜以繼日/ 找尋求生門路/ 迫于無奈/ 干些偷雞摸狗的事……[3]
除了“老鼠”以外,還有用“狗”、“青蛙”、“螞蟻”、“羊群”等形象來比喻農民工的詩作。卑微到了何等程度,讀來讓人心顫!這些看似巧合的視角,可以說是殊途同歸。這些詩歌的社會學與人類學含義已超出了詩歌本身。詩人捕捉到了弱勢集團與強勢群體之間彌漫著的種種屈從與自我喪失的病態癥候。
二、學者關注下的農民工污名化現象
(一)孫立平教授的研究
清華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孫立平在長達20多年的時間里一直關注中國社會的發展與變革,出版了《社會現代化》、《走向現代之路》、《發展的反省與探索》等著作,并發表相關論文多篇。他提出的“斷裂社會”的理論觀點被海內外報刊廣泛轉引。孫教授的“斷裂社會”理論是以“多元社會”為相對概念提出的。所謂“多元社會”是指社會中的每個階層和群體都能得以公平公正的發展,而“斷裂社會”則是城市越是進步,農村與其的反差就越大。而目前存在的一些社會機制,無疑在加大著這種差距。這也就意味著,“鄉下人”進入城市的路途變得越來越漫長。
孫教授在他的《城鄉之間的“新二元結構”與農民工流動》[3]一文中指出:在20世紀最后十多年里形成了“市場主導型二元結構”,是繼建國初期形成的“行政主導型二元結構”之后出現的新的城鄉二元模式。這種模式雖然逐漸打破了戶籍壁壘對農村人口的限制,但在就業方面,進入城市的農民工所從事的都是城里人所不愿從事的工作。據南京市的一份分類控制的明細表記載,可以使用外來勞動力的行業工種有:建筑安裝工、環衛工、礦山井下工、裝卸工、搬運工、瓦木工、水手、冶煉工、鑄造工、車工、擋車工、縫紉工、消防員、廢金屬處理工等。限制使用的工種有:清潔工、營銷員、廚工、消費行業的服務員、家政服務員等。這些工種大體特點是:工作環境差,待遇低。這是“農民”身份與“工”的職業結合的一種獨特方式。
“農民工”這個詞表明的并不僅僅是一種職業,也不僅僅是一種社會身份或社會地位,而是一種社會身份與職業的結合。其中的“農民”表明的是他們的社會身份,“工”則表明的是他們的職業。“農民工”就是“農民”+“工種”的職業身份群體。這種稱謂所表明的是一種極為矛盾的現實。他們的戶口屬農村戶口,但其基本的活動場所卻是在城市中。從這層意義上說,只有用“邊緣人”這樣的概念才能較為準確地描述出這個社會群體的基本特征。也就是說,他們既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農村人,也不是純粹意義上的城市人。他們所處的是這樣的一種邊緣狀態:他們被社會承認的那些活動,都是在城市社區中進行的,他們服務的對象是城市社區;而且,在許多城市中,他們的活動已經成為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是,他們卻不被他們所服務的那個社區所接納,甚至被排斥,他們在這里找不到自己的社會位置,他們的孩子無法在這里上學入托。即使是能夠上學入托,也要被列入要“高交費”的“另冊”。這種社會身份決定了他們無法享有與城市居民同樣的權利。
孫立平在他的另一篇文章《權利失衡、兩極社會與合作主義憲政體制》中指出:“斷裂社會”的經濟表現形式就是貧富懸殊與社會的兩極分化,“在強勢群體方面,社會中的資源和財富正在向這個群體集中。在80年代,整個社會的資源配置呈現出一種擴散的趨勢,改革也曾帶來一個短期的平等化效應。但在進入90年代之后,社會資源配置反轉過來,呈一種重新積聚的趨勢。其結果是,社會中的各種資源,越來越集中到少數地區、少數群體甚至少數人的手中。”“而在另外的一端,則是一個人口眾多的弱勢群體。這個弱勢群體主要是由如下的幾個部分構成:除了部分富裕農民之外的貧困農民、進入城市的農民工和城市中的失業下崗人員……弱勢群體在很大程度上是社會轉型的產物,其中的相當一部分成員并不是由于自身的劣勢淪入這個群體的;群體本身具有高度的同質性、群體性和集中性;這個群體中的某些部分與整個社會的結構處于斷裂狀態。”
孫教授洞察到“斷裂”出現在城鄉之間、貧富之間。孫教授預測:“斷裂”情形如果繼續加劇,導致的將是整個社會深層意義上的“斷裂”。
(二)學者李紅濤的調查
中國傳播學會會員、香港城市大學傳播學博士生李紅濤從2004年初開始關注農民工污名化現象,他以青年學者中少有的勤奮與嚴謹,對國內的3家報紙進行了1年多的跟蹤調查:一份為黨報性質的《工人日報》;一份是農民工輸入地的報紙《北京晚報》;還有一份是農民工輸出地的報紙《成都商報》。這3家報紙分別從不同的視角來看待農民工,他們基本上代表了國內媒體對農民工形象的塑造和評價。李紅濤在論文《污名化與貼標簽:農民工群體的媒介形象》該文曾發表于香港中文大學主辦《二十一世紀》(網絡版)第40期;曾于2005中國傳播論壇(廣西·南寧)宣讀,并獲得該次論壇“優秀論文”獎。中為讀者列出了5個表格:
在表1中,作者對“以農民工為主角的個體事件報導”進行了分類。其中涉及“就業、生活等諸多方面的遭遇”等報道占有最大比重,為57.9%,農民工被塑造為一個“弱勢群體”;也有趨向積極的形象建構的事件類型,如“個人奮斗與創業”,但此類報道只占有18.4%的比重;還有偏向消極甚至負面的報道:“沖突事件”、“荒唐事或不理性行為”和“違法犯罪”報道,農民工在其中可能是沖突當事人,也可能是受害者。這3種事件類型累加,也占據了約21.1%的比重。
在表2中,作者為“農民工在事件中的形象”定位。發現“受侮辱與損害者”這一形象類型的比重最大,為48.8%,接近全部形象類型的半數,這充分說明了農民工群體被媒體解讀為一個“弱勢群體”。其他形象類型的比例,均在25%以下。
表3是專門就報紙媒介進行定量分析:“報紙*農民工在事件中的形象定位Cross tabulation”。作者發現:農民工在報紙媒介報導中完全純負面形象的比例為近10%(9.8%),但若將負面形象與“被侮辱與被損害”形象中偏向消極的形象建構累加起來,媒介中關于農民工的刻板印象甚至負面形象確實占有相當的比重,大致的估算,應該在20%至25%之間。
表4為“媒體對農民工污名化的操作”統計。該表中首先出現的新聞熱詞是“骯臟”、“沒素質”、“不文明”等,這些指向外貌的污名化語言,彰顯出媒介的歧視性訴求。媒體報導的例證有《一群民工當道“裸睡”》,該報導曾多次出現“只穿一條內褲的建筑工人”這一稱呼,算是使用相當廣泛的標簽;其次是“粗野”、“蠻橫無理”、“不遵守城市的規范”這樣的污名化特征,它們指向農民工的行為層面,在代表性的報導《誰也甭走》、《兩撥民工對著干 為爭電話死一人》中,“滿嘴噴污的打工仔”之類的標簽,與污名化特征形象地對應;再次是“偷盜”、“違法犯罪”等指向人格、品質與道德水準的污名化特征,比如被媒體廣泛報導的“天價葡萄案”,其中屢屢出現的“饞嘴民工”這一標簽,對媒體污名化進程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表5中就“天價葡萄案中的意識形態集束”進行分析。作者發現:“饞嘴民工”和“天價葡萄”這兩個標簽和圍繞它們建立起來的論述,已經不再單純指向偷盜事件和事件中的那幾個民工,而是有向整個農民工群體泛化的趨向。
李紅濤的調查結果是通過定量分析而得出定性結論,即農民工被媒介污名化。這種現象的確存在,而且普遍存在。
三、本文作者的視點
從以上的研究與調查中不難看出學者們的憂慮。
如何確立人的尊嚴?如何尋找失落的自我?無論怎樣,對于人的關懷,都應是一個現代社會的基本品格。也就是說,無論有著怎樣多的所謂“城市老鼠”——農民工,我們都必須尊重生命,尊重每一個生命求得生存的權利。
早在上世紀20年代魯迅在與其夫人許廣平的通信中就曾指出,“中國大約太老了,社會上事無大小,都惡劣不堪,像一只黑色的染缸,無論加進什么新東西去,都變成漆黑。”“點點滴滴的潑出烏黑的漆來”……這樣的看法,積累起來在《阿Q正傳》中,噴涌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疾呼。魯迅看到的舊中國確實是一片漆黑,他的悲哀,他的憤怒,形成了魯迅特有的仇恨。魯迅很多作品的字里行間都透露出對鄉村中國的深沉思考、對傳統思想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苦悶。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從對這耳熟能詳的太息中,人們似乎找到了對當年的阿Q——某種意義上類似當今的農民工“怒”的義舉或口實,可這是怎樣的謬誤與危險!當代著名的文化批評家朱大可先生說:“魯迅的仇恨是魯迅的大愛的最核心的內容和最生動的表達!去除了這一點,就把魯迅‘風干’了”[4]。換言之,魯迅先生之“怒”只是對他的骨肉同胞,父老鄉親的“恨鐵不成鋼”的太息,魯迅所仇恨的并不是具體的某個個人,而是仇恨那些使國人和同胞“不幸”的黑暗勢力。有學者認為,魯迅是仇恨的象征,仇恨為魯迅作品增添了批判社會的強大能量。
《阿Q正傳》發表于1921年,魯迅面對軍閥割據、混戰的破碎中國,只能仇恨,除了仇恨,還是仇恨。如今的后人們,把魯迅先生之“怒”和仇恨誤讀為對社會弱勢群體的嘲諷、歧視,甚至污名化。對這種誤讀固然應予糾正,但是,我們也應思考這種誤讀產生的原因。當年被魯迅先生所“哀”,所“怒”的阿Q們,他們有什么樣的生存權利?阿Q、王福、小D等窮得連老婆都娶不起,只有比賽誰掐的虱子多。阿Q的女人“緣”至多就是捏捏小尼姑的臉,哀求和吳媽“困覺”。如今的農民工又擁有多少“人”的基本權利?就業權、醫療權、受教育權……在哪里?這種情形,讓人產生聯想進而誤讀。這說明,我們有必要改變現狀。孫立平指出,“正式制度層面的權利低水平均衡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在另一個方面,在現實的社會生活中,特別是在非正式的層面上,不同群體的社會權利遠不是處于一種均衡的狀態,而是處于一種事實上的不均衡狀態。因為不同群體的結構位置、社會影響力以及所擁有的機會結構是不同的,因而他們為自己爭取利益的能力和事實上的權利也是不同的。這種差異也突出地表現在前面所說的強勢與弱勢群體之間”[3]。而農民工是一個人口眾多最為龐大的弱勢群體。再看當今社會給農民工提供了什么樣的政治權利。以深圳為例,深圳的常駐人口有600多萬,所謂的“大人口”,其中本地戶籍人口為165萬,即所謂的“小人口”,而深圳的政治選舉和大小事務、政務的投票權僅僅掌握在“小人口”手中。眾多的農民工都處于居住地與戶籍地長期分離的尷尬狀態,165萬人就決定涉及600多萬人的諸多切身利益的權利,這就是孫教授所言的“非正式(制度)層面上的”不平衡。
《禮記·王制》中有這樣的表述:“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無六年之蓄曰急。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也。”我們把這種危機意識與《圣經》中的一段話對比一下是很有意思的。我們在耶穌那里看不到任何對“糧食安全”的焦慮,看到的只是對大自然供給能力的無限信賴:“耶酥回答說:經上記著說,人活著,不是單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話。”(《馬太福音》4:4)“所以我告訴你們,不要為生命憂慮,吃什么,喝什么;為身體憂慮,穿什么。生命不勝于飲食么,身體不勝于衣裳么。你們看那天上的飛鳥,也不種,也不收,也不積蓄在倉里,你們的天父尚且養活他。你們不比飛鳥貴重得多么。”(《馬太福音》6:25)這是典型的“飽漢不知餓漢饑,站著說話不嫌腰疼”。不食人間煙火的耶酥永遠都體會不到靠天吃飯的農耕社會中人的憂慮,也正如市民社會中的“飽漢”無法理解像老鼠一樣生存的農民的艱辛與無奈。可以說,中國農民從未從生存恐懼中真正站起來過。生存恐懼導致了他們的“不幸”與“不爭”。正如當年戊戌變法后,變法的失敗者把政治制度改革的失敗歸結為國民素質即文化的問題。他們怨天尤人,都認為國民素質導致了改革失敗,這種簡單的文化決定論,認識不到國民素質是由經濟基礎決定的,包括國民的社會地位、經濟地位、生存狀況等因素。
經過半個多世紀的延續,農民的生存狀況已有大幅度改善,但魯迅先生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認識,反而沉淀為一種社會的慣性心理。這種慣性心理為市場所累,被媒介所誤導,甚至夸張,演變成為今天的“怒其不爭”的觀念。這種觀念加深了對農民工的曲解和歧視。一個典型的事例足以說明這一點:
由鞍山市藝術劇院演出的小劇場話劇《圈》曾在北京人藝小劇場演出9場。該劇根據魯迅先生的《阿Q正傳》改編,又糅合了魯迅另一篇《藥》的主要細節演繹而成。該劇是為紀念魯迅先生120周年誕辰、逝世65周年所作,卻成了低級庸俗的三級片。劇中的吳媽穿著小兜兜,阿Q在舞臺上撒尿,小尼姑要拿阿Q的血蘸成的人血饅頭給縣太爺滋陰壯陽,因為小尼姑和縣太爺有著曖昧關系;同時阿Q暗戀著小尼姑。此外,劇中不僅有大量阿Q與吳媽調情的情節,而且阿Q還敢于扯掉小尼姑的帽子把她推倒在地,并有三次赤露身體欲和吳媽“困覺”的色情動作,扮演吳媽的女演員也有一段脫戲。劇中的阿Q居然操著東北口音。我們似乎能在《超生游擊隊》與《圈》之間找到某種聯系。
社會的弱勢群體從身體及身份情況看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殘疾人,另一類是由農民和城市貧民構成。前者的弱勢多為自身原因所致,而后一類的弱勢多半是社會強加的,他們被邊緣化也是因為其權利得不到事實上的有效保障。
當代著名的美國社會學家高夫曼(E.Goffman)是最早把“污名”(stigma)的概念用在社會科學中作分析的。“污名”一辭源自希臘語,原指被道德規范認定為不正常或不好的身體征候(bodily signs)。高夫曼將之界定為“一種身以為恥的屬性(attribute)”,但并非此屬性本身造成污名,污名是“屬性與刻板印象之間的一種特殊關系”。與之相關的另一個社會學術語是“倭化”(stigmatize)。高夫曼是這樣解釋的:“當我們將自己看作‘正常人’(normals),而把他人看作‘不是真正的人’(notquitehuman)時,我們就是在倭化他人。倭化他人的好處在于,一旦我們將他人視為另類,我們就無禮遇、信任他們的責任,就可隨心所欲地,甚至粗暴地對待他們而不受良心的自責。通俗點講就是以他人是另類為由肆無忌憚地向其‘潑臟水’或搞歧視”[5]。一言以蔽之,污名化或倭化的手段實際上是一種隨心所欲和極端不負責任的作法。
從某種意義上說,世界上只有兩種聲音:強勢群體的聲音和弱勢群體的聲音。前者強大而洪亮,后者弱小而低啞;前者齊整彰顯,后者參差不齊。歷來對話語權的爭奪,均在這二者之間進行。媒介多數時候是強者的代言人。我國臺灣學者郭明旭在《一個雙重的吊軌:媒體再現和同志污名》一文中雖然關注的是另一個弱勢群體,他卻為我們找出了一個規律:媒體再現賦予可見度與權力,即媒體對現實的再現是一種權力的表現。郭明旭在該文中引用了當代學者葛洛斯(Larry Gross)的觀點。葛洛斯于1989年提出,“被隱形”或“不具可見性”使得沒有權力的群體永遠處于階層體系的最底層。葛洛斯還強調,媒體其實可能潛在地賦予這些團體(指弱勢群體)正面的可見性,而且讓他們從被隱形或負面描述所導致的壓迫中解放出來。不過,他們被再現的方式往往充滿了偏差[6]。
朱大可先生對這種不健康的社會情結,發出沉痛的呼吁,“僅有仇恨是遠遠不夠的,一個精神健康的社會,應當是魯迅先生和冰心女士的組合體。這就意味著我們不僅要向魯迅學習批判精神,也要向冰心學習博愛……”[4]
隨著中國社會轉型的不斷深入,大眾傳播媒介扮演的社會角色越來越重要,媒介的語言表現姿態最直接地體現出媒介的傳播功能。是選擇以人文關懷為主的大眾傳媒的新語境呢,還是在某種利益的驅使下,作出簡單化、標簽化的處理呢?
國內學者劉少杰說:“理性選擇是從西方經濟學和西方社會學中舶來的概念,一般指合邏輯、合規律、有科學根據、經過思考的選擇行為”,“在相對規范的討論中,理性選擇還要同利益追求最大化、利益偏好、計算和預測行為的結果、合理處理個人和組織的關系等方面聯系起來”[7]。顯然,為了社會的安定和諧,為了全民素質的提高,更為了利益最大化的追求目標,媒介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們應當作出理性選擇。
魯迅的八字真言“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用之于今天的農民工弟兄時,如改“怒”為“恕”,即“哀其不幸,恕其不爭”,可能會得到更多的認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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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朱大可我就是魯迅的孩子[J]中國新聞周刊,2006(4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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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郭明旭一個雙重的吊軌:媒體再現和同志污名[EB/OL][2006-02-12]http://www.nhu.edu.tw/~society/e-j/22/22-09.htm
[7] 劉少杰中國社會轉型中的感性選擇 [J]江蘇社會科學,2002(2):17-21.
Media Stereotype of OffFarm Workers: A New Interpretation of
Lu Xun’s “Be Sympathetic with His Sufferings, Be Infuriated at His Indifference”
ZHANG Shidi
(College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Chongqing 401120, China)
Abstract: The phenomenon of media discrimination has destroyed the principle of objectivity and impartiality of news reporting and led to the audience’s confusion in recognition. The appearance of offfarm workers provides lots of news resources. As a subsystem of the social systems, how the mass media represents this social group is an important issue to be discussed seriously, because the mass media may provide a new concept of harmonious ecology characterized by humanism, or make labels, stereotypes, even stigmas to certain vulnerable groups. How to protect the dignity of a human being? How to recover the lost self? The humane consideration should be an essential character of a modern society. For the stability and solidarity of our society, for the improvement of people’s quality, and for benefit maximization, we believe that the media has its unshakable duty to represent the social group more comprehensively and positively.
Key words:media discrimination; offfarm workers; stigmatization
本文責任編輯:張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