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薩爾茨堡只需去聆聽,也許抬頭你看不到極頂,但俯耳定能聽到他的聲音,和諧如詩,寧靜如畫,溫馨如夢,透明如水,那是來自天籟的永恒之音。
神會莫扎特
沒有人懷疑他的稀世偉大,沒有人不為他哀氛回繞的凄慘人生潸然淚下,一代偉人是一個永不終結的話題,一位天才是一堆無法破解的問號,一段華美的歷史是一種用時間綿延出來的誘惑。
音樂故鄉和音樂巨匠的淵源并不通透,甚至彼此之間有著深深的誤會和怨懟,今天的薩爾茨堡人提起莫扎特一生的悲哀和不幸仍歸結為他離開了故鄉。沃爾夫岡·阿馬迪烏斯·莫扎特(Wolfgang Amadeus Mozart)1756年出生在糧食街(Getreidegasse)的一棟普通樓房里。從六歲起,莫扎特的父親帶著幼小的他在歐洲各地巡演,小莫扎特聽到全世界各式各樣美妙的聲音,結識了形形色色的藝術大師,他以非凡的音樂感受能力將法國、意大利、德國等不同流派的音樂融入自己的心靈。
年僅十二歲,莫扎特就成為了宮廷樂師,除了演奏還要根據教廷的需要創作宗教音樂,只有這樣才能得到生活必需的薪水和獎勵。幼小的莫扎特加入到殘酷的生存競爭中,對音樂超強的記憶力和想象力讓他的童年過于沉重和缺乏色彩。榮耀和名望讓他過早地失去了天真稚拙,也讓生命的激情過早萎縮。音樂創作需要自由的心靈,莫扎特感到壓抑,彷徨無措。

1777年,莫扎特離開故鄉薩爾茨堡去了巴黎。在他心目中,那是座熱情、友善、充滿激情的城市。然而理想從來就不是建立在平庸和清貧之上的。在巴黎,他受盡了冷落和磨難。沒有賞識,沒有預約,任何迷人的旋律都只能停留在無聲的俯案創作中。莫扎特在巴黎過了近兩年的自由生活,他知道自由意味著什么,是饑寒交迫,是青黃不接,是空著肚皮難熬的漫漫長夜。
1779年一直陪伴著莫扎特的母親病死他鄉,被埋葬在了法國的土地上,他只好順從了父親的愿望返回薩爾茨堡繼續做宮廷樂師。兩年后他再次離開故鄉去維也納,并在那里生活了十年,直至病逝。
莫扎特一生單純直率,生活中缺乏計劃,花錢沒有節制,加之他的妻子體弱多病,除了貪婪、報怨,就是不斷地生兒育女,以致他們的家庭經濟頻頻告急。莫扎特死后留下了大量向人借錢的信件,句句都帶著無奈的懇求和掬著笑臉的殷勤,令人讀后心酸不已,感嘆不息。
莫扎特一邊吞食著生活的苦果,徘徊于低俗的家務責難,同時又一邊譜寫著最華美動人的樂章。他從不把內心的創傷在樂曲中有半點的流露,從幼年身陷音樂神童的光環到成年頭頂音樂巨匠的花冠,他付出了全部的青春與夢想。
莫扎特的生命只有短暫的三十五年歷程,但這位歷史上第一位自由職業者在極度落魄的生活中從來沒有放棄過對生命的熱情。生活不論如何艱苦,莫扎特總是保持著快樂的心情,這是他的天性。他把心中的光明全部傾注到燦爛的樂曲中。
1791年莫扎特死于維也納,沒有親人,沒有音樂,一個看墓老人把他埋進了貧民墓坑。過后他的妻子從外地趕來尋找他的墓碑,她問看墓人:“我丈夫埋在哪兒了?他叫莫扎特?”看墓人冷漠地回答:“莫扎特?沒聽說過。”沒有一個薩爾茨堡人能接受得了這樣的回答,也沒有一個莫扎特音樂的愛好者不為之動容。
莫扎特在維也納生活了十年,創作了大量的經典樂曲留世,而對于大師的死,維也納的守墓人最后只給了一句不耐其煩的回答,“沒聽過說。”故鄉要不回游子的遺體卻有權力質問——你們把他丟在了哪里?你們爭奪了他的全部藝術成果卻丟棄了他本人。
兩百多年來,薩爾茨堡一邊享受著莫扎特帶來的榮耀一邊又承受著對莫扎特的愧怍。他們只能在力所能及的高度上試著去解讀大師,他們的思想依據就是大師留下的行為樂譜。但僅靠這些又怎么能解讀大師,歌德曾說過:莫扎特是十八世紀永遠無法理解的謎題。歌德都無法理解莫扎特,更何況凡夫百姓?
現在薩爾茨堡引述最多的是愛因斯坦的話:死亡對我意味著不能再聽莫扎特。有了這樣的贊譽讓薩爾茨堡覺得光榮,同時又有了更多的凝重。薩爾茨堡有了莫扎特,就有了超越國界的認知,有了自己的審美權和文化原創力。

遠在天國的莫扎特是否也會露出愜意的微笑?也許沒人知道他在天國是否快樂,但他把天國之音留在了人間,也許沒人知道他是否見到了上帝,但今天的薩爾茨堡已經把他奉為音樂的上帝。
真實與虛幻的音樂之聲
也許你無法相信那部以薩爾茨堡特拉普少校一家為原型,享譽世界的電影《音樂之聲》卻沒有多少薩爾茨堡人看過。不要以為薩爾茨堡人心胸狹窄,不承認這座誕生過莫扎特的音樂圣城受惠于一部通俗化的好萊塢電影,這因為生活中特拉普少校與女教師瑪麗婭的愛情故事以及他們的“家庭合唱團”遠比電影里的故事感人得多。
真實的特拉普比電影里的特拉普英俊、高貴。瑪麗婭是一位典型的奧地利女子,成年后在儂山修道院(Nonnberg Abbey)做見習修女,后來被院長挑選出來派到特拉普家中擔任家庭老師。她很快贏得了孩子們的喜愛和信任,也使平日緘默不語的特拉普少校對她萌生愛意。
當特拉普向瑪麗婭求婚時,她被嚇得跑回到修道院,修道院里的人鼓勵她回去結婚。其實她心里早已敬愛這個沉默而又富于原則的男人。他們在月亮湖修道院的婚禮教堂(Wedding Church Mondsee)里完婚。瑪麗婭從此成了特拉普家的太陽,她用愛心將所有家庭成員凝結起來,和諧融洽,親密無間。她帶領孩子們成立了一個家庭合唱團,在薩爾茨堡音樂節的合唱比賽中榮登榜首,并從薩爾茨堡唱遍了全奧地利。
1938年二戰爆發后奧地利被德國占領,為了躲避納粹的迫害,特拉普一家遠逃去了美國。美國人沒聽過他們的歌聲,不買他們的帳,他們險些被拒簽。關鍵時刻瑪麗婭指揮孩子們放聲高歌,美妙的歌聲打動了移民局的官員,使得他們順利進入美國。后來這支家庭合唱團在美國各地巡回演出,并獲得了巨大成功。但他們始終沒忘記自己的祖國和故鄉,每次演出他們都把一些紙條發給觀眾,上面寫著:不能讓莫扎特、貝多芬和舒伯特的家鄉受苦受難。

瑪麗婭后來又為特拉普生了三個孩子,他們共有十個孩子。這樣一支家庭合唱團在美國各地輾轉多年,每年演出達一百多場。后來孩子們漸漸長大并有了各自的家庭,直到1956年合唱團才解散,但他們用音樂連接起來的親情一直綿延。特拉普少校死于1947年,四十年后瑪麗婭死去,并長眠在丈夫身邊。
只要看過電影《音樂之聲》的人都會記著片中的那個場景,白雪皚皚的阿爾卑斯山下,綠草如茵的山坡上,女教師帶著孩子們唱歌、雀躍、奔跑,一曲《多來咪》在山谷中回響。好萊塢電影的精神被美國化,片中的瑪麗婭積極、樂觀、進取、開放完全是美國人心目中崇尚的典范,而特拉普一家的艱辛、坎坷以及對故國故土的熱愛卻被影片忽略了。
對薩爾茨堡人來說最不能接受的是原本唱奧地利民歌的特拉普家庭合唱團在電影里唱的是純粹的美國英語流行歌,這其實是音樂之城人民對《音樂之聲》表現冷淡的最根本的原因。如果你深入到薩爾茨堡普通人的生活中就會懂得他們對自己的鄉土文化包括音樂那份執著的愛。他們比美國人更了解特拉普一家為何離開薩爾茨堡,以及在萬里之外為家鄉人民所做的一切。
影片中缺失了薩爾茨堡的精神,甚至二戰時表現殘酷戰爭的氣氛也沒有,影片過于美化和詩情畫意,過于理想主義。尤其是薩爾茨堡曠世絕倫的風光讓第一次來到這里的導演震驚,于是他把電影的情節全安排在了美麗的景色中,使得影片看上去更像一部薩爾茨堡的風光旅游片。
如今的薩爾茨堡人一方面不愿把這部淺顯的美國電影融進自己的文化,一方面又利用這部電影中美麗風光的影響力作為自己用之不竭的旅游資源。畢竟這部電影讓超過億的觀眾領略到了薩爾茨堡絕世的姿容,而每一個觀眾都是他們的目標游客。多數游人來到這座城市的動機也都是想一睹電影里的那些夢幻場景。
“音樂之聲游”是薩爾茨堡的旅游熱線,從瑪麗婭和孩子們唱《Do-Re-Mi》的米拉貝爾花園(Mirabell Garden),瑪麗婭做修女的儂山修道院(Nonnberg Abbey)到特拉普少校和瑪麗婭舉行婚禮的月亮湖婚禮教堂(Wedding ChurchMondsee),凡是出現在電影里的場景,如今都已是薩爾茨堡的旅游熱點。
其實真實的特拉普一家沒有這些細節,這只是電影中的畫面。但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承載著大批游客的旅行車在這些景點之間來來回回地行駛,薩爾茨堡任何關于旅游方面的廣告恐怕都不如這部影片更具普及力度,更神通廣大。

薩爾茨堡人真是精明,他們不喜歡美國電影卻知道利用它來掙世界游人的錢,他們喜歡的仍是莫扎特。
薩爾茨堡的回音
薩爾茨堡是一個有著千年政教合一歷史的城市。當年大主教主宰城市時有著君臨天下的權力。雖然主教聽命于羅馬教皇,但在政治風云詭譎多變的中世紀,薩爾茨堡與羅馬遠隔千里,主教可以隨心所欲地自作主張,大主教的權力幾乎沒有上限。今天的薩爾茨堡依然處處是大主教的影子。教堂、府邸、花園、雕像、墓地,現在的大主教不再擁有過去那不可一世的權力,但他的尊貴與威嚴依然保留。
霍亨薩爾茨堡(Hohensalzburg)城堡雄踞薩爾茨堡的致高點,從那里可以俯瞰整個薩爾茨堡全城,它是歐洲著名的中世紀城堡,建于懸崖峭壁之上。在政教合一的中世紀,這座城堡既是大主教的官邸也是政府機關。這個高高在上的建筑俯視眾生,又隔絕眾生。
更為諷刺的是這座城堡曾經是一位大主教的囚禁之地,他的名字叫迪特里希,他違反教規公開擁有情人,并和情人生了十五個子女。他沒建規模宏大的教堂卻為情人在日城的對岸建起了一座美麗的米拉貝爾花園(MirbellGarden)。這位私生活不檢點的主教被囚禁后這座城堡自然也成了全城嘲諷的目標。民眾抬起頭看它,仰視和蔑視被混淆,霍亨薩爾茨堡再也嚴肅不起來。
宗教城市的靜穆,大主教歷史的森嚴,城市的峻撥都已成為薩爾茨堡深層的人文美,也讓薩爾茨堡人對他們的傳統與文化產生了深深的依賴,讓他們遵循著傳統快樂地生活著。不管歷史是怎樣的,最終它創造的都是城市自己的性格。

如果你想看看真正的薩爾茨堡人就到奧古斯丁啤酒吧或者巴扎咖啡店,小圓桌椅隨隨便便地擺在街角,一杯咖啡或者扎啤酒,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沒有循規蹈矩,沒有哀聲嘆氣,有的只是獨飲自酌或者高談闊論。那份悠閑,那份隨意,那份溫馨讓每個來此觀光的游客都驚羨,同時也讓他們不解,薩爾茨堡人如此清閑,他們怎么工作,又是靠什么來生活?
在薩爾茨堡,似乎城里半的當地人都是閑人,街頭巷尾,人們松散、悠閑地談天說地,從不吝惜時間。只要有一杯飲料,他們就能慷慨地把屁股架在街邊的椅子上坐好幾個小時。他們似乎從不為任何事趕時間,他們的時間只是用來消磨、休閑和享受的。在這樣的城市里生活段時間,想不懶散,想不隨意都很難。
在城市里漫步,你會感到那些迂回、交錯的老街不是規劃出來的,純粹是人們凝重的腳步踏著堅硬石板走出來的。夾峙在街道兩邊的富有藝術性的中世紀建筑又高又陡,印刻著歲月滄桑的痕跡。在這些街上行走,你隨時隨地都會感受到音樂的存在,因為你踏著的正是地上無聲的音符。
薩爾茨堡的黃昏最美,夕陽下,古老的房屋成了一個個剪影,晦暗模糊,只有那些伸向天空的鎏金教堂屋頂在晚霞中閃耀光輝,這邊教堂的鐘聲響起,那邊鋼琴聲從街角傳來,讓人感受到美麗的又何止是薩爾茨堡,還有這里的音樂和這里的人。
阿爾卑斯的色彩
薩爾茨堡的郊外美如童話,冬季大雪封山,每年都吸引著成千上萬來自世界各地的滑雪愛好者。新格蘭特鎮,弗歇根湖都是著名的滑雪勝地。旅游成了當地的經濟命脈,即使這樣當地人也不愿為了得到更多的現金而毀掉自己的家園,1922年以后他們拒絕再建立破壞傳統景觀的纜車,在接待游客的同時也限定著游客的數量以保持資源的可持續性發展。
最美的色彩總是在春天綻放,阿爾卑斯的春天舒展柔和。大片被草原和森林覆蓋的丘陵蜿蜒起伏,平緩、流暢得如同女性身體柔美的曲線。濃茵綠地被繽紛艷麗的野花點綴著,黃的嬌美,紅的熱烈。曲線變成了優美的音符,人們徜徉在帶著音符的花海中,唯有浪漫,唯有縱情,即使疲憊,也是快樂的。
春天是綠毯覆蓋山野的季節,在阿爾卑斯山下的自由農場里,閑散、慵憨的奶牛慢悠悠地吃著地上永不枯竭的芳草,在時也吃地上的野花,不時地“哞,哞”叫兩聲,吃飽了就地臥就打起了盹。美味花草催生的奶牛產下的奶也自然與眾不同,顏色微黃,喝到嘴里品咂便覺得味道與之不同,用此牛奶加工出的奶酪更是美味無比。

山下的牧場從沒有專人放牧,以前每只牛身上都會系一個鈴鐺,敲出的聲音在山間回蕩得很遠,這樣即使牛走得離主人遠了也仍能聽到鈴鐺發出的聲音。現在每頭牛身上都被記載著信息:主人姓名、地址和電話、還有牛的性別、年齡等。在奧地利,每一塊售出的生牛肉都能追蹤到活牛的來源。
阿爾卑斯山下的鄉野潔凈得如同天堂,即使游人刻意也難找到一塊垃圾,更找不到被丟棄的塑料袋和飲料瓶。山下的村民們一直保留著愛美的傳統,各種色彩艷麗的花朵被他們精巧地搭配在一起,再用長青藤將房前屋后裝點得如同圖畫,每一棟房子都是一幅作品,吸引來人駐足觀賞,久久不愿離去。
薩爾茨堡東面的湖區充滿了中世紀油畫里的古典美。湖水是阿爾卑斯山上的雪融化后聚集而成的,清澈見底。岸邊的房舍仍沿襲著傳統的建筑風格,大陽臺,斜坡頂,鮮花簇擁。即使是山民們的木柴也堆放成一個個有形的圖案。山頂教堂的鐘聲響起,靜謚的鄉村有了動感,那一刻發現此時的自己沒有在童話里,也沒有置身于中世紀。
色彩的美麗就是圖畫,聲音的美麗就是音樂,薩爾茨堡調節了聲音,阿爾卑斯描繪了色彩,于是有了聲音和色彩的薩爾茨堡便有了永恒的美麗。